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戒濫用之失
《易解》:六三,負(fù)且乘,致寇至,貞吝。
《大傳》曰:負(fù)也者小人之事也,乘也者君子之器也。小人而乘君子之器,盜思奪之矣;上慢下暴,盜思伐之矣。
程頤曰:“六三陰柔居下之上,處非其位,猶小人宜在下,以負(fù)荷而且乘車,非其據(jù)也,必致寇奪之至。雖使所為得正,亦可鄙吝也。小人而竊盛位,雖勉為正事而氣質(zhì)卑下,本非在上之物,終可吝也?!?
臣按:人品有君子、小人之別,而其所事亦有君子、小人之異。人君用人當(dāng)隨其人品而使之各事其事,則君子、小人各止其所而無有非所據(jù)而據(jù)者矣。非惟君子、小人各安其心,而天下之人亦莫不安之矣。上下相安而無暴慢之失,君子而乘君子之器,小人而任小人之事,凡居尊貴之位者皆世所謂君子也,凡任卑賤之事者皆世所謂小人也。上不慢而下不暴,則孰敢萌非分之望也哉?
《鼎》:九四,鼎折足,覆公餗(鼎實(shí)也),其形渥(赧汗也),兇(形渥本義以為刑剭,謂重刑也)。
子曰:“德薄而位尊,知小而謀大,力小而任重,鮮不及矣。《易》曰:‘鼎折足,覆公餗,其形渥,兇’,言不勝其任也。”
程頤曰:“大臣之位,任天下之事者也。天下之事豈一人所能獨(dú)任,必當(dāng)求天下之賢智與之葉力,得其人則天下之治可不勞而致也,用非其人則敗國家之事、貽天下之患。陰柔小人不可用者也而用之,其不勝任而敗事,猶鼎之折足也。鼎折足則傾覆公上之餗,餗,鼎實(shí)也。居大臣之位,當(dāng)天下之任,而所用非人至于覆敗,不勝其任,可羞愧之甚也。”
朱震曰:“位欲當(dāng)?shù)?,謀欲量知,任欲稱力,三者各得其實(shí)則利用而安身。小人志在于得而已,以人之國僥幸萬一,鮮不及禍,自古一敗涂地、殺身不足以塞其責(zé)者,本于不知義而已。”
臣按:先儒有言,古之人君必量力度德而后授之官,古之人臣亦必量力度德而后居其任,雖百工胥吏且猶不可,況大臣乎?為君不明于所擇,為臣不審于自擇,必至于亡身危主、誤國亂天下,皆由于不勝其任之故也。雖然,人臣不審于自擇,一身一家之禍爾,人君不明于所擇,則其禍豈止一人一家哉?上以覆祖宗千萬年之基業(yè),下以戕生靈千萬人之身命。嗚呼!人君之任用大臣焉,可不量其德、詢其知、度其力而輕授之尊位、與之大謀、委之大任哉?
《書說命》曰:官不及私昵,惟其能;爵罔及惡德,惟其賢。呂祖謙曰:“官爵及私惡,非憲天聰明矣?!?
臣按:天下治亂在乎庶官用人,惟其賢能則事得其理,人稱其官而天下于是乎治矣。官不用能,茍己所私昵者亦任之以官,爵不論德而人有惡德者亦畀之以爵,不復(fù)計(jì)其人之稱是官與否、其德之稱是爵與否,則庶事隳而名器濫矣,天下豈有不亂者哉?
《詩曹風(fēng)候人》篇曰:彼候人(道路送迎賓客之官)兮,何(揭也)戈與礻殳(殳也),彼其(音記)之子,三百赤芾(冕服之鞸,三命赤芾)。維鵜(小鳥也)在梁,不濡其翼,彼其之子,不稱其服。
朱熹曰:“此刺其君遠(yuǎn)君子而近小人之詞。言彼候人而何戈與礻殳者宜也,彼其之子而三百赤芾何哉?”陳澔曰:“鵜鶘常入水中食魚,今乃在魚梁之上竊人之魚以自食,未嘗濡濕其翼,如小人居高位以竊祿而不稱其服也?!?
臣按:人品有高下,爵位有崇卑,人品之下者居卑位而執(zhí)賤役,人品之高者居尊位而任大政,宜也。顧乃使卑賤之人衣尊貴之服、居清要之任,豈得為稱哉?
