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朱子語類卷第一百一十四 朱子十一

朱子語類 作者:宋·朱熹


  訓(xùn)門人二

  先生問:「看甚文字?」曰:「看論語?!埂缚吹谜撜Z如何?」曰:「自看論語後,覺得做工夫緊,不似每常悠悠?!乖唬骸缸錾豕し??」曰:「只是存養(yǎng)?!乖唬骸缸砸娮〔坏脮r,便是。某怕人說『我要做這箇事』。見飯便喫 ,見路便行,只管說『我要做這箇事』,何益!」文蔚又言:「近來 覺有一進(jìn)處:畏不義,見不義事不敢做?!乖唬骸干鹾谩5嘁R得義與不義。若不曾睹當(dāng)?shù)檬?,顛前錯後,依舊是胡做。」又曰:「須看大學(xué)。聖賢所言,皆是自家元有此理,但人不肯著意看。若稍自著意,便自見得,卻不是自家無此理,他鑿空撰來 ?!挂韵掠?xùn)文蔚。

  問:「私意竊發(fā),隨即鉏治;雖去枝葉,本根仍在,感物又發(fā),如何?」曰:「只得如此,所以曾子『戰(zhàn) 戰(zhàn) 兢兢,如臨深淵,如履薄?』!」

  一日侍食,先生曰:「只易中『節(jié)飲食』三字,人不曾行得?!埂  缸尤诓徘涫窃S多文字看過。今更巡一遍,所謂『溫 故』;再巡一遍,又須較見得分曉 。如人有多田地,須自照管,曾耕得不曾耕得;若有荒廢處,須用耕墾。 」子融曰:「每自思之:今亦不可謂不知,但知之未至;不可謂不誠,但其誠未至;不可謂不行,但行之未至。若得這三者皆至,便是了得此事?!乖唬骸疙氂幸还w至底道理?!?br />
  因說僧家有規(guī)矩嚴(yán) 整,士人卻不循禮,曰:「他卻是心有用處。今士人雖有好底,不肯為 非,亦是他資質(zhì)偶然如此。要之,其心實無所用,每日閑慢時多。如欲理會 道理,理會 不得,便掉過三五日、半月日不當(dāng)事,鑽不透便休了。既是來 這一門,鑽不透,又須別尋 一門。不從 大處入,須從 小處入;不從 東邊入,便從 西邊入;及其入得,卻只是一般。今頭頭處處鑽不透,便休了。如此,則無說矣。有理會 不得處,須是皇皇汲汲然,無有理會 不得者。譬如人有大寶珠,失了,不著緊尋, 如何會 得!」

  謂文蔚曰:「公卻是見得一箇物事,只是不光彩?!挂蝗?,呈所送崇甫序。觀畢,曰:「前日說公不光彩,且如這般文字,亦不光彩。」

  問:「『色容莊』最難?!乖唬骸感拿C則容莊,非是外面做那莊出來 。」陳才卿亦說「九容」。次早,才卿以右手拽敘 衫,左袖口偏於一邊。先生曰:「公昨夜說『手容恭』,今卻如此!」才卿赧然,急叉手鞠躬,曰:「忘了?!瓜壬唬骸笧?己之學(xué)有忘耶?向徐節(jié)孝見胡安定,退,頭容少偏,安定忽厲聲云:『頭容直!』節(jié)孝自思:『不獨(dú)頭容要直,心亦要直。』自此便無邪心。學(xué)者須是如此始得?!褂讶??! 〈稳障嘁?,先生偶腳氣 發(fā)。因蘇宜久欲歸,先生蹙然曰:「觀某之疾如此,非久於世間者,只是一兩 年間人。亦欲接引後輩一兩 人,傳 續(xù)此道;荷公們遠(yuǎn)來 ,亦欲有所相補(bǔ)助。只是覺得如此苦口,都無一分相啟 發(fā)處。不知如何,橫說豎說,都說不入。如昨夜才卿問程先生如此謹(jǐn)嚴(yán) ,何故諸門人皆不謹(jǐn)嚴(yán) ?因隔夜說程門諸弟子及後來 失節(jié)者。某答云:『是程先生自謹(jǐn)嚴(yán) ,諸門人自不謹(jǐn)嚴(yán) ,干程先生何事?』某所以發(fā)此者,正欲才卿深思而得,反之於身,如針之劄身,皇恐發(fā)憤,無地自存!思其所以然之故,卻再問某。李先生資質(zhì)如何,全不相干涉。非惟不知針之劄身,便是刀鋸在身,也不知痛了!每日讀書 ,心全不在上,只是要自說一段文義便了。如做一篇文義相似,心中全無所作為 。恰似一箇無圖之人,飽食終日,無所用心。若是心在上面底人,說得話來 自別,自相湊合。敢說公們無一日心在上面。莫說一日,便十日心也不在!莫說十日,便是數(shù) 月心也不在!莫說數(shù) 月,便是整年心也不在!每日讀書 ,只是讀過了,便不知將 此心去體會 ,所以說得來 如此疏?!瓜壬馍醪粯?。僩。

