雜綴二 胡氏《聯(lián)選》云：道光中，宜興粥賑告成，演劇酬神。任某有一聯(lián)，疑有所譏，聯(lián)云：“為善須真，若教羃面登場，徒成假傀儡；食貧何害，試看關糧潑粥，終有好團圓?！庇郑瑸跎郊吹虑嗌?，俞曲園故居南埭在山之陽，社廟戲臺成，俞題聯(lián)云：“借絲竹傳山水清音，里社歌謠新樂府；與父老話升平盛事，歲時伏臘古臨溪?！庇?，西湖某社戲臺集句聯(lián)云：“古往今來只如此；淡妝濃抹總相宜。”十四字包一切，亦掃一切。又，九江洪都會館戲臺聯(lián)云：“應作如是觀，古人今人若流水；誰能為此曲，大珠小珠落玉盤?！币嗬诶诼渎?，稱大方家數(shù)。又，李石貞戲臺聯(lián)云：“老天別換一番人，還恐一換再換；冷眼日看千萬變，權且左看右看?！卑?，聯(lián)作于革命后，故有換人句，亦聊解嘲云爾。 曾文正京都長沙會館戲臺聯(lián)云：“湖山積久發(fā)奇光，藉此地鼓舞軒鼚，聊寄酬洞庭衡岳；科目何嘗無國士，愿諸君淋漓感激，安排作孝子忠臣?！弊笪南逡嘤蓄}甘肅某廟戲臺聯(lián)云：“都想要拜相封侯，卻也不難，這里有現(xiàn)成榜樣；最好是忠臣孝子，看來容易，問他做幾許工夫。”《聯(lián)選》稱：文襄時已入相，寫戲臺實自寫也。按，文襄為人雄霸，近豪杰一路，故出筆傲睨，雜以詼詭之趣；文正為人謙謹，近圣賢一路，故出筆斂抑，獨作鞭辟之詞。又，吳立甫拔貢戲臺聯(lián)云：“古今人何遽不相及；天下事當作如是觀。”用筆特若輕倩。又聯(lián)云：“乾坤一戲場，請君更看戲中戲；俯仰皆身鑒，對影莫言身外身?！庇浢駠踉鲿^慶賀演劇，予有聯(lián)云：“壽域壽人壽杯，春酒萬壽；新民新國新劇，舞臺一新。”亦尚不十分吃力。 曾文正又有金陵湖南會館戲臺聯(lián)云：“荊楚九歌，客中聊作枌榆社；江山六代，劫后重聞雅頌聲。”特莊雅稱題。又，李篁仙金陵某廟戲臺聯(lián)云：“我輩乃水火刀兵余生，稽首效華岳三呼，同報君恩同報國；今日是長治久安天下，放膽唱升平一闋，半入江風半入云?！睘畾饬鬓D(zhuǎn)，亦自不弱，惟末句用成語，平仄不諧，又失之膚，是為大醇中之小疵。又，揚州某戲臺聯(lián)云：“想當年那段情由，未必如此；看今日這般光景，或者由之?！奔冇冒酌瑁嗄腿思椑[。又，武進奔牛鎮(zhèn)捕蝗演戲聯(lián)云：“爾子孫繩繩，民弗福也，幸毋集翼于原田每每；我黍稷郁郁，神其保諸，報以拊缶而歌呼烏烏?！眲e一格調(diào)，才華秾俊，時曰能新。又，吳摯甫題保定淮軍公所戲臺聯(lián)云：“高節(jié)變風云，坐客欷歔，擊筑欲邀燕市飲；遺勞在蘭菊，禮魂容與，傳葩疑唱楚人騷。”又，李澄宇題揚州某氏園戲臺聯(lián)云：“坐客為誰，聽二分明月簫聲，依稀杜牧；主人休問，有一管春風詞筆，點綴揚州?！惫P健而意豁妙，又切地。又，廟下春社戲臺聯(lián)云：“誰蒼鶻，誰參軍，描摹得世間人，須眉畢見；有院本，有雜出，難為他說戲的，口舌都忙?！庇致?lián)云：“灣有廿三，鬧吵吵白叟黃童，賞此乍暖乍寒天氣；班名四六，亂紛紛高冠長劍，演出半文半武排場?！卑矗懘鍒鼍跋蟊普?。又聯(lián)云：“會真古記性情多，小字低呼，北曲好如南曲；春戲今年重疊做，大家高興，西村看到東村?！庇郑茦I(yè)戲臺聯(lián)云：“正值柳梢青，乍三疊歌來，勸君更盡一杯酒；如逢李太白，便百篇和去，與爾同銷萬古愁?！庇夜?jié)胡氏《聯(lián)選》。按，酒業(yè)聯(lián)所謂大搖大擺大踏步向前者，蓋幾近之。又，舊歷乙卯三月，湘潭銀田市演戲時，中日交涉正激烈，唐君某撰戲臺聯(lián)云：“觸景傷懷，回首可憐歌舞地；感時濺淚，隔江猶唱后庭花?！币鄮子趩柩柿芾?。又，四川關廟樂樓高升之題聯(lián)云：“擊鼓聽三撾，想老賊阿瞞，曾經(jīng)奪魄；誤弦邀一顧，憐小喬夫婿，未免癡情。”此蓋從“顧曲小聰明，當日可憐公瑾；撾鼓大豪杰，至今猶罵曹瞞”聯(lián)脫胎而出，然奪魄、癡情二義，似為追進一層，固不至多傷事主。又一聯(lián)云：“誰為袖手旁觀客；我亦逢場作戲人。”亦極飛動。又，上海愚園內(nèi)之橋亭，為林步青改良灘簧處。劉葆良聯(lián)云：“談言微中可解紛，當入古史記滑稽列傳；聲音之道通乎政，請看新世界戲曲改良?！鳖櫯巫韵?，所謂獨往獨來者也。 周鐵梅對聯(lián)已錄哀挽類，予最愛其自贈一聯(lián)云：“數(shù)幅石蘭稱著作；一庭花木似兒孫?！鄙w鐵梅能畫喜詩，庭羅花木，點綴幽敻，年過五十無嗣，故有花木似兒孫之句。今再相見，則公然娶妾生子女，聞而著其事，蓋重為老友慶也。鐵梅生子后又題聯(lián)云：“書經(jīng)水毀留兒讀；花到秋開為女簪?！毕矘O語而以和靄出之，故佳。與鐵梅同城居亦工書畫者，又有晏伯勤。伯勤聯(lián)語亦在哀挽篇，茲錄其楹聯(lián)二首，一云：“多多栽種些好花，于己亦便；遠遠讓開條來路，盡人去行。”樸實說理，寄托深遠。一云：“容吾日在此忙碌真福分；有客時來前論難大吉祥?！卑?