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經(jīng)今人但以貢生為明經(jīng)，非也，唐制有六科：一曰秀才，二曰明經(jīng)，三日進士，四曰明法，五曰書，六曰算。當時以詩賦取者謂之進士，以經(jīng)義取者謂之明經(jīng)。今罷詩賦而用經(jīng)義，則今之進士乃唐之明經(jīng)也。
唐時人仕之數(shù)，明經(jīng)最多?？荚囍?，令其全寫注疏，謂之帖括。議者病其不能通經(jīng)，權(quán)文公謂：“注疏猶可以質(zhì)驗，不者，倘有司率情，上下其手，既失其末，又不得其本，則蕩然矣?！苯裰畬W(xué)者并注疏而不觀，殆于本末俱喪，然則今之進士又不如唐之明經(jīng)也乎？
○秀才《舊唐書·社正倫傳》“正倫，隋仁壽中與兄正玄、正藏俱以秀才擢第?！碧拼e秀才止十余人，正倫一家有三秀才，甚為當時稱美?！短频强朴洝罚何涞轮劣阑?，每年進士或至二十余人，而秀才止一人二人。社氏《通典》云：“初秀才科第最高，試方略策五條，有上上、上中、上下、中上，凡四等。貞觀中，有舉而不第者，坐其州長。由是廢絕?！惫湃怂呄颍┟鹘?jīng)、進士二科而已。顯慶初，黃門侍郎劉祥道奏言：“國家富有四海，于今已四十年，百姓官僚未有秀才之舉，未必今人之不如昔，將薦賢之道未至，豈使方稱多士，遂缺斯人。請六品以下爰及山谷，特降綸言，更審搜訪?！碧迫酥谛悴?，其重如此。玄宗御撰《六典》言：“凡貢舉人有博識高才強學(xué)待問無失俊選者，為秀才；通二經(jīng)已上者，為明經(jīng)；明閑時務(wù)，精熟一經(jīng)者，為進士?！薄稄埐g傳》：“本州欲以秀才舉之，昌齡以時廢此科已久，固辭，乃充進士貢舉及第?！笔莿t秀才之名乃舉進士者之所不攻當也。又《文苑英華·判目》有云：“鄉(xiāng)舉進士，至省求試秀才，考功不聽，求訴不已。趙?判曰：‘文藝小善，迸士之能；訪對不休，秀才之目?！笔怯诌M士求試秀才，而不可得也。今以生員而冒呼此名何也？
明初嘗舉秀才。如《太祖實錄》：洪武四年四月辛丑，以秀才丁士梅為蘇州府知府，童權(quán)為楊州府知府，俱賜冠帶。十年二月丙辰，以秀才徐尊生為翰林應(yīng)奉。十五年八月丁酉，以秀才曾泰為戶部尚書是也。亦嘗舉孝廉。洪武二十年二月己丑，以孝廉李德為應(yīng)天府尹是也。此辟舉之名，非所施于科目之士。今俗謂生員為秀才，舉人為孝廉，非也。
○舉人舉人者，舉到之人。《北齊書·鮮于世榮傳》“以本官判尚書省右仆射事，與吏部尚書袁聿修在尚書省，簡試舉人?！薄杜f唐書·高宗紀》“顯慶四年二月乙亥，上親策試舉人凡九百人。調(diào)露元年十二月甲寅，臨軒試應(yīng)岳牧舉人”是也，登科則除官，不復(fù)謂之舉人。而不第則須再舉，不若今人以舉人為一定之名也。進士乃諸科目中之一科，而傳中有言舉進士者，有言舉進士不第者。但云舉進士，則第不第未可知之辭，不若今人已登科而後謂之進士也。自本人言之，謂之舉進士；自朝廷言之，謂之舉人。進士即是舉人，不若今人以鄉(xiāng)試榜渭之舉人，會試榜謂之進士也。
永樂六年六月，翰林院庶吉士沈升上言：“近年各布政司、按察司不體朝廷求賢之盛心，茍圖虛舉，有稍能行文、大義未通者，皆領(lǐng)鄉(xiāng)薦，冒名貢士。及至?xí)囅碌冢渲形淖稚詢?yōu)者，得除教官；其下者亦得升之國監(jiān)。以致天下士子競懷僥幸，不務(wù)實學(xué)?！焙槲踉晔辉拢拇p流縣知縣孔友諒上言：“乞?qū)⑶按讼碌谂e人通計其數(shù)，設(shè)法清理?！笔敲鞒醪砰_舉人之途，而其弊即已如此。然下第舉人猶令人監(jiān)讀書三年，許以省親，未有使之游蕩于人間者。正統(tǒng)十四年，存省京儲始放回原籍，其放肆無恥者游說干渴，靡所不為已。見于成化十四年禮部之奏。至于末年，則挾制官府，武斷鄉(xiāng)曲。于是崇禎中命巡按御史者察所屬舉人，間有黜革，而風(fēng)俗之壞已不可復(fù)返矣。
○進士進士即舉人中之一科，其試于禮部者，人人皆可謂之進士。唐人未第稱進士，已及第則稱前進士。《雍錄》引唐人詩云：“曾題名處添‘前’字?！薄锻ㄨb》：“建州進士進京，嘗預(yù)宣武軍宴，識監(jiān)軍之面。既而及第，在長安與同年出游，遏之于途，馬上相揖，因之謗議喧然，遂沈廢終身?！笔俏醇暗诙Q進士也。試畢放榜，其合格者日賜進士及第，徑又廣之日賜進士出身，賜同進士出身，然後謂之登科。所以異于同試之人者，在乎賜及第、賜出身，而不在乎進士也。宋政和三年五月乙酉，臣僚言：“陛下罷進士，立三舍之法，今賜承議郎徐?進士出身，于名實未正，乞改賜同上舍出身?！睆闹?。
○科目唐制，取士之科有秀才，有明經(jīng)，有進士，有俊士，有明法，有明字，有明算，有一史，有三史，有開元禮，有道舉，有童子。而明經(jīng)之別有五，經(jīng)有三經(jīng)，有二經(jīng)，有學(xué)究，一經(jīng)有《三禮》，有《三傳》，有史科。此歲舉之常選也。其天子自詔曰制舉。如姚崇下筆成章、張九齡道佯伊呂之類，見于史者凡五十余科，故胃之科目，今代止進士一科，則有科而無目矣。猶沿其名，謂之科目，非也。王維楨欲于科舉之外仿漢唐舊制，更設(shè)數(shù)科，以收天下之奇士。不知進士偏重之弊，積二三百年，非大破成格，雖有他材，亦無由進用矣。
○制科唐制，天子自詔日制舉，所以待非常之才?！短浦尽吩唬骸八^制舉者。其來遠矣。自漢以來，天子常稱制詔，道其所欲問而親策之。唐興，世崇儒學(xué)。雖其時君賢愚好惡不同，而樂善求賢之意未始少怠。故自京師外至州縣有司，常選之士以時而舉，而天子又自詔四方德行才能文學(xué)之士，或高蹈幽隱與其不能自達者，下至軍謀將略，翹關(guān)拔山，絕藝奇伎，莫不兼取。其為名目，隨其人主臨時所欲。而列為定科者，如賢良方正，直言極諫，博通墳典，達于教化，軍謀宏遠，堪任將率，詳明政術(shù)，可以理人之類，其名最著。而天子巡狩行幸，封禪太山、梁父，往往會見行在，其所以待之之禮甚優(yōu)。而宏材偉論，非常之人亦時出于其問，不為無得也。
宋初，承周顯德之制，設(shè)三科，不限前資，見任職宮、黃衣草澤并許應(yīng)詔。景德增為六科。熙寧以後，屢罷屢復(fù)。宋人謂之大科。
宋徐度《卻掃編》曰：“國朝制科初因唐制，有賢良方正、能直言極諫，經(jīng)學(xué)優(yōu)深、可為師法，詳明吏理、達于教化，凡三科。應(yīng)內(nèi)外職官、前資見任、黃衣草澤人，并許諸州及本司解送，上吏部，對御試策一道，限三千字以上。咸平中，又詔文臣于內(nèi)外幕職州縣官及草澤中，舉賢良方正各一人，景德中，又詔置賢良方正、能直言極諫，博通墳典、達于教化，才識兼茂、明于體用，武足安邊、洞明韜略、運籌決勝，軍謀宏遠、材任邊寄，詳明吏理、達于從政等六科。天圣七年復(fù)詔，應(yīng)內(nèi)外京朝官，不帶臺省館閣職事，不曾犯贓罪及私罪情理輕者，井許少卿監(jiān)以上奏舉，或自進狀乞應(yīng)前六科。仍先進所業(yè)策論十卷，卷五道。候到下兩省看詳。如詞理優(yōu)長，堪應(yīng)制科，具名聞奏。差官考試論六首，合格即御試策一道。又置高蹈丘園、沉淪草澤、茂才異等三科。應(yīng)草澤及貢舉人非工商雜類者，并許本處轉(zhuǎn)運司逐州長吏奏舉，或于本貫投狀乞應(yīng)，州縣體量有行止別無玷犯者，即納所業(yè)策論十卷，卷五道，看詳詞理稍優(yōu)，即上轉(zhuǎn)運司審察鄉(xiāng)里名譽，于部內(nèi)選有文學(xué)官再看詳實，有文行可稱者，即以文卷送禮部，委主判官看詳，選詞理優(yōu)長者具名聞奏。馀如賢良方正等六科，熙寧中，悉罷之。而令進士廷試，罷三題而試策一道。建炎間，詔復(fù)賢良方正一科，然未有應(yīng)詔者。
