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誠意正心之要
△審幾微(補)
臣按:宋儒真德秀《大學衍義》于“誠意正心之要”立為二目,曰崇敬畏、曰戒逸欲,其于誠意正心之事蓋云備矣。然臣讀朱熹誠意章解,竊有見于審幾之一言。蓋天下之理二,善與惡而已矣,善者天理之本然,惡者人欲之邪穢。所謂崇敬畏者,存天理之謂也;戒逸欲者,遏人欲之謂也。然用功于事為之著,不若審察于幾微之初尤易為力焉。臣不揆愚陋,竊原朱氏之意補“審幾微”一節(jié)于二目之后,極知僭逾無所逃罪,然一得之愚或有可取,謹剟諸書之言有及于幾微者于左。
▲謹理欲之初分
《大學》曰:所謂誠其意者毋自欺也,如惡惡臭,如好好色,此之謂自謙,故君子必慎其獨也(謙讀為慊)。
朱熹曰:“誠其意者,自修之首也。毋者,禁止之辭。自欺云者,知為善以去惡而心之所發(fā)有未實也。謙,快也,足也。獨者,人所不知而己所獨知之地也。言欲自修者知為善以去其惡,則當實用其力而禁止其自欺。使其惡惡則如惡惡臭,好善則如好好色,皆務決去而求必得之以自快足于己,不可徒茍且以徇外而為人也。然其實與不實,蓋有他人所不及知而己獨知之者,故必謹之于此以審其幾焉?!?
臣按:誠意一章乃《大學》一書自修之首,而慎獨一言又誠意一章用功之始。《章句》謂“謹之于此以審其幾”,所謂此者指獨而言也,“獨者,人所不知而己所獨知之地也”。蓋以學者用功于致知之際,則固己知其心之所發(fā)有善有惡矣,亦固己知其善之當為而惡之當去矣。然其一念始發(fā)于心,須臾之頃、端緒之初,有實焉有不實焉,蓋有他人所不及知而己所獨知者,是則所謂獨也。是乃人心念慮初萌動之端,善惡、誠偽所由分之始,甚細微而幽隱也。學者必審察于斯,以實為善而去惡,譬如人之行路,于其分岐之處舉足不差,自此而行必由乎正道,否則,差毫厘而繆千里矣?!洞髮W》釋誠意指出慎獨一言,示萬世學者以誠意之方;《章句》論慎獨指出幾之一言,示萬世學者以慎獨之要。人能于此幾微之初,致審察之力,體認真的,發(fā)端不差,則《大學》一書所謂八條目者皆將為己有矣。不然,頭緒茫茫竟無下手之處,各隨所至而用功,待其既著而致力,則亦泛而不切、勞而少效矣。臣謹補入“審幾微”一節(jié),以為九重獻。伏惟宮闈深邃之中,心氣清明之際,澄神定慮,反己靜觀,察天理人欲之分,致擴充遏絕之力,則敬畏于是乎崇、逸欲于是乎戒。由是以制事,由是以用人,由是以臨民,堯舜之君復見于今,泰和之治不在于古矣。臣不勝惓惓。
《中庸》曰:莫見乎隱,莫顯乎微,故君子慎其獨也。
朱熹曰:“幽暗之中,細微之事,跡雖未形而幾則已動,人雖不知而己獨知之,則是天下之事無有著見明顯而過于此者。是以君子既常戒懼而于此尤加謹焉,所以遏人欲于將萌而不使其潛滋暗長于隱微之中,以至離道之遠也?!?
臣按:《大學》《中庸》二書皆以慎獨為言,朱氏《章句》于《大學》慎獨曰“審其幾”,《中庸》慎獨曰“幾則已動”,先儒謂一幾字是吃緊為人處也。夫所謂獨者,豈出于隱微之外哉?隱微是人之所不睹不聞而我所獨睹獨聞之處也。向也戒懼乎己之所不睹不聞,是時猶未有其幾也,雖有其幾未動也。今則人雖不睹不聞而己則有所睹有所聞矣,己所獨睹獨聞者豈非其幾乎?幾已動矣而人猶未之知,人雖未知而我已知之,則固已甚見而甚顯矣,此正善惡之幾也。于其幾動之處而致其謹焉,戒慎乎其所初睹,恐懼乎其所初聞,方其欲動不動之間、已萌始萌之際,審而別之,去其惡而存其善,慎而守之,必使吾方寸之間、念慮之際,絕無一毫人欲之萌而純乎義理之發(fā),則道不須臾離于我矣。
《易》曰:幾者動之微,吉之先見者也(《漢書》“吉之”之間有“兇”字,今從之)。
程頤曰:“所謂幾者始動之微也,吉兇之端可先見而未著者也?!?
