壬戌春二月八日，鼓琴，足旁一小蝎，蹴之。思舜作樂致鳳儀，予彈琴而召蝎。蓋予有暴躁之氣，正如方啟蟄之小蝎，近陰氣而少陽和，宜取為戒。乃更為舒徐和緩之韻，三弄而罷。　

　　或與族人有口隙，謂之曰：“族人與吾同祖，正如吾四肢手足，雖有歧形，實一體也；一體相戕，吾祖宗之神得無傷乎！彼不知為一體，吾知之；彼不暇思祖宗，吾思之。如今碗闊于蔬，故盛得蔬；桌大于碗，故載得碗?！逼淙舜蟾?，拊心曰：“是吾志也。”　

　　思周公教法“開而弗達(dá)，強而弗抑”，古人獎人常過其量，良有深心；吾坐反此，不能成人材，又不能容眾，屢自懟恨，不能悛改，即此便是“聞義不徙，不善不改”。以后凡言人之短，獎人之善，必謹(jǐn)而書之。犯前過輕者，痛自懲艾；重則?跪。過在家人宗族，?跪于父祠前；過在教人交友，?跪于孔子神位前；或遇事忙時迫，亦必叩首拜謝?！?br />
　　剛主少年時，有驕浮氣，先生曰：“仆昔事石卿先生，嘗拱手以聽，先生院中游走講論，目不一視，至二鼓，仆不敢移處；事文孝先生，侍坐，先生南面，時而指使如仆役。足下若遇諸先生，恐不能受益也。”剛主亟下拜曰：“承先生教，敢不急改。”　

　　謂剛主曰：“吾欲三日不刑一人，而化一邑之異端；欲一月不刑一人，而均一邑之田畝，何道而可？”剛主三發(fā)策，靖異端，皆不出刑名文墨之套。先生曰：“賢自病后，睿思減矣。”剛主問：“三日不刑一人而邪教化，有成算乎？曰：“有。呼各門頭行而開導(dǎo)之，使明邪正，即立為耆、約，使之更教其屬，不兩日皆良民矣。”問均田，曰：“亦任人耳。八家為井，立井長；十井為通，有通長；十通為成，有成長；隨量隨授之產(chǎn)，不逾月可畢矣?！薄?br />
　　伊尹耕莘野，非義非道，一介不取與，囂囂畎畝，一似全無意于天下生民者；后遇成湯三聘，即“自任以天下之重”乃爾；孔明高臥，“茍全性命，不求聞達(dá)”，一似全無意于漢末氣運者；后遇昭烈三顧，即“鞠躬盡瘁”乃爾，豈知舜之“飯糗茹草，若將終身”皆然。儒者成法，合當(dāng)如此?！?br />
　　天之將興一代也，必生以勤兵績武之主，使之征懾海外，而子孫世享太平，宗祀靈長，如漢武帝、唐世民、明永樂是也。天之將亡一代也，亦必生以勤兵績武之主，或干戈交起之事，使之耗財殺士，而橫斂致怨，宗祀以亡，如秦始皇、隋煬帝、元、明末是也。其機只在于歲，歲豐則足以給其雄威，而國運永；歲兇則適以暴民生，亂國運。宋之初興欠武功，故后代懦弱。　

　　剛主問：“出將奚先？”先生曰：“使予得君，第一義在均田。田不均，則教養(yǎng)諸政俱無措施處，縱有施為，橫渠所謂‘終茍道’也?！眲傊髟唬骸氨娮h紛阻，民情驚怨，大難猝舉?！毕壬唬骸八^‘愚民不可與謀始’也?？鬃营q不免麛裘之謗，況他人乎？吾于三代后最羨神宗、安石，但其術(shù)自不好，行成亦無濟。今若行先王之道，須集百官，曉以朝廷斷決大義，事在必行，官之忠勤才干者，盡心奉法，阻撓抗違者，定以亂法黜罪。今人文墨無識，偏能多言亂撓，不如此，一事不可行也?！薄?br />
　　顏羽深言多子之苦，先生曰：“人世苦處都樂，如為父養(yǎng)子而苦，父之樂也；為子事父而苦，子之樂也；茍無可苦，便無所樂?！庇鸾K言為苦。先生曰：“翁不覺其樂，試觀君臣具見之矣。如禹治水，稷教稼，苦人也；顏子簞瓢陋巷自甘，樂人也，禹、稷樂乎？顏子樂乎？如武侯鞠躬盡瘁，嘔血而死，可謂苦矣；然與其不遇玄德，高臥南陽，抱膝長吟，孰苦，孰樂？”　