高宗立博學(xué)宏辭科，凡十二題：制、浩、詔、表、露布、檄、箴、銘、記、贊、頌、序，內(nèi)雜出六題，分為三場，每場體制一古一今。南渡以後，得人為盛，多至卿相翰苑者。今之第二場詔、誥、表三題，內(nèi)科一道，亦是略仿此意。而茍簡濫劣，至于全無典故，不知平仄者，亦皆中式，則專重初場之過也。
○甲科社氏《通典》“按令文科第，秀才與明經(jīng)同為四等，進士與明法同為二等，然秀才之科久廢，而明經(jīng)雖有甲乙丙丁四科，進士有甲乙兩科。自武德以來，明經(jīng)惟有丙丁第，進士惟乙科而已。”們?nèi)仗茣?。玄宗紀》“開元九年四月甲戌，上親策試應(yīng)制舉人于含元殿，敕曰：‘近無甲科，朕將存其上第?！薄稐罹U傳》：“天寶十三載，玄宗御勤政樓，試舉人登甲科者三人，綰為之首，超授右拾遺，其登乙科者三十余人。”杜甫《哀蘇源明詩》曰：“制可題未乾，乙科已大闡?！比粍t今之進士而概稱甲科，非也。
《隋書·李德林傳》“楊遵彥銓衡深慎，選舉秀才，摧第罕有甲科。德林射策五條，考皆為上?！笔莿t北齊之世，即已多無甲科者矣。
甲乙丙科始見《漢書·儒林傳》“平帝時，歲課博士弟子甲科四十人，為郎中。乙科二十人，為太子舍人，丙科四十人，補文學(xué)掌故?！薄妒捦畟鳌贰耙陨洳呒卓茷槔桑薄犊锖鈧鳌贰皵?shù)射策不中，至九，乃中丙科。”
○十八房今制，會試用考試官二員，總裁同考試官十八員，分閱《五經(jīng)八謂之十八房。嘉靖未年，《詩》五房，《易》、《書》各四房，《春秋》、《禮記》各二房，止十七房。萬歷庚辰、癸未二科，以《易》卷多添一房，減《書》一房，仍止十七房。至丙戌，《書》、《易》卷并多，仍復(fù)《書》為四房，始為十八房。至丙辰，又添《易》、《詩》各一房，為二十房。天啟乙丑，《易》、《詩》仍各五房，《書》三房，《春秋》、《禮記》各一房，為十五房。崇幀戊辰，復(fù)為二十房。辛未《易》、《詩》仍各五房，為十八房。癸未，復(fù)為二十房。今人概稱為十八房云。
《戒庵漫筆》曰：“余少時學(xué)舉子業(yè)，并無刻本窗稿。有書賈在利考朋友家往來，抄得燈窗下課數(shù)十篇，每篇謄寫二三十紙。到余家塾，揀其幾篇，每篇酬錢或二文，或三文，憶荊川，中會元，其稿亦是無錫門人蔡瀛與○經(jīng)義論策今之經(jīng)義論策，其名雖正，而最便于空疏不學(xué)之人。唐宋用詩賦，雖曰雕蟲小技，而非通知古今之人不能作。今之經(jīng)義始于宋熙寧中，王安石所立之法，命呂惠卿、王旁等為之?！端问贰罚骸吧褡谖鯇幩哪甓露∫阉罚T詩賦及明經(jīng)諸科，以經(jīng)義論策試進士。命中書撰大義式頒行。
元?八年三月庚子。中書省言：“進士御試答策，多系在外準備之文，工拙不甚相遠，難于考較，祖宗舊制，御試進士賦詩論三題，施行已遠，前後得人不少。況今朝廷見行文字多系聲律對偶，非學(xué)問該洽，不能成章。請行祖宗三題舊法，詔來年御試，將詩賦舉人復(fù)試三題經(jīng)義。舉人且令試策，此後全試三題。”是當時即以經(jīng)義為在外準備之文矣。陳後山《談叢》言：“荊公經(jīng)義行，舉子專誦王氏章句，而不解義。荊公悔之，曰：‘本欲變學(xué)究為秀才，不謂變秀才為學(xué)究也。’”豈知數(shù)百年之後，并學(xué)究而非其本質(zhì)乎？此法不變，則人才日至于消耗，學(xué)術(shù)日至于荒陋，而五帝三王以來之天下，將不知其所終矣。趙鼎言：“安石設(shè)虛無之學(xué)，敗壞人才?！标惞o亦謂：“安石使學(xué)者不治《春秋》，不讀《史》、《漢》，而習(xí)其所為《三經(jīng)新義》，皆穿鑿破碎無用之空言也?！比艚裰^時文，既非經(jīng)傳，復(fù)非子史，展轉(zhuǎn)相承，皆杜撰無根之語。以是科名所得十人之中，其八九皆為白徒。而一舉于鄉(xiāng)，即以營求關(guān)說為治生之計。于是在州里則無人非勢豪，適四方則無地非游客，而欲求天下之安寧，斯民之淳厚，豈非卻行而求及前人者哉？
《大祖實錄》：“洪武三年八月，京師及各行省開鄉(xiāng)試。初場《四書》疑問，本經(jīng)義及《四書》義各一道。第二場論一道。第三場策一道。中式者，後十日，復(fù)以五事試之，曰騎、射、書、算、律，騎觀其馳驅(qū)便捷，射觀其中之多寡，書通于六義，算通于九法，律觀其決斷。詔文有曰：‘朕特設(shè)科舉，以起懷才抱德之士，務(wù)在經(jīng)明行修，博通古今，文質(zhì)得中，名實相稱。其中選者，朕將親策于廷，觀其學(xué)識，第其高下，而任之以官?！狈x此制，真所謂求實用之上者矣。至十六年，命禮部頒行科舉成式：第一場《四書》義三道，經(jīng)義四道，未能者許各減一道；第二場論一道，詔浩表內(nèi)科一道，判語五條；第三場經(jīng)史策五道，文辭增而實事廢，蓋與初詔求賢之法稍有不同，而行之二百余年，非所以善述祖宗之意也。
《四書》疑猶唐人之判語，設(shè)為疑事間之，以觀其學(xué)識也。《四書》義猶今人之判語，不過得之記誦而已。茍學(xué)識之可取，則劉賞之對止于一篇已足。蓋一代之人才徒以記誦之多，書寫之速，而取其長，則七篇不足為難，而有并作《五經(jīng)》二十三篇，如崇幀七年之顏茂猷者，亦何稗于經(jīng)術(shù)，何施于國用哉?！秾嶄洝费裕骸昂槲涫哪炅卤剑t于國子諸生中，選才學(xué)優(yōu)等聰明俊偉之士，得三十七人。命之博極群書，講明道德經(jīng)濟之學(xué)，以期大用，稱之曰老秀才。累賜羅綺襲衣中靴，禮遇甚厚?！笔莿t圣祖所望于諸生者，固不僅以帖括之文。而惜乎大臣無通經(jīng)之士，使一代吁俊之典但止于斯，可嘆也！
永樂二十二年十月丁卯，仁廟諭大學(xué)士楊士奇等曰：“朝廷所重安百姓，而百姓不得蒙福者由牧守匪人，牧守匪人由學(xué)校失教，故歲貢中愚不肖十率七八。古事不通，道理不明，此豈可任安民之寄？”當日貢舉之行，不過四十年，而其弊已如此，乃護局之臣猶托之祖制，而相持不變乎？
