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卷一·序

　　[疏]釋曰：“爾雅”者，《釋文》云：“所以訓(xùn)釋五經(jīng)，辨章同異，實(shí)九經(jīng)之通路，百氏之指南，多識(shí)鳥獸草木之名，博覽而不惑者也。爾，近也。雅，正也。言可近而取正也?！夺屧b》一篇，蓋周公所作，《釋言》以下，或言仲尼所增，子夏所足，叔孫通所益，梁文所補(bǔ)?！睆堃驹疲骸拔粼谥芄?，纘述唐虞，宗翼文武，克定四海。勤相成王，踐阼理政。日昃不食，坐而待旦。德化宣流，越裳來貢，嘉禾貫桑。六年制禮，以導(dǎo)天下。著《爾雅》一篇，以釋其義。傳乎後嗣，歷載五百。墳典散落，唯《爾雅》常存?！抖Y三朝•記》：“哀公曰：寡人欲學(xué)小辯以觀於政，其可乎？孔子曰：《爾雅》以觀於古，足以辯言矣?！洞呵镌费裕骸酉膯?，夫子作《春秋》，不以‘初’、‘哉’、‘首’、‘基’為‘始’何？是以知周公所造也?！仕挂越担^六國，越逾秦楚，爰暨帝劉。魯人叔孫通撰置《禮記》，文不違古。今俗所傳三篇《爾雅》，或言仲尼所增，或言子夏所益，或言叔通所補(bǔ)，或言沛郡梁文所著，皆解家所說。先師口傳，既無正驗(yàn)圣人所言，是故疑不足能明也。夫《爾雅》之為書也，文約而義固；其陳道也，精研而無誤。真九經(jīng)之檢度，學(xué)問之階路，儒林之楷素也?！薄靶颉迸c緒音義同?！夺屧b》云：“敘，緒也?！毖砸炎⑹鲋?，敘陳此經(jīng)之旨，若繭之抽緒耳。孔子作《書序》，子夏作《詩序》，故郭氏亦謂之序。序之大指，凡有五焉：初自“夫《爾雅》者”至“辨同實(shí)而殊號(hào)者也”，明此書之用也。二自“誠九流之津涉”至“摛翰者之華苑也”，言為群經(jīng)之樞要也。三自“若乃”至“莫近於《爾雅》”，言其博物，他書不之過也。四自“《爾雅》者”至“其業(yè)亦顯”，明其興隆之時(shí)也。五自“英儒贍聞之士”至敘未，序已所以作注之意也。今各依文解之。

　　夫《爾雅》者，所以通詁訓(xùn)之指歸敘詩人之興詠？總絕代之離詞辯同實(shí)而殊號(hào)者也。

　　[疏]“夫《爾雅》”至“同實(shí)而殊號(hào)者也”。○釋曰：此明其用也。“夫”者發(fā)語辭，亦指示語，指此“《爾雅》者所以通詁訓(xùn)之指歸”也。“詁”，古也，通古今之言使人知也?！坝?xùn)”，道也，道物之貌以告人也。“指歸”謂指意歸鄉(xiāng)也。言此書所以通暢古今之言，訓(xùn)道百物之貌，使人知其指意歸鄉(xiāng)也。若言“初、哉、首、基”者，其指歸在“始”也。若言“番番、矯矯”者，其指歸在“勇”也。略舉一隅，他皆放此。云“敘詩人之興詠”者，敘，次敘也。鄭玄注《周禮•大司樂》云：“興者以善物喻善事?！庇肿ⅰ洞髱煛吩疲骸芭d者，見今之美嫌於媚諛，取善事以喻勸之?！编嵥巨r(nóng)云：“興者，托於事物?！薄霸~”者，永言也。故《舜典》云：“歌永言?！笨鬃⒃疲骸案柙伷淞x以長其言?！庇帧对娦颉吩疲骸把灾蛔悖枢祰@之；嗟嘆之不足，故永歌之?！彼菇栽娙怂鶠椋藭艽螖⒅?，故言“敘詩人之興詠”也。若言“噰噰喈喈”，以興民協(xié)服也；“其虛其徐”，以詠威儀容止也。如此之類，皆是。案《爾雅》所釋，遍解六經(jīng)，而獨(dú)云“敘詩人之興詠”者，以《爾雅》之作多為釋《詩》，故毛公傳《詩》皆據(jù)《爾雅》，謂之詁訓(xùn)傳，亦此意也。云：“總絕代之離詞”者，總，聚也；絕代，猶遠(yuǎn)代也；離詞，猶異詞也。郭璞敘《方言》云“標(biāo)六代之絕語，類離詞之指韻”，亦猶此也。以其六代絕遠(yuǎn)，四方乖越，故今古語異，夷夏詞殊。此書能總聚而釋之，使人知也。若其“繹又祭也，周曰繹，商曰肜，夏曰復(fù)胙”，及注引《方言》之類是也。云“辯同實(shí)而殊號(hào)者也”者，辯謂辯別，凡物雖殊其號(hào)而同一實(shí)者，此書辯之。若“纕謂之羫，羫，羗也；羗謂之羓，羓，覆車也?！庇帧夺尣荨吩疲骸疤?、蒙，女蘿。女蘿，菟絲?！弊⒃疲骸皠e四名?！比绱酥?，是也。