，以忙碌為福分，知作者治事精神，高乎一般惰民萬萬矣。又，吳晉壬唐林贈金溎生聯(lián)云：“忽發(fā)狂言驚四座；分其余事了十人?！卑?，集句能曲肖所贈人之身分，得未曾有。鐵梅述某一聯(lián)云：“當以文章橫行一世；分其余事足了十人?！闭Z亦名貴。又，何廉昉贈金溎生聯(lián)云：“身行萬里半天下；眼高四?？諢o人?！币嗵匦蹨?。 吾國城隍廟舊列祀典，其堂廡嘗懸一大算盤，額曰“不由人算”，旁有聯(lián)云：“你的算計特高，得一回，進一回，那曉滿盤都是錯；我卻模糊不過，有幾件，記幾件，從來結(jié)帳總無差?！闭Z雋旨遠，可喚醒一切睡夢人。又，藥王財神合祠有聯(lián)云：“縱使有錢難買命；須知無藥可通神?！鳖H可風世。天津城隍廟戲臺梅寶璐聯(lián)云：“善報惡報，循環(huán)果報，早報晚報，如何不報；名場利場，無非戲場，上場下場，都在當場?！逼尕ｍ?，說理亦顛撲不破。又，薛慰農(nóng)題金椒城隍廟戲臺聯(lián)云：“休怪他快意登場，也須宿世根基，才能夠屠狗封侯，爛羊作尉；姑借爾寓言醒世，一任當前煊赫，總不過草頭富貴，花面逢迎?！鳖H有昂頭天外之壯采，然卻語語帶指點。 《粟香三筆》云：王澤山贈友聯(lián)云：“白練裙，黃紬被，紫綺裘，草圣詩伯酒仙，鄭虔三絕；玉條脫，金仆姑，鐵如意，美人英雄名士，何偃一雙。”可稱強對。丹徒嚴問樵罷會試出都，道山東，旅資告罄，時通州徐樹人巡撫為泰安知府，初未謀面，嚴投以聯(lián)云：“千里而來，徐孺子可容下榻；一寒至此，嚴先生尚未披裘?！毙熵娇盍?，并饋厚贐?！峨S筆》又集錄他人贈聯(lián)，茲轉(zhuǎn)錄之。一、汪子淵云：“隨筆續(xù)編耆舊集；愛廬待賦歸來辭。”二、張小浦云：“靈運詩篇工述祖；康成經(jīng)學喜傳孫?！比?、李經(jīng)畦云：“交滿四海，樂道人善；胸羅萬卷，不矜其才。”皆若渾成可誦。又，黃敬輿自元贈黃性田運藩嵌字聯(lián)云：“天命之謂性；人情以為田?！奔湟喙?。 田東溪有常澧鎮(zhèn)守使授勛禮成演劇題聯(lián)，綰合工雅，氣體遒上，錄之以證題無大小難易，惟解雅切，即目無全牛矣。聯(lián)云：“世界田海驚心，萃稗史四千余年，兒女英雄演出黃帝魂，頓令舊案翻新案；漢家旌旗在眼，看云臺二十八將，公侯文武高陪紫微座，莫謂今人無古人?！睎|谿又有題鎮(zhèn)署陣亡將士追悼會門聯(lián)云：“賊氛甚噩，我武維揚，還九澧大好河山，民亦無恙，歲亦無恙；馬革何常，羊碑不朽，看諸君爭光日月，生安足論，死安足論?！? 《粟香隨筆》云：予前在江西見一成語聯(lián)云：“博覽增見識；廣交得觀摩?！毕捕綍煌?，后于金陵見一聯(lián)，上句“博覽增智識”，下句則“寡交無是非”也。即乞人更書之，常懸座右焉。按，妄交最損德，予生平喜閉門守獨，讀后聯(lián)吾陶陶然如祖腹中矣?！峨S筆》又云：予在會昌外舅署時，學官為陳支軒良棟、鄒蓮華應華，皆龐眉皓首，藹然可親。鄒齋中自題聯(lián)云：“不打通義利關頭，且莫輕言學問；能參透圣賢語默，還須實力躬行?！睒阗|(zhì)似箴銘，百嚼不厭。陳亦有客座絕句云：“客至便留飯，魚肉豆腐蛋。休嫌苜蓿寒，君子之交淡?！倍挚梢源韮€德。顧湖南今日生活程度之高昂，客至，魚肉豆腐蛋四類必備物，恐萬錢亦無幾余，世變奇駭，牽連書之，蓋不勝惘惘。又，江寧顧秋碧槐三嘗賦柴米油鹽醬醋茶七律。其醋詩起句云：“書生風味美人心?！蹦┚湓疲骸拔乙圊惦u身世感，半瓶羞澀到而夸?！苯泽w物瀏亮而能工者。秋碧有署門聯(lián)云：“得過且過日子；半通不通秀才?！闭Z奇創(chuàng)而心閑適，合作也。 王志初各聯(lián)，少具上錄，以志一鼎之嘗。頃又見其贈張某聯(lián)語，句奇兀，不獨以切姓為工也。錄之：“身是翼德誰敢敵；學如橫渠不妨禪?！币贿呑饔⑿壅Z，一邊又作佛子語，真得未曾有也。又，自題講塾聯(lián)云：“武鄉(xiāng)侯以管仲樂毅自方，時人莫之許也；文中子得玄齡如晦為友，天下其將安乎?！闭Z氣豪闊，有左文襄自署名為“老亮”之奇采。又，羅長肅題中日同盟會演說開幕聯(lián)云：“乃設敦槃，用宣話言，即當異日風云，毋忘高會；既同族種，寧分畛域，相率中原豪杰，來修斯盟。”按，聯(lián)語堅厚，中邊皆澈，有此文采，不愧執(zhí)異邦牛耳矣。 題橋聯(lián)語，前卷已略具。近予居澧，有題多安橋嵌字聯(lián)二首。前作專搬掌故，似若清利，后作為推廣語，雖曰闊大，細按之，不免拋棄題面。茲并錄之。一云：“多少駟馬高車，題橋柱去；安排銅琶鐵板，唱大江東?！币辉疲骸瓣懚嗷①?，水多蛟魚，馴使無擾；士安庠塾，農(nóng)安畎畝，偕之大同?！庇郑阎ゼ瘽h碑題泉州萬安橋聯(lián)云：“造道行義以為利；圖功易危而為安?！闭f理亦堅實。記胡氏《聯(lián)選》錄某君題總宜船聯(lián)，特若輕秀，不著跡象，異乎予題橋第二作之蹈空。按，總宜船者，湖舫名，蓋原本東坡“淡妝濃抹總相宜”詩語也。聯(lián)云：“依然水枕風船，重向煙波尋舊夢；何必淡妝濃抹，一空色相見天真。”