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擇民之長
《周禮》:大司徒施教法于邦國(外而邦國)、都鄙(內(nèi)而都鄙),使之各以教其所治民。令五家為比使之相保,五比為閭使之相受,四閭為族使之相葬,五族為黨使之相救,五黨為州使之相赒,五州為鄉(xiāng)使之相賓。
臣按:此成周六鄉(xiāng)之法也。合五家為比,比有長;合五比二十五家為閭,閭有胥;合四閭一百家為族,族有師;合五族為一黨,黨五百家,黨則有正;合五黨為一州,州二千五百家,州則有長;萬二千五百家為鄉(xiāng),合五州而為之也,鄉(xiāng)則有師、有老、有大夫焉。鄭玄曰:“百里內(nèi)為六鄉(xiāng),其外為六遂,鄉(xiāng)猶今畿內(nèi)之地,遂猶今外郡也?!蓖蹒苤畠?nèi)立為六鄉(xiāng)而統(tǒng)之大司徒,亦猶今畿內(nèi)郡縣直隸六部云。
遂人掌邦之野,以土地之圖經(jīng)田野(謂經(jīng)界其田野),造縣鄙形體之法,五家為鄰,五鄰為里,四里為酂,五酂為鄙,五鄙為縣,五縣為遂,皆有地域溝(以通水為限)樹(以植木為固)之。
臣按:此成周六遂之法也。五家為鄰,鄰有長(猶鄉(xiāng)之比);二十五家為里,里有宰(猶鄉(xiāng)之閭);一百家為酂,酂有長(猶鄉(xiāng)之族);五百家為鄙,鄙有師(猶鄉(xiāng)之黨);二千五百家為縣,縣有正,又有師焉(猶鄉(xiāng)之州);萬二千五百家為遂,遂則有人、有長,又有大夫焉。周制,內(nèi)有六鄉(xiāng),外有六遂,鄉(xiāng)之所置比長、閭胥、族師、黨正,遂之所置鄰長、里宰、酂長、鄙師,是即漢之亭長、三老、嗇夫,唐之里正、坊正,宋之保長、耆長之任也。我朝稽古定制,于天下州縣每百一十戶為一里,十戶為甲,每甲有長,在城謂之坊長,或謂之廂長,在外謂之里長,或謂之社長、保長。十年而一役之,役周而更造其籍,事力有消長則遞升降之,又于每里推一年老有德者為老人,凡民間有戶婚、田土、斗毆、爭競一切小事付之聽決,又制為木鐸,使貧而老者振之以警眾,其詞曰:“孝順父母,尊敬長上,和睦鄰里,教訓(xùn)子孫,各安生理,毋作非為?!逼湓诔嗫h也,月朔京尹引赴御前聽宣諭,其制視古為詳,周而盡、親而比,事體歸一,氣類聯(lián)絡(luò),而我圣祖又制為教民榜文昭示天下,使之人人儆省、世世遵守,一編之中良法美意蓋與《周官》所載鄰比里閭族黨、宰長胥師所蒞之職殆相符合。噫,九重之高而慮周閭閻之下,萬幾之繁而思及田里之微,而又委曲詳悉如此,其為天下萬世計也深且遠矣。唐柳宗元有言,有里胥而后有縣大夫,有縣大夫而后有諸侯,有諸侯而后有方伯、連帥,有方伯、連帥而后有天子,然則天子之與里胥,其貴賤雖懸絕而其任長人之責(zé)則一也。夫人生不能無欲,有欲不能無爭,其爭也未嘗不起于細微,于其萌芽而遏絕之、于其旁近而禁止之則易為力而不至于損傷,且耳聞不若目見之真,意度不若心孚之切,文移不若口諭之易,此古人識治體者所以必重親民之任,而與民最親者里胥也。