　　誠九流之津涉六藝之鈐鍵，學(xué)覽者之潭奧，摛翰者之華苑也。（○鍵音件，摛音癡）

　　[疏]“誠九”至“苑也”?！疳屧唬捍嗣髌錁幸?。云“誠九流之津涉”者，誠，實(shí)也；九流者，敘六藝為九種，言於六經(jīng)若水之下流也；津涉者，濟(jì)渡之處名。言九流之多，非此書無以通，喻九河之廣，非津涉無以渡。案《漢書•藝文志》云：“儒家者流五十三家，八百三十五篇，蓋出於司徒之官，助人君順陰陽、明教化者也。游文於六經(jīng)之中，留意於仁義之際，祖述堯舜，憲章文武，宗師仲尼，以重其言，於道最為高。孔子曰：‘如有所譽(yù)，其有所試。’唐虞之隆，殷周之盛，仲尼之業(yè)，已試之效者也。然惑者既失精微，而僻者又隨時(shí)抑揚(yáng)，違離道本，茍以讠華取寵，後進(jìn)循之，是以五經(jīng)乖析，儒學(xué)浸衰，此僻儒之患也。道家者流三十七家，九百九十三篇，蓋出於史官，歷記成敗、存亡、禍福、古今之道，然後知秉要執(zhí)本，清虛以自守，卑弱以自持，此人君南面之術(shù)也。合於堯舜之克讓，《易》之嗛嗛，一謙而四益。此其所長也。陰陽家者流二十一家，二百六十九篇，蓋出於羲和之官，敬順昊天，歷象日月星辰，敬授民時(shí)，此其所長也。法家者流十家，二百一十七篇，蓋出於理官，信賞必罰，以輔禮制?！兑住吩唬骸韧跻悦髁P飭法?！似渌L也。名家者流十家，三十六篇，蓋出於禮官，古者名位不同，禮亦異數(shù)。孔子曰：‘必也正名乎！名不正則言不順，言不順則事不成?！似渌L也。墨家者流六家，八十六篇，蓋出於清廟之官。茅屋采椽，是以貴儉；養(yǎng)三老五更，是以兼愛；選士大射，是以上賢；宗祀嚴(yán)父，是以右鬼；順?biāo)臅r(shí)而行，是以非命；以孝視天下，是以上同。此其所長也?？v橫家者流十二家，百七篇，蓋出於行人之官。孔子曰：‘誦《詩》三百，使於四方，不能專對(duì)：雖多，亦奚以為？’又曰：‘使乎，使乎！’言其當(dāng)權(quán)事制宜，受命而不受辭。此其所長也。雜家者流二十家，四百三篇，蓋出於議官，兼儒墨，合名法，知國體之有此，見王治之無不貫，此其所長也。農(nóng)家者流九家，百一十四篇，蓋出於農(nóng)稷之官，播百谷，勸耕桑，以足衣食，故八政，一曰食，二曰貨?？鬃釉唬骸孛袷场！似渌L也?！贝司帕髦笾家?。云“六藝之鈐鍵”者，案《漢書•藝文志》六藝謂《易》、《書》、《詩》、《禮》、《樂》、《春秋》六經(jīng)也?！胺擦嚕话偃?，三千一百二十三篇?！薄墩f文》云：“鈐，鎖也。”《方言》云：“戶鑰，自關(guān)之東，陳、楚之間謂之鍵?！薄缎栄拧吩疲骸版I謂之鑰?！毖源藭鵀榱囍i鑰，必開通之，然後得其微旨也，故云“六藝之鈐鍵”也。云“學(xué)覽者之潭奧”者，潭，淵也；室中西南隅謂之奧，言隱奧也。此書釋二儀之形象，載八表之昏荒，雖博學(xué)廣覽之士，莫能究淵深隱奧，故云“學(xué)覽者之潭奧”也。云“摛翰者之華苑也”者，言此書森羅萬有，純粹六經(jīng)，摛文染翰之士，足以掇其英華若園苑然，故云“華苑”也。