  陳才卿說詩。先生曰:「謂公不曉 文義,則不得,只是不見那好處。正如公適間說窮理,也知事事物物皆具此理,隨事精察,便是窮理,只是不見所謂好處。所謂『民生日用而不知』,所謂『小曉 得而大不曉 得』,這箇便是大?。〈司鋮柭曊f。某也只說得到此,要公自去會 得。」久之,又曰:「大凡事物須要說得有滋味,方見有功。而今隨文解義,誰人不解?須要見古人好處。如昔人賦梅云:『疏影橫斜水清淺,暗香浮動 月黃昏。』這十四箇字,誰人不曉 得?然而前輩直恁地稱歎,說他形容得好,是如何?這箇便是難說,須要自得言外之意始得。須是看得那物事有精神,方好。若看得有精神,自是活動 有意思,跳躑叫喚, 自然不知手之舞,足之蹈。這箇有兩 重:曉 得文義是一重,識得意思好處是一重。若只是曉 得外面一重,不識得他好底意思,此是一件大病。如公看文字,都是如此。且如公看詩,自宣王中興諸詩至此。至節(jié)南山。公於其他詩都說來 ,中間有一詩最好,如白駒是也,公卻不曾說。這箇便見公不曾看得那物事出,謂之無眼目。若是具眼底人,此等詩如何肯放過!只是看得無意思,不見他好處,所以如此?!褂衷唬骸疙毷翘し舜?,通身都在那水中,方看得出!」僩。建別錄。文蔚錄云:「文蔚一日說太極、通書 ,不說格物、致知工夫,先生甚訝之。後數(shù) 日,文蔚拈起中間三語。先生曰:『趯翻卻船,通身下水裏去!』文蔚始有所悟?!菇癯劁泤s將 文蔚別話頭合作一段,記者誤矣。

  袁州臨別請教。先生曰:「守約兄弟皆太拘謹(jǐn),更少放寬。謹(jǐn)固好,然太拘則見道理不盡,處事亦往往急迫。道理不只在一邊,須是四方八面看,始盡?!褂?xùn)閎祖。

  「邵武人箇箇急迫,此是氣 稟如此。學(xué)者先須除去此病,方可進(jìn)道?!瓜壬^方子曰:「觀公資質(zhì)自是寡過。然開闊中又須縝密;寬緩中又須謹(jǐn)敬?!褂?xùn)方子。

  又問:「如孟子言『勿忘,勿助長』,卻簡易。而今要細(xì)碎做去,怕不能貫通?」曰:「孟子言『勿忘,勿助長』處,自是言養(yǎng)氣 。試取孟子說處子細(xì)看,便見。大凡為 學(xué),最切要處在吾身心,其次便是做事,此是的實緊切處。學(xué)者須是把聖人之言來 窮究,見得身心要如此,做事要如此。天下自有一箇道理在,若大路然。聖人之言,便是一箇引路底?!?br />
  李公晦問「忠恕」。曰:「初讀書 時,且從 易處看。待得熟後,難者自易理會 。如捉賊,先擒盡弱者,則賊魁自在這裏,不容脫也。且看論語前面所說分曉 處?!股w卿。

  前日得公書 ,備 悉雅意。聖賢見成事跡,一一可考而行。今日之來 ,若捨 六經(jīng)之外,求所謂玄妙之說,則無之。近世儒者不將 聖賢言語為 切己之事,必於上面求新奇可喜之論,屈曲纏繞,詭秘變怪,不知聖賢之心本不如此。既以自欺,又轉(zhuǎn)相授受,復(fù) 以欺人。某嘗謂,雖使聖人復(fù) 生,亦只將 六經(jīng)語孟之所載者,循而行之,必不更有所作為 。伏羲再出,依前只畫八卦;文王再出,依前只衍六十四卦;禹再出,依前只是洪範(fàn)九疇。此外更有甚詫異事?如今要緊,只是將 口讀底便做身行底,說出底便是心存底。居父相聚幾 一年,覺得渠只怕此事有難者,某終曉 渠意不得。以下訓(xùn)賀孫。