○三場明初三場之制，雖有先後，而無重輕。乃士子之精力多專于一經(jīng)，略于考古。主司閱卷，復(fù)護初場所中之卷，而不深求其二三場。夫昔之所謂三場，非下帷十年，讀書千卷，不能有此三場也。今則務(wù)于捷得，不過于《四書》、一經(jīng)之中擬題一二百道，竊取他人之文記之，入場之日，抄謄一過，便可僥幸中式，而本經(jīng)之全文有不讀者矣。率天下而為欲速成之童子，學(xué)問由此而衰，心術(shù)由此而壞。宋嘉?中，知諫院歐陽修上言：“今之舉人以二千人為率，請寬其日限，而先試以策而考之。擇其文辭鄙惡者，文意顛倒重雜者，不識題者，不知故實略而不對所問者，誤引事跡者，雖能成文而理識乖誕者，雜犯舊格不考式者，凡此七等之人先去之，計二千人可去五六百。以其留者次試以論，又如前法而考之，又可去其二三百。其留而試詩賦者，不過千人矣。于千人而選五百，少而易考，不至勞昏，考而精當，則盡善矣?？v使考之不精，亦當不至大濫，蓋其節(jié)抄剽盜之人皆以先策論去之矣。比及詩賦，皆是已經(jīng)策論，粗有學(xué)問理識，不至乖誕之人，縱使詩賦不工，亦可以中選矣。如此可使童年新學(xué)全不曉事之人無由而進?！苯裰刑煜抡撸荒軓?fù)兩漢舉士之法，不得已而以言取人，則文忠之論亦似可取。蓋救今日之弊，莫急乎去節(jié)抄剽盜之人，而七等在所先去，則暗劣之徒無所僥幸，而至者漸少，科場亦自此而清也。
○擬題今日科場之病，莫甚乎擬題。且以經(jīng)文言之，初場試所習(xí)本經(jīng)義四道，而本經(jīng)之中，場屋可出之題不過數(shù)十。富家巨族延請名士館于家塾，將此數(shù)十題各撰一篇，計篇酬價，令其子弟及僮奴之俊慧者記誦熟習(xí)。入場命題，十符八九，即以所記之文抄謄上卷，較之風(fēng)檐結(jié)構(gòu)，難易遇殊，《四書》亦然。發(fā)榜之後，此曹便為貴人，年少貌美者多得館選，天下之士靡然從風(fēng)，而本經(jīng)亦可以不讀矣，予聞昔年《五經(jīng)》之中，惟《春秋》止記題目，然亦須兼讀四傳。又聞嘉靖以前，學(xué)臣命《禮記》題，有出《喪服》以試士子之能記否者，百年以來，《喪服》等篇皆刪去不讀，今則并《檀弓》不讀矣?！稌穭t刪去《五子之歌》、《湯誓》、《盤庚》、《西伯勘黎》、《微子》、《金胺》、《顧命》、《康王之浩》、《文侯之命》等篇不讀，《詩》則刪去淫風(fēng)變雅不讀，《易》則刪去《訟》、《否》、《剝》、《豚》、《明夷》、《睽》、《蹇》、《困》、《旅》等卦不讀，止記其可以出題之篇，及此數(shù)十題之文而已。讀論惟取一篇，披莊不過盈尺。因陋就寡，赴速邀時。成者，以一年畢之。昔人所待一年而習(xí)者，以一月畢之。成于剿襲，得于假倩，卒而間其所未讀之經(jīng)，有茫然不知為何書者，故愚以為八股之害等于焚書，而敗壞人材有甚于咸陽之郊所坑者，們四百六十余人也，請更其法，凡《四書》、《五經(jīng)》之文皆問疑義，使之以一經(jīng)而通之于《五經(jīng)》、又一經(jīng)之中亦各有疑義，如《易》之鄭、王，《詩》之毛、鄭，《春秋》之三傳，以及唐宋諸儒不同之說?！端臅贰ⅰ段褰?jīng)》皆依此發(fā)問，其對者必如朱子所云：“通貫經(jīng)文，條舉眾說，而斷以己意?！逼渌鲋}不限盛衰治亂，使人不得意擬，而其文必出于場中之所作，則士之通經(jīng)與否可得而知，其能文與否亦可得而驗矣。又不然，則姑用唐宋賦韻之法，猶可以杜節(jié)抄剽盜之弊。蓋題可擬而韻不可必，文之工拙猶其所自作，必不至以他人之文抄謄一過而中式者矣。其表題專出唐宋策題，兼問古今，人自不得不讀《通鑒》矣。夫舉業(yè)之文，昔人所鄙斥，而以為無益于經(jīng)學(xué)者也，今猶不出于本人之手焉，何其愈下也哉！
讀書不通《五經(jīng)》者，必不能通一經(jīng)，不當分經(jīng)試士。且如唐宋之世，尚有以《老》、《莊》諸書命題，如《卮言日出賦》，至相率扣殿檻乞示者。今不過《五經(jīng)》、益以《三禮》、《三傳》，亦不過九經(jīng)而已。此而不習(xí)，何名為上？《宋史》、“馮元，授江陰尉，時詔流內(nèi)銓以明經(jīng)者補學(xué)官，元自薦通《五經(jīng)》、謝泌笑曰：‘古人治一經(jīng)而至皓首，于尚少，能盡通邪？’對曰：‘達者一以貫之。’更問疑義，辨析無滯?！?br />
《石林燕語》“熙寧以前，以詩賦取士，學(xué)者無不先遍讀《五經(jīng)》。余見前輩雖無科名，人亦多能雜舉《五經(jīng)》蓋自幼學(xué)時習(xí)之，故終老不忘，自改經(jīng)術(shù)，人之教子者往往便以一經(jīng)授之，他經(jīng)縱讀亦不能精，其教之者亦未必皆通《五經(jīng)》，故雖經(jīng)書正文亦多遺誤。若今人問答之間，稱其人所習(xí)為‘貴經(jīng)’，自稱為‘敝經(jīng)’，尤可笑也?！?br />
科場之法，欲其難不欲其易，使更其法而予之以難，則覬幸之人少。少一覬幸之人則少一營求患得之人，而士類可漸以清。抑士子之知其難也，而攻苦之日多，多一攻苦之人則少一群居終日言不及義之人，而士習(xí)可漸以正矣。
墨子言：“今若有一諸侯于此，為政其國家也，曰：‘凡我國能射御之士，我將賞貴之；不能射御之士，我將罪賤之?！瘑栍谌魢?，孰喜孰懼？我以為必能射御之士喜，不能射御之士懼。曰：“凡我國之忠信之士，我將賞貴之；不忠信之士，我將罪賤之。’問于若國之士，孰喜孰懼？我以為忠信之士喜，不忠信之士懼?！苯袢糌?zé)士子以兼通《九經(jīng)》，記《通鑒》歷代之史，而曰：“若此者中，不若此者黜?！蔽乙詾楸睾脤W(xué)能文之士喜，而不學(xué)無文之士懼也。然則為不可之說以撓吾法者，皆不學(xué)無文之人也，人主可以無聽也。
今日欲革科舉之弊，必先示以讀書學(xué)問之法，暫?？荚嚁?shù)年而後行之，然後可以得人。晉元帝從孔但之議，聽孝廉申至七年乃試，古之人有行之者?！痤}切時事考試題目多有規(guī)切時事，亦虞帝“予違汝弼”之遺意也。《宋史·張洞傳》“試開封進士，賦題曰《孝慈則忠》。時方議濮安懿王稱皇事，英宗曰：‘張洞意諷朕?！紫囗n琦進曰：‘言之者無罪，聞之者足以戒?！弦饨??！惫胖司鼊t盡官師之規(guī)，遠則通鄉(xiāng)校之論，此義立而爭諫之途廣也矣。
天啟四年，應(yīng)天鄉(xiāng)試題《今夫奕之為數(shù)》一節(jié)，以魏忠賢始用事也，浙江鄉(xiāng)試題《君之視臣如手足，則臣視君如腹心》，以杖殺工部郎萬憬也。七年江西鄉(xiāng)試題《皓皓乎不可尚已》，其年監(jiān)生陸萬齡請以忠賢建祠國學(xué)也。崇幀三年，應(yīng)天鄉(xiāng)試題《舉直錯諸枉，能使枉者直》，以媚奄諸臣初定逆案也。此皆可以開帝聰而持國是者。當時季集，而污水鶴鳴之義猶存于士大夫，可以想見先朝之遺化。若崇禎九年應(yīng)天鄉(xiāng)試《春秋》題《宋公入曹，以曹伯陽歸》，以公孫韁比陳啟新，是以曹伯陽比皇上，非所宜言，大不敬。天啟七年，順天鄉(xiāng)試《書經(jīng)》題《我二人共貞》，以周公比魏忠賢，則又無將之漸，亦見之彈文者也。