漢人于鄉(xiāng)亭之任、三老之設(shè),俾其勸導(dǎo)鄉(xiāng)里、助成風(fēng)俗,得與縣令丞尉以事相教,復(fù)勿繇戍,嘗以歲十月賜以酒肉或賜爵級及帛,任之既專,優(yōu)之又厚,是以當(dāng)世之士夫皆樂為之,如張敞、朱博、鮑宣、仇香之徒,方其微時亦嘗為其鄉(xiāng)之亭長、嗇夫不以為浼也。臣愿明敕有司,慎重其選,申明祖宗榜示之意,必欲一一見之施行,屬民而讀法必其如周之族師,索鬼而祭祀必其如周之黨正,如閭胥之辨其施舍,如里宰之行其秩敘,如酂長之趨其耕耨、稽其女工,如閭師之任農(nóng)耕事、任圃樹事,又如鄰長之相糾相受,相糾使之有所警而不為惡,相受使之有所勸而必為善。夫如是,將見禮教興行,恩澤下究,田里無愁嘆之聲,風(fēng)移俗易,比屋可封矣,則雖四方嘉靖之休、萬國咸寧之化,其基本端在于此也,伏惟圣明加之意焉。(以上里胥)
秦滅諸侯,以其地為郡,置守、丞、尉各一人。
臣按:此郡置守之始。古者土分為三,公侯百里、伯七十里、子男五十里,天子之邦國都鄙有六鄉(xiāng)、六遂,諸侯之國,大國三鄉(xiāng)三遂、次國二鄉(xiāng)二遂、小國一鄉(xiāng)一遂。所謂鄉(xiāng)遂視后世之州郡,所謂鄉(xiāng)遂大夫視后世之牧守也。
漢武帝時,董仲舒曰:“郡守、縣令,民之師帥,所使承流而宣化也。故師帥不賢則主德不宣、恩澤不流,今吏既亡教訓(xùn)于下,或不承用主上之法,暴虐百姓,與奸為市,貧窮孤弱,冤苦失職,甚不稱陛下之意,是以陰陽錯繆,氛氣充塞,群生寡遂,黎民未濟也?!?
臣按:仲舒謂“郡守、縣令,民之師帥”,謂之師所以教民也,謂之帥所以率民也,教民使之知禮義,率民使之趨事功,是則守令兼治教之責(zé),非但使之治簿書、督財賦、理詞訟而已也。后世人主專責(zé)守令以吏治,而于教化之事略不計焉,失古人命官之意矣。漢世去古未遠,儒者論治猶有所本,后世則視教化為虛文矣。
宣帝拜刺史守相輒親見問,觀其所由,退而考察所行以質(zhì)其言,有名實不相應(yīng),必知其所以然,嘗稱曰:“庶民所以安其田里而亡嘆息愁恨之心者,政平訟理也,與我共此者其惟良二千石乎?!币詾樘?,吏民之本也,數(shù)變易則下不安,民知其將久不可欺罔,乃服從其教化,故二千石有治理效輒以璽書勉厲增秩,賜金或爵至關(guān)內(nèi)侯,公卿闕則選諸所表以次用之,是故漢世良吏于是為盛。
臣按:史稱宣帝厲精為治,綜核名實,信賞必罰,此其厲精之實也。夫上有責(zé)實之政則下有實用之效,觀宣帝每拜守相必親見問,及其退也又加考察焉,考察既得其實而后用之,其用也又能久于其任,使吏得以究其所施,民得以安其所教,賢者得以成其功,不肖者難以匿其罪。及其治效既著,或勉以璽書,或增其爵秩,選其所表者以次入為公卿。上之責(zé)實如此,則為守令者安敢不以實應(yīng)之哉?后世人主選任守令一切付之銓曹,銓曹一切付之資格,上之人略不有所甄別,及其黜陟之際,惟徇虛名,不責(zé)實效,往往賢否混淆、真贗相半,非無賞罰之典而不足以示勸懲,此郡邑所以少循良之政而閭里所以多愁嘆之聲也歟。
宣帝詔曰:“蓋聞有功不賞、有罪不誅,雖唐虞猶不能以化天下。今膠東相王成,勞來不倦,流民自占八萬余口,治有異等之效,其賜成爵關(guān)內(nèi)侯。”