　　杜益齋規(guī)先生三失，曰“務(wù)名”，曰“輕信”，曰“濫交”。先生曰：“務(wù)名之過，元不及覺；輕信之過，覺不能持；濫交之過，則仆苦心也。氣數(shù)益薄，人才難得，如生三代而思五臣，不能借也；生兩漢而求伊、萊、十亂，亦不能借也；居今而求三杰、二十八將，其將能乎？故才不必德，德不必才，才德俱無，一長亦不忍棄。且人各自成，勢難強同。昔蠡人某，惡人也，吾欲治河以救一方，馳寸紙，立集夫五百名，赴吾于數(shù)里外，限時不爽也。脫鄙而遠(yuǎn)之，數(shù)十鄉(xiāng)為水國矣。又如某子，兄與法干嘗面戒元、元亦曾受其辱，然遇使才，猶將用之也?！?br />　　禁令第十　　
　　先生曰：“禁令，治之大權(quán)也；賞?，治之大威也；信義，治之大寶也；仁恕，治之大道也；政事，治之大輿也。權(quán)、威不立，則信義、仁恕適以病國；寶、道不誠，則禁令、賞?反以厲民；政事不修，則寶、道無所載，而權(quán)、威無所施，故善為治者，必自政事始。”　

　　治世之官詳于下，亂世之官疊于上；詳于下則教養(yǎng)舉，疊于上則掣肘成。下多一官，則民多一親；上多一憲，則官多一畏，多親而政事成，多畏而賄賂通?！?br />　　人不作事則暇，暇則逸，逸則惰、則疲，暇逸惰疲，私欲乘之起矣。習(xí)學(xué)工夫，安可有暇？　
　　宗人言“坐讀之病苦”。先生曰：“書之病天下久矣，使生民被讀書者之禍，讀書者自受其禍。而世之名為大儒者，方且要‘讀盡天下書’，方且要‘每篇讀三萬遍，以為天下倡’，歷代君相方且以爵祿誘天下于章句浮文之中，此局非得大圣賢、大豪杰，不能破矣?！薄?br />
　　明季任邱貢士龐濟公，少與大學(xué)士文敏友善。文敏貴，親友干謁者絡(luò)繹，濟公獨不至。文敏深念之，寄信乃往。文敏問來意，曰：“思公一晤耳，無他事?！蔽拿魢@曰：“古人哉！”贈金五百。曰：“吾路費財兩緡，何須許多也？”文敏固與之，受之。還謂宗人曰：　
　　“向固不受也，恐拂公成慚；然吾終不受，盡以修庠。”其孫愷舉博學(xué)，入翰院?！?br />　　居恩祖母喪。思喪中廢業(yè)，兼以毀瘠，極易萎惰，故先正制為祝祠云：“夙興夜處，不惰其身?！逼谝詢?nèi)不惰猶易，練以后不惰更難。蓋期之內(nèi)哀慕之深，常有汲汲切切意，不逸則不惰；練之后哀思日，殺心少念，身少事，逸斯惰，惰斯憊矣。故行喪禮于練前，失猶少；行喪禮于練后，失必多?？鬃又皢适虏桓也幻恪?，事在勉強而已矣?！?br />
　　“持其志”，敬心之學(xué)也，“無暴其氣”，敬身之學(xué)也。然每神清時，行步安重，自中規(guī)矩，則“持志”即所以“養(yǎng)氣”也；每整衣冠端坐，則雜念不來，神自守舍，則“無暴　
　　”即所以“持志”也。蓋身也，心也，一也；持也，無暴也，致一之功也。彼以耳目口鼻等為“六賊”，自空其五臟，而謂定性明心者，真妄也哉！真自誣自賊也哉！何聰明者亦為之迷惑不覺也？皆由務(wù)虛好大，縱意玄遠(yuǎn)，未實用力于此心此身也?！?br />
　　思勉行仁義，而每得欺侮成怨，是吾人之處世，非為仁義之難，而泛應(yīng)曲當(dāng)之難也。自反其過，在自見其是。我居其是，誰處其非？我居其功，誰受其過？必也，上孝下慈，而恒覺其不足；人侮人謗，而不自見其冤，其庶乎！　

