哀挽四 清咸同之交，常德楊性農(nóng)彝珍以能治古文學名湖外，卒之日，年逾九十。其縣人戴仙嶠德誠挽以聯(lián)云：“續(xù)編鴻寶成二集，此二集足千秋，數(shù)文學明星，耆舊推兩湖第一；重宴鹿鳴已七年，再七年便百歲，算死生同日，去來皆六月初三?！卑矗?lián)語字字堅卓，對幅尤為天造地設(shè)。仙嶠為三十年前舊交，八股文特高。滿清末，以優(yōu)貢官湖北知縣，有政聲。與戴作同工者，又得三聯(lián)。一、包晉卿挽李聽松云：“老科目一官無，老幕府一金無，長此勞勞，空有文章安所用；為名士以客死，為孝子以毀死，對茲瞆瞆，欲回造化也徒然?！卑矗龇资诌瓦陀衅鏆?。二、陳伯嚴挽桂伯華云：“海水納鼻孔中，生天已了尋師愿；詩卷作骨董具，結(jié)習難磨照世痕?！眲兡w存液，語句亦自不凡。三、俞曲園挽何子貞云：“史館建嘉謨，惜創(chuàng)議未行，三品下庶僚，至今無列傳；講堂刊定本，雜校讎方半，九經(jīng)中大義，從此付何人。” 興武將軍浙都督朱瑞，世所稱為新人物者也。朱字介人，幼時質(zhì)鈍志劬，喜讀《春秋左氏傳》。卒業(yè)陸軍學堂，辛亥革命攻金陵有功，年未三十，都督浙江。閱五年中讒去，徙天津，旋卒，年三十有四。挽聯(lián)特多佳者，以徐時勉作為最雄杰。聯(lián)云：“下巨鹿十余壁，楚兵常冠諸侯，算五年開府錢塘，風鶴不驚，史稱周亞夫?qū)④?，如是如是；圖云臺廿八人，安陽獨尊儒術(shù)，把一卷征南左癖，江山坐嘯，天靳郭令公壽考，已而已而。”又，周超聯(lián)云：“賡試燈風雨之詩，回首六橋春去；繼射弩英靈而后，傷心八月潮來?！币嘧灾B切雋永。又，楊慶望聯(lián)云：“具天下憂樂在秀才時，識者知有遠志；富胸中甲兵號萬人敵，惜乎未竟事功?！庇?，趙楣聯(lián)云：“維桑與梓，念茲戎功，宜其遐福；彼蒼者天，降此大厲，殲我良人。”又，釋復三聯(lián)云：“英雄本來佛性，公余匹馬登高，攜兩三賓從，命安排苦筍清茶，縱談洞里煙霞，山中猿鶴；世事不到禪關(guān)，聞?wù)f天龍度劫，降十萬天魔，愿懺悔善因惡果，莫問生前武肅，死后岳王?！庇郑⑷嗣冯?lián)云：“始終以顧全浙局為心，名將幾人，能如循吏；國家有寄托長城之責，中原多故，遽隕元戎。”按，各作皆肖各個人口吻，而又不戾死者身分，故為佳矣。 瀏陽劉蔚廬人熙以清進士起家，外官知縣，歷著政聲。辛亥改革，在湖南任民政司五年。湯薌銘棄湖南，遂代為督軍兼省長，旋去職。六七年之亂，湘沸如炙鼎，以指目嫌疑，盡室辟地滬上，南北和會成立，又多所贊助，以積瘁卒。一時哀挽聯(lián)特多佳者，錄如下：一、林虎云：“力爭上游，言猶在耳；顧瞻中夏，憂來襲心。”二、莊蘊寬云：“萬方多難，此身陰系安危，臨命語無私，滄海橫流余隱恨；廿載論交，相見早談改革，立言功不朽，船山學派有真?zhèn)??！比?、孫洪伊云：“與王而農(nóng)、朱元晦今古爭輝，千載一堂論學術(shù)；值陶斯泰、克魯巴后先殂謝，兩年三度吊耆英。”皆曲如題位，不離不即。予有代挽一帖云：“船山稱師，后湘綺一幟高張，橫流今哭國老；洪憲竊帝，正長沙群龍無首，定亂長懷武功?！迸R澧黃歧農(nóng)中咸豐庚申科進士，授工部主事，能詩，刊有《雪竹樓集》。其卒以舊歷八月十五日，蔣秩丞惇典挽以聯(lián)云：“后少陵九百年生，官仍水部，詩敵草堂，古往今來，并有千秋應(yīng)不朽；與太白同一日死，君喜凌風，我愁對月，人間天上，可憐再見渺無期。”請兩個陪客，亦見思想，惟“后九百年生”句，算子似嫌撥錯了，文人語雖非典要，然大綱節(jié)目，卻不可舛戾。又，陶正在東鏞挽宋漁父聯(lián)云：“天不愛才，一霎功名都泡幻；國方多盜，千重殺劫此開端?！卑?，“殺劫開端”云云，為他人屐齒所不到。 挽黃克強聯(lián)之佳者，茲又錄數(shù)作。一、楊度云：“公誼不妨私，平生政見分馳，肝膽至今推摯友；一身能敵萬，可惜霸才無命，死生從古困英雄?！倍?、大學校公挽云：“虎穴留不死之身，郁郁了余年，竟虛海內(nèi)無窮望；猿臂本難封之相，庸庸多厚福，且讓人間第二流。”三、孟心史代梁卓如云：“道不同初未相謀，逢此百憂，豈料造車終合轍；天下溺援之以手，歿而猶視，應(yīng)憐并世幾愚公?！彼?、張季直云：“中年遽折雄姿，嘔血不撓翁叔節(jié)；大勇無如悔過，本心猶見秣陵書?！蔽?、程頌萬云：“見君于湖堂講學時，百折雄心，競能開國；正命在帝制取消后，九原瞑目，足了平生?！卑?，諸作均磊落雄奇，無一膚語。 澧縣庹竹虛文箖有挽黃、蔡聯(lián)，亦若札硬寨打死仗，茲錄如下：“人忌湖南，奇才受其過，人愛湖南，奇才居其功，自去年上界將星同傾，衡岳湖南猶是也，彼奇才則復何如，嗚呼！奇才無福，湖南更無福；天厭民國，豪杰不當生，天助民國，豪杰何當死，況今日西鄰戰(zhàn)線漸逼，亞洲民國已騷然，而豪杰之亡若此，噫嘻，豪杰可悲，民國尤可悲?！薄堵?lián)選》四集：蔡松坡喪舟歸經(jīng)南通天生港，張季直挽以聯(lián)云：“非若輩可嗤，英名萬古江流在；慰我民以笑，侯船兩旗風泊之。”