臣按:《大易》“幾者動之微”一言,乃萬世訓幾字之始。蓋事理之在人心有動有靜,靜則未形也,動則已形也。幾則是動而未形,在乎有無之間,最微細而難見,故曰“動之微”,雖動而未離于靜,微而未至于著者也。此是人心理欲初分之處,吉兇先見之兆,先儒所謂萬事根源、日用第一親切工夫者此也,大舜精以察之、顏子有不善未嘗不知,皆于此著力焉。方其一念初萌之始,即豫有以知其善惡之幾。知其為善也,善者吉之兆,斷乎可為則為之必果;知其為惡也,惡者兇之兆,斷乎不可為則去之不疑。則其所存、所行皆善而無惡,而推之天下國家,成事務而立治功,罔有所失矣。
孟子曰:“惻隱之心,仁之端也;羞惡之心,義之端也;辭讓之心,禮之端也;是非之心,智之端也。凡有四端于我者,知皆擴而充之矣,若火之始然、泉之始達。茍能充之,足以保四海?!?
朱熹曰:“惻隱、羞惡、辭讓、是非,情也。仁、義、禮、智,性也。端,緒也。因其情之發(fā)而性之本然可得而見,猶有物在中而緒見于外也。四端在我,隨處發(fā)見,即此推廣而充滿其本然之量,則其日新又新,將有不能自已者矣。”
又曰:“四端是始發(fā)處。端訓始字尤切,如發(fā)端、履端、開端之類皆始也。凡有四端,若火始然、泉始達,始然便是火之端,始達便是水之端?!?
臣按:人心初動處便有善惡之分。然人心本善,終是善念先生,少涉于情然后方有惡念耳,是以見孺子入井者即有怵惕之心,見人蒙不潔者即有憎惡之心,二者皆是情也,而實由乎其中有仁義之性,故其始初端緒發(fā)見于外,自然如此也。四端在人者隨處發(fā)見,人能因其發(fā)念之始,幾微才見、端緒略露即加研審體察,以知此念是仁、此念是義、此念是禮或是智,于是擴而充之,由惻隱之端而充之以為不忍人之仁,由羞惡之端而充之以為不勝用之義,與夫辭讓、是非皆然,則凡所為者溥博淵泉而時出之矣。孟子所謂端與《大易》所謂幾,皆是念慮初生之處,但《易》兼言善惡,孟子就性善處言爾。是故幾在乎審,端在乎知,既知矣,又在乎能擴而充之,知而不充則是徒知而已。然非知之于先,又曷以知其為善端而充之哉?此君子所以貴乎窮理也。
《通書》曰:幾善惡。又曰:動而未形有無之間者,幾也。
又曰:不思則不能通微,不睿則不能無不通。是則無不通生于通微,通微生于思故。思者,圣功之本而吉兇之機也。
朱熹曰:“幾者動之微,善惡之所由分也。蓋動于人心之微,則天理固當發(fā)見,而人欲亦已萌乎其間矣。”或問幾如何是動靜之間?曰:“似有而未有之時,在人識之爾?!?
又曰:“一念起處,萬事根源,尤更緊切?!?
又曰:“幾有善惡之分,于此之時宜常窮察,識得是非。其初乃毫忽之微,至其窮察之久,漸見充越之大,天然有個道理開裂在這里,此幾微之決善惡之分也。若于此分明,則物格而知至,知至而意誠,意誠而心正,身修、家齊、國治、天下平自己不得止不住?!?
又曰:“幾是動之微,是欲動未動之間,便有善惡,須就這處理會。若至于發(fā)著之甚,則亦不濟事矣。所以圣賢說‘戒慎乎其所不睹,恐懼乎其所不聞’,又說‘慎其獨’,都是要就這幾微處理會,幾微之際大是切要?!?
又曰:“微動之初,是非善惡于此可見。一念之生,不是善便是惡?!?
又曰:“幾微之間,善者便是天理,惡者便是人欲,才覺如此,存其善去其惡可也?!?
又曰:“周子極力說個幾字,盡有警發(fā)人處。近則公私、邪正,遠則廢興、存亡,只于此處看破便斡轉了。此是日用第一親切工夫,精粗、隱顯一時穿透,堯、舜所謂‘惟精惟一’,孔子所謂‘克己復禮’,便是此事。食芹而美,甚欲獻之吾君。”
又曰:“天理人欲之分,只爭這些子故。周子只管說幾字,然辨之不可不早,故橫渠每說豫字?!?
臣按:宋儒周惇頤因《易》“幾者動之微”一言而著之《通書》者為詳,朱熹因周氏之言而發(fā)明之者尤為透徹。即此數(shù)說觀之,則幾之義無余蘊矣。至其用功之要,則惇頤所謂思,張載所謂豫,熹于《大學章句》所謂審者,尤為著力處也。誠能于其獨知之地,察其端緒之微而分別之,擴充其善而遏絕其惡,則治平之本于是乎立,作圣之功于是乎在矣。
以上謹理欲之初分
▲察事幾之萌動
《易》曰:夫易,圣人之所以極深而研(研猶審也)幾也,惟深也故能通天下之志,惟幾也故能成天下之務。
臣按:《周易》此言雖為《易》書而發(fā),然于人君圖治之道實切要焉。蓋事幾之在天下無處無之,而在人君者,一日二日之間其多乃盈于萬,是所以研審其幾微之兆以成天下之務者,豈他可比哉?先儒朱熹謂,深就心上說,幾就事上說,深在心甚玄奧,幾在事半微半顯。請即君身言之,人君一心淵奧靜深,誠有不可測者,然其中事事皆備焉。事之具也各有其理,事之發(fā)也必有其端,人君誠能于其方動未形之初,察于有無之間,審于隱顯之際,端倪始露豫致其研究之功,萌芽始生即加夫審察之力,由是以厘天下之務、御天下之人、應天下之變,審察于其先,圖謀于其易,天下之務豈有難成也哉?