  問在卿:「如何讀書 ?」賀孫云:「少失怙恃,凡百失教。既壯 ,所從 師友,不過習(xí)為 科舉之文,然終不肯安心於彼,常欲讀聖賢之書 。自初得先生所編論孟精義讀之,至今不敢忘。然中間未能有所決擇 ,故未有定見?!瓜壬唬骸复蠓踩擞?師,然未及從 師之時,也須先自著力做工夫。及六七分,到得聞緊切說話,易得長進(jìn)。若是平時不曾用力,終是也難一頓下手。」

  今須先正路頭,明辨為 己為 人之別,直見得透,卻旋旋下工夫;則思慮自通,知識自明,踐履自正。積日累月,漸漸熟,漸漸自然。若見不透,路頭錯了,則讀書 雖多,為 文日工,終做事不得。比見浙間朋友,或自謂能通左傳 ,或自謂能通史記;將 孔子置在一壁,卻將 左氏司馬遷駁雜之文鑽研推尊,謂這箇是盛衰之由,這箇是成敗 之端。反而思之,干你身己甚事?你身己有多多少少底事合當(dāng)理會 ,有多多少少底病未曾去,卻來說甚盛衰興亡治亂,這箇直是自欺!

  仁父味道卻是別,立得一箇志趨卻正,下工夫卻易。

  先生因?qū)W者少寬舒意,曰:「公讀書 恁地縝密,固是好。但恁地逼截成一團(tuán),此氣 象最不好,這是偏處。如一項人恁地不子細(xì),固是不成箇道理;若一向蹙密,下梢卻展拓不去。明道一見顯道,曰:『此秀才展拓得開,下梢可望。』」又曰:「於辭氣 間亦見得人氣 象。如明道語言,固無甚激昂,看來 便見寬舒意思。龜山,人只道恁地寬,看來 不是寬,只是不解理會 得,不能理會 得。范純夫語解比諸公說理最平淺,但自有寬舒氣 象,最好。」