對幅路祭用韓文，皆非他作所有。又，王振廷挽蔡云：“其自任天下之重若此；于以禁他人為帝有余?！闭Z亦渾成，但欠死義。又，夏同和聯(lián)云：“傅休期上馬殺賊，下馬作露布，奈何勿能并壽，而僅有其才，是可哀已；曹孟德治世能臣，亂世則奸雄，不幸既與偕生，復相厄以死，豈非天乎？”按，此可謂元氣淋漓。 飛機師葉少毅，中華民國七年在漳州飛行，被跌隕命。陳炯明挽以聯(lián)云：“以君年正富強，方期奮跡云霄，作吾國補天妙手；痛我身肩艱巨，遽折高飛羽翼，恨招魂搶地無靈?！卑?，第二句各切飛行，典實可誦。又，粵軍副官處公挽聯(lián)云：“御風而行，人太聰明天太妒；破壁以去，生何眷戀死何悲。”亦自工肖。記《上海晚報》錄張孝準挽李健吾聯(lián)，特若噴薄而出。蓋李似亦民國立功者。聯(lián)云：“人方鼠竊狗偷，不如歸去完真我；家在吳頭楚尾，等是飄零更哭君。” 《青城叢話》云：張勤果曜撫山東時，以好客聞?？蛠頍o賢否，咸隆館餼，日費因不貲。卒后蕭然無長物，并虧公帑若干。東人賢之，為建祠于明湖上，祠前石坊大書曰“江漢星斗”。相傳勤果生時，太夫人夢張桓侯，故趙菁衫挽以聯(lián)云：“橫海東西，無處不聞齊仲父；大江南北，有人曾夢漢桓侯?！卑?，聯(lián)語特若壯闊貼切。偶見湖北追悼援鄂湘軍死事聯(lián)一卷，凡百首，大都黃茆白葦之價值，茲錄三首。一、湘鄉(xiāng)鄧錫麟云：“替蒼生請命而來，為同胞造福而死；謝曾左彭胡之過，竟唐譚陳禹之功?！睂Ψ瓦捅迫?，特有斤兩，惜出幅有膚泛墨卷之病。二、瀏陽黎尚雯云：“拚命爭長江上游，論功最多，其死亦烈；招魂有異鄉(xiāng)舊館，準禮宜祀，取懷不忘。”詞采勁質(zhì)，恰如分際。三、邵陽李士模云：“贏得湖湘子弟來，扶危濟困；造成時勢英雄去，雖死猶生?！睂Ψ鶇s當?shù)靡粋€新字。又，六年護法之戰(zhàn)，北軍死湖南者開追悼會，范國璋聯(lián)云：“死生到此欲呼天，何咎何恩，直為諸君一痛哭；魂魄有知應(yīng)戀國，孰南孰北，愿今同族兩無殘。”大聲疾呼，直為國殤一泄悲憤。彼殘民以逞者，其亦知返乎？與同工同悲咽者，一、杭州陸軍士官挽金陵陣亡將士聯(lián)云：“大丈夫當馬革裹尸，為國為民，死如不死；好湖山與鬼雄埋骨，來歆來格，神乎其神?！倍?、蕭鳳韶追悼湖口陣亡將士聯(lián)云：“前身都是荊軻高漸離，養(yǎng)士空懷燕太子；來世當為衛(wèi)青霍去病，降魔先縛渾邪王。”按，蕭作尤噴薄有奇氣。 雷僧墨知事近以挽零陵鎮(zhèn)守使望云亭聯(lián)見示，詞意相關(guān)，煞稱實紀。蓋望去道縣時，紳民建亭為紀念，即以其姓名名亭曰“望云亭”，雷為之作記。又，其時雷無子，望出重金為購一女遺之，并媵以書，有“不惜十斛量珠”之語，今雷居然生子，而望不及見。聯(lián)云：“識公于英雄未遇之年，勛業(yè)晚成，德政詳亭記一篇，俾使君遺愛長留，文字聊酬知己感；代我以嗣息久艱為慮，風塵物色，聘錢拚明珠十斛，幸昨歲啼聲初試，泉臺足慰故人心?！庇枰嘤写和靹⒚项欀娓嘎?lián)云：“仕宦文武，子孝孫賢，何懟于為農(nóng)夫沒世；干戈亂離，南強北勝，最難得稱洪范考終。”蓋孟顧現(xiàn)為宜章縣知事，孟顧之父武繩，清末又官辰州營都司，對幅南強北勝，則喻今南北角立，似都算據(jù)事直書。 馬衡一有手錄冊，多集近今人對聯(lián)，茲分錄之。如唐子山挽王壯武云：“天遣斯人來，天奪斯人去，天道茫茫不可問；我病先生憂，我蘇先生歿，我心耿耿有誰知?！庇?，黃漱芳挽何金壽云：“清慎勤萬口同碑，即今宦橐蕭然，猶有中臺傳諫草；詩書畫一朝絕筆，令我征帆到此，不堪東閣吊官梅。”按，何由御史出為揚州知府，卒于任所，故有對幅，然情韻排場皆詣極。又，張嗇翁與劉文光定議筑造面廠，來及為而劉卒。挽云：“君有古人風，能重季布一諾；我為商界哭，遲識荊州十年?！币嗳糁羞吔猿?。又，鄒介人代藩挽曾忠襄云：“丞相大門能作弟；中興元老更無人?！笨稍泼C括。又，楊彝挽弟云：“國事如斯，家事如斯，如斯斯己；生亦不了，死亦不了，不了了之?！卑矗Z痛至而識了解，可云名制。又，王夔石相國公子頌聲部郎，以八月十八日卒，黃翰欽挽云：“水部一官，才長命短；錢塘八月，人去潮來?！卑?，對特有致。 黃克強之死，挽聯(lián)名作如林，已載前卷，茲又得一聯(lián)云：“使贛寧一役不誤于壁上諸軍，撻伐用張，何至滇黔勞再駕；與宋蔡二公并稱為湘中三杰，先后即世，竊悲華夏失長城?！币宰h論行之，氣特票姚。又，復辟討逆軍追悼會挽聯(lián)，亦有雄壯淋漓與前作同工者。如劉冠雄云：“衛(wèi)社稷能執(zhí)干戈，死何所恨；聞鼓鼙而思將帥，魂兮歸來?！瘪R龍標云：“西法共和，北美共和，中華三造共和，賴諸將同心擁護；滿清帝制，洪憲帝制，定武復辟帝制，恃眾士戮力推翻?！卑?，此聯(lián)尤備歷史材料。 某君者，以微官需次不得志，退而經(jīng)商，經(jīng)商折閱，遂流連于聲色。