《論語》:哀公問曰:“何為則民服?”孔子對曰:“舉直錯(舍置也)諸枉則民服,舉枉錯諸直則民不服?!背填U曰:“舉錯得義則民心服?!?
謝良佐曰:“好直而惡枉,天下之至情也。順之則服,逆之則去,必然之理也。然或無道以照之,則以直為枉、以枉為直者多矣,是以君子大居敬而貴窮理也?!?
臣按:人君任賢退不肖,所舉用者皆正直之士,所舍置者皆枉曲之人,則凡布為紀(jì)綱、施為政事者咸順乎人情而不拂其性,而民無有不心服者矣。茍為不然,于其枉者則舉用之而于其直者反舍置焉,是謂好人之所惡、惡人之所好,非但不足以服人心,將由是而馴致于禍亂也不難矣。
漢文帝問上林尉諸禽獸簿,尉不能對,虎圈嗇夫從旁代尉對甚悉,詔張釋之拜嗇夫?yàn)樯狭至?,釋之前曰:“陛下以周勃、張相如何如人也?”上曰:“長者。”釋之曰:“此兩人言事曾不能出口,豈效此嗇夫喋喋利口捷給哉?且秦以任刀筆之吏,爭亟疾苛察相高,其敝徒文具而無實(shí),不聞其過,陵遲至于土崩。今陛下以嗇夫口辯而超遷之,臣恐天下隨風(fēng)而靡,爭為口辨而無其實(shí)。夫下之化上疾如影響,舉錯不可不審也?!钡墼唬骸吧?。”就車召使參乘,徐行問秦之敝,拜公共汽車令。
臣按:古人論郭之所以亡以其善善而不能用、惡惡而不能去,文帝一聞釋之之言即不用嗇夫,不徒善釋之之言,而又引之以同車,用為公共汽車令,可謂惡惡而能去、善善而能用矣。且釋之欲言嗇夫之辯給,先引周、張之謹(jǐn)訥,其《易》所謂納約自牖者夫。臣于是非但見文帝聽言之易、用人之謹(jǐn),而又且見漢世去古未遠(yuǎn),而其君臣相與之無間也。后世人君于其臣,有事固未嘗問,問或不敢答,況敢于未言之先而設(shè)問以啟之乎?
文帝嘗夢欲上天不能,有一黃頭郎推上天,顧見其衣尻帶后穿,覺而之漸臺,以夢中陰目求推者郎。見鄧通其衣后穿夢中所見也,召問其名姓,姓鄧名通,鄧猶登也,于是賞賜通官至上大夫。
臣按:高宗夢帝賚傅說,蓋其精誠感通之極也。后世人主無古帝王正心之學(xué)、好賢之誠而欲效其所為,安知非其心神昏惑瞀亂而邪氣得以乘間入之耶?文帝為漢令主,而以夢用鄧通,輕信寤寐恍忽之見、附會音訓(xùn)偶合之文,其為盛德累也大矣。
武帝時,方士欒大敢為大言,處之不疑。見上言曰:“臣常往來海上,見安期羨門之屬,曰黃金可成而河決可塞、不死之藥可得、仙人可致也。”乃拜大為五利將軍,既而入海求其師,上使人隨驗(yàn),無所見而大妄言見其師,方又多不售(謂所言之方無驗(yàn)),坐誣罔腰斬。
尹起莘曰:“武帝于方士始雖為其所罔,及所言不驗(yàn)則亦往往取而戮之,如文成、少翁之類皆在所不赦,是又帝之明斷也?!?
臣按:將軍之號所以封拜武臣者,乃以施之矯誣誕妄之人,則夫被堅(jiān)執(zhí)銳者安得不解體哉?然五利之名非常秩也,特為之立此名耳且猶不可,況以公卿大夫顯然之秩位而加之此輩哉?尹氏謂武帝能誅欒大輩為明斷,臣竊以為斷則斷矣,未明也。蓋明足以燭理則不惑,與其明斷之于后,又曷若明斷之于先哉?雖然,其視諸未用則信之而不疑,既用而無驗(yàn)心悟其非,猶為之隱忍而遮護(hù)之惟恐人知焉者,則亦有間矣。噫,此武帝所以為武也歟。
武帝欲侯寵姬李氏,乃拜其兄廣利為貳師將軍,發(fā)數(shù)萬人往伐宛,期至貳師城取善馬,故以為號。
司馬光曰:“武帝欲侯寵姬而使廣利將,意以為非有功不侯,不欲負(fù)高帝之約也。然軍旅大事,國之安危、民之死生系焉,茍為不擇賢愚而授之,欲僥幸咫尺之功,藉以為名而私其所愛,蓋有見于封國無見于置將,謂之能守先帝之約,過矣?!?