  問:「看大學(xué),覺得未透,心也尚粗在?!乖唬骸高@粗便是細(xì),只是恁地看熟了,自通透。公往前在陳君舉處,如何看文字?」曰:「也只就事上理會 ,將 古人所說來 商量,須教可行?!乖唬骸概马サ夭坏谩9湃艘姵煞ǘ炔挥渺督?,自是如今有用不得處。然不可將 古人底析合來 ,就如今為 可用之計。如鄭康成所說井田,固是難得千里平地,如此方正,可疆理溝 洫之類。但古人意思,必是如此方得,不應(yīng) 零零碎碎做得成。古人事事先去理會 大處正處,到不得已處方有變通。今卻先要去理會 變通之說?!?br />
  問:「初學(xué)心下恐空閑未得。試驗之平日,常??磿?,否則便思索義理,其他邪妄不見來 ;才心下稍空閑,便思量別所在去。這當(dāng)柰何?」曰:「才要閑便不閑,才要靜便不靜,某向來 正如此??蓪?明道答橫渠書看 。」因舉其間「非外是內(nèi) 」之說。  問:「前日承教辨是非,只交遊中便有是有非,自家須分別得,且不須誦言。這莫是只說尋 常泛交?若朋友,則有責(zé)善琢磨之義?!乖唬骸腹淌?。若是等閑人,亦自不可說。只自家胸次,便要得是非分明,事事物物上,都有箇道理,都有是有非。所以『舜好問,而好察邇言』。雖淺近閑言語中,莫不有理,都要見得破?!弘[惡 而揚(yáng)善』,自家這裏善惡 便分明。然以聖明昭鑒,纔見人不好,便說出來 ,也不得。只是揚(yáng)善,那惡 底自有不得掩之理。纔說揚(yáng)善,自家已自分明,這亦聖人與人為 善之意。」又云:「一件事走過眼前,匹似閑,也有箇道理,也有箇是非。緣天地之間,上蟠下際,都無別事,都只是這道理?!?br />
  如今理會 道理,且要識得箇頭。若不識得箇頭,只恁地散散逐段說,不濟(jì) 事。假饒句句說得,段段記得,有甚精微奧妙?都理會 得,也都是閑話。若識得箇頭上有源,頭下有歸著,看聖賢書 ,便句句著實,句句為自 家身己設(shè),如此方可以講學(xué)。要知這源頭是甚麼,只在身己上看。許多道理,盡是自家固有底。仁義禮智,「知皆擴(kuò)而充之,若火之始然,泉之始達(dá)」。這箇是源頭,見得這箇了,方可講學(xué),方可看聖賢說話。恰如人知得合當(dāng)行,只假借聖賢言語作引路一般。不然,徒記得說得,都是外面閑話。聖賢急急教人,只在這些子。纔差過那邊去,便都無些子著身己,都是要將 去附合人,都是為 別人,全不為 自家身己。纔就這邊來 ,便是自工夫。這正是為 己為 人處。公今且要理會 志趣是要如何。若不見得自家身己道理分明,看聖賢言語,那裏去捉摸!又云:「如今見得這道理了,到得進(jìn)處,有用力愨實緊密者,進(jìn)得快;有用力慢底,便進(jìn)得鈍。何況不見得這源頭道理,便緊密也徒然不濟(jì) 事。何況慢慢地,便全然是空!如今拽轉(zhuǎn)亦快。如船遭逆風(fēng),吹向別處去,若得風(fēng)翻轉(zhuǎn),是這一載不問甚麼物色,一齊都拽轉(zhuǎn);若不肯轉(zhuǎn)時,一齊都不轉(zhuǎn)。見說『毋不敬』,便定定著『毋不敬』始得;見說『思無邪』,便定定著『思無邪』始得。書 上說『毋不敬』,自家口讀『毋不敬』,身心自恁地怠慢放肆;詩上說『思無邪』,自家口讀『思無邪』,心裏卻胡思亂想:這不是讀書 ??诩词切?,心即是口。又如說『足容重』,須著重,是天理合下付與自家,便當(dāng)重;自家若不重,便自壞 了天理。『手容恭』,須著恭,是天理合下付與自家,便當(dāng)恭;自家若不恭,便自壞 了天理?!耗咳荻?,口容止,聲容靜,頭容直,氣 容肅,立容德,色容莊』云云,把聖賢說話將 來 學(xué),便是要補(bǔ)填得元初底教好。又如說『非禮勿視』,自是天理付與自家雙眼,不曾教自家視非禮;纔視非禮,便不是天理?!悍嵌Y勿聽』,自是天理付與自家雙耳,不曾教自家聽非禮;纔聽非禮,便不是天理?!悍嵌Y勿言』,自是天理付與自家一箇口,不曾教自家言非禮;纔言非禮,便不是天理?!悍嵌Y勿動 』,自是天理付與自家一箇身心,不曾教自家動 非禮;纔動 非禮,便不是天理?!?br />
  賀孫請問,語聲末後低,先生不聞。因云:「公仙鄉(xiāng)人何故聲氣 都恁地?說得箇起頭,後面懶 將 去。孔子曰:『聽其言也厲?!还还茼サ?,下梢不好。見道理不分明,將 漸入於幽暗,含含胡胡,不能到得正大光明之地。說話須是一字是一字,一句是一句,便要見得是非。」

  先生謂賀孫:「也只是莫巧。公鄉(xiāng)間有時文之習(xí),易得巧?!埂 枺骸竿俺姓d,只就窮理說較多。此來 如『尊德性、致廣大、極高明』上一截,數(shù) 數(shù) 蒙提警,此意是如何?」曰:「已前也說了,只是夾雜說。如大學(xué)中亦自說。但覺得近日諸公去理會 窮理工夫多,又自漸漸不著身己?!?br />
  嘗見陸子靜說:「且恁地依傍看。」思之,此語說得好。公看文字,亦且就分明注解依傍看教熟。待自家意思與他意思相似,自通透。也自有一般人敏捷,都要看過,都會 通曉 。若不恁地,只是且就曉 得處依傍看。如公讀論語,還當(dāng)文義曉 得了未?若文義未曉 得,又且去看某家如此說,某家如彼說,少間都攪得一?沒理會 。尹和靖只是依傍伊川許多說話,只是他也沒變化,然是守得定。