臨卒，自挽以聯(lián)云：“七十又二年，糊糊涂涂，官界耶，商界耶，流水無情，由他去罷；九月初一日，清清楚楚，醉醒了，夢離了，拈花微笑，待我重來?！卑?，聯(lián)語亦沉痛，亦諧趣。又，鄭五峰生挽某君聯(lián)云：“涅槃乃我佛化身，續(xù)續(xù)相生，何妨做一佛出世，二佛出世，三佛出世；游戲是老夫本色，生生相續(xù)，但愿為百夫之雄，千夫之雄，萬夫之雄。”按，此則生勁恣肆，非鈍根淺學所能辦矣。又，黃克強挽黃慎之思永聯(lián)云：“白眼十年，看到了這番民國規(guī)模，從茲目瞑；青巾一頂，收拾起千古狀元袍笏，說甚頭銜。”按，慎之系晚清殿撰，故若涉筆成趣。 南社同人姚鹓雛《夢湘閣說觚》云：“臨帖以大氣磅礴、不落凡蹊者為上。范伯子最擅長，平生最好為之，而不能工。頃友人寫示數(shù)聯(lián)，錄之。丁闇公代挽陳雪樓封公云：‘顏光祿庭誥如新，高臥云煙，不飲吳江半勺水；狄梁公哀思罔極，一揮血淚，欲平蜀道萬重山?！n紫石挽甘肅王道尹云：‘攬轡過六盤山，可憐鬼伯驅(qū)人，半局殘棋投子錯；蓋棺無十金產(chǎn)，誰是巨卿死友，一江涕淚送君歸。’吳月庵挽施槁蟫云：‘厭世在七年以前，誰堪告語，別有傷心，俯仰人間，都是無聊歲月；論詩為一鄉(xiāng)之長，把酒銷愁，長歌當哭，凄涼身世，只余不朽名山。’皆清健可誦?！卑?，評語良確。姚有挽姜揆勛聯(lián)云：“松江當文獻絕續(xù)之交，縣乘待纂修，捷疾久推孟東野；賤子方飄零湖海而返，故人到胸臆，風流惟有郭林宗?！敝Z豪俊可喜。又，雷僧墨以挽張次山仲炘聯(lián)見示，喜其擺落陳言，曲如題分，蓋張為清御史，易姓后，出纂《湖北通志》，本年方殺青。夫人林氏為陜西布政使林壽圖女公子，工文翰，先張一日病，后十日歿。聯(lián)云：“真御史豐稜，名太史文章，方志告成，獲麟絕筆；先一日示疾，后十日怛化，神山在望，跨鶴同驂?！鄙w卒地在武昌，故有跨鶴句，是為字字有著落。 澧縣章光國少丞，年少工科舉文，九澧學者皆尊之如祥麟威鳳。光緒初同應(yīng)學政試，嘗愧屈其能，章以乙酉科拔貢，廷試授小京官，出為福建知縣，未幾物故，遺文零落不一見。頃見其挽唐竹峰聯(lián)云：“仕孰教忠，有子同深無父痛；祿還逮養(yǎng)，乃翁及見入官時?！鄙w竹峰，唐次昉健復父也。次昉亦以舉人官浙江，故聯(lián)及之。次昉有挽曹仲銘巡撫鴻勛聯(lián)云：“葆強固之精神，撫邊省數(shù)年而病，厲忠清之節(jié)操，作達官半世而窮，天道杳難知，木壞山頹，蒼茫何極；憶追隨于京邸，如一家父子之親，洎隔睽于關(guān)河，有千里音書之寄，師恩無以報，人亡琴在，夢想為勞?！卑?，曹以殿撰屢綰文衡，后由貴州巡撫內(nèi)召，嚴介不名一錢，故聯(lián)語抉發(fā)之，不徒以熨貼無痕跡為工也。唐又有挽何西庚聯(lián)云：“具飆馳電激之能，皇路騰驤，豈料高才不壽；正鐵走金飛之候，中原競逐，可嘆同志無多?！卑?，此聯(lián)奇氣噴薄，又上一層矣。次昉所作挽聯(lián)，往往多言情悲惋之篇，茲又錄之。如挽汪濱次云：“從象勺童年與游，至今鬢發(fā)各蒼老；先龍鐘病叟而逝，此后文尊亡素交?！蓖旌绤⒃疲骸吧賶褧r常與談心，忽忽五十余年，乃棄故人而去；歸來后方期晤面，匆匆兩三閱月，遽悲老友云亡?！蓖旆純娫疲骸皥?zhí)業(yè)吾門經(jīng)幾年，堪嘆術(shù)衍中西，好學顏回偏短命；招魂京國數(shù)千里，忍看淚拋兒女，傷心卜夏只呼天?！庇?，次昉弟子銘挽蔣翊武烈士聯(lián)云：“邕桂招魂，輸君一死千秋，彭亡長灑英雄淚；贛寧起義，愧我二年八月，珮浦曾參進取謀。”按，彭亡，山名，對珮浦工絕。 吳柳堂聯(lián)語特勁拔，不落蹊徑，前卷分錄，猶患不盡，茲又錄二首。一、挽門人童耕叔云：“百里正強年，不信君歸竟先我；兩行垂老淚，非夫人慟而為誰?！倍⑼熘x麟伯維藩云：“是國家可惜人，嘆三館名流，君不長年我偏壽；為親友輒作惡，下兩行老淚，別猶足恨沒何堪。”均若獨往獨來，因情生文。吳殉國后，范鳴和挽以聯(lián)云：“吮血寫孤忠，莫大文章，哀感行路；攀髯畢臣志，茍利社稷，死重泰山。”又，王可莊仁堪挽云：“此古之社稷臣，七尺能捐，執(zhí)簡終安天下計；許我為忘年友，一緘尚濕，蓋棺猶望眼中人?！卑矗瑓且郧迥伦诜畎矔r自縊于逆旅中，遺疏爭立嗣事，故二聯(lián)皆及之。又，余上華挽云：“痛惠陵咫尺顏違，一死戀薊門風雨；效文恪后先尸諫，孤忠壯秦甸山河?！甭?lián)文磊磊落落，狀其人如鏡攝影者，則有宗月鉏挽高壁楣心夔云：“天下尚可為，屈三尺墨綬之中，宰相當受其過；世人皆欲殺，化一道白虹而去，使君于此不凡?！? 挽聯(lián)之工，以使典為難，使典而毫發(fā)無恨為尤難。茲錄其熨貼者。一、葛寶齋挽徐穎占云：“人生七十稀，難留單豹嬰兒色；修竹三千滿，空憶猶龍老子容?！倍?、某氏挽左文襄云：“若有一個臣，四海方欣司馬相；是為三不朽，兩川又痛臥龍亡?！比?、湯濟武化龍挽甘肅議員田君楓云：“不分伯仁由我死；再交公瑾待他生。”蓋田在濟武家痛飲暴卒。