臣按:國家列爵以待有功之臣,因其有是功而報(bào)授之以是爵也。武帝欲侯寵姬之兄,乃使之立功以取侯爵,是豈帝王列爵賞功之初意哉?
光武即位,議選大司空而赤伏符曰“王梁主衛(wèi)作玄武”,帝以野王衛(wèi)之所徙,玄武水神之名,司空水土之官,于是擢梁為大司空,又欲以讖文用孫咸行大司馬,眾不說,乃已。
臣按:符讖之書不出于唐虞三代,而起于哀平之世,皆虛偽之徒要世取資者所為也。光武尊之比圣,凡事取決焉,其拜三公三人而二人取諸符讖,逮眾情觖望才減其一,而王梁尋坐罪廢,讖書果安在哉?先儒謂光武以英睿剛明之主,親見王莽尚奇怪而躬自蹈之,其為盛德之累亦豈小哉?
順帝初,聽中官得以養(yǎng)子襲爵,御史張綱上書曰:“竊尋文明二帝德化尤盛,中官、常侍不過兩人,近幸賞賜裁滿數(shù)金,惜費(fèi)重民,故家給人足。而頃者以來,無功小人皆有官爵,非所以愛民重器、承天順道也。”
胡寅曰:“茅土之封所以待功勛、建賢德而加諸刀鋸之賤,似續(xù)之任所以繼先祖、傳后來而責(zé)諸不父之家,且殘無罪之人,息生生之道,耗蠹財(cái)用,崇長禍階,一舉而六失并焉,有天下國家者可不深思而痛革之哉?”
臣按:古者以閹人給事內(nèi)庭,以其無男女之欲、子孫之累故也,今既宮之而又使之得以養(yǎng)子襲其爵,又何若勿絕其世而只用士人哉?我圣祖于內(nèi)臣別立官稱而與外諸司不同,其慮一何深且遠(yuǎn)哉?
靈帝時,市賈小民有相聚為宣陵孝子者數(shù)十人,詔皆除太子舍人。帝好文學(xué),自造《皇羲篇》五十章,引諸生能為文賦者并待制鴻都門下,后諸為尺牘及工書鳥篆者皆加引召,遂至數(shù)十人。樂松等多引無行趣勢之徒置其間,喜陳閭里小事,帝甚說之,待以不次之位。
蔡邕上封事曰:“古者取士必使諸侯歲貢,孝武之世郡舉孝廉,又有賢良文學(xué)之選,于是名臣輩出,文武并興,漢之得人數(shù)路而已。夫書畫、辭賦,才之小者,匡國治政未有其能,陛下游意篇章,聊代博奕,非以為教化取士之本,而諸生競利,作者鼎沸,連偶俗語有類俳優(yōu),或竊成文虛冒名氏,皆見拜擢,難復(fù)收改,但不可復(fù)使治民及在州郡。昔孝宣會諸儒于石渠,章帝集學(xué)士于白虎,通經(jīng)釋義,其事優(yōu)大文武之道,所宜從之。宣陵孝子虛偽小人,本非骨肉,群聚山陵,假名稱孝,義無所依,至有奸軌之人通容其中,太子官屬宜搜選令德,豈有但取丘墓兇丑之人,其為不祥莫大焉。宜遣歸田里,以明詐偽?!?