  辭先生,同黃敬之歸鄉(xiāng)赴舉。先生曰:「仙里士人在外,孰不經(jīng)營偽 牒?二公獨(dú)逕還鄉(xiāng)試,殊強(qiáng)人意?!?br />
  先生問:「赴試用甚文字?」賀孫以春秋對 。曰:「春秋為 仙鄉(xiāng)陳蔡諸公穿鑿得盡。諸經(jīng)時文愈巧愈鑿,獨(dú)春秋為 尤甚,天下大抵皆為 公鄉(xiāng)里一變矣!」

  先生問時舉:「觀書 如何?」時舉自言:「??囔洞致剩瑹o精密之功,不知病根何在?」曰:「不要討甚病根。但知道粗率,便是病在這上,便更加仔細(xì)便了。今學(xué)者亦多來 求病根,某向他說,頭痛灸頭,腳痛灸腳。病在這上,只治這上便了,更別討甚病根也!」以下訓(xùn)時舉。

  又讀「回也三月不違仁」一段,曰:「工夫既能向裏,只要常提醒此心。心才在這裏,外面許多病痛,自然不見。」

  問「管仲之器小哉」處,說及王伯之所以異。先生曰:「公看文字,好立議論。是先以己意看他,卻不以聖賢言語來 澆 灌胸次中,這些子不好。自後只要白看,乃好?!?br />
  先生歷言諸生之病甚切。謂時舉:「看文字也卻細(xì)膩親切,也卻去身上做工夫。但只是不去正處看,卻去偏傍處看。如與人說話相似,不向面前看他,卻去背後尋 索,以為 面前說話皆不足道,此亦不是些小病痛。想見日用工夫,也只去小處理會 。此亦是立心不定故爾,切宜戒之!」

  先生問云:「子善別後做甚工夫?」時舉云:「自去年書 院看孟子至告子,歸後雖日在憂患中,然夜間亦須看一二章。至今春看了,卻看中庸。見讀程易。此讀書 工夫如此。若裏面工夫,尚多間斷 ,未接續(xù)成片段,將 如之何?」先生曰:「書 所以維持此心,若一時放下,則一時德性有懈。若能時時讀書 ,則此心庶可無間斷 矣?!挂騿枺骸浮喝找怪ⅰ?,舊兼止息之義,今只作生息之義,如何?」曰:「近看得只是此義。」時舉云:「凡物日夜固有生長,若良心既放而無操存之功,則安得自能生長?」曰:「放去未遠(yuǎn),故亦能生長。但夜間長得三四分,日間所為 又做了七八分,卻摺轉(zhuǎn)來, 都消磨了這些子意思,此所以終至於梏亡也!」