又，湯薌銘等挽云：“肝膽壯平生，西起皋蘭，南游桂粵；時局終渾沌，轟天一醉，埋地百憂?！彼摹⒃S指嚴代挽云：“視富貴如浮云，故人慷慨多奇節(jié)；以酒泉為息壤，此老前生是謫星?！? 慷慨淋漓之筆，施之于哀挽，最易動目。如胡君復代挽陳士辛云：“沒奈何群盜如毛，出門多虎狼，最傷心先生不死于虎，而死于鼠；算甚么仇家并命，滿腔埋鐵血，要報德吾儕當酎以鐵，莫酎以金。”奇氣咄咄，金鐵飛鳴矣。按，自注云：“辛亥改革，陳佐趙不黨，設(shè)軍政分府于常州，以微嫌被殺，故聯(lián)語特悲痛?！庇?，徐遏園追悼徐錫麟聯(lián)云：“轉(zhuǎn)眼便復河山，知烈士黃泉，了無遺恨；此心可質(zhì)天日，借奸奴白刃，剖示同胞。”蓋徐殺恩銘后，被執(zhí)剖腹而死，聯(lián)特醒出，語殊未經(jīng)人道。又，杭人挽烈士陳仲權(quán)聯(lián)云：“有佳偶先地下驅(qū)狐貍，死亦奚恨；無大力為當世搏豺虎，生何以堪?！庇郑淄㈧渫炝沂繌堥怕?lián)云：“惻惻無言，回首六年前，錯讀龍門游俠傳；申申誰詈，洞淵千丈闊，怕聽雁澤女媭碪?！庇?，黃岡郭甲觀挽吳綬卿巡撫祿貞聯(lián)云：“子顏隱若敵國莫須有；道濟壞汝長城將毋同?！庇?，麻城程士壯云：“名著九邊，能洽斯民歡心，能得軍卒死心，能戢強鄰野心，愛士更多情，生不用封萬戶侯，荊州愿識；冤沉千古，謂敵殺未臨戰(zhàn)，謂賊殺未逮讎，謂國殺未明罪，為公進一解，未敢竟興三字獄，天理猶存?！庇?，黎黃陂云：“以時勢論英雄，即今還我河山，鼓聲不死；為國民謀幸福，做個后來榜樣，劍氣猶生?！睖堅疲骸皻⒐桓揖悠涿?，虜廷未脫盜賊行徑；當時若勿及于難，將軍必為世界英雄?！卑?，以盜賊蔽罪清廷，是為能雪覆盆。又，嚴端之挽海軍總長陳璧光聯(lián)云：“海水群飛，痛氐斧涂膏，鐵戟沉沙心未折；將星競隕，報呂锜中項，弓衣伏壁道寧論?！币陨细髯鳎詾r膽鏤肝，一摑一掌血。 勁質(zhì)而又出以奇氣噴薄者，有李澄宇洞庭二聯(lián)。一、挽袁潤玫少將云：“負謗不求人諒，論功不與眾爭，公生在今世不祥，況燕雀處堂無恙，況豺狼當?shù)罒o恙；居愉每若重憂，久貴每以下士，我欲問昔賢已事，救寡廉鮮恥奈何，救土崩瓦解奈何。”二、挽葛冰飲云：“君本是愛國愛群、俠骨雄心第一流，嗟胡厭世，不堪憶巴山夜雨，岳麓秋風，與子同仇言尚在；我近為讀禮讀律、暮楚朝秦數(shù)千里，悔未聚談，最無奈隴坂云孤，洞庭月慘，問天無語淚偏流?！? 法國飛行家環(huán)龍在上海盤馬路試演，墮地死，有小王者挽以聯(lián)云：“環(huán)龍君是當世神龍，快哉列子御風，繞場三匝；盤馬路看行空天馬，傷矣杞妻不哭，市骨千金?！卑矗h(huán)龍死后獲恤金，甚巨，其妻痛之甚，顧哀而不哭，聯(lián)并及之。又，李秀山督軍挽航空學生白永魁聯(lián)，亦若能切合。聯(lián)云：“壯志效鵬摶，萬里扶搖今鎩羽；共靈隨鶴化，九天蒼莽與招魂。”某挽新劇團會員唐散士聯(lián)云：“前身黃仲則，當世沈休丈，問先生魂魄何之，空留萍水因緣，三暮三朝，狂歌海上；大地本劇場，吾人皆傀儡，愧同輩頭顱尚在，從此落花時節(jié)，一年一度，憑吊江南。”亦自情文綿邈。徐班侯夫婦同死普濟船之難，蔣天牧挽聯(lián)云：“平時不肯帝秦，世有天驕寧蹈海；走卒皆知君實，生存甌脫竟成名?！庇?，金蓉鏡挽云：“業(yè)定難移，伉儷竟同歸，傷哉欲廢黔婁謚；空無所住，海山亦是幻，誰道真成白傅龕?！庇郑龔屯煸疲骸跋裨O(shè)君室靜安閑些；閭殫為河燒蕭條兮?！弊宰ⅲ骸白藭r，適順直水災(zāi)告賑之書亦至。” 哀挽作悲歌慷慨而又以悱膽哀腸出之，斯最耐紬繹矣。如華陽洪子靖挽太倉錢聽邠老人聯(lián)云：“無涕淚避國破山河，渡江多買豚肩，四海論詩書甲子；有酒杯澆胸中塊壘，濁世不如蟬蛻，九原傾蓋想先公?！标愂z挽寶竹坡待郎聯(lián)云：“品望邁冶亭鐵君，年來蘭田屏居，夜半蒼茫射猛虎；題詩遍戒壇盤谷，他日平山重過，壁間飛動見龍蛇。”盛杏蓀挽江建霞聯(lián)云：“感遇碎身，公死在庚子前可矣；要終原始，黨獄請后世平論之?！笔⑿由p之逝，胡君復有代挽聯(lián)云：“功在國家，晚近是非誰管得；秋深江浦，徘徊門館我何言?！卑矗?lián)文皮里陽秋，極為稱題。又，沈慶瑜挽云：“捫虱話酸辛，煮酒英雄，卿與桓溫生并世；屠龍嫻絕技，趨庭賓客，我知衛(wèi)國自當年。”又，粱節(jié)庵挽汪穰卿云：“惜此傷心人，寒竹荒梅尋故宅；頻聞救世論，斷金攻玉愴生平?！庇?，章一山挽云：“生年死日皆離亂；箴世哀時有至言?！庇郑闲氖吠靹⑤崃悸?lián)云：“大隱市朝居，日共清談，自謂讖言幾相見；故人生死別，春深病榻，豈知后約已無憑。”又，于齊慶挽云：“予病未能，徒悵望京洛煙塵，奉絮酒只雞，下風遙拜；公靈不昧，應(yīng)記取樓臺燈火，對盤飧市脯，竟夕清談?！庇?，莊蘊寬挽云：“小園樂同居，剩有傷心在煙柳；大夢促先覺，不留老眼看滄桑?！庇?，田毓璠挽云：“舊夢繞觚棱，桑解再回京洛轍；歡言洽尊酒，萍蹤一散皖江樓。”