景泰初，也先奉上皇至邊，邊臣不納，雖有社稷為重之說，然當時朝論即有以奉迎之緩為譏者。順天鄉(xiāng)試題《所謂平天下在治其國者》一節(jié)，蓋有諷意?！鹪囄母袷浇?jīng)義之文，流俗謂之八股，蓋始于成化以後，股者，對偶之名也。天順以前，經(jīng)義之文不過敷演傳注，或?qū)蛏?，初無定式，其單句題亦甚少。成化二十三年，會試《樂天者保天下》文，起講先提三句，即講樂天，四股；中間過接四句，復(fù)講保天下，四股；復(fù)收四句，再作大結(jié)。弘治九年，會試《責(zé)難于君謂之恭》文，起講先提三句，即講責(zé)難于君，四股；中間過接二句，復(fù)講謂之恭，四股；復(fù)收二句，再作大結(jié)。每四股之中，一反一正，一虛一實，一淺一深，其兩扇立格，則每扇之中各有四股，其次第文法亦復(fù)如之。故今人相傳謂之八股。若長題則不拘此。嘉靖以後，文體日變，而問之儒生，皆不知八股之何謂矣。《孟子》曰：“大匠誨人必以規(guī)矩?！苯裰疄闀r文者，豈必裂規(guī)亻面矩矣乎？
發(fā)端二句，或三四句，謂之破題。大抵對句為多，此宋人相傳之格。下申其意，作四五句，謂之承題。然後提出夫子為何而發(fā)此言，謂之原起。至萬歷中，破止二句，承止三句，不用原起。篇末敷演圣人言畢，自擄所見，或數(shù)十字，或百余字，謂之大結(jié)。明初之制，可及本朝時事。以後功令益密，恐有藉以自炫者，但許言前代，不及本朝。至萬歷中，大結(jié)止三四句。于是國家之事罔始罔終，在位之臣畏首畏尾，其象已見于應(yīng)舉之文矣。
試錄文字之體，首行曰“第一場”，頂格寫。次行日“《四書》”，下一格。次行題目，又下一格?！段褰?jīng)》及二、三場皆然，至試文則不能再下，仍提起頂格。此題目所以下二格也。若歲考之卷，則首行日“《四書》”，頂格寫，次行題目，止下一格，經(jīng)論亦然，後來學(xué)政茍且成風(fēng)，士子試卷省卻“《四書》”、“《五經(jīng)》”字，竟從題目寫起，依大場之式概下二格。圣經(jīng)反下，自作反高，于理為不通。然日用而不知，亦已久矣。又其異者，沿此之例不論古今，詩文概以下二格為題。萬歷以後，坊刻盛行，每題之文必注其人之名于下，而刻古書者亦化而同之。如題日《周鄭交質(zhì)》，下二格，其行未書“左丘明”。題曰《伯夷列傳》，下二格，其行未書“司馬遷”。變歷代相傳之古書，以肖時文之面貌，使古人見之，當為絕倒。
○程文自宋以來，以取中士子所作之文，謂之程文。《金史》：“承安五年，詔考試詞賦官各作程文一道，示為舉人之式，試後赴省藏之。”至本朝，先亦用士子程文刻錄。後多主司所作，遂又分士子所作之文別胃之墨卷?！渡褡趯嶄洝罚骸叭f歷十四年正月，禮部議：‘試錄程文宜照鄉(xiāng)試例刪，原卷不宜盡掩初意?！瘡闹??！笔迥臧嗽?，命禮部會同翰林院，取定開國至嘉靖初年中式文字一百十余篇，刊布學(xué)宮，以為準則?！睍r札部尚書為沈鯉，兼官翰林學(xué)士。
文章無定格，立一格而後為文，其文不足言矣。唐之取士以賦，而賦之未流最為冗濫。宋之取士以論策，而論策之弊亦復(fù)如之。明之取士以經(jīng)義，而經(jīng)義之不成文又有甚于前代者。皆以程文格式為之，故日趨而下。晁董公孫之對，所以獨出千古者，以其無程文格式也。欲振今日之文，在毋拘之以格式，而俊異之才出矣。
○判舉子第二場作判五條，猶用唐時銓試之遺意。至于近年，士不讀律，止鈔錄舊本。入場時每人止記一律，或吏或戶。記得五條，場中即可互換。中式之卷大半雷同，最為可笑?！啊锻ǖ洹みx人條例》：“其情人暗判，人間謂之判羅，此最無恥，請榜示以懲之?！贬崽泼髯谔斐扇?，中書奏：“吏部南曹關(guān)，今年及第進士內(nèi)《三禮》劉瑩等五人，所試判語皆同。勘狀稱：‘晚逼試期，偶拾得判草寫凈，實不知判語不合一般者?！彪罚骸柏曉哼疲荚斔鶚I(yè)，南曹試判，激勸為官。劉瑩等既不攻文，只合直書其事，豈得相傳稿草，侮瀆公場。宜令所司落下放罪?！狈蛞晕宕矄蕘y之余，尚令科罪。今以堂堂一統(tǒng)作人之盛，而士子公然互換，至一二百年，目為通弊，不行覺察。傳之後代，其不為笑談乎！試判起于唐高宗時。初吏部選才，將親其人，覆其吏事。始取州縣案犢疑議，試其斷割，而觀其能否。後日月浸久，選人猥多，案牘淺近，不足為難。乃采經(jīng)籍古義，假設(shè)甲乙，令其判斷。既而來者益眾，而通經(jīng)正籍又不足以為問，乃征僻書曲學(xué)隱伏之義問之，惟懼人之能知也。佳者登于科第，謂之人等；其甚拙者謂之藍縷，各有升降。選人有格限未至而能試文三篇，謂之宏詞。試判三條，謂之拔萃，亦日超絕。詞美者得不拘限而授職。今國朝之制，以吏部選人之法而施之貢舉，欲使一經(jīng)之士皆通吏事，其意甚美，又不用假設(shè)甲乙，止據(jù)律文，尤為正大得體。但以五尺之童能強記者，旬日之力便可盡答而無難，亦何以定人才之高下哉。蓋此法止可施于選人引試俄頃之間，而不可行之通場廣眾竟日之久。宜乎各記一曹，互相倒換。朝廷之制，有名行而實廢者，此類是矣。必不得已而用此制，其如《通典》所云，“問以時事疑獄，令約律文斷決，不乖經(jīng)義”者乎？○回經(jīng)文字體生員冒濫之弊，至今日而極。求其省記《四書》本經(jīng)全文，百中無一。更求通曉六書，字合正體者，千中無一也。簡汰之法，是亦非難，但分為二場：第一場令暗寫《四書》一千字，經(jīng)一千字，脫誤本文及字不遵式者貼出除名；第二場乃考其文義，則矍相之射，僅有存者矣?；蛟唬捍宋垂?jié)也，豈足為才士累？夫周官教國子以六藝，射御之後，繼以六書。而漢世試書九千字以上，乃得為史。以周官童子之課，而責(zé)之成人；漢世椽史之長，而求之秀士。猶且不能，則退之隴畝，其何辭之有，北齊策孝、秀于朝堂，對字有脫誤者呼起立席後，書跡濫劣者飲墨水一升，文理孟浪者奪席脫容刀，潛霸之君尚立此制，以全盛之朝，求才之王，而不思除弊之方，課實之效，與天下因循干溷濁之中，以是為順人情而已。權(quán)文公有言：“常情為習(xí)所勝。避患安時，俾躬處休，以至老死，自為得計，豈復(fù)有揣摩古今風(fēng)俗，整齊教化根不·原始要終，長轡遠馭者邪？”古今一揆，可勝慨思。
○史學(xué)唐穆宗長慶三年二月，諫議大夫殷侑言：“司馬遷、班固、范曄《三史》為書，勸善懲惡，亞于《六經(jīng)》。比來史學(xué)廢絕，至有身處班列，而朝廷舊章莫能知者。”于是立《三史》科及《三傳》科?！锻ǖ洹づe人條例》：“其史書，《史記》為一史，《漢書》為一史，《後漢書》并劉昭所注《志》為一史，《三國志》為一史，《晉書》為一史，李延壽《南史》為一史，《北史》為一史。習(xí)《南史》者兼通宋、齊《志》，習(xí)《北史》者通後魏、隋書《志》自宋以往，史書煩碎冗長，請但問政理成敗所因，及其人物損益關(guān)于當代者，其徐一切不問，國朝自高祖以下及睿宗《實錄》并《貞觀政要》共為一史?！苯袷穼W(xué)廢絕又甚唐時，若能依此法舉之，十年之間，可得通達政體之士，未必?zé)o益于國家也。宋孝宗淳熙十一年十月，大常博士倪思言：‘舉人輕視史學(xué)。今之論史者獨取漢、唐混一之事，三國六朝五代以為非盛世而恥談之。然其迸取之得失，守御之當否，籌策之疏密，區(qū)處兵民之方，形勢成敗之跡，憚加討究，有補國家。請諭春宮，凡課試命題，雜出諸史，無所拘忌，考核之際，稍以論策為重，毋止以初場定去留，”從之。