  早拜朔,先生說:「諸友相聚已半年,光陰易過,其間看得文義分明者,所見亦未能超詣,不滿人意。兼是為 學(xué)須是己分上做工夫,有本領(lǐng),方不作言語說。若無存養(yǎng),儘說得明,自成兩 片,亦不濟(jì) 事,況未必說得明乎?要須發(fā)憤忘食,痛切去做身分上功夫,莫荏苒,歲月可惜也!」是日,問時舉:「看詩外,別看何書? 」時舉答:「欲一面看近思錄?!乖唬骸复蠓矠?學(xué)有兩 樣 :一者是自下面做上去,一者是自上面做下來 。自下面做上者,便是就事上旋尋 箇道理湊合將 去,得到上面極處,亦只一理。自上面做下者,先見得箇大體,卻自此而觀事物,見其莫不有箇當(dāng)然之理,此所謂自大本而推之達(dá)道也。若會 做工夫者,須從 大本上理會 將 去,便好。昔明道在扶溝 謂門人曰:『爾輩在此只是學(xué)某言語,盍若行之?』謝顯道請問焉,卻云:『且靜坐?!弧箷r舉因云:「『雷在地中,復(fù) 。先王以至日閈關(guān),商旅不行,后不省方。』在學(xué)者分上說,便是要安靜涵養(yǎng)這些子善端耳?!乖唬骸溉糁鴮嵶龉し?,要知這說話也不用說。若會 做工夫,便一字也來 這裏使不著。此說,某不欲說與人,卻恐學(xué)者聽去,便做虛空認(rèn)了。且如程門中如游定夫,後來 說底話,大段落空無理會 處,未必不是在扶溝 時只恁地聽了?!箷r舉因言平日學(xué)問次第云云。先生曰:「此心自不用大段拘束他,他既在這裏,又要向那裏討他?要知只是爭箇醒與睡著耳。人若醒時,耳目聰明,應(yīng) 事接物,便自然無差錯處。若被私欲引去,便一似睡著相似,只更與他喚 醒。才醒,又便無事矣?!箷r舉因云:「釋氏有『豁然頓悟』之說,不知使得否?不知倚靠得否?」曰:「某也曾見叢 林中有言『頓悟』者,後來 看這人也只尋 常。如陸子靜門人,初見他時,常云有所悟;後來 所為 ,卻更顛倒錯亂??磥?所謂『豁然頓悟』者,乃是當(dāng)時略有所見,覺得果是淨(jìng)潔快活。然稍久,則卻漸漸淡去了,何嘗倚靠得!」時舉云:「舊時也有這般狂底時節(jié),以為 聖人便即日可到。到後來 ,果如先生所云,漸漸淡了。到今日,卻只得逐旋挨去。然早上聞先生賜教云:『諸生工夫不甚超詣。』時舉退而思之。不知如何便得超詣?」曰:「只從 大本上理會 ,亦是逐旋挨去,自會 超詣。且如今學(xué)者考理,一如在淺水上撐 船相似,但覺辛苦不能鄉(xiāng)前。須是從 上面放得些水來 添,便自然撐 得動 ,不用費(fèi)力,滔滔然去矣!今有學(xué)者在某門者,其於考理非不精當(dāng),說得來 置水不漏,直是理會 得好;然所為 卻顛倒錯繆,全然與所知者相反!人只管道某不合引他,如今被他累卻。不知渠實是理會得 ,某如何不與他說?他凡所說底話,今世俗人往往有全曉 不得者。他之所說,非不精明;然所為 背馳者,只是不曾在源頭上用力故也。往往他一時明敏,隨處理會, 便自曉 得分明。然源頭上不曾用功,只是徒然耳。」時舉因云:「如此者,不是知上工夫欠,乃是行上全然欠耳。」曰:「也緣知得不實,故行得無力?!箷r舉云:「惟其不見於行,是以知不能實。時舉嘗謂,知與行互相發(fā)明之說,誠不可易之論?!瓜壬衷疲骸复诵奶撁?,萬理具足,外面理會 得者,即裏面本來 有底,只要自大本而推之達(dá)道耳。」先生又謂時舉曰:「朋友相處,要得更相規(guī)戒,有過則告?!箷r舉應(yīng) 喏。先生曰:「然小過只嘵嘵底說,又似沒緊要相似。大底過失,又恐他已深痼,不容易說,要知只盡公之誠意耳?!褂衷疲骸副绢I(lǐng)上欠了工夫,外面都是閑。須知道大本若立,外面應(yīng) 事接物上道理,都是大本上發(fā)出。如人折這一枝花,只是這花根本上物事。」

  問:「久侍師席,今將 告違。氣 質(zhì)偏蔽,不能自知,尚望賜以一言,使終身知所佩服?!乖唬骸阜睬按怂v論者,不過如此,亦別無他說,但於大本上用力。凡讀書 窮理,須要看得親切。某少年曾有一番專 看親切處,其他器數(shù) 都未暇考。此雖未為 是,卻與今之學(xué)者汎然 讀過者,似亦不同。」