　　陳康如問經(jīng)旨，先生曰：“經(jīng)學(xué)亦亡矣，亡于注疏、讀講也。今若于經(jīng)典行一端，即學(xué)禮之一端也；若于三事、六府行一事，則學(xué)書之一端也；若于風(fēng)、雅、頌，歌一章、舞一節(jié)、為一事，即學(xué)詩之一端也。不然，即讀之熟，講之悉，何經(jīng)學(xué)之有哉？而遑問其旨也?！?br />　　”問易與春秋之旨，先生曰：“難言也。予未足知其旨，姑妄言也。易之作也，四圣人合人事之措施，與天地之化工，并而一之，交而易之之書也。詩、書、禮皆定局，而易為活盤。孟子所謂‘孔子圣之時’，其庶幾乎！春秋則孔子自解之矣，曰‘丘之志在春秋’。又曰：　
　　‘我欲托之空言，不如見諸行事之深切著明也。’蓋借二百四十年桓、文之事，以自譜為東周手段也?！薄?br />　　康如問禮，先生曰：“吾久有志于禮，先行家祠禮。”因問“有家祠神主乎？”曰：　
　　“有。有而朔望、令節(jié)，祭薦不行，不幾使先人為有嗣之餒鬼乎？歲時祭薦，而禮文不舉，不幾如野人之叩墓乎？祭薦畢，遂行家人禮，拜父母，拜兄長。退入私室，夫婦之禮行焉，閨門之內(nèi)，肅若朝廷。吾故曰行乎禮則尊矣，體乎仁則富矣?！薄?br />
　　孔子論仁曰：“居處恭。”居處不恭，即居處不仁，恭即仁矣；“執(zhí)事”“與人”皆然，則仁無間隙，為仁之功亦無間隙。天有不與人以君、相、師任之時，無不與人以三者之時。近但覺無事，是不以“仁為己任”矣?！?br />
　　孔子言“思無益，不如學(xué)”，而近儒惟晝讀夜思，筆之書冊，卻棄孔門所“學(xué)而時習(xí)　
　　”之六德、六行、六藝不為，是專為其無益，而廢其有益矣。何怪乎內(nèi)無益于身心，外無益于家國，而使圣道荒也哉！　
　　剛主問操存，先生曰：“予未審孔、孟之操存，第予所得力處，只‘悚提身心’四字。”問：“靜中工夫如何著力？”曰：“‘戒慎乎其所不睹，恐懼乎其所不聞’，正是著力處。”問：“陽明何以說靜時不著念？”曰：“昔人問陽明，人有無念時否？陽明曰：‘實無無念時’，怎說不著念？”　

　　胡連城問“忠恕而已矣”，先生曰：“天下人同心也，忠以通之，自無不貫。故大學(xué)治平不外一‘恕’，潔矩節(jié)明明畫出；中庸明‘道不遠(yuǎn)人’，亦是‘忠恕’。子貢問一言終身可行，子曰：‘其恕乎’！此外更無道。朱注既云‘竭盡無余’，又云‘借以著明之’，是忠、恕尚非一貫正義乎！”　