又，何蝯叟集詞句題西湖游舫聯(lián)云：“雙漿來時，有人似桃根桃葉；畫船歸去，余情付湖水湖煙?！本_麗得未曾有。又，江湘嵐題桃花泉聯(lián)云：“所謂伊人，舊雨時來今雨少；有如此水，在山終比出山清?！卑?，出語是守獨人口吻，逐逐塵中者，殆不足語此。 謝春軒《墨賸》：晏仲鼎嘗署門聯(lián)云：“晏嬰近市；潘岳面城?！笔菫樾ゎ}之作。予近與比鄰居演其意，署門聯(lián)云：“鄰有晏嬰居近市；詩成康樂草生春。”語意較工切。又有楹聯(lián)，一云：“虛己只知求我益；坦懷不厭受人欺?！币辉疲骸凹艁碛醒匀俗珎b史；與當世無機心客作清談?！苯岳砭吵纬海企疸?。舂軒又有誡女聯(lián)云：“有偷色婉容斯為美；無矜才使氣以遺罹?！弊宰ⅲ骸芭詣傇?，臨遣嫁書此規(guī)之?！鄙w十六字可代韋弦，真不愧父師之教。吾又記沈詠蓀瀚誡子聯(lián)云：“書能醫(yī)爾俗；畫亦養(yǎng)吾年?！币鄻銓嵖山?。蓋沈官湖南通判，以畫名于世。又，記陶文毅贈楊季鸞聯(lián)云：“要甚么功名，一個太學生，能使公卿推國士；亦無多著作，兩卷春心閣，長留宇宙作詩人。”按，楊寶慶人，道成間與鄧顯鶴齊名，推為湖外詩人。又，錢塘張曰銜自題書室聯(lián)云：“相對半床書，冀漸臻圣域；但啜一甌粥，誓不入公門。”恬適之懷，文如其人。按，張為晚清編修，通籍后安貧樂道，不交權要。又，靈石張少瑛署京寓門聯(lián)云：“長安居大不易；天下事尚可為。”語與同工而懷抱各別。 辛亥革命俶擾時代，縣起團練，予為聯(lián)署門，一云：“事事有備；人人勝兵。”一云：“武稱三千，項稱八千，即此可方行天下；秦得百二，楚得十二，問誰敢直犯顏行?！睍r顛覆清室之戰(zhàn)方烈，故作代援抱，非然者三千八千之掌故，敢出之口哉！友人陶在東喜為署門聯(lián)，其官奉天時，寓密理新王府院，其側(cè)為府教授署，因題聯(lián)云：“望之儼然王侯第宅新主；其鄰恰比廣文先生冷官?！币娬咭詾楣?，然不久清命即革，第宅新主遂成讖語。陶自言：初調(diào)奉天時，值俄日戰(zhàn)起，人皆裹足，府尹廷杰用賓以大義促之，旋于綏中縣以盜案掛吏議。廷時都統(tǒng)熱河，語人曰：“陶某儒吏，在奉功多怨亦多?！彼熳嗾{(diào)熱河差遣，因又署聯(lián)云：“前出塞，后出塞；好因緣，惡因緣?！币鄬嵓o矣。 沅湘上游陸行十數(shù)里或數(shù)里，必有茶亭以憩行旅，或山市人煙攢集處，或岐途僻徑村落稀少處，或江流兩岸艤舟待渡處，往往有亭翼然高拱，似招顧過客者，亭亦往往飾為聯(lián)語，亦多佳者，茲錄二首。一云：“四大皆空，坐片刻無分爾我；兩頭是道，吃一盞莫問東西?！币辉疲骸耙傍B啼風，絮語勸君姑且息；山花媚日，點頭笑客不須忙?！本遛q滔滔，帶有禪機，但都不著作者姓氏。又，有茶亭兼賣酒者，或題聯(lián)云：“為名忙，為利忙，忙里偷閑，吃杯茶去；勞心苦，勞力苦，苦中作樂，斟碗酒嘗?！闭Z帶機鋒，讀之爽然矣。右節(jié)《梨云樓憶語》。 門人熊小白立鑒家貧力學，畢業(yè)縣中校，頗有志文學，所居園名“自鏡”。嘗題嵌字聯(lián)云：“史之美惡觀，嘗取自鏡；我無尺寸土，而名曰園?！睂O飛動之勢。張心量亦有自題健園聯(lián)云：“道不遠人，法天行??；貨惡棄地，抱甕灌園?！庇秩粝抡Z如鑄。按，二園皆無園，不過假以為名名之耳。城居民戶攢集，魚鱗雜襲，無尺寸土可資建筑，矧熊故賃廡而居，又無力可言建筑乎。凡人每自署曰某園、某堂、某樓，大都皆租借，倒非實有其園、其堂與其樓也。道州何子貞題無園句云：“題作無園園恰有，吾園恰在有無間?！笔怯制淅庖?。予亦有題自鏡園聯(lián)云：“蠟自煎，繭自纏，犧牲在個人，功用在世界；今鏡古，他鏡己，成敗以對照，是非以反觀?！背龇l(fā)物質(zhì)文明前民利用之扃，似非泛涉。又，縣人徐春浦自題所居聯(lián)云：“山橫前榭瓦都綠；日射榴花樓映紅?！彪m與上各作路數(shù)不同，而煉字新艷，亦耐人咀嚼。 東谿告予張叔平一聯(lián)，奇創(chuàng)似龔魏之言，錄之：“讀律書懼刑，讀戰(zhàn)書懼兵，讀儒書兵刑不懼；耕堯田憂水，耕湯田憂旱，耕心田水旱無憂。”對幅近似格言，匪獨能奇也。按，胡氏《聯(lián)選》亦錄此，題為金正希作，豈叔平錄舊歟？金又有題書室聯(lián)云：“破釜沉舟，百二秦關終屬楚；臥薪嘗膽，三千兵甲定吞吳。”精氣四射，咄咄逼人。后日之起兵與清軍戰(zhàn)，此聯(lián)即其張本。又，王壯武鑫幃幄中嘗懸聯(lián)云：“士可殺不可辱；兵貴精豈貴多?！睂W問志事皆包舉于十二字中。又，楊果勇侯芳自撰楹聯(lián)云：“忌我何嘗非賞識；欺人畢竟不英雄?！卑?，石虎所謂大丈夫行事當磊磊落落，侯此聯(lián)幾之矣。近人周鳳楞亦有一楹聯(lián)，雖不及上各作之雄奇，然亦不愧時世講師口吻，錄附于下：“天地為廬，一代棟梁材，皆庇宇下；桑麻繞屋，十年生聚策，自在個中?！敝v師云者，周近為澧縣中學校教員也。 