臣按:此詔可見宣帝信賞必罰之政,然史又謂或?qū)Φ垩浴俺蓚卧鰬艨谝悦娠@賞”,是后吏多為虛名。由是觀之,則帝之所以綜核名實者未必皆實也,則凡其所謂親問考察、名實不相應(yīng)而知其所以然者,豈盡然哉?是故人君為治惟誠之為貴,不察察以求立名,不以求快意,則不為小人所窺伺而墮其術(shù)中矣。
又詔曰:“潁川太守霸(黃霸),宣布詔令,百姓鄉(xiāng)(向同)化,孝子、弟弟、貞婦、順孫日以眾多,田者讓畔,道不拾遺,養(yǎng)視鰥寡,贍助貧窮,獄或八年無重罪囚,吏民鄉(xiāng)于教化、興于行誼,可謂賢人君子矣。其賜爵關(guān)內(nèi)侯,黃金百斤。”后征為太子太傅,遷御史大夫。
又詔曰:“大司農(nóng)邑(朱邑),廉潔守節(jié),退食自公,亡(無同)疆外之交,束之饋,可謂淑人君子。遭離兇災(zāi),朕甚閔之,其賜邑子黃金百斤,以奉其祭祀。”
臣按:宣帝之于良吏不獨生而褒升之,及其沒也猶賜金以奉其祭祀焉,則夫當(dāng)世之為守宰者安得不思所以感發(fā)而思奮哉?夫人臣之為善,恒苦于上下之隔絕而無由以上聞也,上之人既聞之,播于詔書致其褒嘉,一則曰賢人君子,一則曰淑人君子,為人臣而得于上之稱贊如此,生有余榮,死為不朽,自非下愚不移者孰肯甘小人之歸哉?
先是,哀平間卓茂為密令,視民如子,舉善而教,吏民親愛,不忍欺之,數(shù)年,教化大行,道不拾遺。后以病免歸,光武即位先訪求茂,詔曰:“夫名冠天下,當(dāng)受天下重賞,今以茂為太傅,封褒德侯?!?
司馬光曰:“光武即位之初,群雄競逐,四海鼎沸,彼摧堅陷敵之人、權(quán)略詭辯之士方見重于世,而獨能旌循良之吏,寘諸群公之首,宜其光復(fù)舊物,享祚久長,蓋由知所先務(wù)而得其本原故也。”
明帝詔司隸、刺史歲考長吏,殿最以聞,嘗謂群臣曰:“郎官上應(yīng)列宿,出宰百里,茍非其人則民受其殃,是以難之?!惫世舴Q其官,民安其業(yè)。
臣按:國家設(shè)守令,將使之奉宣德意以為民造福也,顧乃殃其民,又何用彼為哉?明帝生深宮之中、居九重之上而念及民之受殃,則當(dāng)是時受其民而為之牧者孰敢殃之哉?雖然,天下之所以為吾民殃者不但一守令也,守令中固欲有福吾民者,而又有殃之者雜于其間,則民亦無由以享其福矣。吁,奉天子命而居吏民之上者,尚因明帝之言而思所以推類以求之哉。
章帝詔曰:“俗吏矯飾外貌,似是而非,朕甚厭之,甚苦之。安靜之吏悃愊無華,日計不足,月計有余,如襄城令劉方,吏民同聲謂之不煩,雖未有他異,斯亦殆近之矣。夫以苛為察、以刻為明、以輕為德、以重為威,四者或興則下有怨心,吾詔書數(shù)下,冠蓋接道,而吏不加理、人或失職,其咎安在?勉思舊令,稱朕意焉。”
臣按:章帝此詔切中古今俗吏之弊,所謂“安靜之吏悃愊無華,日計不足,月計有余”,斯人也豈宣帝詔所謂淑人君子者歟?是人非獨不易得,且不易識也,后世而有斯人,安知其不以罷軟、不勝任目之哉?《老子》曰“其政悶悶,其民醇醇”,又曰“治國如烹小鮮,擾之則亂”,章帝蓋有見于此矣。
順帝時,左雄上疏曰:“寧民之道必在用賢,用賢之道必存考黜,吏數(shù)變則下不安業(yè),久于其事則民服教化。臣愚所謂守相、長吏有顯效者可就增秩,勿移徙,非父母喪不得去官,吏職滿歲乃得辟舉?!?