　　果齋問：“‘兄弟怡怡’，秀深慕之，而不免躁暴，何以免也？”先生曰：“只知父母在上，我人子也，何敢躁暴？看兄弟是父母之子，何得不怡怡？”曰：“恒苦不自由?！薄?br />　　先生曰：“更無他道，知如此是病，便知不如此是藥?！薄?br />　　謂果齋曰：“‘夙興夜寐，無忝爾所生’，學(xué)者以勤為要。禹惜寸陰，陶惜分陰，不可不知，不可不學(xué)也?！?br />　　顏習(xí)齋先生言行錄卷下
　　鼓琴第十一　　
　　先生鼓琴，羽弦斷，解而更張之，音調(diào)頓佳。因嘆為學(xué)而惰，為政而懈，亦宜思有以更張之也。彼無志之人，樂言遷就，憚于更張，死而后已者，可哀也！　
　　思仰不愧，俯不怍，此氣真覺浩然。若陷色惡，便為色害，不能浩然矣；陷財惡，便為財害，不能浩然矣；陷機詐殘暴，則又害其浩然矣。其直養(yǎng)之要有二：一在平日兢兢慎獨，一在臨時猛省決斷?！?br />
　　剛主曰：“人言某無擔(dān)架。塨謂人有小名位便驕狂者，是不能擔(dān)架小名位；有大名位便驕狂者，是不能擔(dān)架大名位；有學(xué)問便驕狂者，是不能擔(dān)架學(xué)問；有道德便驕狂者，是不能擔(dān)架道德。吾輩盡是無擔(dān)架人。必如乾卦‘天行健’，方是擔(dān)；坤卦‘厚德載物’，方是架?！毕壬勚?，悚然自惕?！?br />
　　果齋問：“靜存動察，如何下手？”先生曰：“靜之存也，提醒操持；動之察也，明辨剛斷。二者之得力，又有三字，曰‘不自恕’?！薄?br />　　剛主言：“每一念不合道，便斬截之?！毕壬唬骸坝枰嘣么斯?，旋動旋斬，如盤草翦屠狀，覺得甚難，正是‘克、伐、怨、欲不行’功夫也，不如提醒身心，一齊振起，諸欲自然退聽?！薄?br />
　　吳仲常問：“文王三分有二，不過二分之人心歸耳，未必疆土盡屬。果爾，紂之兇暴肯容之乎？”先生曰：“否。試觀自岐遷豐，疆域遠(yuǎn)矣。況七十里之囿，若在百里之岐，是舉國為囿，僅余三十里都鄙，有是理乎？”仲常曰：“三分有二，誠然矣，紂不忮乎？　
　　”曰：“紂專以酒色自娛，文王又能率其叛紂來歸者以事紂，供賦役如故，紂亦倚恃文王得自遂其淫逸，又何忮乎？”仲常悅?！?br />　　果齋問伊尹卻湯聘事。先生曰：“夏桀之世，天下無道久矣，無尊德樂道之人，偶有一二，不過虛博下士之名，無一真心慕德者。湯來聘，伊若曰，此不過務(wù)虛名，我何用其聘幣為哉？及三往，知其可與有為矣，乃幡然改。”問：“何以就桀五？”曰：“此湯忠之至、仁之盡也。得一尹，曰圣人與居，或可以化桀而永神禹之祚也，進(jìn)之，無濟而返。又久之，曰，或知悔也，再進(jìn)之。五返而不改，無望矣，乃放之。猶曰：‘恐后世以臺為口實，惟有慚德！’故曰忠之至、仁之盡也。”　

　　果齋患忘。先生曰：“孟子不云乎，‘必有事焉而勿正，心勿忘，勿助長也’。今曰忘，是心無事矣。且忘之病每生于無志，助之病每迫于好名。吾昨勸某友學(xué)經(jīng)濟實用，諉曰　
　　‘幾時用著’？予曰：‘必待上帝立券明日用，兄今方學(xué)乎！昔姜公八十遇文王，假使七十八九壽終，將不得為姜公乎？不用而死，只八百年蒼生不被其澤耳，公以全體大用還于天地，曾何缺欠？必用而后學(xué)，否則不學(xué)，是為利也。學(xué)從名利入手，如無基之房，壘砌縱及丈余，一倒莫救。’”　