石門袁少牧有題萃臨客棧嵌字聯(lián)云：“萃五洲來賓，入門相視虎虎；臨九澧勝地，拊缶而歌烏烏。”亦似有奇氣，且不吃力。袁又有題木傀儡戲臺聯(lián)云：“腳色莫說不高，挽牽在幕中，教動左腳，何敢使右腳；人才休賺太小，抬舉出臺上，無謂今人，必難及古人?！贬同嶎}描寫栩栩欲活，此自關于思想。《聯(lián)選》二集有某題木偶戲聯(lián)，亦與此同工。聯(lián)云：“遇事強出頭，此中大有人在；登場便抽腳，天下其謂公何？”按，對幅寄托遙深，有手揮五弦，目進飛鴻之妙。又云：山東曹州府為群盜出沒淵藪，一日，群飲演劇，其戲臺上有聯(lián)云：“慕朱家郭解為人，交遍寰區(qū)，太史特開游俠傳；抱黃初建安之慟，力匡王室，英雄偏具圣賢心。”熱血噴薄，能抉出盜亦有道心，事又傳誦人口。臺聯(lián)亦分莊者、諧者，錄之以識文心。一云：“你也擠，我也擠，此處幾無立腳地；好且看，歹且看，大家都有下場時。”通幅借寫仕路浮沉狀，既可砭世生，亦可發(fā)噱。一云：“看不真莫嘈，請問前頭高見者；站得住便罷，須留余地后人來?！卑?，末二句，酷肖佛家之說偈。一云：“人情到底好排場，耀武揚威，任爾放開眉眼做；世事原來仍假局，裝模作樣，惟吾踏實腳跟看。”一云：“既登傀儡場中，須要眼孔放開，細觀者樣行為，轉(zhuǎn)瞬間此興彼?。坏萌肱蕯D隊里，切莫腳跟無定，難怪那些搖動，一霎時東倒西歪?！痹倌劣钟行喊鄳蚺_聯(lián)云：“雖然優(yōu)孟衣冠，卻非兒戲；藉此梨園子弟，用補楚風?！币嘧怨ぱ鸥邦}。 袁少枚自署園曰“半閑”，題嵌字聯(lián)云：“半市半鄉(xiāng)，半讀半耕，半士半醫(yī)，世界本少全才，故名曰半；閑吟閑詠，閑彈閑唱，閑斟閑酌，人間盡多忙客，而我獨閑?！睓C趣恬適，末二句尤為見理名言。又，田東谿澧縣商錢局聯(lián)云：“四民之財鑰；九澧此泉源。”亦短勁如題。田又有共和統(tǒng)一慶祝演堂戲聯(lián)云：“樽前談笑只等閑，蒼黃風云，演成人我悲歡局；座上官儀乍光復，俯仰今古，都作承平雅頌聲?！庇致?lián)云：“天下憂樂關心，請繹經(jīng)言，知今樂亦猶古樂；漢家旌旗在眼，側(cè)聞鼚響，于聲和想見政和。”按，二聯(lián)堂皇大雅，不腐不混。又，陳桐階題土地祠聯(lián)云：“并坐橫肱，少是夫妻老是伴；正立拱手，你燒錢紙我燒香?！币贿呎f神，一邊說人，語詞滑稽，脫口如生。 有一失題聯(lián)云：“利鎖名韁，普天下人都為縛束；晨鐘暮鼓，有慧根者從此喚醒?！弊骼砜哒Z，卻能動人。又見鄭板橋一聯(lián)云：“咬定一兩句書，終身師保；栽成五七竿竹，滿目兒孫?！闭Z句詼詭，寄托亦高。滿清時，開納粟例，其最低級曰從九品，曰監(jiān)生。監(jiān)生者，準入國子監(jiān)讀書也，亦許應南北鄉(xiāng)試。有贈一聯(lián)云：“以粟易之，是亦不屑就已；非我志也，而況受其賜乎！”集成語亦能有分際。 某閩菜館鄭海藏題聯(lián)極大方。聯(lián)云：“且食蛤蜊，焉知許事；但有螃蟹，而無監(jiān)州。”又，海上小天閩菜館鄭亦有聯(lián)云：“道道非常道；天天小有天。”語帶禪機，似可誦。又，曾農(nóng)髯亦有集陶聯(lián)云：“濁酒聊自適；鼓腹無所思?！碧佤骠骐h雅。門人于鴻煒亦有題絲煙店聯(lián)云：“為國謀強，不戰(zhàn)之戰(zhàn)；普天同慶，似煙非煙?！背龇鶎懮虘?zhàn)語無跡象，末尤食古而化。又，自題堅庵聯(lián)云：“須十年讀書，十年養(yǎng)氣；可半日接客，半日看山?！庇郑醿含儽ｎ}常德熊氏樓聯(lián)云：“善德如拳蹲眼底；沅江作帶繞欄前?！币嗨撇怀粤?。又，縣人王密庵負氣好奇，不可一世，嘗題門聯(lián)云：“有酒嘗呼市儈飲；無錢莫對俗人言?！崩诔`亦與其人稱。 漢陽密丹陔昌墀，予庚寅歲佐幕常德即聞之，劉嘉予稱為八股好手。旋昌墀以進士官知縣，則又曰：惜哉，朝廷失去一個好諫官。后昌墀為山西知縣，清德宗母子出狩，岑云階春萱亦與扈從，昌墀見其紫袍黃馬掛，頗狎視，岑微聞亦不介意。已而放晉撫，密己擢署平定州。辛丑回鑾，駐蹕州治，昌墀辦供張，署一聯(lián)于行營門云：“此去朝天，愿抗疏陳言，毋忘在莒；這回過境，論下官不職，合便烹阿。”駕至時已入夜，不知門有懸聯(lián)。夜分，岑一幕僚出，見之大嘩。陶在東時亦居幕府，亟止其無聲。岑已起，讀聯(lián)語大怒，見為不可忍，回署立命具劾疏。知其事者環(huán)而為道地，不許，卒劾去之。按，此亦可謂文字之獄。聯(lián)之出幅似尚能納誨，惟對幅鋒芒四迸，似太欠含蓄，及禍宜也，顧岑之腦筋單簡不能容物，視趙爾巽則不逮遠矣。 志初述一聯(lián)云：“馬伏波以馬革裹尸，死而后已；李伯陽指李樹為姓，生有自來?！鼻蹲秩玷T，所謂天造地設也。予有澧縣鎮(zhèn)守使署秋祭陣亡將士聯(lián)云：“唉！夸又到一年秋，大好河山，泯泯棼棼，汔未回復舊觀，頂禮轉(zhuǎn)輪王，度己度他同解脫；嘻！