王安石曰:“在位者數(shù)徙則不得久于其官,故上不能狃習(xí)而知其事,下不肯服馴而安其教,賢者則其功不可以及其成,不肖者則其罪不可以至于著,若夫迎新將故之勞、緣絕簿書之弊,固其害之小者,不足悉數(shù)也。設(shè)官固皆當(dāng)久于其任,而至于所部者遠、所任者重則尤宜久于其官,而后可以責(zé)其有為?!?
臣按:九載黜陟之典始于唐虞,后世任人惟西漢為最久,黃霸在潁川至于八年,然未有一定之制。惟我圣祖稽古定制,始復(fù)有虞之典,內(nèi)外官三年一考、六年再考,中有平常不稱職者皆許其復(fù)任以冀其后效,至于九年通考,然后課其三考之功過以相乘除,因以黜陟焉。其于外官也,中有善政著聞而為吏民所告保者,及部使者以聞,即行旌異之典,其秩滿者則又增秩加官,仍其舊任。是以官安其職、民安其生,仕者無奔走道路之勞,居者無送舊迎新之費,百年以來率循是道。近自選法淹滯以來,乃行一切茍且之政,數(shù)有變更,甚非祖宗立法任人之初意,況繼任之人與所退者無大相遠乎?
北齊制郡為上中下三等,每等又有上中下之差,自上上郡至下下郡凡九等而縣之制亦如之。
隋如北齊之制,楊尚希上表曰:“今或地?zé)o百里而數(shù)縣并置,或戶不滿千而二郡分領(lǐng),僚眾費多,租調(diào)歲減,宜存要去閑、并小為大,則國家不虧粟帛,選舉易得賢良矣?!彼逯鲝闹?。
唐制,近畿之州為四輔,其余為六雄、十望、十緊及上中下之差,縣有赤縣、畿縣、望縣、緊縣、上縣、中縣、下縣七等之差。
宋朝應(yīng)天下諸縣,除赤縣、畿縣外,四千戶為望縣,三千戶以上為緊縣,二千戶以上為上縣,千戶以上為中縣,不滿千戶為中下,五百戶以下為下。
臣按:北齊制郡為九等,唐、宋制縣為七等,定其等差,所以別疆域之廣狹、人民之多寡、均科差之輕重也。因其所轄之廣狹、所統(tǒng)之眾寡、所蒞之繁簡,量其所容、度其所有而計其所出,如是,則無偏重之弊、不均之患,是亦人君奔馳天下之大端也。我朝得國之初,郡縣多循勝國之舊名稱,間有不同疆域,則初不異也,方是時干戈甫定,流徙未復(fù),人民無定數(shù),今則承平日久,版籍既定,生齒日繁,然而郡縣猶因其舊,大小懸絕,多寡絕倫。固有一府統(tǒng)數(shù)十州縣者,其最小者乃至僅有二三縣焉;固有一縣隸七八百里者,其最小者乃至不滿一里焉;設(shè)官雖有全減之殊,品級則無大小之異。仰惟祖宗官制一定,固不敢輕有改革,若夫斟酌唐、宋之制以定府縣之等,似若可行。臣愚請分府為上、中、下三等,州縣之等亦如之,上縣以編民百里為率,中縣五十里以上,下縣四十里以下,其縣之過百里者或升以為州、或析以為一二縣,縣之人民少者割附近里分益之,州之人民少者或降而為縣、或益之以近民,而府亦然。如此,則官吏之所蒞者有繁簡,以此次其殿最;土地之所出者有厚薄,以此科其財賦;人民之所聚者有眾寡,以此定其徭役,將見疆域整齊、事力均壹、差賦公平,太平之基端在此矣。或謂祖宗成憲行之百年,一旦改革之孰任其咎哉?曰浙之嘉興府止三縣,宣德間則析為七矣,景泰初元浙寇作而分溫、處,閩寇作而分建、劍,廣寇作而分南海,與其析之于殘破之余,孰若置之于全盛之日哉?矧今遠方縣道,有地方四五百里跨三四縣間者,人民去縣治既遠,往往負(fù)固武斷椎埋,遇有句攝公行旅拒,官府恐致生變,因循姑息,前日之閩浙、近日之荊襄可鑒也已。