臣按:人君好尚不可不謹(jǐn),一有所偏嗜而為小人所窺伺,彼欲竊吾之爵祿以為終身富貴之資,凡有可乘之間無所不至矣。人主惟窮理居敬,灼有一定之見,確有一定之守,不為外物所動、異說所遷,則小人無所乘其隙矣。
靈帝初,開西邸賣官,二千石二千萬、四百石四百萬,其以德次應(yīng)選者半之或三分之一,令長隨縣豐約,有賈富者先入,貧者到官倍輸。又私令左右賣公卿,公千萬、卿五百萬。
臣按:秦漢以來有納粟補(bǔ)官之令,然多為邊計(jì)及歲荒爾,非以為己私也。夫尊為天子,富有四海之內(nèi),尺地莫非其有,一民莫非其臣,凡在黎者孰非天子之所有,藏在民家者孰非國家之所儲,奚必?cái)坑诟畮熘腥缓鬄榧焊辉眨勘松:胙?、王安石之徒競商賈刀錐之利,將以富國,君子以之為盜臣,史書昭然,在人耳目,千萬世如一日焉,可不畏哉,可不念哉!
晉惠帝時論誅楊駿功,侯者千八十一人,傅咸曰:“無功而受賞,莫不樂國有禍,禍起當(dāng)復(fù)有大功也。人而樂禍,其有極乎?”
臣按:國家不幸有事,臣之有功而當(dāng)受爵賞者必須考驗(yàn)當(dāng)否而為之等第,況無功而可一例升賞乎?夫有功而必升賞,則人得以夤緣作弊而懷僥幸之心,后世有欲按功行賞者,不可不思傅咸之言也。
唐高祖以舞胡安叱奴為散騎侍郎,李綱諫曰:“古者樂工不與士齒,雖賢如子野、師襄皆終身繼世,不易其業(yè)。今天下新定,建義功臣行賞未遍,高才碩學(xué)猶滯草萊,非所以垂模后世也?!?
太宗時,御史馬周上疏曰:“王長通、白明達(dá)本樂工輿皂雜類,韋剟提、斛斯正本無他才,獨(dú)解調(diào)馬,雖術(shù)逾等夷,可厚賜金帛以富其家,今超授高爵,與政外廷,朝會鳴玉曳履,臣竊恥之。若朝命不可追改,尚宜不使在列與士大夫?yàn)槲椤!钡凵破溲裕苁逃贰?
臣按:李綱、馬周皆謂雜流出身者不可鳴玉曳組,與士大夫?yàn)槲橛诶葟R之間,所以尊朝廷、重士類也。其言當(dāng)矣,但周謂“朝命不可追改”,是教人主遂非也,如理不可即速改之,無使其為圣政之累,何善如之。太宗不徒善周言而又進(jìn)其官,其視乃考之于舞胡,謂業(yè)已授之不可追改,不亦遼哉。
中宗時置員外官,自京師及諸州凡二千余人,宦官超遷七品以上員外官者又將千人,魏元忠為相,袁楚客以書責(zé)之,略曰:主上新復(fù)厥命,當(dāng)進(jìn)君子退小人以興大化,豈可安其榮寵循默而已。今有司選賢,皆以貨取勢求,廣置員外官,傷財(cái)害民,俳優(yōu)小人盜竊品秩,左道之人熒惑主聽,竊盜祿位,寵進(jìn)官者殆滿千人。
臣按:袁楚客責(zé)魏元忠之十失,其五為任官,雖曰一時之失,然衰亂之世,其進(jìn)用人才所為貨取勢求,員外廣置而及于倡優(yōu)工藝之流、僧道方術(shù)之輩,往往皆然。嗚呼!此豈盛世所宜有哉?
又,中宗時始用斜封、墨敕除官,安樂長寧公主、上官婕妤皆依勢用事,請謁受賕,降墨敕除官,斜封付中書,時人謂之“斜封官”。其員外同正試攝簡較判知官凡數(shù)千人,左拾遺辛替否上疏曰:“古之建官,員不必備,故士有完行、家有廉節(jié),朝廷有余俸、百姓有余食,今陛下百倍行賞、十倍增官,使府庫空竭、流品混淆?!?