又，莊紉秋挽云：“嘗與公讀汪氏述學，龔氏遺文，寒夜更深，瀟瀟椿樹胡同雨；時則有若江君師鄦，沈君炊累，舊人星散。落落松筠太古風。”自注：“江即建霞。”按，此作調(diào)殊別致。又，胡君復有集句二聯(lián)為挽，一云：“魂兮歸來，北方不可止些；逝者如是，老子其猶龍耶！”一云：“冠蓋滿京華，斯人獨憔悴；風雨思君子，群盜尚縱橫?！本焕㈥╆┆氃?。 大庸陳桐階為聯(lián)語，縱橫排奡，尤長于題署一門，予錄之特多，過從亦特密。今歲同在學校，一日會飲，眾環(huán)而攻之，桐階故氣矜不下人，至是一舉一觴，遂至大醉。又會有宿疴，隔宿即不起，府主王子豳謀為開會追悼，予擬挽聯(lián)數(shù)首，似尚肖題。一云：“酒未闌，人先散；君至此，天寧論?！币辉疲骸叭龘胙鹂?，避君鼓吏；群飲轟醉，了此文豪。”一云：“人稱次公醒狂，何必酒也；史諱太白醉死，曰捉月云。”一云：“青山荷鍤，死便埋之，含飯遽輿尸，君視劉伶定遺恨；黃祖殺人，咎自取也，據(jù)床仍設(shè)祭，我知嚴武故憐才?！卑?，方飲酒時，桐階舉杯賭府主，傲睨聲口，大似杜陵據(jù)嚴武床故態(tài)，故各聯(lián)均虛吸其神云。然為桐階計，年甫五十，竟以酒死，且又客死，妻兒均不在，亦殊死得不值。 挽聯(lián)以言情為上，言情而奇氣輪囷，尤為詣極。茲錄曾惠敏挽陳松生云：“頻年夭折何多，皆我弟昆姻婭鄉(xiāng)鄰，懷才未施之士；同輩賢豪可數(shù)，似君學問文章干略，無美不備者誰?！庇郑踝疝r(nóng)挽徐子靖侍郎云：“尊酒昔從游，檀板清歌，此曲只應(yīng)在天上；湖樓才小別，幔亭余韻，可哀空與唱人間?！庇郑嵥涩g挽童次山按察云：“禪讓自古有，戰(zhàn)爭何時無，奚必硁硁，強與癡人爭皂白；青島難久屠，黃浦非凈土，長此郁郁，真將被發(fā)訴穹蒼。”又，李經(jīng)羲挽呂本元云：“閱世幾滄桑，溯難難百戰(zhàn)平吳，青史垂名，列傳應(yīng)隨先太傅；環(huán)滁好山水，知魂魄千年思沛，丹旆歸葬，遺黎爭吊故將軍。”按，對幅佳處，全在典實二字。又，陳繼良挽岑西林長公子某云：“悔知醫(yī)未奉明道言，殉母以身而報父以名，遺文快論千秋，有忠臣宜有孝子；聞自我倍增皋魚戚，鮮民之生不如死之久，讀禮悲驚五起，哭于公亦哭于私?！卑矗勒吣阜蛉艘运幷`死，故仰藥為殉，遺書用許世子不嘗藥自撾，故挽語特痛摯，即以聯(lián)論聯(lián)，氣體亦自傲兀不凡。又按，陳字仰山，太平人，現(xiàn)為澧縣知事。又，萬縣劉羲年挽云：“父所得之子，孝也，嗚呼，有子若斯，庶亦無罪于父矣；死不可復生，命歟！噫嘻，是生我者，寧忍坐視其死耶！” 彭剛直有哭子聯(lián)，語特輪囷悲至，錄之：“怎能夠踏破天門，直到三千界，請南斗星、北斗星，益壽延年將簿改；恨不得踢翻地獄，闖入十八重，問東岳廟、西岳廟，舍生拚死要兒回?！卑?，此聯(lián)造語，所謂以妄塞悲，杰構(gòu)也。又，甬東某君挽侄云：“其信耶？其夢耶？祭十二郎文，同茲浩嘆；有私乎！無私乎！念第五倫事，愧于生平?！庇郑瑥垎菸掏熘毒慈嬖疲骸耙蛴鶠?zāi)捍患致疾而亡，成此一生寧不幸；以弱息孤雛遺優(yōu)于老，定知九死有余哀。”特具勁氣，悲愴之至。又，瀘縣高棠挽子及子婦聯(lián)云：“是我佳婦佳兒，石火光中彈指過；愿汝他生他世，蓮花界里并頭開?！庇?，石門袁少枚挽房兄聯(lián)云：“冥冥孰或使之，急難常懷鹡鸰句；哥哥行不得也，招魂怕聽鷓鴣啼?！卑?，二作言哀，而詞條又復秀發(fā)，非豐于情富于才者，殆莫能辦。 聶伯毅《聯(lián)語》云：張嗇翁有弟子曰丁啟之，家赤貧，從事教育，極具毅力，歿后，僅女在視。張挽十四字云：“門人未請顏淵??；有女希傳伏勝經(jīng)?！笨稍浦B切。又，彭剛直之甥某，以軍功階知府，旋因貽誤戎機伏法。剛直挽聯(lián)云：“定論蓋棺，總系才名辜馬謖；滅親執(zhí)法，自揮老淚哭羊曇。”語絕痛至，用典亦宛肖。伯毅《聯(lián)語》有數(shù)作似佳，但不著所挽何人，錄之。一、曹汝霖云：“橫海功多，名齊楊仆；大星宵隕，痛失岑彭?！倍㈥懻飨樵疲骸八飮?，條侯壁壘；海濤夜咽，王濬樓船。”三、秦國鏞云：“國重生命輕，一彈炸碎共和，海上風云皆變色；心長壽數(shù)短，九有重開帝運，人間富貴早封侯?！彼?、馮國璋云：“南來成不世勛名，溯推轂殷勤，一痛伯仁由此死；東望失中流砥柱，聽回潮嗚咽，千秋君叔尚如生。”按，近來東南大將被暗殺者，曰鄭汝成、陳其美、程璧光。玩曹、陸作似挽程，秦作又似挽陳，馮作則似挽鄭，蓋疑莫能卒明矣。 徐寶山之死，鄭雅南挽以聯(lián)云：“江淮保障，宿望惟公，諸父老共歡迎，居然簞食壺漿，睹合境熙熙攘攘；草澤英雄，成名幾輩，大丈夫輕生死，難得碎身粉骨，演這場烈烈轟轟?！卑矗炱瘥}梟為大將，其死也，由外來一郵包，題云：“重寶躬啟之。”彈裂炸死，蓋所謂貪夫殉財也。對幅末十三字，猶非實錄，然聯(lián)則自是名制矣。廣東某縣盜起圍城，知縣宋某請援兵不至，闔家殉焉。