昔嘗痛諸君死，有情簫笛，掩掩抑抑，相將共捃雄鬼，心依救世佛，在天在地各歸來。”惜慨政局，似尚不膚泛。予又代鎮(zhèn)署撰民國八年慶賀雙十節(jié)聯(lián)云：“使者黍陪位備員，過來慶賀國旗，八逢十月十日；共和須顧名思義，此后發(fā)揚民治，萬莫一人一心?！睂Ψ崎_教訓，然今日獸性軍閥，怙私好亂，恐未是罵得轉(zhuǎn)的。故一發(fā)抑塞磊落之氣，以當開口笑。 《小說月報》補白錄有方宦聯(lián)語，特新特工，題為《自題借園》，茲轉(zhuǎn)錄之。一云：“衰年炳燭深寧叟；故國歸帆老學庵?！倍疲骸皟€歲之粱稷，寒年之纖纊；洪筆為鉏耒，紙札為良田?！比疲骸耙孙嬀疲藝?，水木明瑟；請學稼，請學圃，冬夏播琴?！彼脑疲骸凹矣嬞M經(jīng)營，一室安耕具，一室安釣具；世情資閱歷，半日對古人，半日對今人?！蔽逶疲骸胺詈捕ń虠l，經(jīng)師南面，經(jīng)生北面；仿陸平原故事，阿兄東頭，阿弟西頭?！绷疲骸叭绱素S神，但須讀離騷，飲美酒；斯是陋室，可以閱金經(jīng)，調(diào)素琴?！卑矗诹壮龇叭绱素S神”字，似微欠安欠老。 予避軍暴居澧，瞬及一年，近又移居，亦作題寓廬數(shù)聯(lián)。一云：“其次辟地；此生問天。”二云：“末了有數(shù)大事，自憐為一先生。”三云：“安能郁郁久居，痛日暮途遠；何敢沾沾自喜，說道高毀來?！彼脑疲骸伴]門思過重思過；對酒無言匪無言?！卑?，一、三、四三首似一肚皮不合時宜，牢騷憤語，并露紙上，猶之欠養(yǎng)。予之僑此，依王鎮(zhèn)守使宇下，兼擔任學校講事，故為一先生等喻。記《聯(lián)選》錄屠敬山門聯(lián)云：“崛強猶昔；沉吟至今?！庇?，南昌傅苕生門聯(lián)云：“聊復爾爾；對此茫茫?！庇?，徐仲可寓滬門聯(lián)云：“海上居大不易；人間世將何之。”三作皆與予同一憤懣。徐又有一聯(lián)云：“傳舍十數(shù)遷，傍誰門戶；眷屬二三口，累我饑寒?！币喙ひ鄲硗?。予又有僑長沙門聯(lián)云：“兒官大如粟；我屋小于船?！鄙w二兒瑑保官湖南高檢廳檢察官，故出幅漫及之。 聯(lián)語有帶機鋒者，最易激刺人腦，茲類錄《聯(lián)選》數(shù)作。一、某省有嶺曰“愁嶺”，或題聯(lián)云：“愁甚么，信步行將去；歇也罷，丟肩放下來。”二、某山?jīng)鐾ぢ?lián)云：“那條窄路兒，且須讓一步，他過不去，你怎過得去；這種重擔子，也要任幾分，我做不來，誰又做得來。”按，今之大人先生尸要津而不事事者，其聽之。三、延平胡云章題渡口亭聯(lián)云：“轉(zhuǎn)瞬即天涯，坐坐吃筒煙去；前頭多地主，看看等個船來?！彼?、休寧縣某地茶亭聯(lián)云：“南南北北，總須歷此關頭，且望斷鐵門限，備夏水冬湯，應接過去現(xiàn)在未來三世請佛，上天下地；東東西西，那許瞞了根腳，試豎起金剛?cè)?，擊晨鐘暮鼓，喚醒眼耳鼻舌心意六道眾生，吃飯穿衣。”五、高郵李震清題座右聯(lián)云：“忍辱可為仙，已受過世人幾千場訕美；安貧惟樂道，終難解自己這一點癡頑?！绷?、張仲甫自署聯(lián)云：“陰陽風雨晦明，受之以節(jié)；夢幻露電泡影，作如是觀?！逼摺⒑麻哉b一聯(lián)云：“倩人抓背，上些上些再上些，真痛癢全憑自己；對客猜拳，著了著了又著了，好消息總在他家?！? 以聯(lián)慶賀人易工，投贈人難工。投贈聯(lián)八字以上易工，七字以下難工。上篇錄林文忠“一縣好山”七字聯(lián)，固高不可攀矣。茲又錄文忠在河工時贈河丞張某聯(lián)云：“乘槎直到牽牛渚；載筆同游放鶴亭?！鼻械厍行眨讼谭涔っ?。又，曾文正數(shù)聯(lián)，一、贈孫琴西衣言云：“大筆高名海內(nèi)外；君來我去天東南?！倍?、贈劉養(yǎng)素聯(lián)云：“組練三千朝蹋浪；貔貅十萬夜觀書?！眲ⅲ魅?，喜談兵，時方被檄治團練。又，張勤果曜巡撫山東時，知州劉瀛州獻一聯(lián)云：“西域橫行班定遠；東方大治管夷吾?！鼻诠麌L從左文襄平定西域，借賓定主，此聯(lián)蓋非茍作。又，清光緒己亥，廣西提督蘇子熙元春展覲京師，聘徐仲可赴粵主文案，旋從之出京，先至廣州灣勘界，蘇被劾，徐浩然歸，樊樊山用所題純飛館詩句為聯(lián)贈之云：“晨餐東海獰龍鲊；夜草南山猛虎行?！闭Z重神辣，名作也。同時朱古微祖謀亦集胡稚威、袁簡齋句為聯(lián)贈徐云：“艣聲軟似吳娘語；酒味辣于京口兵?！币嗟梦丛小Ｓ?，金殿臣由湖南知府告歸，自誓以長齋老矣，然仍系懷時局，于浙漕事爭之甚力。劉葆良贈之聯(lián)云：“委心仍郁湘纍痛；努目方參彌勒禪?！庇?，人贈金粟香各聯(lián)亦均奇特可誦，分錄如下。一、陳閩甫聯(lián)云：“高才必為一世用；新詩說盡萬物情?！倍?、汪芙生聯(lián)云：“詩有萬篇陸務觀；書成五筆洪容齋?！比⒀ξ哭r(nóng)聯(lián)云：“襟懷朗抱澄江月；蹤跡同看鐘阜云。”均老重樸厚，不屑作時世收束。四、田錫三贈黃性田運藩聯(lián)云：“浩浩頹波，中立不倚；體體盛德，俾壽而臧?！