臣按:袁楚客謂廣置員外官傷財(cái)害民,辛替否謂行賞增官使府庫空竭、流品混淆,可謂切中濫官妄費(fèi)之弊。夫國家官職有常員,歲計(jì)有常數(shù),官以治事,有一事則有一官,俸以給官,有一官則有一俸,今無故于常員之外增官至數(shù)千人,增一員之官則增一員之俸。盍思漕運(yùn)之米至京師者費(fèi)率三四石而致一石,農(nóng)民耕作之勞、士卒輦挽之苦、官吏征輸之慘,用以供養(yǎng)官吏俾其治事,治事所以安民,不為過也。然常年之儲出入止于此數(shù),入者不增,出者乃如至數(shù)倍焉。歲計(jì)何由而充,國力安得不屈?竭國家之府庫,輕朝廷之名器,混人才之流品,壞祖宗之成憲,由是而底于危亡,不難也。
中宗神龍?jiān)?,除方術(shù)人葉靜能為國子祭酒。代宗天歷元年,以宦官魚朝恩判國子監(jiān)。
臣按:國子所以教天子之元子長子、公卿大夫元士之適子與凡民之俊秀所以教之者,非有道德有學(xué)術(shù)者不可輕授,而唐之二帝乃用術(shù)士為祭酒、閹宦判國子監(jiān),豈非顛倒錯亂乎?人君奉上天之命,踐祖宗之阼,固當(dāng)法天而敬祖,烏可以天命有德之爵、祖宗輔世之官而授所私昵之人乎?是故善為治者人必稱其官,官必稱其事,凡夫三百六十官皆不可用非其人,矧夫師儒之職所以承帝王之道統(tǒng)、傳孔孟之正學(xué)、教國家之賢才者乎?
睿宗用姚元之、宋璟言,罷斜封官凡數(shù)千人,崔蒞言于上曰:“斜封官皆先帝所除,元之等建議奪之,彰先帝之過,為陛下招怨,眾口沸騰,恐生非常之變?!碧焦饕嘁詾檠?,上然之,乃復(fù)敘用。柳澤上疏曰:“斜封官皆因仆妾汲引,豈出先帝之意?陛下黜之,天下稱明,一旦收敘,何政令之不一也?議者皆稱太平公主誑誤陛下,積小成大,為禍不細(xì)?!?
胡寅曰:“彰先帝之惡、為陛下招怨,奸人之言類如此,使遇明君,必曰置先帝于過舉豈所以為孝,沽美譽(yù)于群小豈所以為君爾?以桓、靈待我則奸言無自入矣。然姚、宋秉政而此說得行,何也?睿宗以六居五,使太平陰疑于陽,是以至此。姚、宋若力爭之,勢將有激矣,然則是乎曰當(dāng)其時事有大于此者,姑忍焉可也?!?
臣按:孔子謂三年無改于父之道,謂其事在可否之間,非逆天悖理之甚者也;曾子謂不改其父之臣,謂其人在有無之間,非蠹政害教之尤者也。先人有所過誤,后人救之使不至于太甚,孝莫大焉。即史以觀,睿宗信崔蒞、玄宗信姚宋、元祐用司馬光、紹圣用章惇,是非得失見矣。
肅宗時,府庫無蓄積,朝廷專以官爵賞功,諸將出征皆給空名告身聽臨事注名,有至開府、特進(jìn)、異姓王者,諸軍但以職任相統(tǒng)攝,不復(fù)計(jì)官爵高下,及是復(fù)以官爵收散卒,由是官爵輕而貨重,大將軍告身一通才易一醉,凡應(yīng)募入官者一切衣金紫名器之濫,至是極焉。
范祖禹曰:“官爵者人君所以馭天下,不可以虛名而輕用也,君以為貴而加于君子則人貴之矣,君以為賤而施于小人則人賤之矣。肅宗欲以茍簡成功而濫假名器,輕于糞土,此亂政之極也,唐室不競不亦宜哉?!?