　　刁文孝言：“為時文不為古文，文不文；為時人不為古人，人不人?！毕壬M(jìn)之曰：　
　　“古文非八大家之謂也，古人非漢、宋諸儒之謂也。當(dāng)求堯之‘煥乎文章’，孔之‘斯文在茲’者，知其文，則可為其人矣?！薄?br />　　孝子一念不得親心，則為不孝；仁人一念不通天心，則為不仁?！?br />　　“戒慎不睹，恐懼不聞”，是靜中真工夫。吾輩必于湛然虛靜之中，懔然惕“上帝臨汝”之意?！?br />　　為善克果，其善乃為我有，否則千思萬想，其善終不獲；改過必真，其過乃不為我有，否則千悔萬恨，其過終不去?！?br />　　日夜以此心照顧一身，所以養(yǎng)性也，九思、九容是也；日夜以此心貫通民物，所以事天也，三事、三物是也。精之無間，圣矣；勉之不忘，賢哉?！?br />　　“狂者進(jìn)取”，是夫子狀他一段勇往有為意思。凡作想遇事，都向前鋪張去做，常常撻起精神，故謂之“進(jìn)”；凡取道德，取人物，取功名，好提挈到手做一番，故謂之“取”　
　　。每好進(jìn)而不好退，好取而不好舍；其退時亦是他進(jìn)處，其舍時亦是他取處，是狂者真面目也。進(jìn)而取法古人，只其中一意耳。“狷者有所不為”，是夫子狀他一段謹(jǐn)飭古板意思。凡作想遇事，都向里收斂，將來常常把定門闌，凡遇非道非義，固斷斷不染，即遇人物亦若有不輕交、不愿交、不敢交意，即遇道德功名事業(yè)，亦若有不輕做、不愿做、不敢做意，故謂之“有所不為”；每當(dāng)進(jìn)時亦好急流勇退；每當(dāng)取時卻是得舍便舍，是狷者真面目也。守有余，只其中一意耳。天地間惟此兩種人，遇大圣人鼓動得起，造就得成，駕馭得出，雖不及　
　　“中行”，皆可同心共濟，有益蒼生也。不遇大圣人，自己擔(dān)當(dāng)，在上在下，亦能鼓動得人，造就得人，駕馭得人，雖不及“中行”無破綻，然亦能各成一局，領(lǐng)袖一時?？傊?，“中行”外，除此兩者，更無圣賢，并無豪杰矣?！?br />
　　謂修己曰：“吾聞君子忍人所不能忍，容人所不能容。如人不之欺侮也，又何言容忍乎！如人欺侮不至甚、不至多也，又何言人所不能容忍乎？”　
　　人莫患于自幼不從師，又莫患于早為人師。“恭則不侮，寬則得眾，信則人任”，孔子言之矣；我自見其恭，而人不我敬，是我之未恭也；推之寬、信亦然。若存自反無愧之心，謂人之孚否不足恤，是即“居之不疑”也，宜深加洗剔?！?br />
　　祭考致齊，思吾之心，先考遺體也，洗心所以格先考。儻有財念、色念、名念、很毒念一萌，是污先考所遺之心，不孝孰甚焉！吾之身，先考遺體也，修身所以格先考。儻有貪行、淫行、欺世行、暴物行一條，是玷先考所遺之身，不孝孰大焉！又思手為先考遺體，敢不恭乎！目為先考遺體，敢不端乎！不“持其志”，是不能齊栗以奉親心也；或“暴其氣”　
　　，是敢為威忤以傷親氣也?！?br />　　趙麟書援食我、越椒事，以為氣質(zhì)有惡。先生曰：“請問二子方生，其心即欲貪財好色乎？弒父與君乎？向母、子文聽其啼聲，知其氣稟之甚偏，他日易為惡耳。今指其偏即為惡，是見利刃即坐以殺人罪也，可乎？”　

　　張仲誠言：“學(xué)直是不閑曠。身無事干，尋事去干；心無理思，尋理去思。習(xí)此身使勤，習(xí)此心使存，此便是闇修，此便是閑居為善，此便是存心養(yǎng)性，此便是豫立。學(xué)者以此為苦，何知此中之趣！”　