知幾其神乎?君子上交不諂,下交不瀆,其知幾乎!
程頤曰:“見事之幾微者其神妙矣乎!君子上交不至于諂、下交不至于瀆者,蓋知幾也,不知幾則至于過而不已。交于上以恭巽,故過則為諂;交于下以和易,故過則為瀆。君子見于幾微,故不至于過也。所謂幾者,始動之微也,吉兇之端可先見而未著者也?!?
臣按:先儒朱熹謂,事未至而空言,其理也易見。事已至而理之顯然者,亦易見。惟事之方萌而動之微處,此最難見。噫,此知幾者所以惟神明不測者能之也歟?君子交于上則不諂,所以不諂者,知諂之流弊必至于屈辱也;交于下則不瀆,所以不瀆者,知瀆之末流必至于欺侮也。故于其初動未形之時而審之,則知上交者不可諂、下交者不可瀆也。在人君者雖無上交,然人臣有諂諛之態(tài),則于其初見之始即抑絕之,不待其著見也。至于交接臣下之際,尤當嚴重,稍有一毫狎瀆之意,則已毅然戒絕之,是亦知幾者矣。
君子見幾而作,不俟終日?!兑住吩唬骸敖橛谑?,不終日,貞吉?!苯槿缡?,寧用終日?斷可識矣!君子知微知彰,知柔知剛,萬夫之望。
程頤曰:“君子明哲,見事之幾微,故能其介如石。其守既堅則不惑,而明見幾而動,豈俟終日也?斷,別也。其判別可見矣。微與彰、柔與剛,相對者也。君子見微則知彰矣,見柔則知剛矣,知幾如是,眾所仰也,故曰‘萬夫之望’?!?
胡寅曰:“陰陽之運,天地之化,物理、人事之始終,皆自茫忽毫厘至于不可御,故修德者矜細行,圖治者憂未然,堯舜君臣反復警省,未嘗不以幾為戒。故折句萌則百尋之木不能成矣,忽蟻穴則千丈之堤不能固矣,君子所以貴于見幾而作也?!?
臣按:天下之事莫不有幾,惟其知之豫也,然后能戒之于早,而不至于暴著而不可遏。茍在已者見道有未明,立志有不堅,臨事而不暇致思,雖思而不能審處,故幾未至也則暗昧而不知,幾既見也則遲疑而不決,是以君子貴乎明哲而定靜。明哲則中心無所惑,而灼有所見于善惡未分之初;定靜則外物不能動,而確有所守于是非初分之際。見微而知其彰,不待其昭著也;見柔而知其剛,不待其堅凝也。所以然者,亦惟在乎格物以致其知,知止而后有定,定而靜,靜而安,安而慮,慮而至于能得。如此則無不知之幾,不俟終日而判斷矣。然此非特可為萬夫之望,則雖如神之圣殆亦可幾也乎!
象曰:天與水違行,訟。君子以作事謀始。
程頤曰:“天上水下相違而行,二體違戾,訟之由也。若上下相順,訟何由興?君子觀象,知人情有爭訟之道,故凡所作事必謀其始?!敝祆湓唬骸白魇轮\始,訟端絕矣?!?
項安世曰:“干陽生于坎水,坎水生于天一,干、坎本同氣而生者也,一動之后相背而行,遂有天淵之隔。由是觀之,天下之事不可以細微而不謹也,不可以親昵而不敬也,禍亂之端,夫豈在大?曹、劉共飯,地分于匕箸之間;蘇、史滅宗,忿起于笑談之頃。謀始之誨,豈不深切著明乎?”
都潔曰:“天為三才之始,水為五行之始,君子法之,作事謀始?!?
臣按:先儒謂天左旋而水東注,違行也。作事至于違行而后謀之,則無及矣。是故君子體《易》之象,凡有興作必謀其始焉。何則?理在天地間,大中至正,無有偏枉,從之而行則上下相順,違之而行則彼此交逆。是以君子一言之將發(fā)也,一行之將動也,一事功之將施行也,則反之于己、體之于人,揆之于心、繹之于理,順乎逆乎?順則徐為之,逆則亟止之,不待發(fā)于聲、征于色、見于施為,以作過取愆、啟爭構訟而貽異時之悔,是則所謂謀始也。謀之又謀,必事于理不相悖,人與我不相妨,前與后不相衡決,上與下不相齟齬,然后作之,則所行者無違背之事矣。事無違行,則凡所云為、舉錯者皆合于天理、順于人心,又安有紛紛之口語、狺狺之訟言乎?或曰,興訟構獄,官府之事也,朝廷之于民直驅之而已,彼將誰訟乎?吁!上之于下,勢不同而理同,下之于上不敢言而敢怒,民之訟于心也甚于其訟于口也,民之訟于天也甚于其訟于官也。仁智之君誠畏天譴、畏民怒,凡有興作,惡可不謀于始乎?