臣按:自古名器之濫未有如唐肅宗之世者也,其源出于府庫無蓄積,人主鑒此,宜節(jié)用愛人、求賢審官,毋使一旦流弊至于此哉。
劉子玄言于其君曰:“君不虛授,臣不虛受,妄受不為忠,妄施不為惠。今群臣無功遭過,輒遷至都下,有車載斗量、耇槌碗脫之諺。”
臣按:爵祿乃天命有德之具,國家所恃以厲世磨鈍而鼓舞天下之人,以共成天下之治者也。人君慎之重之,猶恐天下之人不知所重而輕視之,無與我共成天下之治,顧乃授之非其人而下及于卑污茍賤之徒,則是人君自棄其所以厲世磨鈍之器也,豈不失其所恃乎?蓋國家懸爵祿以待一世賢才,以之代天工與之治天民,所以承天命也。非有才德者不可予,無才無德者非獨(dú)上之人不可予之,而下之人亦當(dāng)自揣諸己而不敢虛受也。不可予而予,是褻天之命;不當(dāng)受而受,是不畏天之命。褻天之命與不畏天之命,厥罪惟鈞,然不畏天之罪止于一身,褻天之命其禍將及于生靈、延于宗社,可不深念而痛戒之哉。
玄宗美張守圭之功欲以為相,張九齡諫曰:“宰相者代天理物,非賞功之官也?!鄙显唬骸凹僖云涿皇谷温毧珊??”對曰:“不可。惟名與器不可以假人,君之所司也。且守圭才破契丹即以為宰相,若盡滅奚厥將以何官賞之?”上乃止。
臣按:人君之用人,非但惜我名器,亦當(dāng)為其臣計(jì)。使其人未老,名位已極而官爵不可復(fù)加,后再有懋功吾將何以賞之哉?宋太祖時曹彬平南唐,始行許以使相,及還,語彬曰:“今方隅尚有未服者,汝為使相品位極矣,肯復(fù)力戰(zhàn)耶?更為我取太原?!币蛸n錢五十萬。若宋祖者可為善用爵賞而能處其臣矣。張九齡諫玄宗而不以張守圭為相,其知此意乎。
宋太祖時,教坊使衛(wèi)德仁求外官,且援同光故事求領(lǐng)郡,上曰:“用伶人為刺史,此莊宗失政,豈可效之耶?”宰相擬上州司馬,上曰:“上佐乃士人所處,資望甚優(yōu),亦不可輕授此輩,但當(dāng)于樂部遷轉(zhuǎn)耳。”
富弼曰:“古之執(zhí)伎于上者出鄉(xiāng)不得與士齒,太祖不以伶官處士人之列,止以太樂令授之,在流外之品,所謂塞僭濫之源。”
臣按:名器所以重者以人不易得也,人人可得則人輕之矣。是以善為治者以爵賞鼓舞天下之賢俊,不徒惜名器,又必別品流。既惜之又別之,得者以為榮,不得者亦不敢萌幸心,人不敢萌幸心則得者愈榮而名器益重矣。宋太祖謂伶人此輩但當(dāng)于樂部遷轉(zhuǎn),非但伶人,凡諸色雜流皆然。
仁宗天圣二年,待詔王元度纂勒真宗御書得紫服佩魚,上曰:“先朝伎術(shù)官無得佩魚,所以別士類也?!庇旨蔚v三年,詔嘗為中書、樞密諸司吏人及伎術(shù)官出身者毋得任提刑及知州軍。
臣按:宋朝流品之別如此,此一代人材所以激厲軒昂,遇事奮發(fā)而以名節(jié)自居,磊磊落落以自別于庸流賤胥者,蓋由上之人有以甄別起發(fā)之也。
高宗時,王繼先醫(yī)療有效,欲增創(chuàng)員缺以授其婿用酬其勞,給事中王居正封還,上曰:“庶臣之家用醫(yī)有效亦酬謝之否耶?”居正對曰:“臣庶之家待此輩與朝廷異,量功隨力各致陳謝之禮,若朝廷則不然,繼先之徒以伎術(shù)庸流享官榮、受俸祿,果為何事哉?一或失職,重則有刑,輕則斥逐,其應(yīng)用有效僅能塞責(zé)而已。金帛之賜固自不少,至于無故增創(chuàng)員缺誠為未善,臣不愿輒起此門?!鄙衔蛟唬骸扒溲允且??!?
臣按:朝廷之用醫(yī)亦猶其用百家也,用醫(yī)而效乃其職爾,若其秩滿多著全效則升用之,亦猶百僚之課最而進(jìn)其秩也,然又必各隨其品而予之,其勞績固不可以不酬,而品流亦不可以不別。高宗一聞居正之言即悟而是之,可謂能用善矣。后世人主宜法高宗,其毋以朝廷公卿大夫之名爵而加諸異端雜流,伎藝工作之徒有勞效者隨本任而加升賞可也。
以上戒濫用之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