某挽聯(lián)云：“殺身以成仁，懔然正氣猶存，要使亂臣賦子懼；舉家皆殉難，痛矣乞師不至，長聞天地鬼神驚。”亦若有魄力。 宜都楊惺吾守敬為清遺獻，以書法擅名內(nèi)國，其歿，挽聯(lián)多佳制。如湯濟武云：“綜生平著述累數(shù)萬言，能使絕筆重光，當代作家，公真健者；舉終身精力以殉一事，卒得大名而去，前輩苦行，吾黨識之?！眹烙琢暝疲骸安┕潘氖?，名滿寰區(qū)，為舊學諸賢后勁；棄塵六閱月，邦猶杌隉，問先生何地埋憂?！卑?，二作下語各有分寸。又，陳蘭甫挽某知縣聯(lián)云：“生為循吏，歿必有可傳，亟宜紀載；少與齊名，老不復相見，是用悲傷?！辟|(zhì)直特可誦。又，朱槐青舉人瀛儕，王文嗜酒，死前納一姬，以他故遣去，及卒，某君挽以聯(lián)云：“晚年余韻類亭林，獨惜興已闌珊，青主箴言不再見；此老胸中師白石，都道花無啼損，小紅遣去有深心?！庇玫淙缬駭S金鏗，故佳。聶伯毅《聯(lián)語》云：虞山黃摩西有挽程稚農(nóng)聯(lián)云：“風凰非竹實不食，梧桐不棲，大好姻緣，偏輸與月下花前，蠢蜂癡蝶；燭龍以展視為晝，合睫為夜，無多光景，最難是人間天上，別鵠離鸞?！钡鋵嵵杏卸尶猓献饕?。皖商詹宇成營業(yè)杭垣，民國初，鄰火起，宅被毀，死九命，同鄉(xiāng)開會追悼，傅元炳一聯(lián)特為典實，錄之：“男非介之推，女豈宋伯姬，欲叩蒼穹，可奈譆譆出出；生在貨殖傳，死入還冤志，慘聞閭里，斯為烈烈轟轟。”又，清末戶部吏胡永林，于庚子八月收租金五百余，扃之櫝，德兵入奪，死護之，轟以槍，立斃。子定挺身救父，受彈亦斃，弟婦潘氏聞變，懼辱，亦扼吭斃，一時稱為三烈。挽聯(lián)之杰者，一、周鼎享云：“忠臣孝子烈婦，代有畸人，所難者出于一門，殉于一時，求之古亦不多見；表墓旌閭建坊，傳為盛事，若是乎生而無愧，死而無恨，其自今良可以風?！倍?、陸德濟云：“不為物屈，不為死撓，是忠臣，是孝子，是烈婦；得之造次，得之顛沛，可一息，可畢世，可百年?！卑?，二作勁挺磊落，足與死稱。又，安鄉(xiāng)某君以染惡疾死，吳岳鎮(zhèn)挽聯(lián)云：“人皆惜冉伯牛嬰奇疾而死；我今繼屈正則續(xù)問天之篇?！彪`本事亦能無痕跡，故佳。吳又挽某縣令云：“始聚千金，繼散千金，不逢勾踐其人，遂使浮舟老范蠡；生歌一路，死哭一路，誰謂鄧攸無子，會看留廟祀桐鄉(xiāng)。”使典氣尚能驅(qū)遣，合作也。 鎮(zhèn)江善士嚴佑之之卒，丁秀甫挽以聯(lián)云：“百家之中，與墨于近；九泉不作，如蒼生何？”寥寥十六字，似若包孕無窮。又，寶應(yīng)劉樸生早歲客諸侯，多所贊助，秦晉江淮之災(zāi)，幫賬尤為出力，沒后挽聯(lián)特多佳制。一、曹東寅云：“五年苦行托逃禪，醉夢世間，不如速朽；一死甘心知殉道，橫流滄海，乃有斯人?！倍?、方某云：“知君陽羨無田，久病惟應(yīng)煩季子；與我匡廬有約，畢生猶愿見遺民?！闭Z皆痛惻可誦。又，黃遠庸之被暗殺，挽聯(lián)己具前卷。茲又得孫毓筠聯(lián)云：“故國豈能忘，無奈歸來先鶴化；弋人何所慕，不教寥廓任鴻翔?！闭Z哀而詞采能搖曳。又，李國珍聯(lián)云：“書生遑說恩仇，不意文章能致命；異國盡多風景，可知魂魄有余歡?！睂Ψf亦工。蔡、黃之殂，挽聯(lián)之佳者如風起云涌。前卷登錄尤多遺珠，茲補繕二聯(lián)。挽蔡，林澤郁云：“破壞可為，建設(shè)可為，沉毅有方，非華盛頓難賡同調(diào)；排滿不死，去袁不死，共和復活，胡檀道濟遽奪長城?！弊T人鳳云：“濁世生公天大錯；人間留我老何為?！? 《淮聯(lián)叢話》云：今所謂偉人者，如吾淺薄，固不敢測其德量，第蓋棺論定，特必有燕許手筆為之借重，方足持慰于九泉。陳英士之中刺，追悼會挽聯(lián)特多名作，茲節(jié)錄之。一、于右任云：“求仁而得何怨；賊民之主不忠?！倍?、楊文蔚云：“自辛亥、癸丑、丙辰，皆為健將而起革命，失敗不餒，成功不居，猛烈進行，此人本國賊所忌；舉權(quán)利、生命、名譽，并作犧牲以殉共和，獨立不移，至死不變，堅苦奮斗，其事較鈍初為難?！比⒅苷瘅朐疲骸盀閲柢|，吾公志愿；緝兇善后，儕輩仔肩?！庇郑驵l(xiāng)龔煉百以革命黨被官吏捕殺，并挖去其心，父曰霽巖，亦以痛子身死。孫中山挽聯(lián)云：“可憐麟鳳供炰脯；如此江山待祓除?！闭潞V時云：“教子以義；殺身成仁?！苯岳现厝珙}，戛戛獨造?！秴苍挕酚州d臞庵挽某聯(lián)云：“化鶴竟安歸，陳跡忍澆京口酒；啼烏猶未返，大松凄咽廣陵濤。”按，雖尚詞藻，而卻有驅(qū)邁之氣。 《小說月報》補白，錄方地山聯(lián)，極偉岸，茲錄挽何秋輦云：“能行萬里路，又通百國書，無怪諸公，必使班超戍西域；凄涼玉門關(guān)，嗚咽隴頭水，早知今日，不如何遜在揚州?！庇枰嘤写蹑?zhèn)守使挽湯稚庵魯璠聯(lián)云：“兩庠為后進，六詔羼屬僚，臨安平賊又廁前驅(qū)，大風噓送羽毛，提攜躋我青云上；八桂薦特科，三湘督團練，資政開山儼稱代議，改玉睽違顏色，喪亂哭公滄海流?！