唐太宗曰:“為朕養(yǎng)民者惟在都督、刺史(唐改太守為刺史),朕嘗疏其名于屏風(fēng),坐臥觀之,得其在官善惡之跡皆注于名下,以備黜陟,縣令尤為親民,不可不擇。”
玄宗引見京畿縣令,戒以惠養(yǎng)黎民之意。又詔新除縣令試?yán)砣瞬?,惟韋濟詞理第一擢為醴泉令,中有不第者吏部侍郎坐左遷。
玄宗又自選諸司長官有聲望者十一人為諸州刺史,命宰相百官餞于洛濱,供張甚盛,自為詩親書贈之。
臣按:唐之賢君,太宗、玄宗為盛,一代致治之盛首稱貞觀、開元,夷考其所以致此者,良由于留意守令親民之官故也。史謂葉氣嘉生,薰為太平,垂祀三百與漢相埒,致之之術(shù)非循吏謂何?信矣哉。
唐玄宗制:選京官有才識者除都督、刺史,都督、刺史有政跡者除京官,使出入常均,永為定式。又詔:三省侍郎闕,擇嘗任刺史者;郎官闕,擇嘗任縣令者。
張九齡曰:“古者刺史入為三公、郎官出宰百里,今朝廷士入而不出,其于私計甚自得也,京師衣冠所聚、聲名所出,從容附會,不勤而成,是大利在于內(nèi)而不在于外也。宜遂科定其資,凡不歷都督、刺史雖有高第不得任侍郎、列卿,不歷縣令雖有善政不得任臺郎、給舍,都督、守令雖遠者使無十年任外,如不為此而救其失,恐天下猶未治也。”
臣按:天生烝民,不能自治而付之君,君統(tǒng)萬民,不能獨理而付之臣,是則天之立君、君之任臣,無非以為民而已。故凡朝廷之上,三公、九卿、百司、庶尹何者而非為民設(shè)哉?不但置州縣設(shè)守令以為民也。自古圣帝明王知天為民立己以為君,莫不以重民為先務(wù),重乎民必重治民之官,而于其所親近者尤重焉,守令是已。古人有言,輕郡守縣令是輕民也,民輕則天下國家輕矣。自昔論治體者往往欲均內(nèi)外之任,使無偏重偏輕之患,臣愚以為在內(nèi)之官蒞事者也,在外之官蒞民者也,蒞事者固助其君以治民,又孰若蒞民者親代其君以施政于民者尤為切要哉?君以民為天,臣愚以為事輕于民,蒞民者比之蒞事者尤為重也,尤當(dāng)優(yōu)之以禮秩、加之以恩典,豈特均之云乎?
宣宗時,于延陵為建州刺史,入辭,宣宗曰:“建州去京師幾何?”對曰:“八千里?!毙谠唬骸扒涞奖藶檎茞弘藿灾?,勿謂其遠,此階前則萬里也。”
蘇洵曰:“天下之勢,近之可憂未若遠之可憂之深也,近之官吏賢耶民譽之歌之,不賢耶譏之謗之,譽歌譏謗者眾則必傳,傳則必達于朝廷,是官吏之賢否易知也;一夫不獲其所訴之刺史,刺史不問則裹糧走京師,緩不過旬月,撾鼓叫號而有司不得不省矣,是民有冤易訴也,吏之賢否易知而民之冤易訴,亂何從始耶?遠方之民雖使盜蹠為之郡守,梼杌、饕餮為之縣令,郡縣之民群嘲而聚罵者雖百千為輩,朝廷不知也。白日執(zhí)人于市,誣以殺人,雖其兄弟妻子亦不過訴之刺史,不幸刺史又抑之則死且無告矣,彼見郡縣守令據(jù)案執(zhí)筆、吏卒旁列棰械滿前,駭然而喪膽矣,則其謂京師天子所居者當(dāng)復(fù)何如,而又行數(shù)千里、費且百萬,富者尚或難之而貧者又何能乎?故其民常多怨而易動,故曰近而可憂未若遠之可憂之深也?!?