  丙午四月五日見先生,坐定,問:「從 何來 ?」某云:「自丹陽來 ?!箚枺骸赶舌l(xiāng)莫有人講學(xué)?」某說:「鄉(xiāng)里多理會 文辭之學(xué)?!箚枺骸腹绾斡眯??」某說:「收放心。慕顏子克己氣 象。游判院教某常收放心,常察忘與助長?!乖唬骸腹淌?。前輩煞曾講說,差之毫釐,繆以千里!今之學(xué)者理會 經(jīng)書 ,便流為 傳 注;理會 史學(xué),便流為 功利;不然,即入佛老。最怕差錯?!箚枺骸腹粢獯说缼?年?何故向此?」某說:「先妣不幸,某憂痛無所措身。因讀西銘,見說『乾父坤母』,終篇皆見說得是,遂自此棄科舉。某十年願見先生,緣家事為 累。今家事盡付妻子,於世務(wù) 絕無累,又無功名之念,正是侍教誨之時?!瓜壬f:「公已得操心之要?!箚枺骸腹Wx何書 ?」答云:「看伊川易傳 語孟精義程氏遺書 近思錄?!瓜壬f:「語孟精義皆諸先生講論,其間多異同,非一定文字,又在人如何看。公畢竟如何用心?」某說:「仰慕顏子,見其氣 象極好,如『三月不違仁』,『得一善則拳拳服膺』,如克己之目。某即察私心,欲去盡,然而極難。頃刻不存,則忘;才著意,又助長,覺得甚難?!瓜壬疲骸盖抑坏庙サ?。」先生問:「君十年用功,莫須有見處?」某謝:「資質(zhì)愚鈍,未有見處,望先生教誨?!瓜壬疲骸敢仓皇沁@道理,先輩都說了。」問:「仙鄉(xiāng)莫煞有人講學(xué)?」某說:「鄉(xiāng)里多從 事文辭。」先生說:「早來 說底,學(xué)經(jīng)書 者多流為 傳 注,學(xué)史者多流為 功利,不則流入釋老?!鼓臣凑f:「游判院說釋氏亦格物,亦有知識,但所見不精?!瓜壬f:「近學(xué)佛者又生出許多知解,各立知見,又卻都不如它佛元來 說得直截?!箚枺骸付疾辉娬l?」某說:「只見游判院。薛象先略曾見。」先生說:「聞?wù)f薛象先甚好,只是不相識,曾有何說?」某說:「薛大博教某『居仁由義』,『仁者人之安宅,義者人之正路』?!埂竸e有何說?」某說:「薛大博論顏子克己之目,舉伊川四箴?!鼓秤终f:「薛大博說:『近多時不聞人說這話?!恢^某學(xué)問實頭,但不須與人說。退之言不可公傳 。道之在孟子,己私淑諸人?!瓜壬疲骸竻s不如此。孟子說『君子之教者五』,上四者皆親教誨之。如『私淑艾』,乃不曾親見,私傳 此道自治,亦猶我教之一等。如私淑諸人,乃孟子說,我未得為孔 子徒也,但私傳 孔子之道淑諸人。」又說與同座二客:「如竇君說話與公別,池錄作「此公卻別」。不用心於外?!雇硪娤壬谓淌谧踊蘧粗?。先生說:「向來 人見尹和靖云:『諸公理會 得箇「學(xué)」字否?只是學(xué)做箇人。人也難做,如堯 舜方是做得箇人。』」某說:「天地人謂之三極,人才有些物欲害處,便不與天地流通,如何得相似?誠為 難事?!瓜壬唬骸甘??!箚枺骸告?zhèn)江耿守如何?」某說:「民間安土樂 業(yè)。」云:「見說好,只是不相識?!瓜壬f與廖子晦:「適間文卿說:『明道語學(xué)者:要鞭辟近裏,切問而近思,仁在其中矣?!弧褂衷唬骸浮貉灾倚?,行篤敬,雖蠻貊之邦行矣;言不忠信,行不篤敬,雖州里行乎哉?立則見其參 於前也,在輿則見其倚於衡也,夫然後行?!恢淮耸菍W(xué)。質(zhì)美者明得盡,渣滓便渾然,卻與天地同體;其次莊敬持養(yǎng),及其至則一也。明得盡時,渣滓已自化了;莊敬持養(yǎng),未能與己合?!挂韵掠?xùn)從 周。