毕抡Z亦能凝重。 曾文正贈彭剛直聯(lián)云：“馮唐易老，雍齒且侯，三字故將軍，匹馬短衣春射虎；左抱宜人，右弄孺子，孤山林處士，蘆簾紙閣夜談龍?！惫律骄洌w指彭西湖退省庵也。此聯(lián)四十字不見為長。文正又有題何廉昉栻寓宅聯(lián)云：“千頃太湖，鷗與陶朱同泛宅；二分明月，鶴隨何遜共移家?！焙?，江陰人，編修，晚年罷官寄寓揚州，護禺筴之富，以詩酒自豪。又，廉昉亦有自題壺園聯(lián)云：“釀五百斛酒，讀三十車書，于愿足矣；制十丈大裘，營萬間廣廈，何日能之?！毕抡Z斬釘截鐵，復倚天拔地，殆欲駕文正正而上之。按，何之為詩，驚才絕艷，不能無病于縟，若右聯(lián)則大氣驅(qū)遣，未可同類并論矣。 胡氏《聯(lián)選》云：楚中名士張次山，嘗與某中書同游金焦，中書時罷官，乞張撰聯(lián)為贈。張書集句二十字云：“冠蓋滿京華，斯人獨憔悴；江山留勝跡，我輩復登臨?！碧貫榇蠓椒Q題。予記北洋一幕客有自贈聯(lián)云：“食必魚，出必車，當代孟嘗誰客我；裘已弊，金已盡，窮途蘇季不歸家。”下語若諷若怨，飛動可喜。陶在東官京師時，嘗自書春帖云：“門垂碧柳；衣點緇塵。”出幅蓋自綰其姓也，語亦人所不能到。后改官奉天，歷權要縣，己保知府，垂過班矣。御史旗人某忽糾其在某縣殺一盜，見為失入，遂褫職。后經(jīng)盛京府尹用賓廷杰奏明系公罪，旋予開復，特旨以同知用。會廷杰內(nèi)調(diào)法部尚書，在東隨之入都，留法部差遣，所寓曰棉花六條胡同。于是又署門聯(lián)云：“不須柳材用為號；莫謂棉花又誤彈?！鄙衔娜郧行眨挛膭t嘲其劾案也。亦殊有致。近予居澧，亦署門聯(lián)云：“將軍有揖客；老子其猶龍?！鄙涎砸劳蹑?zhèn)守使為客，下言去歲被卿軍圍捉僅而跳免云。 譚瀏陽天才橫絕，文詩皆成家數(shù)，惟聯(lián)語不多見。茲錄贈貝元征聯(lián)云：“解字九千三百；坐席五十余重?！辈显疲骸拔褰?jīng)無雙許叔重，說經(jīng)不窮戴侍中，惟我元征齊年，泱泱其風。書者潘誦捷，贈者譚嗣同。”語句亦奇橫。又，贈安化黃方舟鳳岐聯(lián)云：“曾受雙戟單刀，長于葛洪者劍；所謂粗塊大臠，奄有陳亮之文?！卑?，黃工劍術，并習拳棒，故隱括抱樸子陳龍川集語為對。又，贈唐才常聯(lián)云：“思緯淹通，比羊叔子；定禮決疑，問陶覆之?！币喙しQ。譚以戊戌八月十三日與楊銳等六卿同見法。人言其年楊有寓門聯(lián)云：“月中漸見山河影；天上新承雨露恩。”上句為東坡八月十三日詩，漸字從水從斬，亦一奇讖。按，楊等授為卿入軍機僅十日，即及于禍，似對句“新承”字亦有著落。 俞曲園題蘇州積功堂嵌字聯(lián)，聯(lián)云：“積累譬為山，得寸則寸，得尺則尺；功修無幸獲，種豆是豆，種瓜是瓜?！闭Z意圓雋。按，積功堂者，掩骼埋胔之公所也?！堵?lián)選》又云：瀏陽縣產(chǎn)菊花石，譚復生嘗銘以為硯，因名廬曰“石菊影”。又取陶句“遠我遺世情”，名堂曰“遠遺”，自為聯(lián)云：“人在有情天，得此群山，暫舍事事；生豈無懷世，每當九日，亦自欣欣?！惫卤ё赃h，不省后何蒙錮。 畫師朱野云與龔定庵為莫逆交，高冠大履，絕不作江胡態(tài)。嘗書聯(lián)贈龔，龔得之大喜，懸之廳事。徐垣生編修語人曰：“入門但觀此聯(lián)，便知是定庵家也?！甭?lián)云：“灌夫罵座非關酒；江敩移床那算狂?！庇?，新建勒建勛名深之，天資穎敏，豪爽不羈，攜妓縱酒，恣意揮霍，醉輒罵座，用是狂名震天下，其廳事自撰聯(lián)云：“潦倒英雄無賴賊；荒唐樂府有情儂。”又，南康陳伯熙憤時絕俗，慷慨激昂，有不可一世之概?；貫戦w主集句贈以聯(lián)云：“詩成擲筆仰天笑；酒酣拔劍斫地歌?！庇?，劉葆真贈葉友松聯(lián)云：“但縱高吟開醉膽；靜嫌對奕動機心?！庇夜?jié)《胡氏聯(lián)選》。 《聯(lián)選》又云：杭州詩僧寧六舟達受，工草書墨梅，尤精金石篆刻，阮文達稱為金石僧。江夏陳芝楣巡撫鑾延至吳門滄浪亭畔大云庵，婺源齊梅麓贈以聯(lián)云：“中丞教作滄浪主；相國呼為金石僧?！庇?，有鄧姓者善騎，愛畜馬，其友贈聯(lián)云：“大宛名馬日千里；丹山一鳳飛九霄?！毕侣?lián)用鳳兮鳳兮，故是一鳳之典，暗切其姓，頗見巧思。又，周彥升贈釋能參聯(lián)云：“詩帶禪心，半夜吟聲分佛火；酒逢敵手，一場醉夢鬧秋蟲?！庇郑瑓渭谏h與金粟香先后歸自嶺外，稼生辟數(shù)椽于顧塘橋東，距東坡故居所謂“紫藤花館”者僅數(shù)十武，顏曰“坡鄰”。光緒庚子三月，粟香為題聯(lián)云：“丹荔同嘗，游宦相從憶南海；紫藤過訪，結(jié)鄰且喜近東坡。”又，吳芝瑛贈呂戴之督軍公望聯(lián)云：“新堤舊井各無恙；引杯看劍坐生風?！痹希骸叭瓴坏轿淞忠?，南湖昨自湖上還，稱垣墻不倒，屋舍儼然，是亦荷管領湖山者之嘉惠無窮也。適誦蘇詩奉集二語，電燈之下目光迷離，腕力復不能使墨書，竟恧然?！? “胚胎燕趙悲歌氣；雄長沅湘著作才?！蹦呈腺洍钕⒖侣?lián)也，語殊雄桀。