臣按:王者于天下勢雖有遠近、內(nèi)外之殊,然皆在吾一視同仁之中,豈因其內(nèi)外遠近而為之輕重哉?宣宗謂此階前即萬里也,然則萬里之外即此階前從可知已。蘇洵之言切中遠方官吏害民之弊,人君居九重之上,誠于選任守宰之際必慎重其人而不輕授,又于陛辭之時親加戒勉,視萬里之遠如階庭之間,凡有施為必加寬恤,其守宰有克舉其職者輒不次擢用之,視諸內(nèi)地之吏反加優(yōu)焉。夫然則人人樂仕其地,而遠方之民皆有賈父來晚之謠而無尹來殺我之怨矣。
宋神宗謂文彥博等選任知州未得善法,曰:“朕每思祖宗百戰(zhàn)得天下,今以一州生靈付庸人,常痛心疾首。”
臣按:宋之得天下不盡出于戰(zhàn)也,而為其子孫者尚且痛心疾首,不忍以其祖宗之生靈付之庸下之人,矧我祖宗之天下真得之百戰(zhàn)之余,烏可不擇其人而輕付之哉?臣誦神宗此言不勝悚懼,伏惟圣明留神致思。(以上守令)
《周書》:王啟監(jiān),厥亂為民,曰:“無胥戕,無胥虐,至于敬寡,至于屬婦,合由以容,王其效邦君越御事,厥命曷?以引養(yǎng)引恬,自古王若茲,監(jiān)罔攸辟?!?
蔡沈曰:“監(jiān),三監(jiān)之監(jiān)。康叔亦受畿內(nèi)之民,當(dāng)時亦謂之監(jiān),故武王以先王啟監(jiān)意而告之也。言王者所以開置監(jiān)國者,其治本為民而已,其命監(jiān)之辭蓋曰:無相與戕殺其民,無相與虐害其民,人之寡弱者則哀敬之使不失其所,婦之窮獨者則聯(lián)屬之使有所歸,保合其民率由是而容蓄之也。且王所以責(zé)效邦君御事者,其命何以哉?亦惟欲其引掖斯民于生養(yǎng)安全之地而已。自古王者之命監(jiān)若此,汝今為監(jiān),其無所用乎刑辟以戕虐人可也。”
陳大猷曰:“《周禮》建牧立監(jiān)以維邦國,自黃帝已立左右監(jiān)以監(jiān)視萬國,乃諸侯之長也?!?
臣按:三代以前立監(jiān)以監(jiān)邦國,蓋于諸侯中擇其杰出者立為之長以維持之,自秦罷侯置守尉監(jiān),則是于守尉之外別立官以監(jiān)視之焉。制雖不同,其治同于為民,無相戕殺,無相虐害,哀敬之,聯(lián)屬之,保合其民,由是以容蓄之而引掖之于生養(yǎng)安全之地而已。
漢初,遣御史監(jiān)三輔郡察詞訟,其后復(fù)置監(jiān)察御史。
文帝又遣丞相史出刺并督察御史,武帝始置部刺史,以六條察郡國。成帝更為州牧,未幾復(fù)為刺史。
唐分天下為十道,置巡察使,尋改按察使,后又改采訪處置使,又改曰觀察使,其有戎旅之地即置節(jié)度使。
宋初置轉(zhuǎn)運使,后又置提點刑獄,凡有四司,曰帥、曰漕(即轉(zhuǎn)運使)、曰憲(即提刑)、曰倉,各自建臺,每司各有長官掾佐。
臣按:黃帝四監(jiān),唐虞四岳、十二牧,三代方伯連帥,是皆后世監(jiān)司之任,但是時封建之制行,所監(jiān)者乃諸侯之國。秦漢以來始立郡縣置守令,地分而官眾,所以監(jiān)之者尤不可無一定之制。漢以來雖設(shè)刺史、州牧、觀察、節(jié)度、轉(zhuǎn)運、提刑等職,然官無常制、治無定署,其流之弊乃至任分而不一、權(quán)重而不掉,雖有監(jiān)察之名而無刺舉之實,遂至吏無所懲而民不受惠也亦有之矣。