史言薛昂為大司成，寡學(xué)術(shù)，士子有用《史記》西漢語，輒黜之。在哲宗時，嘗請罷史學(xué)，哲宗斥為俗佞。吁，何近世俗佞之多乎！
唐時人仕之數(shù)，明經(jīng)最多?？荚囍?，令其全寫注疏，謂之帖括。議者病其不能通經(jīng)，權(quán)文公謂：“注疏猶可以質(zhì)驗，不者，倘有司率情，上下其手，既失其末，又不得其本，則蕩然矣?！苯裰畬W(xué)者并注疏而不觀，殆于本末俱喪，然則今之進士又不如唐之明經(jīng)也乎？
○秀才《舊唐書·社正倫傳》“正倫，隋仁壽中與兄正玄、正藏俱以秀才擢第?！碧拼e秀才止十余人，正倫一家有三秀才，甚為當時稱美?！短频强朴洝罚何涞轮劣阑?，每年進士或至二十余人，而秀才止一人二人。社氏《通典》云：“初秀才科第最高，試方略策五條，有上上、上中、上下、中上，凡四等。貞觀中，有舉而不第者，坐其州長。由是廢絕?！惫湃怂呄颍┟鹘?jīng)、進士二科而已。顯慶初，黃門侍郎劉祥道奏言：“國家富有四海，于今已四十年，百姓官僚未有秀才之舉，未必今人之不如昔，將薦賢之道未至，豈使方稱多士，遂缺斯人。請六品以下爰及山谷，特降綸言，更審搜訪?！碧迫酥谛悴?，其重如此。玄宗御撰《六典》言：“凡貢舉人有博識高才強學(xué)待問無失俊選者，為秀才；通二經(jīng)已上者，為明經(jīng)；明閑時務(wù)，精熟一經(jīng)者，為進士?！薄稄埐g傳》：“本州欲以秀才舉之，昌齡以時廢此科已久，固辭，乃充進士貢舉及第?！笔莿t秀才之名乃舉進士者之所不攻當也。又《文苑英華·判目》有云：“鄉(xiāng)舉進士，至省求試秀才，考功不聽，求訴不已。趙?判曰：‘文藝小善，迸士之能；訪對不休，秀才之目?！笔怯诌M士求試秀才，而不可得也。今以生員而冒呼此名何也？
明初嘗舉秀才。如《太祖實錄》：洪武四年四月辛丑，以秀才丁士梅為蘇州府知府，童權(quán)為楊州府知府，俱賜冠帶。十年二月丙辰，以秀才徐尊生為翰林應(yīng)奉。十五年八月丁酉，以秀才曾泰為戶部尚書是也。亦嘗舉孝廉。洪武二十年二月己丑，以孝廉李德為應(yīng)天府尹是也。此辟舉之名，非所施于科目之士。今俗謂生員為秀才，舉人為孝廉，非也。
○舉人舉人者，舉到之人。《北齊書·鮮于世榮傳》“以本官判尚書省右仆射事，與吏部尚書袁聿修在尚書省，簡試舉人?！薄杜f唐書·高宗紀》“顯慶四年二月乙亥，上親策試舉人凡九百人。調(diào)露元年十二月甲寅，臨軒試應(yīng)岳牧舉人”是也，登科則除官，不復(fù)謂之舉人。而不第則須再舉，不若今人以舉人為一定之名也。進士乃諸科目中之一科，而傳中有言舉進士者，有言舉進士不第者。但云舉進士，則第不第未可知之辭，不若今人已登科而後謂之進士也。自本人言之，謂之舉進士；自朝廷言之，謂之舉人。進士即是舉人，不若今人以鄉(xiāng)試榜渭之舉人，會試榜謂之進士也。
永樂六年六月，翰林院庶吉士沈升上言：“近年各布政司、按察司不體朝廷求賢之盛心，茍圖虛舉，有稍能行文、大義未通者，皆領(lǐng)鄉(xiāng)薦，冒名貢士。及至?xí)囅碌冢渲形淖稚詢?yōu)者，得除教官；其下者亦得升之國監(jiān)。以致天下士子競懷僥幸，不務(wù)實學(xué)?！焙槲踉晔辉拢拇p流縣知縣孔友諒上言：“乞?qū)⑶按讼碌谂e人通計其數(shù)，設(shè)法清理?！笔敲鞒醪砰_舉人之途，而其弊即已如此。然下第舉人猶令人監(jiān)讀書三年，許以省親，未有使之游蕩于人間者。正統(tǒng)十四年，存省京儲始放回原籍，其放肆無恥者游說干渴，靡所不為已。見于成化十四年禮部之奏。至于末年，則挾制官府，武斷鄉(xiāng)曲。于是崇禎中命巡按御史者察所屬舉人，間有黜革，而風(fēng)俗之壞已不可復(fù)返矣。
○進士進士即舉人中之一科，其試于禮部者，人人皆可謂之進士。唐人未第稱進士，已及第則稱前進士。《雍錄》引唐人詩云：“曾題名處添‘前’字?！薄锻ㄨb》：“建州進士進京，嘗預(yù)宣武軍宴，識監(jiān)軍之面。既而及第，在長安與同年出游，遏之于途，馬上相揖，因之謗議喧然，遂沈廢終身?！笔俏醇暗诙Q進士也。試畢放榜，其合格者日賜進士及第，徑又廣之日賜進士出身，賜同進士出身，然後謂之登科。所以異于同試之人者，在乎賜及第、賜出身，而不在乎進士也。宋政和三年五月乙酉，臣僚言：“陛下罷進士，立三舍之法，今賜承議郎徐?進士出身，于名實未正，乞改賜同上舍出身?！睆闹?。
○科目唐制，取士之科有秀才，有明經(jīng)，有進士，有俊士，有明法，有明字，有明算，有一史，有三史，有開元禮，有道舉，有童子。而明經(jīng)之別有五，經(jīng)有三經(jīng)，有二經(jīng)，有學(xué)究，一經(jīng)有《三禮》，有《三傳》，有史科。此歲舉之常選也。其天子自詔曰制舉。如姚崇下筆成章、張九齡道佯伊呂之類，見于史者凡五十余科，故胃之科目，今代止進士一科，則有科而無目矣。猶沿其名，謂之科目，非也。王維楨欲于科舉之外仿漢唐舊制，更設(shè)數(shù)科，以收天下之奇士。不知進士偏重之弊，積二三百年，非大破成格，雖有他材，亦無由進用矣。
○制科唐制，天子自詔日制舉，所以待非常之才?！短浦尽吩唬骸八^制舉者。其來遠矣。自漢以來，天子常稱制詔，道其所欲問而親策之。唐興，世崇儒學(xué)。雖其時君賢愚好惡不同，而樂善求賢之意未始少怠。故自京師外至州縣有司，常選之士以時而舉，而天子又自詔四方德行才能文學(xué)之士，或高蹈幽隱與其不能自達者，下至軍謀將略，翹關(guān)拔山，絕藝奇伎，莫不兼取。其為名目，隨其人主臨時所欲。而列為定科者，如賢良方正，直言極諫，博通墳典，達于教化，軍謀宏遠，堪任將率，詳明政術(shù)，可以理人之類，其名最著。而天子巡狩行幸，封禪太山、梁父，往往會見行在，其所以待之之禮甚優(yōu)。而宏材偉論，非常之人亦時出于其問，不為無得也。
宋初，承周顯德之制，設(shè)三科，不限前資，見任職宮、黃衣草澤并許應(yīng)詔。景德增為六科。熙寧以後，屢罷屢復(fù)。宋人謂之大科。
宋徐度《卻掃編》曰：“國朝制科初因唐制，有賢良方正、能直言極諫，經(jīng)學(xué)優(yōu)深、可為師法，詳明吏理、達于教化，凡三科。應(yīng)內(nèi)外職官、前資見任、黃衣草澤人，并許諸州及本司解送，上吏部，對御試策一道，限三千字以上。咸平中，又詔文臣于內(nèi)外幕職州縣官及草澤中，舉賢良方正各一人，景德中，又詔置賢良方正、能直言極諫，博通墳典、達于教化，才識兼茂、明于體用，武足安邊、洞明韜略、運籌決勝，軍謀宏遠、材任邊寄，詳明吏理、達于從政等六科。天圣七年復(fù)詔，應(yīng)內(nèi)外京朝官，不帶臺省館閣職事，不曾犯贓罪及私罪情理輕者，井許少卿監(jiān)以上奏舉，或自進狀乞應(yīng)前六科。仍先進所業(yè)策論十卷，卷五道。候到下兩省看詳。如詞理優(yōu)長，堪應(yīng)制科，具名聞奏。差官考試論六首，合格即御試策一道。又置高蹈丘園、沉淪草澤、茂才異等三科。應(yīng)草澤及貢舉人非工商雜類者，并許本處轉(zhuǎn)運司逐州長吏奏舉，或于本貫投狀乞應(yīng)，州縣體量有行止別無玷犯者，即納所業(yè)策論十卷，卷五道，看詳詞理稍優(yōu)，即上轉(zhuǎn)運司審察鄉(xiāng)里名譽，于部內(nèi)選有文學(xué)官再看詳實，有文行可稱者，即以文卷送禮部，委主判官看詳，選詞理優(yōu)長者具名聞奏。馀如賢良方正等六科，熙寧中，悉罷之。而令進士廷試，罷三題而試策一道。建炎間，詔復(fù)賢良方正一科，然未有應(yīng)詔者。