　　若乃可以博物不惑，多識(shí)於鳥獸草木之名者，莫近於《爾雅》。

　　[疏]“若乃”至“《爾雅》”。○釋曰：此言其博物也。云“若乃”者，因上起下語。上既言其功用，此復(fù)美其博物，故云“若乃”。既可以博釋庶物，又能多識(shí)辨於鳥獸草木之名者，“莫近於《爾雅》”，言《爾雅》最近之。又案《公羊傳》說《春秋》功德云：“撥亂世，反諸正，莫近諸《春秋》。”何休云：“莫近，猶莫過之也?！比粍t博物多識(shí)，他書亦莫過於《爾雅》也。

　　《爾雅》者，蓋興於中古，隆於漢氏，豹鼠既辯，其業(yè)亦顯。

　　[疏]“《爾雅》”至“亦顯”。○釋曰：此言興隆之時(shí)也。云“蓋興於中古”者，《爾雅》之作，經(jīng)傳莫言其人及時(shí)，世但相傳云周公作之以教成王，無正文，故云“蓋”以疑之。經(jīng)典通以伏犧為上古，文王為中古，孔子為下古。周公，文王子，父統(tǒng)子業(yè)，周公亦可言中古，故云“蓋興於中古”。云“隆於漢氏”者，以夫子沒後，書紀(jì)散亡，戰(zhàn)國陵遲，嬴秦燔滅，則此書亦從而墜矣。洎乎漢氏御宇，旁求典籍，除挾書之律，開獻(xiàn)書之路，此書亦從而隆矣，故曰“隆於漢氏”也。云“豹鼠既辯，其業(yè)亦顯”者，謂漢武帝時(shí)，孝廉郎終軍既辯豹文之鼠，人服其博物，故爭相傳授，《爾雅》之業(yè)，於是遂顯。言不但興行，兼亦廣顯，故云“亦”也。

　　英儒贍聞之士，洪筆麗藻之客，靡不欽玩耽味，為之義訓(xùn)。璞不揆梼昧，少而習(xí)焉，沈研鉆極，二九載矣。雖注者十馀，然猶未詳備，多紛謬，有所漏略。是以復(fù)綴集異聞，會(huì)穊舊說；考方國之語，采謠俗之志；錯(cuò)綜樊、孫，博關(guān)言；剟其瑕礫，搴其蕭稂；事有隱滯，援據(jù)徵之；其所易了，闕而不論；別為音圖，用袪未寤。輒復(fù)擁篲清道，企望塵躅者，以將來君子為亦有涉乎此也。（○贍，時(shí)艷反。璞音樸。梼音桃。少，時(shí)照切。會(huì)，古外切。穊，子外切。剟音掇。礫音歷。搴音。稂音郎。易，以豉切。了音療。篲，似稅切。企，豉切。躅音逐。）