按，息柯名瀚，清季官湖南道員。又，胡文忠贈于瀛舫聯(lián)云：“心聲相感鶴欲舞；筆力所至花為香?！闭Z亦咄咄未經(jīng)人道。又，某贈張自牧聯(lián)云：“秀才天下為己任；辣手著作空時髦?！币喙ざ隆Ｓ?，湯蟄仙贈王省三聯(lián)云：“石頭偃蹇應呼丈；松意蕭疏不耐官。”又，蕭干贈王湘綺聯(lián)云：“獨立千載誰與友；撥棄萬事勿復談?！本细蔁o枝，文如其人。 武進洪述祖為洪憲皇帝心腹，宋案之主動犯也。案發(fā)后，應夔丞、武士英皆就逮，洪由北京竄青島，旋避居上海租界，更姓名曰張皎庵。因與德人某涉訟會審公廨，被宋教仁之子振昌偵悉，起訴地檢廳，引渡洪歸案。七年，提解京師，判決死刑，并判給予原告撫慰金一萬元。洪在獄自署為“念難老人”，究心內(nèi)典，死刑判決書下，從容作書致家屬親友，處分后事，皆有條理，亦大不易事。其在獄嘗撰聯(lián)自鞭，亦頗具根柢。一云：“入地獄乃佛許；知天命是圣言?！币患?jīng)云：“從事西方，生極樂國土；所謂佛法，作忍辱仙人?！庇?，趙菁衫自署門聯(lián)，集《易林》云：“進士為官，折腰不媚；貴人有疾，在目無瞳?！币嘧孕路f。按，《青城叢話》云：趙，豐潤人，嘗成進士，出為樂安知縣，有異政。旋棄去，后保升道員。為人清癯，頎然而長，左目翳廢，以古文辭雄北方，初至山東，在鵲華行館為詩鐘。賦“船”及“胞衣”云：“帆如秋葉來天上；人似春蠶臥繭中?！敝T名士皆為擱筆。又，周風楞題澧縣學款經(jīng)理處聯(lián)，亦唯妙唯肖。聯(lián)云：“客如流水住時少；財比閑花散處多?！? 予有題澧社聯(lián)二首，一云：“發(fā)皇人文，于澧托始；考論學術，結(jié)社自由?！币辉疲骸板⒔瓰E觴，至八百洞庭合流始為大；社會進化，賴二三豪雋講學開其先?！卞⑸缯?，文社也。仿南杜辦法，聯(lián)嵌字語皆求不離宗。又，有題津市聚寶客棧聯(lián)，亦以嵌字法行之，似尚肖題。聯(lián)云：“市人聚觀來賓，高車駟馬；楚國寶善之子，適館授餐?！庇?，陶在東寫寄題杭縣六和塔聯(lián)云：“到此便含無盡意；置身已在最高層?！弊宰ⅲ骸八诤虺遍T外二十里月輪山，數(shù)毀于火。清之季，杭紳集資二十萬規(guī)復之。七層入天，江海在目，然苦無題榜。予謂只此十四字，已若只絕千古?！庇郑茱L楞有題澧縣文藝俱樂部聯(lián)云：“琴與俱，棋與俱，酒尊與俱，老子興復不淺；山可樂，水可樂，禽鳥可樂，諸君住且為佳?！敝丿B嵌字絕不吃力，亦絕工。又，某題學校飯廳聯(lián)，特若奇崛質(zhì)直，錄之：“今試思世變何如哉，橫流滄海，頻起大風波，河山帶礪是誰家，愿諸生嘗膽臥薪，每飯不忘天下事；士多為境遇所累耳，咬得菜根，才算奇男子，將相王侯守有種，看前哲斷齏畫粥，讀書全靠秀才時?！庇郑瑓芹恐ヂ?lián)云：“時事迫艱危，今日朝廷方旰食；學人志康濟，此時粗糲亦民膏。”亦饒?zhí)貏e思想。 黃克強題武昌開國紀念會聯(lián)云：“百折不回，十七次鐵血精神，始有去年今日；一筆勾盡，四千年帝王歷史，才成民主共和?！卑矗谖乔⌒ど矸?，故佳。又，陳蛻庵聯(lián)云：“喜大好河山，從茲永奠金湯固；愿一般兒女，莫作承平歌舞看?！睂ΨZ長心重，期望無窮。又，江蘇省立第一師范校附屬小學校十年紀念聯(lián)云：“種瓜得瓜，種豆得豆；十年樹木，百年樹人?！奔烧Z特堂皇。又聯(lián)云：“乙巳以來，辛亥以來，癸丑以來，拓開手段十年做過去，幸皆有色有聲，東籬正是著花時，容我歡呼萬歲；國慶紀念，地方紀念，立校紀念，縮小范圍三者此獨存，為告吾師吾友，北極不須回首望，且然快活兩天?！蔽难园自挷⒂?，正自可誦。又聯(lián)云：“四載門墻蒙教育；十年樹木長風云。” 蘇州學校紀念嘗分級布景，各隨景綴為聯(lián)，極鉤心斗角之盛，茲分系之。一、初等四年級之空中鐵道、屋頂電車、地底火車，均用模范裝置，轉(zhuǎn)動不息，題曰“蘇州未來交通”。一云：“入水登山，開幾條捷徑；攢天打洞，有多少神通。”一云：“朝發(fā)昆侖暮碣石；上窮碧落下黃泉。”一單級之仙界內(nèi)為菊花所編之山，山上有壽星鶴鹿雞犬。題云：“雞犬同登極樂界；神仙合住自由鄉(xiāng)。”二、初等補習之成績陳列所云：“幾許精神，構(gòu)成此紀念物；無多形式，建設于教育家?！比?、高等一年級之勇學級云：“當念破浪乘風，好勇端為知恥；若論保身捍國，尚武須要能兵?！庇?，無錫競志女校十周年紀念會云：“自愧未能，敢云各科成績；人須自諒，不過小學初基?！闭Z亦無叫囂氣。 湘潭吳劭芝熙有贈刑名家沈某聯(lián)云：“本道家術，為法家言，清凈亦刑名，老子韓非應合傳；以方內(nèi)人，作方外想，古今有生死，秦皇漢武不曾仙?！闭Z亦帶有指點。又，黃炎培贈潘氏兄弟聯(lián)云：“深情抵江水；古道照南山?！彼撇毁G。又，贈黃山僧性海聯(lián)云：“名山大好吾家有；游客昔評天下無?！弊宰ⅲ骸坝慰?，謂翁松禪師。”又，贈僧果證聯(lián)云：“同看云海光明頂；難得天西接引僧?！