高宗立博學(xué)宏辭科，凡十二題：制、浩、詔、表、露布、檄、箴、銘、記、贊、頌、序，內(nèi)雜出六題，分為三場，每場體制一古一今。南渡以後，得人為盛，多至卿相翰苑者。今之第二場詔、誥、表三題，內(nèi)科一道，亦是略仿此意。而茍簡濫劣，至于全無典故，不知平仄者，亦皆中式，則專重初場之過也。
○甲科社氏《通典》“按令文科第，秀才與明經(jīng)同為四等，進士與明法同為二等，然秀才之科久廢，而明經(jīng)雖有甲乙丙丁四科，進士有甲乙兩科。自武德以來，明經(jīng)惟有丙丁第，進士惟乙科而已。”們?nèi)仗茣?。玄宗紀》“開元九年四月甲戌，上親策試應(yīng)制舉人于含元殿，敕曰：‘近無甲科，朕將存其上第?！薄稐罹U傳》：“天寶十三載，玄宗御勤政樓，試舉人登甲科者三人，綰為之首，超授右拾遺，其登乙科者三十余人。”杜甫《哀蘇源明詩》曰：“制可題未乾，乙科已大闡?！比粍t今之進士而概稱甲科，非也。
《隋書·李德林傳》“楊遵彥銓衡深慎，選舉秀才，摧第罕有甲科。德林射策五條，考皆為上?！笔莿t北齊之世，即已多無甲科者矣。
甲乙丙科始見《漢書·儒林傳》“平帝時，歲課博士弟子甲科四十人，為郎中。乙科二十人，為太子舍人，丙科四十人，補文學(xué)掌故?！薄妒捦畟鳌贰耙陨洳呒卓茷槔桑薄犊锖鈧鳌贰皵?shù)射策不中，至九，乃中丙科。”
○十八房今制，會試用考試官二員，總裁同考試官十八員，分閱《五經(jīng)八謂之十八房。嘉靖未年，《詩》五房，《易》、《書》各四房，《春秋》、《禮記》各二房，止十七房。萬歷庚辰、癸未二科，以《易》卷多添一房，減《書》一房，仍止十七房。至丙戌，《書》、《易》卷并多，仍復(fù)《書》為四房，始為十八房。至丙辰，又添《易》、《詩》各一房，為二十房。天啟乙丑，《易》、《詩》仍各五房，《書》三房，《春秋》、《禮記》各一房，為十五房。崇幀戊辰，復(fù)為二十房。辛未《易》、《詩》仍各五房，為十八房。癸未，復(fù)為二十房。今人概稱為十八房云。
《戒庵漫筆》曰：“余少時學(xué)舉子業(yè)，并無刻本窗稿。有書賈在利考朋友家往來，抄得燈窗下課數(shù)十篇，每篇謄寫二三十紙。到余家塾，揀其幾篇，每篇酬錢或二文，或三文，憶荊川，中會元，其稿亦是無錫門人蔡瀛與○經(jīng)義論策今之經(jīng)義論策，其名雖正，而最便于空疏不學(xué)之人。唐宋用詩賦，雖曰雕蟲小技，而非通知古今之人不能作。今之經(jīng)義始于宋熙寧中，王安石所立之法，命呂惠卿、王旁等為之?！端问贰罚骸吧褡谖鯇幩哪甓露∫阉罚T詩賦及明經(jīng)諸科，以經(jīng)義論策試進士。命中書撰大義式頒行。
元?八年三月庚子。中書省言：“進士御試答策，多系在外準備之文，工拙不甚相遠，難于考較，祖宗舊制，御試進士賦詩論三題，施行已遠，前後得人不少。況今朝廷見行文字多系聲律對偶，非學(xué)問該洽，不能成章。請行祖宗三題舊法，詔來年御試，將詩賦舉人復(fù)試三題經(jīng)義。舉人且令試策，此後全試三題。”是當時即以經(jīng)義為在外準備之文矣。陳後山《談叢》言：“荊公經(jīng)義行，舉子專誦王氏章句，而不解義。荊公悔之，曰：‘本欲變學(xué)究為秀才，不謂變秀才為學(xué)究也。’”豈知數(shù)百年之後，并學(xué)究而非其本質(zhì)乎？此法不變，則人才日至于消耗，學(xué)術(shù)日至于荒陋，而五帝三王以來之天下，將不知其所終矣。趙鼎言：“安石設(shè)虛無之學(xué)，敗壞人才?！标惞o亦謂：“安石使學(xué)者不治《春秋》，不讀《史》、《漢》，而習(xí)其所為《三經(jīng)新義》，皆穿鑿破碎無用之空言也?！比艚裰^時文，既非經(jīng)傳，復(fù)非子史，展轉(zhuǎn)相承，皆杜撰無根之語。以是科名所得十人之中，其八九皆為白徒。而一舉于鄉(xiāng)，即以營求關(guān)說為治生之計。于是在州里則無人非勢豪，適四方則無地非游客，而欲求天下之安寧，斯民之淳厚，豈非卻行而求及前人者哉？
《大祖實錄》：“洪武三年八月，京師及各行省開鄉(xiāng)試。初場《四書》疑問，本經(jīng)義及《四書》義各一道。第二場論一道。第三場策一道。中式者，後十日，復(fù)以五事試之，曰騎、射、書、算、律，騎觀其馳驅(qū)便捷，射觀其中之多寡，書通于六義，算通于九法，律觀其決斷。詔文有曰：‘朕特設(shè)科舉，以起懷才抱德之士，務(wù)在經(jīng)明行修，博通古今，文質(zhì)得中，名實相稱。其中選者，朕將親策于廷，觀其學(xué)識，第其高下，而任之以官?！狈x此制，真所謂求實用之上者矣。至十六年，命禮部頒行科舉成式：第一場《四書》義三道，經(jīng)義四道，未能者許各減一道；第二場論一道，詔浩表內(nèi)科一道，判語五條；第三場經(jīng)史策五道，文辭增而實事廢，蓋與初詔求賢之法稍有不同，而行之二百余年，非所以善述祖宗之意也。
《四書》疑猶唐人之判語，設(shè)為疑事間之，以觀其學(xué)識也。《四書》義猶今人之判語，不過得之記誦而已。茍學(xué)識之可取，則劉賞之對止于一篇已足。蓋一代之人才徒以記誦之多，書寫之速，而取其長，則七篇不足為難，而有并作《五經(jīng)》二十三篇，如崇幀七年之顏茂猷者，亦何稗于經(jīng)術(shù)，何施于國用哉?！秾嶄洝费裕骸昂槲涫哪炅卤剑t于國子諸生中，選才學(xué)優(yōu)等聰明俊偉之士，得三十七人。命之博極群書，講明道德經(jīng)濟之學(xué)，以期大用，稱之曰老秀才。累賜羅綺襲衣中靴，禮遇甚厚?！笔莿t圣祖所望于諸生者，固不僅以帖括之文。而惜乎大臣無通經(jīng)之士，使一代吁俊之典但止于斯，可嘆也！
永樂二十二年十月丁卯，仁廟諭大學(xué)士楊士奇等曰：“朝廷所重安百姓，而百姓不得蒙福者由牧守匪人，牧守匪人由學(xué)校失教，故歲貢中愚不肖十率七八。古事不通，道理不明，此豈可任安民之寄？”當日貢舉之行，不過四十年，而其弊已如此，乃護局之臣猶托之祖制，而相持不變乎？
○三場明初三場之制，雖有先後，而無重輕。乃士子之精力多專于一經(jīng)，略于考古。主司閱卷，復(fù)護初場所中之卷，而不深求其二三場。夫昔之所謂三場，非下帷十年，讀書千卷，不能有此三場也。今則務(wù)于捷得，不過于《四書》、一經(jīng)之中擬題一二百道，竊取他人之文記之，入場之日，抄謄一過，便可僥幸中式，而本經(jīng)之全文有不讀者矣。率天下而為欲速成之童子，學(xué)問由此而衰，心術(shù)由此而壞。宋嘉?中，知諫院歐陽修上言：“今之舉人以二千人為率，請寬其日限，而先試以策而考之。擇其文辭鄙惡者，文意顛倒重雜者，不識題者，不知故實略而不對所問者，誤引事跡者，雖能成文而理識乖誕者，雜犯舊格不考式者，凡此七等之人先去之，計二千人可去五六百。以其留者次試以論，又如前法而考之，又可去其二三百。其留而試詩賦者，不過千人矣。于千人而選五百，少而易考，不至勞昏，考而精當，則盡善矣?？v使考之不精，亦當不至大濫，蓋其節(jié)抄剽盜之人皆以先策論去之矣。比及詩賦，皆是已經(jīng)策論，粗有學(xué)問理識，不至乖誕之人，縱使詩賦不工，亦可以中選矣。如此可使童年新學(xué)全不曉事之人無由而進?！苯裰刑煜抡撸荒軓?fù)兩漢舉士之法，不得已而以言取人，則文忠之論亦似可取。蓋救今日之弊，莫急乎去節(jié)抄剽盜之人，而七等在所先去，則暗劣之徒無所僥幸，而至者漸少，科場亦自此而清也。