弊砸馍薪鼘憣?。又，代挽長沙電政監(jiān)督趙和卿聯(lián)，直抄訃啟，亦若維肖。聯(lián)云：“亦云瘁哉，以軍事秘書始，以電政監(jiān)督終，國褒勤勞，看嘉禾二等與文虎四等；其領(lǐng)道也，在河洛豫盜驚，在江漢湘戰(zhàn)起，力弭變亂，借寇恂一年最淮陽三年。” 伯毅《聯(lián)語》：張振武，字春山，鄂起義偉人之一也。元年八月，被殺于京師，輿論哀之。喪歸，黎黃陂挽以聯(lián)云：“為國家保衛(wèi)治安，功首罪魁，評議質(zhì)諸后世；惟天地監(jiān)臨上下，私情公義，此心不負故人?！卑?，張之死，實由于黃陂一電，今為此語，其諸有內(nèi)疚乎？聞聯(lián)系饒漢祥手筆。又，章太炎挽云：“英雄故自粗疏，猶當宥之十世；權(quán)利能無受咎，如可贖兮百身?！闭Z亦饒有斟酌。又，左文襄微時，自稱老亮，其子孝威以舉人病歿，郭意城崑燾挽以聯(lián)云：“乃翁為當代奇才，記往時閭里過從，已看頭角崢嶸，笑語相呼小諸葛；群從皆后來健者，喜頻歲聯(lián)翩競爽，詎料功名泡幻，凄涼同付大槐安?！币晕难员雀剿浊?，正自工渾。 《聯(lián)語》又稱：吾友沃丘仲子亦工為挽詞，隴人張少齋率師征瞻對番，或誣其受喇嘛磁貨，淪戍新疆，以鹿傳霖請命釋回，未行遽歿，故挽聯(lián)云：“是馬伏波一流人，論定蓋棺，薏苡明珠空有謗；望玉門關(guān)萬里外，酒殘聞笛，春風楊柳共招魂?！庇?，挽聶洞秋云：“天下惟使君不忝英雄，方喜戎馬論交，竟成昆弟；此間無靈藥可起沉疴，獨將茱萸和酒，來吊先生?！甭櫜≤娭校笏幉豢傻?，下聯(lián)用香山語，又其營奠日則重九也。又，挽陳小屏云：“世無英雄，使豎子成名，空令步兵悲廣武；地當徐泗，嘆斯人長往，獨留開府老江關(guān)?！庇郑煨烀扇缭疲骸霸蠀巧?，看萬頃胥濤，與我相將吊江水；重來滬瀆，剩一抔徐墓，思君況是念家山。”按，數(shù)作皆工力悉敵，語無泛設(shè)。又，徐研治以名孝廉韜晦山居，為聯(lián)語特工，又特多顧忌，不肯示人，知者寥寥也。茲錄挽同年黃某云：“何地再逢君，來時杏花春雨，系棹江南，空憑吊楚水吳山，天涯涕淚行吟處；中原正多事，昔日榆塞秋風，從軍關(guān)外，最難忘烏頭馬角，燕市悲歌下第時?！卑矗`事繁富，卻又縟不傷氣，故佳。又，方地山挽何鬯威聯(lián)云：“生小太聰明，轉(zhuǎn)入糊涂因世變；所遭皆富貴，自甘憔悴受人欺?！毕抡Z亦自傲兀。 胡寓農(nóng)示我近錄其挽某兵士聯(lián)數(shù)首。一云：“為天下不顧家，那堪魂歸月夜；是男兒當報國，惜未死臥沙場?！倍疲骸澳袃阂赡芾纤离幌?；我輩今無望封侯人間?！比?、代吳笠農(nóng)云：“執(zhí)戈而歌，樂哉從軍曲；擐甲以死，凄絕招魂辭。”皆若拊缶烏烏，特能激發(fā)人懦氣。又，何厚堂陸軍十六混成旅追悼會聯(lián)云：“轉(zhuǎn)戰(zhàn)于豫直蜀湘之間，血肉橫飛，報國頗哀此健者；論人自彭韓郭李以下，風云猶昨，捐驅(qū)卻愧我書生。”亦若具飛動之勢。寓農(nóng)同縣有熊緝之者，學道，君子人也，詞翰亦美富，尤工為五言詩長篇，亦精對聯(lián)學，已錄數(shù)作于雜綴篇，茲又系其挽陳桐階聯(lián)云：“君去我來，問劉伶胡為醉以死；世違時戾，知次公原是醒而狂?！闭Z句輪囷，尤曲肖死者，故佳。 庹尊素聯(lián)筆特饒奇兀，錄數(shù)挽作。一、代陳秉一挽林寅臣云：“近來磨蝎坐宮，既失大椿，又悲梁木；欲向梅花致誄，空余抔土，憑吊孤山?！鄙w陳方哭父，又從林問字，故有出幅。二、挽徐雨人云：“生為朋黨所仇，屬木終留公道在；后有鄉(xiāng)鄰之斗，纓冠始覺替人難?！比?、挽劉靄亭長慶云：“其勤似侃，其儉似嬰，本實踐挽頹波，生教一行；有子如琨，有孫如寵，貽家規(guī)說明德，死炳千秋?！彼?、挽陳吉甫云：“積忿已深，人斗千歧子多難；近交頗密，我逃九死君云亡?！蔽濉⑼彀搀J丞懋官云：“君善為驚世之文，巧匠旁觀亦縮手；天不庸奇人以福，楚詞乍讀便招魂?！本粢刑扉L劍，硉兀不凡。又，挽侯云階宏太云：“剛為圣門所難，吾何幸見古人于今日；狂到舉國皆是，天胡忍戕叔世之老成?！卑?，侯慈利九溪人，性孤峭，喜以氣陵人，故云。 湯濟武之死，美洲挽聯(lián)已散見各卷，茲又錄數(shù)作。一、林志鈞云：“盜殺武元衡，總為有才天不宥；誰歟嚴仲子，即非修怨國難堪。”二、孫洪伊云：“共國事十年，攻錯若石，同心若金，竊比范仲淹、韓琦，勉為諍友；去鄉(xiāng)關(guān)萬里，泰山其頹，梁木其壞，竟繼麥堅尼、林肯，殲我良人?！比?、劉崇佑云：“有人皆亡，無國可瘁，此境殆非遙乎，憫眾生滅度眾生，天意深沉，宜先拔精華以去；因死得逸，謂鬼曰歸，達觀姑云爾耳，入地獄莊嚴地獄，精靈仿佛，其忍與濁世相忘?！彼?、杜成镕云：“與天柱折地維絕同悲，非為個人掬此酸辛淚；愿關(guān)塞黑楓林青入夢，不忘舊友招得歸來魂?！蔽濉⒎綐性疲骸耙挥缡壮锩x，崇朝手定開國之謨，此才吾見亦罕；為邦不能竟用其言，浮海無以自保其命，斯人天道寧論?！