《虞書》:兢兢業(yè)業(yè),一日二日萬幾。
蔡沈曰:“幾,微也?!兑住吩唬骸滓补誓艹商煜轮畡铡!w禍亂之幾藏于細微,而非常人之所豫見,及其著也則雖智者不能善其后。故圣人于幾則兢業(yè)以圖之,所謂圖難于其易、為大于其細者,此也。一日二日者,言其日之至淺。萬幾者,言其幾事之至多也。蓋一日二日之間,事幾之來且至萬焉,是可一日而縱欲乎?”
臣按:天下之事必有所始,其始也則甚細微而難見焉,是之謂幾。非但禍亂有其幾也,而凡天下萬事萬物莫不有焉。人君于其幾而審之事之未來而豫有以知其所將然、事之將來而豫有以知其所必然,于其幾微之始致其審察之功,果善歟則推而大之,果惡歟則遏而絕之,則善端于是而擴充,惡念于是乎消殄,逸欲無自而生,禍亂無由而起。夫如是,吾身之不修、國家之不治,理未之有也。茍不先審其微,待其暴著而后致力焉,則亦無及矣。此古之帝王所以兢兢業(yè)業(yè),致審于萬事幾微之初也歟!
禹曰:“都,帝。慎乃在位。”帝曰:“俞。”禹曰:“安汝止,惟幾惟康?!?
蔡沈曰:“天位惟艱,一念不謹或以貽四海之憂,一日不謹或以致千百年之患。帝深然之,而禹又推其所以謹在位之意,曰安汝止也。止者,心之所止也。安之云者,順適乎道心之正而不陷于人欲之危也。惟幾所以審其事之發(fā),惟康所以省其事之安?!?
臣按:幾者動之微,動者幾之著。方其靜而未動也,未有幾也,幾既動而后事始萌,由是漸見于形象而事成焉。茍于幾微之初不知所審,而欲其事為之著得其安妥,難矣!臣愚以為,惟幾者又惟康之本也,人君慎其在位而必欲得其庶事之康,非審于事幾發(fā)動之初,曷由得哉?
帝庸作歌曰:“敕天之命,惟時惟幾?!?
蔡沈曰:“敕,戒敕也。幾,事之微也。惟時者,無時而不戒敕也。惟幾者,無事而不戒敕也。蓋天命無常,理亂、安危相為倚伏,今雖治定功成,禮備樂和,然頃刻謹畏之不存則怠荒之所自起,毫發(fā)幾微之不察則禍患之所自生,不可不戒也。”
臣按:此章帝舜將欲作歌而先述其所以歌之意也。歌之序意在乎戒天命而謹時幾。時以天時言,幾以人事言。無一時而不戒敕,以無一時而非天命之所寓也;無一事而不戒敕,以無一事而非天命之所存也。然謂之事可也,而謂之幾者何哉?先儒謂,幾者事之微也,方其事之始萌欲動未動之際,方是之時,善惡之形未分也而豫察其關兆,是非之情未著也而豫審其幾微,毫末方起已存戒謹之心,萌芽始茁已致防范之意,不待其滋長顯露而后圖之也。古之帝王所以戒敕天命也如此,其至所以禍亂不興而永保天命也歟。后世人主不知戒敕天命,故雖事幾暴著猶不知省及,至禍機激發(fā)始思所以圖之,亦末如之何矣。噫,幾之一言,虞廷君臣累累言之,是誠萬世人君敕天命、保至治之樞要也,惟明主留意。
《周書》:嗣若功,王乃初服。嗚呼,若生子,罔不在厥初生,自貽哲命。今天其命哲、命吉兇、命歷年,知今我初服宅新邑,肆惟王其疾敬德。
朱熹曰:“王之初服不可不謹其習,猶子之初生不可不慎其初所教。蓋習于上則智,習于下則愚矣。故今天命正在初服之時,敬德則哲、則吉、則歷年,不敬則愚、則兇、則短折也?!?
蔡沈曰:“嗣其有功者,謂繼其能敬德而歷年者也。況王乃新邑初政,服行教化之始乎。又嘆息言王之初服若生子,無不在于初生習為善則善矣,自貽其哲命。為政之道,亦猶是也?!?
陳櫟曰:“明哲之性與生俱生,初生之時習于善則明可作哲,習于惡則靡哲不愚。哲則為天所命,愚則天不命焉。是自貽哲命,如所謂自求多福。此所謂無不在其初生時自貽哲命者,王之初服亦猶是也。王乃初服之時,天命之或吉或兇判于此,王德之或敬或否判于此,敬則能祈天永命,不敬則不能祈天永命。召公欲王乘此一初之機而疾敬德,疾之云者,欲其乘此機而速勉之,有今罔后之謂也?!?
臣按:天下之事莫不有其初,家之立教在子生之初,國之端本在君立之初。蓋事必有所從起之處,于所從起之處而豫為之區(qū)處,則本原正而支派順矣。所從起之處即所謂初也,有一事即有一初,是以周公告成王以宅新邑為服行教化之初也。雖然,豈但宅邑一事哉?周公偶因所遭以告其君耳。是故人君知事之皆必有其初也,于其所服行之始而審其所發(fā)動之幾,當其端緒肇啟之時豫為終竟據(jù)守之地,即其始以占其終,即其微而究其著,即其近以慮其遠,即其易以圖其難,兢兢焉惟德之是敬,汲汲焉惟日之不足。是則所以自貽厥命者,于德為明哲,于事為吉祥,在身有壽考之征,在國有過歷之祚。孰謂人君為治不本于一初,而其所以謹于其初者,又豈外于一敬哉?