鄙w二僧時為其游山導師也。又，游屯溪贈吳美利聯(lián)云：“率水由山，其民好禮；春蠶秋稼，有女如荼?！币喙?。 南通昔有金蘭室煙館，位置精絜，院羅梅竹，或題聯(lián)云：“幾生修得到；一日不可無?！庇郑}鼎升客棧嵌字聯(lián)云：“賓至如歸，教庖人善調(diào)鼎鼐；春來且樂，勸旅客莫問升沉?！币喙啞Ｓ?，韓紫石武林自新所聯(lián)云：“我自田間來，知爾疾苦；是非久居地，且忍須臾。”似若中邊俱澈。又，長沙也可園嵌字聯(lián)云：“也不設藩籬，恐風月畏人拘束；可大開門戶，就江山與我品題?！卑侯^天外，頗具精理。又，陶云汀題某室聯(lián)云：“盡力量為善；振精神讀書。”亦自樸實。又，某贈清化杜某聯(lián)云：“太行云物蔚然，羨冰玉才名，此間無出君右者；少陵稷契自許，到蓬萊高處，時人望之若登仙?！笨稍撇宦浞灿埂? 格言為對聯(lián)時，可作箴銘讀，任懸一二于座右，即亦可收放心，茲類錄之。一、閩縣葉季韶儀昌云：“玩人喪德，玩物喪志；多見缺殆，多聞缺疑?！倍?、太倉孫少彭壽銘云：“口莫多言，情莫多妄；名可強立，功可強成?！庇衷疲骸吧词强?，空即是色；恩生于害，害生于恩?！庇衷疲骸懊姥圆恍?，信言不美；疑人莫用，用人莫疑。”一以陰符對佛經(jīng)，一以陸宣公奏疏語對道德經(jīng)，均如鑄生鐵。三、某氏云：“霸國戰(zhàn)智，王國戰(zhàn)義，帝國戰(zhàn)德；上士閉心，中士閉口，下士閉門。”上聯(lián)出《中說?問易篇》，下聯(lián)出龔氏鼎臣《中說》注。四、程季英云：“放開肚皮吃飯；立定腳跟做人?！蔽?、某氏云：“亦思于物有濟；自愧為人所容?！绷鞑莱荚疲骸氨M交天下賢豪長者；常作江山煙月主人?！逼摺⒑巫迂懺疲骸白蕉?，合眼即睡；心無一事，敲門不驚。”八、林衡甫典史取曾南豐《四忌銘》、《甌西日記》語云：“著書忌早，處事忌擾，立朝忌巧，居室忌好；制行欲方，行事欲圓，存心欲拙，作文欲華?！本?、會稽朱歸愚集《列子》及《晏子?外篇》云：“自長非所增，自短非所損；獨立不慚影，獨寢不慚衾?！笔⒃恼涀笪南逶疲骸熬磩俚?，義勝欲；知其雄，守其雌?！笔?、某集《中庸》、《忠經(jīng)?守宰篇》云：“好學近智，力行近仁，知恥近勇；在官惟明，蒞事惟平，立身惟清。”又，錄李石冰聯(lián)，一云：“學吃虧，尋快活；習不語，省是非。”一云：“有爭氣者勿與辨；當?shù)靡鈺r須少言?！币辉疲骸凹覙I(yè)易消，莫俾易中消去；好人難做，須從難處做成。”一云：“攻玉以石，洗金以鹽，當知取長棄短；甘井近竭，直木近伐，所貴匿采韜光?！卑?，各作皆可作箴言讀。末聯(lián)孕理宏富，為用才與負才者切實下針砭。 胡氏《聯(lián)選》云：金德輝工度曲，嘗供奉景山，以老病乞退，粗通文墨。一日，請于嚴問樵曰：“某老矣，業(yè)又賤，乞一言繼柳敬亭、蘇崑山可乎？”嚴書一聯(lián)云：“我亦戲場人，世味直同雞棄肋；卿將狎客老，名心還想豹留皮?！笨芍^中邊俱澈。又，阮文達贈李西巖總兵聯(lián)云：“海天飛炮親撾鼓；夜月?lián)P帆坐讀書?！毙鄞箝e適，交麗有之。又，錢夢鯨贈譚遏云聯(lián)云：“人盡合群，可以集事；天與不取，是謂無能。”又，金鶴望贈人聯(lián)云：“短衣匹馬隨李廣；飛書馳檄用枚皋?！庇?，江湘嵐贈賣卜者聯(lián)云：“吉兇悔吝生乎動；天地蒼茫老此才。”又，錄贈僧二聯(lián)：一、薛慰農(nóng)贈可曾云：“卜鄰喜近清涼宅；與客同參文字禪?！倍?、張蝶庵贈蓮池云：“說法平臺，生公一語石一語；棲真斗室，老僧半閑云半閑?！本闳艄ぞ?。 《聯(lián)選》又錄金硯君題劉紫洄遺照集杜聯(lián)云：“今日幾人存，酒闌卻憶十年事；何由似平昔，筆陣獨掃千人軍?！闭Z特整肅。胡君復云：自譚英秀歿，王位久虛，戊午初夏，大鼓劉寶全來滬，劉于此道亦首屈一指，一時爭奉以“大鼓大王”之徽稱。予贈聯(lián)以張之，聯(lián)云：“沉沉夥頤，超超元箸；荒荒坤軸，泱泱大風?！庇衷疲骸岸[生不恥鼓吏，落莫英雄，我思古來慷慨悲歌之士；韓侯愿為假王，離奇身世，誰能拔爾抑塞磊落奇才?！卑?，二聯(lián)亦可云大王之雄風，詹詹小言，望而卻步矣。 《齊東野語》所錄對偶語，亦有工巧絕倫、令人斂手者，茲錄數(shù)首。一云：“紀信韓信，假帝假王；宣尼牟尼，大圣大覺?！币辉疲骸班u孟子，吳孟子，寺人孟子，一男一女，一不男不女；周宣王，齊宣王，司馬宣王，一君一臣，一不君不臣?！币辉疲骸坝^音大士，妙音梵音海潮音；諸相如來，人相我相眾生相。”一云：“迅雷風烈，烈風雷雨；絕地天通，通天地人。”予舊亦有集成語為對者，似有匠心。如“東云出鱗，西云出爪”對“一犬吠影，百犬吠聲”。如“曰旸而旸，曰雨而雨”對“在谷滿谷，在坑滿坑”。又如“一切”對“幾何’，“耳孫”對“面子”，“黑子”對“玄孫”?；蛐旅~，或舊名詞，或文語，或俚語，一經(jīng)拈出，皆若工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