绷?、凌文淵云：“公即安然歸國，再計救亡，亦其如君子道消，小人道長何，公兮莫若死；我欲從此奮身，共竟厥志，惟問能賢者識大，不賢識小否，我也敢徒哀?！卑?，各作皆剝膚存液，刺入題扃，濟武其由之不死乎。予近有代挽貧民工藝廠廠長葛某之父聯(lián)云：“寇盜干戈滿九州，兵死亂如麻，牖下蓋棺差有福；優(yōu)龍劣鳳稱諸子，親年不逮祿，風前看木每生悲。”蓋傷時念亂，又用筆力注在活動一邊，尚算非死臥紙上。 張嗇翁挽翁松禪相國聯(lián)云：“讒先公亡公，試讀寺人之詩，投畀有北，投畀有昊，繼以豺虎；阨不天聞天，乃與康成以夢，今歲在辰，明歲在巳，嗟哉龍蛇?！卑?，此聯(lián)寫憂讒畏譏狀況如繪，亦由卷軸富，筆力戇，始能一空凡馬。又，某君挽沈北山鵬聯(lián)云：“為吾鄉(xiāng)好翰林，獨能爭氣；是費家窮女婿，不會做官?！辟|(zhì)直奇兀，迥不猶人。按，北山用上疏請誅三奸得罪，被禁錮終身。相傳沈婿于費婚日，妻母以其貌寢，禁女與異室，亦可謂顑頷不逢時已。嗇翁又有挽袁海觀聯(lián)云：“政隨官好，謗與名俱，嶺海墜鳶終所歷；境以世遷，人同春去，衡陽歸雁有余哀?！币嗳羟鷦湃珙}。又，黃心硯聯(lián)云：“東山不出，無愧蒼生，唯公結(jié)中興名臣之局；幕府多才，同登薦牘，獨我累老成知人之明?！鄙w袁入民國始卒，故有東山不出之句。又，薩寄農(nóng)挽張文厚亨嘉聯(lián)云：“歿五年歸骨而南，故國河山何處問；受兩字易名之詔，先朝正朔為公存?！卑?，文厚者，清廷謚也，《聯(lián)選》稱為宣統(tǒng)五年之上諭，語殊失之。蓋清既亡國，帝制即無存在之余地，烏有紫禁城拳大之場所，尚有皇帝棲息于其內(nèi)。不但棲息已也，又公然有詔書，有宮門鈔，此寧非兒戲耶！宜乎張勛、康有為之大膽倡復辟焉。民國執(zhí)政，并此等常識亦無有，南北分裂，夫又誰尤！夫又誰尤！ 挽陸鳳石聯(lián)，他卷已錄，茲又得三首。一、章履平云：“猶然帝座朝儀，毋勞蹈海；難得狀元宰相，如此收場?！卑?，詞意似哀似誄，又若嘲若諷，要不害其佳。二、陳三立云：“分廟堂憂，待息卮言窺相業(yè)；聯(lián)文字飲，重尋海屋失人豪?！比?、張元濟云：“使立朝不為奸憝所排，詎令人火熱水深至此；豈神州終有陸沉之禍，故奪我泰山梁木于先?！卑?，大廈將傾，豈一木所能支，清屆光宣，已為不治之疾，張聯(lián)出幅不免為失言。又，錄挽楊杏城士琦聯(lián)，一、邵章云：“泗水鼎長淪，此后橫流誰砥柱；黃池槃不歃，奈何老死棄神州?！倍?、羅惇曧云：“追思便坐深談，太息時聞憂國語；每想退閑高致，傷心忍讀泛湖詩?！比?、周樹模云：“凡事不為人先，平生所得猶龍學；此才止于中壽，起死曾無扁鵲方?！彼?、陳方恪云：“有聲當徹天，有淚當徹泉，長慟難忘后山語；甚知丈人真，甚愧丈人厚，只今空上左丞詩?！卑?，邵作微及生平，羅、周二作平敘友誼，一往而深；陳作輕輕襯哀痛，顧都無一滯筆，一傲采，合作也。又，錄挽高子益而謙三聯(lián)，一、胡君復代云：“如此江山，坐看處堂嬉燕雀；無多人物，心驚末劫有蟲沙?！倍?、陳三立云：“隔歲閑游過飯家，風留斷語；老謀坐廢如山世，難照孱魂?！卑?，對幅語極沉痛。三、王存云：“犀牛飲亡何，置檄不令公饜事；鯨牙今及我，折沖坐嘆國無人?！卑矗咄饨荒苁?，對幅微為鳴屈。三作均輕輕涉筆，又款款言情，此為哀挽之極軌矣。 挽語有極痛摯而又帶豪邁者，讀之可以令人歌泣，如溧水濮青士挽友云：“酒杯邊澆不醒故人魂，指三寸桐棺，便了卻生死交情，弟兄緣分；藥堆里苦剩有孤兒淚，守一盂麥飯，直哭到十年落第，萬里思親?！庇?，黃慕庵振元挽龐繼之副貢鴻儒云：“讀萬卷書不如府中趨，若輩亦應(yīng)候而生，何物迂儒，敢銳身犯難；聚六州鐵未能鑄此錯，事敗則繼之以死，迄今論定，當略跡原心。”原注云：“龐因其甥侯舉人宗郙為漕糧事褫革牽涉被陷，斃于待質(zhì)公所，故聯(lián)及之?！庇?，曹廣權(quán)挽劉樸生云：“五年苦行似孤僧，看醉夢世間，不如速化；九死丁寧惟戒殺，料蒼茫浩劫，無可奈何?！卑矗俗魉品鹗嫌^空，又自一境地。 陶在東自杭縣示其友何頌華公旦數(shù)聯(lián)，并言其畜道德，能文章，所為詩卓然成家。錄挽尚會臣其亨聯(lián)云：“生詎逢時，倘論海涘衣冠，藥石珠黃王太仆；功還蓋世，回憶天閽雨露，樓臺金碧李將軍?！弊宰ⅲ骸吧心茏魃剿??！卑?，尚為使歐考察憲政五大臣之一，聯(lián)話特若富麗。又，挽李秀山聯(lián)云：“功業(yè)指祁連，畫列麒麟，只覺鄂褒毛發(fā)動；中原嗟板蕩，聽殘楓棡鼓，豈惟淮?？蘼暥唷！币嘧阅芄?。近零陵鎮(zhèn)守使蕭昌熾橫死亦與李同，其追悼日，予代劉孟顧挽一聯(lián)云：“死于叛廝，不幸我哀高壯果；眮有群鬼，繁冤誰沷屈靈均?！庇衷疲骸按髮M尸，鼓聲已死；下人奸上，天道寧論！”蓋重哀之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