《詩鶴鳴》首章曰:鶴鳴于九皋,聲聞于野。又曰:鶴鳴于九皋,聲聞于天。
朱熹曰:“鶴之鳴高亮,聞八九里。皋,澤中水溢出所為坎。從外數(shù)至九,喻深遠也。鶴鳴于九皋而聲聞于野,言誠之不可掩也?!?
臣按:本朝學士朱善曰:“知誠之不可掩,則知念慮方萌而鬼神已知形跡,欲掩而肺肝已見,所以不可無誠身之功也。”臣以是知天下萬事萬物之理不出乎一誠。誠者何?實理也。實有是形則實有是影,實有是器則實有是聲,如此,《詩》言鶴之鳴也在乎九折之澤至深至遠之處,而其聲也乃聞于郊野虛空至高至大之間,如人之有為也在乎幽深隱僻之地,宜若人不知矣,然其發(fā)揚昭著于外者,乃無遠而不至焉。是何也?有是實事于中則有是實聲于外,誠之不可掩也。世之人主每于深宮之中有所施為,亦自知其理之非也,不勝其私欲之蔽乃至冒昧為之,遮藏引避,惟恐事情之彰聞,戒左右之漏泄,忌言者之諷諫,申之以切戒,禁之以嚴刑,卒不能使之不昭灼者,此蓋實理之自然,不得不然如鶴鳴而聲自聞也。嗟乎,天下之事有可為者、有不可為者,可為者必可言也,不可言者必不可為也,可為而不可言則非可為者矣。人君于此,凡其一念之興、幾微方動則必反思于心,曰吾之為此事可以對人言否乎?可以與人言則為之,不可與人言則不為,則所為者無非可言之事。若然,則吾所為者惟恐人傳播之不遠矣,尚何事于箝人口而罪人之議己也哉?
《禮記》曰:禮之教化也微,其止邪也于未形,使人日徙善遠罪而不自知也,是以先王隆之也。《易》曰:“君子慎始,差若毫厘,繆以千里。”此之謂也(引《易》今經(jīng)文無之)。
葉夢得曰:“微者形而未大也,教以使人效,化以使人遷,故從善而不自知。未形者有形之兆也,止邪于將兆,則人知舍彼以就此,故遠罪而不自知。”
吳澂曰:“禮之導人為善每在善幾方動之初,其禁人為惡亦在惡幾未見之時,非若其他法令刑罰之屬,待其顯見而后勸率懲遏之也。又引《易》以證之,始謂其初未顯、未見之時,慎謂宜及此時以禮導其善、防其惡,不可失此幾也。儻或不然,不于其始而教之止之,其差雖若毫發(fā)之近,至于既顯既見而后教之止之,則難為力,其繆乃有千里之遠,言其繆甚大也?!?
臣按:先王為治而必隆重于禮者,蓋以禮為教化之本,所以遏民惡念而啟其善端,約之于仁義、道德之中,而使其不蕩于規(guī)制法度之外,以至于犯戒令罹刑憲馬,自有不知其所以然而然者矣。則其為教化也不亦微乎?微者,幾之初動未大者也。君子于其幾微方動未形之始而慎之,慎之何如?亦隆禮而已矣。是故知男女之有欲也,則制婚禮以止其淫辟之行于情竇未開之先;知飲食之易爭也,則制鄉(xiāng)飲以止其爭斗之獄于朵頤未動之始;制喪祭之禮以止其倍死忘生之念于哭臨奠獻之際,制聘覲之禮以止其倍畔侵陵之患于玉帛俎豆之間,是皆不待欲動情勝之時而自有潛銷速化之妙,縱有過差不遠,而復尚何差繆而至于千里之遼絕乎?
子曰:“不曰如之何、如之何者,吾末如之何也已矣?!?
朱熹曰:“如之何、如之何者,熟思而審處之辭也。不如是而妄行,雖圣人亦無如之何矣?!?
臣按:先儒有言,善為天下國家者,謹于微而已矣。謹微之道在于能思,是以欲興一念、作一事、取一物、用一人,必于未行之先、欲作之始,反之于心,反復繹至再至三,慮其有意外之變,恐其有必至之憂,如何而處之則可以盡善,如何而處之則可以無弊,如何而處之則可以善后而久遠,皆于念慮初萌之先、事幾未著之始,思之必極其熟、處之必極其審,然后行之,如此則不至于倒行逆施而收萬全之功矣。茍為不然,率意妄行,徒取一時之快而不為異日之圖,一旦馴致于覆敗禍亂無可奈何之地,雖圣人亦將奈之何哉。是故君子之行事也,欲防微而杜漸,必熟思而審處。
司馬光曰:“《書》曰‘一日二日萬幾’,何謂萬幾?幾之為言微也,言戒懼萬事之微也。夫水之微也捧土可塞,及其盛也漂木石、沒丘陵;火之微也勺水可滅,及其盛也焦都邑、燔山林。故治之于微則用力寡而功多,治之于盛則用力多而功寡,是故圣帝明王皆銷患于未萌、弭禍于未形,天下陰被其德而莫知其所以然也?!庇衷唬骸拔慈恢猿R姉壓?,及其已然又無所及。夫宴安怠惰肇荒淫之基,奇巧珍玩發(fā)奢泰之端,甘言悲詞啟僥幸之涂,附耳屏語開讒賊之門,不惜名器導僭逼之源,假借威福授陵奪之柄。凡此六者,其初甚微,朝夕狎玩未睹其害,日滋月益遂至深固,比知而革之則用力百倍矣?!?