國初循勝國之制,設(shè)行中書省,既而罷之,分天下為十三布政司,司設(shè)布政,參政、參議各二員,皆分左右以總一方,承流宣化之任,又設(shè)都指揮使司以掌軍政、按察司以司憲度,參峙并立,謂之三司。治署既有一定之所,官聯(lián)復(fù)有一定之制,德刑兼舉,文武并用,體制相維,關(guān)絡(luò)相通,自罷侯置守之后,治外之制未有如此之詳且善者也。又于每年遣御史一員以巡按其地,臨邊則專命大臣以鎮(zhèn)壓,有事則分遣大臣以巡撫,是以百年以來官無曠職、民無宿冤而禍亂不作,用此道也。仰惟祖宗治外之制盡善盡美,誠可謂超越百代者矣,然所以振起而維持之者則又在乎圣子神孫焉。昔人謂天下之本在于郡縣,郡縣之責(zé)付之監(jiān)司,而其大綱總要則又專在朝廷。誠能委任大臣,俾之推擇監(jiān)司,豫于未用之先廣為詢訪,遇有員闕隨才選任,或舉諸班行、或拔自州郡,或以職任遞選、或以異等超擢,又于既用之后責(zé)以實效,果有異能即加旌異,顯有實跡不次明揚,而不肖、庸懦、貪鄙之徒不顧其一家之哭,如此,則十三道之藩臬、數(shù)十員之正佐皆得其人,而郡縣無不良之吏、田里無不安之民矣。致治之要端在乎此,伏惟仁圣加之意焉,天下生民不勝大幸。
宋神宗謂文彥博等曰:“諸道帥臣、轉(zhuǎn)運使職任至重,一道慘舒系焉,宜謹(jǐn)擇其人久于其任。漢宣循名責(zé)實,須用此道?!睆┎υ唬骸盀橹沃獰o以易此。”(以上監(jiān)司)
臣按:神宗謂諸道使臣職任至重,一道慘舒系焉,臣嘗因是而推之,一道之慘舒系于使臣則一郡之慘舒系于守佐、一縣之慘舒系于令丞、一鄉(xiāng)之慘舒系于里胥可知已,合鄉(xiāng)而為縣,合縣而為郡,合郡而為道,命諸道而一之則為天下,天下之大由諸道之積也,道由郡積,郡由縣積而縣又由一鄉(xiāng)之積也。天下之大譬則人之一身焉,一身之中外有四肢百體、內(nèi)有五臟六腑,其氣息之相通、血脈之周流,無一時之可息、無一處之可滯,一時或息、一處或滯則疾病生而瘡痏成矣,病之所以致死者不必出自臟腑之中、肢體之上,一瘍生于指爪之間僅如黍米亦或可以致命,知命君子不可以不之謹(jǐn)也。是故善治天下者恒以其身視天下,無尺寸之膚不愛則無尺寸之膚不養(yǎng),身一處乎宮庭氈廈之上而心常存乎郡縣閭里之中,端居高拱之時、瞑目注想之際,海宇之大,百萬之眾系乎吾之一身,一人之身不出戶庭之外何以周知而遍及之哉?政賴內(nèi)外之群臣,內(nèi)焉者為吾舉綱而挈領(lǐng),外焉者為吾承流而宣化焉耳。朝著之間、百官之眾可以目擊而聲呼也,若夫四方八表之遠,吾目不及見也,吾耳不及聞也,吾身不能親行而躬閱之也,所以代吾施政教以安之者有監(jiān)司焉,監(jiān)司之下有郡守也,郡守之下有縣令也,縣令之下有里胥也。地域有廣狹、人民有眾寡,政事有繁簡、職任有崇卑,其為長民之任而為吾教養(yǎng)斯民,有功于我者則一而已。孟子有言,“得乎丘民而為天子”,天子之所以得乎丘民者,政賴乎此四等人耳。人主欲安其大寶之位以凝上天之命,固祖宗之業(yè),全其身于安榮之地以為子孫千萬年之計者,烏可不以安民為先務(wù),而欲安民者烏可不擇長民之人哉?
以上論擇民之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