　　[疏]“英儒”至序末?！疳屧唬捍搜砸阉宰髯⒅庖?。云“英儒贍聞之士”者，案《禮辭名記》：“德過千人曰英?！比逭?，柔也，能以德柔服人也。贍，多也。士者，有德之稱。言英俊通儒，多聞之士也。云“洪筆麗藻之客”者，洪，大也；麗，美也；藻，水草也，有文，以喻人之文章。言大有詞筆，美於文章之客也。云“靡不欽玩耽味，為之義訓(xùn)”者，靡，無也；欽玩，猶敬愛也；耽味，猶樂嗜也。言英儒等無不敬愛此書，如耽廣樂嗜嘉肴然，故曰“耽味”。而為之義理訓(xùn)解，謂作注也。云“璞不揆梼昧，少而習(xí)焉”者，此自謙也。揆，度也。梼謂梼杌，無知之貌。昧，暗也。郭氏言已不度其無知暗昧，自少小而習(xí)此書焉。云“沈研鉆極，二九載矣”者，此言用功深，不敢茍為注解也。謂深沈研核，鉆求窮極，凡十八載，故云“二九載矣”。云“雖注者十馀，然猶未詳備”者，言作注者雖十有馀家，猶尚未能精詳具備。十馀家者，陸德明《敘錄》犍為文學(xué)注二卷、劉歆注三卷、樊光注六卷、李巡注三卷、孫炎注三卷，為此五家而己；又《五經(jīng)正義》援引有某氏、謝氏、顧氏。今郭氏言十馀者，典籍散亡，未知誰氏?；蛟粕蛐?、施乾、謝嶠、顧野王者，非也。此四家存郭氏之後，故知非也。云“并多紛謬，有所漏略”者，言十家所注，多紛紜錯(cuò)繆。若孫叔然“觡髳，茀離”，字別為義，是紛繆也；其所難解，則全不入根節(jié)，是漏略也。云“是以復(fù)綴集異聞，會(huì)穊舊說”者，“是以”者，因前起後語。因前十家所注紛繆漏，起己作注之意，故言“是以”。對(duì)前巳有注，故云“復(fù)”?！熬Y集”，謂聯(lián)綴聚集?！爱惵劇闭撸⑺?jīng)子史之類是也。“會(huì)穊”者，《廣雅》云：“會(huì)收也。穊，聚也?！薄芭f說”，謂十家所說也，雖不能盡善，亦時(shí)有可觀，其所善者，則收聚用之也。云“考方國之語”者，考，成也。四方之國，言語不同，有所通釋者，則援引考成之，注引《方言》是也。云“采謠俗之志”者，采，取也。徒歌謂之謠。案《漢書•地理志》云：“好惡取舍，動(dòng)靜亡常，隨君上之情欲，故謂之俗?！钡{嬉戲之言，及俗間有所記志可以通此書者，亦采用之，若“榽梳”注引齊人諺曰“上山斫檀，榽梳先殫”、“蟏蛸”注云“俗呼為喜子”之類是也。云“錯(cuò)綜樊、孫”者，謂交錯(cuò)綜聚樊光、孫炎二家之注，取其理長者用之。云“博關(guān)群言”者，關(guān)，通也；群言，謂子史及小說也。言非但援引六經(jīng)，亦博通此子史等以為注說也。云“剟其瑕礫，搴其蕭稂”者，此喻已作注，去惡取善也?！皠勂滂Φ[”，以玉石喻也。剟，削也。削去其疵瑕瓦礫，以取瑾瑜也?！板浩涫掞?，以禾莠喻也。搴，拔也。蕭，蒿也。稂，童粱，莠類也。拔去其蕭蒿稂莠，以存其嘉禾也。云“事有隱滯，援據(jù)徵之”者，援，引也；徵，成也。若事有隱奧滯泥者，則援引經(jīng)據(jù)以證成之也。云“其所易了，闕而不論”者，謂通見《詩》、《書》，不難曉了者，則不須援引，故闕而不論也。云“別為音圖，用袪未寤”者，謂注解之外，別為《音》一卷，《圖贊》二卷，字形難識(shí)者，則審音以知之；物狀難辯者，則披圖以別之。用此音圖以袪除未曉寤者，故云“用袪未寤”也。云“輒復(fù)擁篲清道，企望塵躅”者，此郭氏自問也。擁，手持也。篲，帚也。清道，謂清潔道涂也。企望者，企踵而瞻望也。塵躅者，塵路躅跡也。言己注此書，若人持帚以清道，企踵而望其芳?jí)m美跡。所以然者何，謂是自問也。云“以將來君子，為亦有涉乎此也”者，此自答也。言已注此書非他，以為將來有德君子之為必欲研核百氏，探討九流，非《爾雅》不可，必涉歷此途，若其注釋未備，則恐迷誤後人。作注之由，良為此也。

　　《爾雅》卷上

　　[疏]釋曰：上者對(duì)中下生名，直以編重多，分為上、中、下三卷，無義例也。

　　郭璞注

　　[疏]郭璞，字景純，何東人，東晉弘農(nóng)太守著作郎。注者，著也。解釋經(jīng)指，使義理著明也。亦言己注意，以釋此書也?！对姟?、《書》謂之傳者，傳，傳也，博識(shí)經(jīng)意，傳示後人也。此皆其人自題，故或言傳，或言注，無義例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