臣按:宋仁宗時司馬光上五規(guī),其四曰重微,其中引孔子告魯君之語,謂昧爽夙興正其衣冠,平旦視朝慮其危難,一物失理,亂亡之端,以此思憂則憂可知矣。蓋人君惟不知憂也,故不知所慮。當夫安逸之時知有亂亡之禍,則必憂之矣。憂之則慮之,慮之于無事之時而尋其端緒之所自起、究其流弊之所必至,如光所言之六事者,觸類而長之,隨機而應之,逆料其未然之害,遠探其將至之患,千里之外如在目前,百年之遠如在旦夕,事事而思之惟恐一物之失理,汲汲而已之惟恐須臾之尚在,不玩狎而因循,不茍且而姑息,惕然而常警于心,毅然而必致其決,凜然而深懼其危。如此則修之于廟堂而德冒四海,治之于今日而福流萬世。誠有如光之所以期其君者,尚何危難之有哉?
以上察事幾之萌動
▲防奸萌之漸長
《坤》:初六,履霜,堅冰至。象曰:履霜堅冰,陰如凝也;馴致其道,至堅冰也。《文言》曰:積善之家必有余慶,積不善之家必有余殃。臣弒其君、子弒其父,非一朝一夕之故,其所由來者漸矣,由辯之不早辯也?!兑住吩弧奥乃?,堅冰至”,蓋言順也(順當作慎)。
程頤曰:“陰之始凝而為霜,履霜則當知陰漸盛而至堅冰矣。猶小人始雖甚微,不可使長,長則至于盛也。”
又曰:“天下之事未有不由積而成,家之所積者善則福慶及于子孫,所積不善則災殃流于后世,其大至于弒逆之禍,皆因積累而至,非朝夕所能成也。明者則知漸不可長,小積成大,辯之于早不使順長,故天下之惡無由而成,乃知堅冰之戒也?!?
臣按:辯之于早即所謂審微也?!独ぁ坟源素酬幨忌谙?,其端甚微,而其勢必至于盛,其象如人之初履霜也,則知其為陰氣之凝。夫陰氣之始凝也但結為微薄之霜耳,馴而至于極盛且將為堅厚之冰焉。大凡國家禍亂之變、弒逆之故,其原皆起于小人,誠能辯之于早、慎之于微,微見其萌芽之生、端緒之露,即有以抑遏壅絕之,不使其有滋長積累之漸,以馴致夫深固堅牢之勢,則用力少而禍亂不作矣。圣人作《易》以此垂戒,示人以扶陽抑陰之意。蓋陽為君子、陰為小人,小人之初用也未必見其有害,然其質本陰柔,用之之久,馴致之禍有不能免者。人君知其為小人也,則于初進之際窺見其微即抑之黜之,不使其日見親用,則未萌之禍消矣。夫然,又安有權奸竊柄之禍、佞幸蠱心之害哉?
《大畜》:六四,童牛之牿,元吉(童者未角之稱,牿施橫木于牛角以防其觸者也)。六五,豮豕之牙,吉(攻其特而去之曰剟,所以去其勢也)。
程頤曰:“初居最下,陽之微者。微而畜之則易制,猶童牛而加牿,大善而吉也。蓋人之惡止于初則易,既盛而后禁則捍格而難勝,莫若止之于初也。”又曰:“豕剛躁之物而牙為猛利,若強制其牙則用力勞而不能止其躁猛,若豮去其勢則牙雖存而剛躁自止,其用如此,所以吉也。君子法豮豕之義,知天下之惡不可以力制也,則察其機、持其要,塞絕其本原,故不假刑罰嚴峻而惡自止也?!?
臣按:《易》之《大畜》此二爻誠人君制惡之要術也。人君之于小人,誠能察之于其微,知其不可用,制之于早使其不敢肆,操之有要使彼自戢止,則天下國家又安得有莽、懿之禍,覽、節(jié)之患哉?君子所以貴乎炳幾先也,不然則無以知其為小人,將馴致于權不可收、勢不可遏之地矣,可不戒哉!
《后》:初六,系于金柅(柅,止車之物。止之以堅強之金柅),貞吉(靜正則吉)。有攸往,見兇(往而進,見之則兇),羸豕孚蹢躅(羸弱之豕,中心之誠在乎蹢躅跳躑也)。
程頤曰:“《后》陰始生而將長之卦,一陰生則長而漸盛,陰長則陽消,小人道長也。制之當于其微而未盛之時。君子、小人異道,小人雖微弱之時未嘗無害,君子之心防于微則無能為矣。”
又曰:“如李德裕處置近幸,徒知其帖息畏伏,而忽于志不忘逞,照察少不至則失其幾也?!?