○擬題今日科場之病，莫甚乎擬題。且以經(jīng)文言之，初場試所習(xí)本經(jīng)義四道，而本經(jīng)之中，場屋可出之題不過數(shù)十。富家巨族延請名士館于家塾，將此數(shù)十題各撰一篇，計篇酬價，令其子弟及僮奴之俊慧者記誦熟習(xí)。入場命題，十符八九，即以所記之文抄謄上卷，較之風(fēng)檐結(jié)構(gòu)，難易遇殊，《四書》亦然。發(fā)榜之後，此曹便為貴人，年少貌美者多得館選，天下之士靡然從風(fēng)，而本經(jīng)亦可以不讀矣，予聞昔年《五經(jīng)》之中，惟《春秋》止記題目，然亦須兼讀四傳。又聞嘉靖以前，學(xué)臣命《禮記》題，有出《喪服》以試士子之能記否者，百年以來，《喪服》等篇皆刪去不讀，今則并《檀弓》不讀矣?！稌穭t刪去《五子之歌》、《湯誓》、《盤庚》、《西伯勘黎》、《微子》、《金胺》、《顧命》、《康王之浩》、《文侯之命》等篇不讀，《詩》則刪去淫風(fēng)變雅不讀，《易》則刪去《訟》、《否》、《剝》、《豚》、《明夷》、《睽》、《蹇》、《困》、《旅》等卦不讀，止記其可以出題之篇，及此數(shù)十題之文而已。讀論惟取一篇，披莊不過盈尺。因陋就寡，赴速邀時。成者，以一年畢之。昔人所待一年而習(xí)者，以一月畢之。成于剿襲，得于假倩，卒而間其所未讀之經(jīng)，有茫然不知為何書者，故愚以為八股之害等于焚書，而敗壞人材有甚于咸陽之郊所坑者，們四百六十余人也，請更其法，凡《四書》、《五經(jīng)》之文皆問疑義，使之以一經(jīng)而通之于《五經(jīng)》、又一經(jīng)之中亦各有疑義，如《易》之鄭、王，《詩》之毛、鄭，《春秋》之三傳，以及唐宋諸儒不同之說?！端臅贰ⅰ段褰?jīng)》皆依此發(fā)問，其對者必如朱子所云：“通貫經(jīng)文，條舉眾說，而斷以己意?！逼渌鲋}不限盛衰治亂，使人不得意擬，而其文必出于場中之所作，則士之通經(jīng)與否可得而知，其能文與否亦可得而驗矣。又不然，則姑用唐宋賦韻之法，猶可以杜節(jié)抄剽盜之弊。蓋題可擬而韻不可必，文之工拙猶其所自作，必不至以他人之文抄謄一過而中式者矣。其表題專出唐宋策題，兼問古今，人自不得不讀《通鑒》矣。夫舉業(yè)之文，昔人所鄙斥，而以為無益于經(jīng)學(xué)者也，今猶不出于本人之手焉，何其愈下也哉！
讀書不通《五經(jīng)》者，必不能通一經(jīng)，不當分經(jīng)試士。且如唐宋之世，尚有以《老》、《莊》諸書命題，如《卮言日出賦》，至相率扣殿檻乞示者。今不過《五經(jīng)》、益以《三禮》、《三傳》，亦不過九經(jīng)而已。此而不習(xí)，何名為上？《宋史》、“馮元，授江陰尉，時詔流內(nèi)銓以明經(jīng)者補學(xué)官，元自薦通《五經(jīng)》、謝泌笑曰：‘古人治一經(jīng)而至皓首，于尚少，能盡通邪？’對曰：‘達者一以貫之。’更問疑義，辨析無滯?！?br />
《石林燕語》“熙寧以前，以詩賦取士，學(xué)者無不先遍讀《五經(jīng)》。余見前輩雖無科名，人亦多能雜舉《五經(jīng)》蓋自幼學(xué)時習(xí)之，故終老不忘，自改經(jīng)術(shù)，人之教子者往往便以一經(jīng)授之，他經(jīng)縱讀亦不能精，其教之者亦未必皆通《五經(jīng)》，故雖經(jīng)書正文亦多遺誤。若今人問答之間，稱其人所習(xí)為‘貴經(jīng)’，自稱為‘敝經(jīng)’，尤可笑也?！?br />
科場之法，欲其難不欲其易，使更其法而予之以難，則覬幸之人少。少一覬幸之人則少一營求患得之人，而士類可漸以清。抑士子之知其難也，而攻苦之日多，多一攻苦之人則少一群居終日言不及義之人，而士習(xí)可漸以正矣。
墨子言：“今若有一諸侯于此，為政其國家也，曰：‘凡我國能射御之士，我將賞貴之；不能射御之士，我將罪賤之?！瘑栍谌魢?，孰喜孰懼？我以為必能射御之士喜，不能射御之士懼。曰：“凡我國之忠信之士，我將賞貴之；不忠信之士，我將罪賤之。’問于若國之士，孰喜孰懼？我以為忠信之士喜，不忠信之士懼?！苯袢糌?zé)士子以兼通《九經(jīng)》，記《通鑒》歷代之史，而曰：“若此者中，不若此者黜?！蔽乙詾楸睾脤W(xué)能文之士喜，而不學(xué)無文之士懼也。然則為不可之說以撓吾法者，皆不學(xué)無文之人也，人主可以無聽也。
今日欲革科舉之弊，必先示以讀書學(xué)問之法，暫?？荚嚁?shù)年而後行之，然後可以得人。晉元帝從孔但之議，聽孝廉申至七年乃試，古之人有行之者?！痤}切時事考試題目多有規(guī)切時事，亦虞帝“予違汝弼”之遺意也。《宋史·張洞傳》“試開封進士，賦題曰《孝慈則忠》。時方議濮安懿王稱皇事，英宗曰：‘張洞意諷朕?！紫囗n琦進曰：‘言之者無罪，聞之者足以戒?！弦饨??！惫胖司鼊t盡官師之規(guī)，遠則通鄉(xiāng)校之論，此義立而爭諫之途廣也矣。
天啟四年，應(yīng)天鄉(xiāng)試題《今夫奕之為數(shù)》一節(jié)，以魏忠賢始用事也，浙江鄉(xiāng)試題《君之視臣如手足，則臣視君如腹心》，以杖殺工部郎萬憬也。七年江西鄉(xiāng)試題《皓皓乎不可尚已》，其年監(jiān)生陸萬齡請以忠賢建祠國學(xué)也。崇幀三年，應(yīng)天鄉(xiāng)試題《舉直錯諸枉，能使枉者直》，以媚奄諸臣初定逆案也。此皆可以開帝聰而持國是者。當時季集，而污水鶴鳴之義猶存于士大夫，可以想見先朝之遺化。若崇禎九年應(yīng)天鄉(xiāng)試《春秋》題《宋公入曹，以曹伯陽歸》，以公孫韁比陳啟新，是以曹伯陽比皇上，非所宜言，大不敬。天啟七年，順天鄉(xiāng)試《書經(jīng)》題《我二人共貞》，以周公比魏忠賢，則又無將之漸，亦見之彈文者也。
景泰初，也先奉上皇至邊，邊臣不納，雖有社稷為重之說，然當時朝論即有以奉迎之緩為譏者。順天鄉(xiāng)試題《所謂平天下在治其國者》一節(jié)，蓋有諷意?！鹪囄母袷浇?jīng)義之文，流俗謂之八股，蓋始于成化以後，股者，對偶之名也。天順以前，經(jīng)義之文不過敷演傳注，或?qū)蛏?，初無定式，其單句題亦甚少。成化二十三年，會試《樂天者保天下》文，起講先提三句，即講樂天，四股；中間過接四句，復(fù)講保天下，四股；復(fù)收四句，再作大結(jié)。弘治九年，會試《責(zé)難于君謂之恭》文，起講先提三句，即講責(zé)難于君，四股；中間過接二句，復(fù)講謂之恭，四股；復(fù)收二句，再作大結(jié)。每四股之中，一反一正，一虛一實，一淺一深，其兩扇立格，則每扇之中各有四股，其次第文法亦復(fù)如之。故今人相傳謂之八股。若長題則不拘此。嘉靖以後，文體日變，而問之儒生，皆不知八股之何謂矣。《孟子》曰：“大匠誨人必以規(guī)矩?！苯裰疄闀r文者，豈必裂規(guī)亻面矩矣乎？