  先生問:「曾理會 『敬』字否?」曰:「程先生說:『主一之謂敬,無適之謂一?!弧乖唬骸府吘谷绾我姷眠@『敬』字?」曰:「端莊嚴(yán) 肅,則敬便存?!乖唬骸疙毷菍?敬來 做本領(lǐng)。涵養(yǎng)得貫通時,才『敬以直內(nèi)』 ,便『義以方外』。義便有敬,敬便有義。如居仁便由義,由義便居仁?!鼓痴f:「敬莫只是涵養(yǎng)?義便分別是非?!乖唬骸覆豁氻サ卣f。不敬時,便是不義?!?br />
  學(xué)者理會 道理,當(dāng)深沉潛思。又曰:「讀書 如煉丹,初時烈火鍛煞,然後漸漸慢火養(yǎng)。又如煮物,初時烈火煮了,卻須慢火養(yǎng)。讀書 初勤敏著力,子細(xì)窮究,後來 卻須緩緩溫 尋 ,反復(fù) 玩味,道理自出。又不得貪多欲速,直須要熟,工夫自熟中出。文卿病在貪多欲速?!?br />
  公看道理,失之太寬。譬如小物而用大籠罩,終有轉(zhuǎn)動 。又如一物,上下四旁皆有所添引,如此則必不精矣。當(dāng)如射者,專 心致志,只看紅心。若看紅心,又覷四邊,必不能中。列子說一射者懸 蝨於戶 ,視之三年,大如車輪。想當(dāng)時用心專 一,不知有他。雖實無這事,要當(dāng)如此,所見方精。  某說:「『克、伐、怨、欲』,此四事,自察得卻絕少。昨日又思量『剛』字,先聖所取甚重,曰:『吾未見剛者。』某驗之於身,亦庶幾 焉。且如有邪正二人,欲某曲言之,雖死不可?!瓜壬唬骸覆灰サ卣f。惟天性剛強(qiáng)之人,不為 物欲所屈。如『克、伐、怨、欲』,亦不要去尋 求勝 他。如此,則胸中隨從 者多,反害事,只此便是『克、伐、怨、欲』。只是虛心看物,物來 便知是與非,事事物物皆有箇透徹 無隔礙,方是。才一事不透,便做病。且如公說不信陰陽家說,亦只孟浪不信。夜來 說神仙事不能得了當(dāng),究竟知否?」某對 :「未知的當(dāng)。請問?!瓜壬唬骸敢链ㄔf『地美,神靈安,子孫盛』。如『不為 』五者,今之陰陽家卻不知。惟近世呂 伯恭不信,然亦是橫說。伊川言方為 至當(dāng)。古人卜其宅兆,是有吉兇,方卜。譬如草木,理會 根源,則知千條萬葉上各有箇道理。事事物物各有一線相通,須是曉 得。敬夫說無神仙,也不消得。便有,也有甚奇異!彼此無相干,又管他什麼?卻須要理會 是與非。且如說閑話多,亦是??;尋 不是處去勝他 ,亦是??;便將 來 做『克、伐、怨、欲』看了,一切埽除。若此心湛然,常如明鏡,物來 便見,方是。如公前日有些見處,只管守著歡喜則甚?如漢高祖得關(guān)中,若見寶貨婦女喜後便住,則敗 事矣!又如既取得項羽,只管喜後,不去經(jīng)畫天下,亦敗 事。正如過渡,既已上岸,則當(dāng)向前,不成只管讚嘆渡船之功!」

  聖人言語,一重又一重,須入深處看。若只見皮膚,便有差錯。須深沉,方有得。夜來 所說,是終身規(guī)模,不可便要使,便有安頓。

  先生問:「如何理會 致知格物?」從 周曰:「涵養(yǎng)主一,使心地虛明,物來 當(dāng)自知未然之理?!乖唬骸疙サ貏t兩 截了?!?br />
  先生問竇云:「尋 ??础壕础蛔秩绾??」曰:「心主於一而無有它適?!瓜壬唬骸钢皇浅R崴海钚卮握咳环置?。若只塊然獨(dú)坐,守著箇敬,卻又昏了。須是常提撕,事至物來 ,便曉 然判別得箇是非去?!垢]云:「每常胸次湛然清明時,覺得可悅?!乖唬骸缸允怯锌蓯傊?,只是敬好?!壕匆灾眱?nèi) 』,便能『義以方外』。有箇敬,便有箇不敬,常如此戒懼 。方不睹不聞,未有私欲之際,已是戒懼 了;及至有少私意發(fā)動 ,又卻慎獨(dú),如此,即私意不能為 吾害矣?!沟旅?。

  竇問:「讀大學(xué)章句、或問,雖大義明白,然不似聽先生之教親切?!乖唬骸讣葧?得此意思,須持守相稱方有益,『誠敬』二字是涵養(yǎng)它底?!沟旅?。

  竇自言夢 想顛倒。先生曰:「魂與魄交而成寐,心在其間,依舊能思慮,所以做成夢 ?!挂蜃匝裕骸笖?shù)日 病,只管夢 解書 。向在官所,只管夢 為 人判狀 ?!垢]曰:「此猶是日中做底事?!乖唬骸钢蝗罩凶龅资?,亦不合形於夢 ?!沟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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