臣按:先儒有言豕方羸時力未能動,然至誠在于蹢躅,得伸則伸矣。如唐武宗時李德裕為相,君臣契合莫能間之,近幸帖息畏伏,誠若無能為者,而不知其志在求逞也,其后繼嗣重事卒定于其手而德裕逐矣,幾微之間所當深察。雖然,《易》之言又不特為君子、小人設也,吾心天理、人欲之幾亦若是焉。人欲之萌,蓋有甚于羸豕之可畏者,能于此而止之而不使其滋長,則善矣。臣愚以為,吾心私欲竊伏之幾,尤甚于小人帖息求逞之幾,必先有以防乎已然,后可以防乎人也。此又卦爻言外之意。
《詩小弁》:莫高匪山,莫浚匪泉。君子無易由言,耳屬于垣。
朱熹曰:“山極高矣而或陟其巔,泉極深矣而或入其底,故君子不可易于其言,恐耳屬于垣者,有所觀望左右而生讒譖也?!?
呂祖謙曰:“唐德宗將廢太子而立舒王,李泌諫之,且曰:‘愿陛下還宮勿露此意,左右聞之將樹功于舒王,太子危矣!’此正‘君子無易由言,耳屬于垣’之謂也?!?
臣按:李泌諫德宗曰“勿露此意”,所謂此意之露,即是幾微初動之處也。意在言前,又不但若《詩》所謂“無易由言”而已也。小人非惟聽吾言之所發(fā)有所觀望而生讒譖,亦且伺吾意之所向有所予奪而竊權柄,是以人君于凡施為舉動,如命官、討罪之類,皆當謹之于幾微之先,不可輕露其意,使小人得以窺測之。茍或一露其幾,則將有貪天功以為己,私假上權以張己威,樹功于人收恩于己者矣,不獨如李泌所謂建儲一事也。
《通鑒》:初命晉大夫魏斯、趙籍、韓虔為諸侯。
司馬光曰:“事未有不始于微而成于著,圣人之慮遠,故能謹其微而治之;眾人之識近,故必待其著而后救之。治其微則用力寡而功多,救其著則竭力而不能及也?!?
胡寅曰:“善為天下國家者,謹于微而已矣。卑宮惡服,慮侈汰也;不遑暇食,防逸豫也;栗栗危懼,戒驕溢也;動守憲度,虞禍亂也。不為嗜欲則娛樂之言無自進,不好功利則興作之計無自生,顰笑不茍誰敢矯假,八柄在己誰擅威福。誠如是,雖使六卿復起,三家輩作,操(曹操)、懿(司馬懿)、莽(王莽)、溫(朱溫)接踵于朝,方且效忠宣力之不暇,而何有于他志。是故韓、趙、魏之為諸侯,孔子所謂吾末如之何者,人君監(jiān)此亦謹于微而已矣?!?
臣按:三晉欲剖分宗國非一日矣,至是魏斯、趙籍、韓虔始自裂土而南面焉。周雖不命,其能禁其自侯哉?原其所起之由,先儒謂始自悼公委盟會于大夫,平公受貨賂于崔杼,荀躒出會三臣內叛,陰凝冰堅,垂及百年矣。是以君子臨事貴于見幾,作事貴于謀始,為大于其細,圖難于其易。勿謂無害,其禍將大;勿謂無傷,其禍將長。
以上防奸萌之漸長
▲炳治亂之幾先
《五子之歌》曰:怨豈在明,不見是圖。
臣按:蔡沈謂,民心怨背豈待其彰著而后知之,當于事幾未形之時而圖之也。嗟乎,使世之居人上者皆能圖無形之怨,則天下豈有亂亡之禍哉!惟其不能圖也,耳目蔽于左右,心志隔于上下,見者尚不能圖,況不見乎?明者尚不能知,況未明乎?圖之之道奈何?曰民之所好者逸樂也,吾役而勞之,民雖未懟也,吾則思曰力窮則懟民之情也,豫于事役將興之初,度其緩急而張弛焉,不待其形于言也;民之所急者衣食也,吾征而取之,民雖未怨也,吾則思曰財窮則怨民之心也,豫于稅斂于民之始,量其有無而取舍焉,不待其征于色也。凡有興作莫不皆然,則民無怨背之心而愛戴其上如父母矣。噫,察民怨也于冥冥之中,弭民怨也于涓涓之始,古之帝王所以得民心而保天下者如此,后世人君則不然,視民如暗見如不見,此其所以上下相戕而禍亂相仍也歟。
《周官》:王曰:“若昔大猷,制治于未亂,保邦于未危?!?