發(fā)端二句，或三四句，謂之破題。大抵對句為多，此宋人相傳之格。下申其意，作四五句，謂之承題。然後提出夫子為何而發(fā)此言，謂之原起。至萬歷中，破止二句，承止三句，不用原起。篇末敷演圣人言畢，自擄所見，或數(shù)十字，或百余字，謂之大結(jié)。明初之制，可及本朝時事。以後功令益密，恐有藉以自炫者，但許言前代，不及本朝。至萬歷中，大結(jié)止三四句。于是國家之事罔始罔終，在位之臣畏首畏尾，其象已見于應(yīng)舉之文矣。
試錄文字之體，首行曰“第一場”，頂格寫。次行日“《四書》”，下一格。次行題目，又下一格?！段褰?jīng)》及二、三場皆然，至試文則不能再下，仍提起頂格。此題目所以下二格也。若歲考之卷，則首行日“《四書》”，頂格寫，次行題目，止下一格，經(jīng)論亦然，後來學(xué)政茍且成風(fēng)，士子試卷省卻“《四書》”、“《五經(jīng)》”字，竟從題目寫起，依大場之式概下二格。圣經(jīng)反下，自作反高，于理為不通。然日用而不知，亦已久矣。又其異者，沿此之例不論古今，詩文概以下二格為題。萬歷以後，坊刻盛行，每題之文必注其人之名于下，而刻古書者亦化而同之。如題日《周鄭交質(zhì)》，下二格，其行未書“左丘明”。題曰《伯夷列傳》，下二格，其行未書“司馬遷”。變歷代相傳之古書，以肖時文之面貌，使古人見之，當為絕倒。
○程文自宋以來，以取中士子所作之文，謂之程文。《金史》：“承安五年，詔考試詞賦官各作程文一道，示為舉人之式，試後赴省藏之。”至本朝，先亦用士子程文刻錄。後多主司所作，遂又分士子所作之文別胃之墨卷?！渡褡趯嶄洝罚骸叭f歷十四年正月，禮部議：‘試錄程文宜照鄉(xiāng)試例刪，原卷不宜盡掩初意?！瘡闹??！笔迥臧嗽?，命禮部會同翰林院，取定開國至嘉靖初年中式文字一百十余篇，刊布學(xué)宮，以為準則?！睍r札部尚書為沈鯉，兼官翰林學(xué)士。
文章無定格，立一格而後為文，其文不足言矣。唐之取士以賦，而賦之未流最為冗濫。宋之取士以論策，而論策之弊亦復(fù)如之。明之取士以經(jīng)義，而經(jīng)義之不成文又有甚于前代者。皆以程文格式為之，故日趨而下。晁董公孫之對，所以獨出千古者，以其無程文格式也。欲振今日之文，在毋拘之以格式，而俊異之才出矣。
○判舉子第二場作判五條，猶用唐時銓試之遺意。至于近年，士不讀律，止鈔錄舊本。入場時每人止記一律，或吏或戶。記得五條，場中即可互換。中式之卷大半雷同，最為可笑?！啊锻ǖ洹みx人條例》：“其情人暗判，人間謂之判羅，此最無恥，請榜示以懲之?！贬崽泼髯谔斐扇?，中書奏：“吏部南曹關(guān)，今年及第進士內(nèi)《三禮》劉瑩等五人，所試判語皆同。勘狀稱：‘晚逼試期，偶拾得判草寫凈，實不知判語不合一般者?！彪罚骸柏曉哼疲荚斔鶚I(yè)，南曹試判，激勸為官。劉瑩等既不攻文，只合直書其事，豈得相傳稿草，侮瀆公場。宜令所司落下放罪?！狈蛞晕宕矄蕘y之余，尚令科罪。今以堂堂一統(tǒng)作人之盛，而士子公然互換，至一二百年，目為通弊，不行覺察。傳之後代，其不為笑談乎！試判起于唐高宗時。初吏部選才，將親其人，覆其吏事。始取州縣案犢疑議，試其斷割，而觀其能否。後日月浸久，選人猥多，案牘淺近，不足為難。乃采經(jīng)籍古義，假設(shè)甲乙，令其判斷。既而來者益眾，而通經(jīng)正籍又不足以為問，乃征僻書曲學(xué)隱伏之義問之，惟懼人之能知也。佳者登于科第，謂之人等；其甚拙者謂之藍縷，各有升降。選人有格限未至而能試文三篇，謂之宏詞。試判三條，謂之拔萃，亦日超絕。詞美者得不拘限而授職。今國朝之制，以吏部選人之法而施之貢舉，欲使一經(jīng)之士皆通吏事，其意甚美，又不用假設(shè)甲乙，止據(jù)律文，尤為正大得體。但以五尺之童能強記者，旬日之力便可盡答而無難，亦何以定人才之高下哉。蓋此法止可施于選人引試俄頃之間，而不可行之通場廣眾竟日之久。宜乎各記一曹，互相倒換。朝廷之制，有名行而實廢者，此類是矣。必不得已而用此制，其如《通典》所云，“問以時事疑獄，令約律文斷決，不乖經(jīng)義”者乎？○回經(jīng)文字體生員冒濫之弊，至今日而極。求其省記《四書》本經(jīng)全文，百中無一。更求通曉六書，字合正體者，千中無一也。簡汰之法，是亦非難，但分為二場：第一場令暗寫《四書》一千字，經(jīng)一千字，脫誤本文及字不遵式者貼出除名；第二場乃考其文義，則矍相之射，僅有存者矣?；蛟唬捍宋垂?jié)也，豈足為才士累？夫周官教國子以六藝，射御之後，繼以六書。而漢世試書九千字以上，乃得為史。以周官童子之課，而責(zé)之成人；漢世椽史之長，而求之秀士。猶且不能，則退之隴畝，其何辭之有，北齊策孝、秀于朝堂，對字有脫誤者呼起立席後，書跡濫劣者飲墨水一升，文理孟浪者奪席脫容刀，潛霸之君尚立此制，以全盛之朝，求才之王，而不思除弊之方，課實之效，與天下因循干溷濁之中，以是為順人情而已。權(quán)文公有言：“常情為習(xí)所勝。避患安時，俾躬處休，以至老死，自為得計，豈復(fù)有揣摩古今風(fēng)俗，整齊教化根不·原始要終，長轡遠馭者邪？”古今一揆，可勝慨思。
○史學(xué)唐穆宗長慶三年二月，諫議大夫殷侑言：“司馬遷、班固、范曄《三史》為書，勸善懲惡，亞于《六經(jīng)》。比來史學(xué)廢絕，至有身處班列，而朝廷舊章莫能知者。”于是立《三史》科及《三傳》科?！锻ǖ洹づe人條例》：“其史書，《史記》為一史，《漢書》為一史，《後漢書》并劉昭所注《志》為一史，《三國志》為一史，《晉書》為一史，李延壽《南史》為一史，《北史》為一史。習(xí)《南史》者兼通宋、齊《志》，習(xí)《北史》者通後魏、隋書《志》自宋以往，史書煩碎冗長，請但問政理成敗所因，及其人物損益關(guān)于當代者，其徐一切不問，國朝自高祖以下及睿宗《實錄》并《貞觀政要》共為一史?！苯袷穼W(xué)廢絕又甚唐時，若能依此法舉之，十年之間，可得通達政體之士，未必?zé)o益于國家也。宋孝宗淳熙十一年十月，大常博士倪思言：‘舉人輕視史學(xué)。今之論史者獨取漢、唐混一之事，三國六朝五代以為非盛世而恥談之。然其迸取之得失，守御之當否，籌策之疏密，區(qū)處兵民之方，形勢成敗之跡，憚加討究，有補國家。請諭春宮，凡課試命題，雜出諸史，無所拘忌，考核之際，稍以論策為重，毋止以初場定去留，”從之。
史言薛昂為大司成，寡學(xué)術(shù)，士子有用《史記》西漢語，輒黜之。在哲宗時，嘗請罷史學(xué)，哲宗斥為俗佞。吁，何近世俗佞之多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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