臣按:大猷謂大道之世也。若昔大道之世,制治、保邦于未亂、未危之前,所以常治而常安也。若待其既亂、既危而后制之、保之,則已無及矣。然則其道何由?亦曰審幾而已矣。蓋天下國家有治則有亂,有安則有危,然亂不生于亂而常生于治之時,危不起于危而常起于安之日,惟人君恃其久安而狃于常治也,不思所以制之、保之,于是亂生而危至矣。人君誠能于國家無事之時審其幾先,兢兢然、業(yè)業(yè)然,恒以治亂、安危為念,謀之必周,慮之必遠,未亂也而豫圖制亂之術,未危也而豫求扶危之人,則國家常治而不亂,君位常安而不危矣。蔡沈解此,謂所以制治、保邦者即下文“明王立政”是也,而臣以審幾為言者,竊以謂人君能于未亂、未危之前,審其事幾之所始以防其末流之所終,則永無危亂之禍矣。其于制治、保邦之道似為切要,惟圣明留意。
《易》象曰:水在火上,既濟。君子以思(思之于后)患而豫(為之于前)防之。
《唐書》:玄宗天寶末,安祿山反入關,帝獨與貴妃姊妹、皇子、妃、主、皇孫及親近宦官、宮人出延秋門,妃、主、皇孫之在外者皆委之而去。至咸陽望賢宮,日向中,帝猶未食,民獻糲飯,雜以麥豆,皇孫輩爭以手掬食之,須臾而盡。有老父郭從謹進言曰:“在廷之臣以言為諱,闕門之外陛下皆不得知,草野之臣必知有今日久矣,但九重嚴邃,區(qū)區(qū)之心無路上達。事不至此,臣何由得睹陛下之面而訴之乎?”帝曰:“朕之不明,悔無所及。”慰諭而遣之,命軍士散詣村落求食。夜將半,乃至金城縣,縣民皆走,驛中無燈火,人相枕藉而寢,貴賤無以復辨。宋儒范祖禹曰:“上下之等,以勢相扶而已矣,天子以一身而寄天下之上,合而從之則為君,離而去之則為匹夫。明皇享國幾五十年,一旦失國出奔,不四十里而已無食,天子之貴、四海之富其可恃乎?”
德宗建中四年,涇原兵過京師作亂,帝召禁兵御賊,無一人至者,乃與太子、諸王、公主自苑北門出,宦官左右從者僅百人,后宮諸王、公主不及從者什七八,遂幸奉天。賊登含元殿,爭入府庫,運金帛。時朱泚閑居,賊迎入宮,僭號稱大秦皇帝。帝時在奉天經(jīng)月,城中資糧俱盡,嘗遣健步出城覘賊,其人懇以苦寒乞一襦袴,帝為求之不獲,竟憫默而遣之。時供御才有糲米二斛,每伺賊間,夜縋人于城外采蕪菁根而進之。
《宋史》:徽宗末年,金人分道南侵,將逼京師,乃傳位欽宗。靖康元年,金人自真定趨汴,屯于城下,京師遂陷。金人欲邀徽宗出郊,欽宗乃代其往,遂如青城。金人索金一千萬錠、銀二千萬錠、帛一千萬匹,于是大括金銀。金人逼欽宗易服,既而又欲徽宗至青城面議,且以內侍所具諸王、皇孫、妃、主名盡取之。徽宗即與其后同如青城,鄆王楷及諸妃、公主、駙馬及六宮有位號者皆從。凡法駕、鹵簿,皇后以下車輅、冠服,禮器、法物、八寶、九鼎等物,及官吏、內人、內侍、技藝工匠、倡優(yōu),府庫蓄積為之一空。
臣按:程頤有言:“時當既濟,惟慮患害之生,故思而豫防,使不至于患也。自古天下既濟而致禍亂者,蓋不能思患而豫防也,何也?蓋物極則反,勢至則危,理極則變,有必然之理也。人君于此思其未萌之患,慮其末流之禍,展轉于心胸之間,圖謀于思慮之際,審之于未然,遏之于將長,曲盡其防閑之術,旁求夫消弭之方,毋使一旦底于不可救藥、無可奈何之地,則禍患不作而常保安榮矣?!毕热逵醒猿蓽帧⒊赏踔灡?,皆思患豫防之謂也。后世人主若唐玄宗、德宗、宋之徽宗皆恃其富盛而不謹于幾微,遂馴致于禍亂而不可支持之地,謹剟于篇以垂世戒。若夫叔季之君,未致于既濟之時而罹禍亂者,則不載云。臣嘗因是而通論之,自古禍亂之興未有不由微而至著者也,人君惟不謹于細微之初,所以馴致于大亂極弊之地,彼其積弊之后,衰季之世固其宜也。若夫當承平熙洽之余,享豐亨豫大之奉,肆其胸臆信任匪人,窮奢極欲無所不至,一旦失其富貴尊榮之勢而為流離困厄之歸,是豈無故而然哉?其所由來必有其漸,良由不能慎之于始,審之于微,思其所必至之患,而豫先有以防之也。此三君者皆有過人之才,當既濟之時不能防微謹始,思患而豫防之,以馴致夫困苦流離之極,有不忍言者。吁,可不戒哉,可不戒哉!臣故因《大易》思患豫防之象而引三君之事以實之,而著于審幾微之末,以垂萬世之戒,后世人主尚鑒于茲,兢兢業(yè)業(yè),謹之于微,毋使一旦不幸而蹈其覆轍焉。豈彼一時一人之幸,其實千萬世、億兆之人之幸也。
以上炳治亂之幾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