　　游王敘亭花苑，諭以苑中宜植果、種瓜，且曰：“天無曠澤，地?zé)o曠力，人無曠土，治生之道也。家無三曠則家富，國無三曠則國富?！睌⑼傇唬骸皟糜朗滔壬?，則得常聞善言矣?！?br />　　王次亭第十二　　
　　王次亭問孔、孟作用。先生曰：“孔子神化，其罏錘乾坤處真不可測。如七日誅少正卯，七日焉能便誅得朝中大聞人，三月墮三都，三月焉能便懾服得四、五世積成大奸，使之拱手聽從？萬不敢望。孟子王道手段竊有一二不愿學(xué)處，如‘善戰(zhàn)’、‘辟草萊’之才，自是行道所必用，如何定大罪、‘服上刑’？且七雄以富強為主，此輩皆居腹心要路，只合包容任用，使之將虎賁，行吊伐，服農(nóng)政，力溝洫，彼將樂我之得用，得比于周、姜、禹、稷矣。今曰吾入門便誅汝，彼又肯容我入乎！觀孔子取衛(wèi)靈能用王孫賈等，則孔子若得用于衛(wèi)，手段可想矣?！薄?br />
　　張仲誠語錄內(nèi)，有“夷、惠非圣，逸民不足學(xué)”等語。先生曰：“我輩今日正要學(xué)個可、不可。夫子之無可、無不可，如何學(xué)得？‘士希賢，賢希圣，圣希天’，是一定程頭。若只說完美好聽，譬如執(zhí)路程本說南京，說“年，還只是在此，若實去走，一步也隔越不得。夷、惠，夫子皆稱賢，孟子稱圣，須知孔子看得細(xì)，說賢便是圣；又要知孟子眼高志大，不輕伏人下，若夷、惠非圣，不肯說皆古圣人，亦不肯服他得君皆有天下。我輩不可以見不到處，輕古人也?！薄?br />
　　謂次亭曰：“吾輩只向習(xí)行上做工夫，不可向言語、文字上著力?？鬃又畷撜Z矣，試觀門人所記，卻句句是行。‘學(xué)而時習(xí)之’，‘有朋自遠(yuǎn)方來’，‘人不知不慍’，‘　
　　其為人也孝弟’，‘節(jié)用愛人’，等；言乎？行乎？”次亭欣然曰：“當(dāng)書紳?！薄?br />　　吾儒“改過遷善”，所以自治也；“移風(fēng)易俗”，與天下同“改過遷善”也。然　“改過遷善”而不體乎三物，終流于空虛；“移風(fēng)易俗”不本乎三重，終失之具文?！?br />　　“九思”之功，如“言思忠”，非第思忠，是思要忠去；“事思敬”，非第思敬，是思要敬去。世人所謂工夫，上載思忠、思敬重，下截忠去、敬去或稍輕；吾謂工夫下截忠去、敬去重，上截思忠、思敬處，則偏輕耳?！?br />
　　與傅惕若言：“氣質(zhì)正吾性之附麗處，正吾性作用處，正性功著手處?！碧枞魡枺骸啊∪绾沃郑俊痹唬骸叭缇粗?，非手何以做出恭？孝之功，非面何以做愉色婉容？”　
　　篤周次亭更字也。問“變化氣質(zhì)”之說。先生曰：“是‘戕賊人以為仁義’也。吾性所自有，吾氣質(zhì)所自有，皆天之賦我，無論清、厚、濁、薄，半清、半厚，皆擴而充之，以盡吾本有之性，盡吾氣質(zhì)之能，則圣賢矣，非變化其本然也?！焙V周未達(dá)。曰：“必疑剛化柔，柔化剛，為學(xué)力也。試觀甚剛?cè)?，亦必有柔處，甚柔人亦必有剛處，只是偏任慣了。今加學(xué)問之功，則吾本有之柔自會勝剛，而剛德合于天則；本有之剛自會勝柔，而柔德合于天則，書云‘高明柔克，沉潛剛克’，是也。非是變化其剛?cè)嵋?。正如技擊者好動腳，教師教他動手以濟腳，非是變化其腳也?！薄?br />
　　諸欲之引人，惟色為甚。淫兇之夫，強暴以求之，白刃堅梃，不以懾其志，真貞女也；邪蕩之女，艷冶以誘之，千嬌百媚不以亂其心，真丈夫也。然嬌媚之奪，尤甚于梃刃之劫。堅臥不動，強哉！當(dāng)之不蔽，明哉！　

　　朱主一言：“用習(xí)禮等功，人必以為拏腔做勢，如何？”先生曰：“正是拏腔做勢，何必避？甲胄自有不可犯之色，衰麻自有不可笑之容。拏得一段禮義腔，而敬在乎是矣；做得一番韶舞勢，而和在乎是矣。后儒一掃腔勢，而禮、樂之儀亡矣。”　

　　古人“正心”、“修身”、“齊家”，專在治情上著工夫。治情專在平好惡上著工夫。平好惡又專在待人、處物上著工夫。故“修身”、“齊家”之傳引“知子、知苗”之諺，指點人看，吾輩可以知所用力矣。　

　　聰明不足貴，只用工夫人可敬；善言不足憑，只能辦事人可用?！?br />　　孔子之道，如宗廟、朝廷，宮殿巍峨，百廡千廊，禮容、樂器，官寮政績，蕩蕩濟濟，賢其座廡，三千人其各得閑舍也，最下亦垣門、沼榭、花柳之屬。故吾嘗云得其徒眾之末，亦師事之，為其實也。后儒之學(xué)，則如心中結(jié)一宗廟朝廷景況，紙上繪一宗廟、朝廷，圖畫方寸操存，盡足自娛；讀、講、著述，盡足快口舌，悅耳目；故每自狀如鏡花、水月，惜無實也?！?br />
　　謂曹萬初曰：“‘改過遷善’，吾儒做圣賢第一義也；‘規(guī)過勸善’，吾儒交朋友第一義也；‘納諫從人’，吾儒做經(jīng)濟第一義也，否則人役耳。烏能居成吾德，出交天下士乎！”　

　　萬初問：“人輒言禮、樂必百年而后興，何如？”曰：“古人百年后興，謂教化浹洽也，如唐、虞之‘時雍’、‘風(fēng)動’也。予則謂一日行習(xí)禮、樂，一日之唐、虞，一月行習(xí)，一月唐、虞也。一人行習(xí)禮樂，一人之堯、舜；人人行習(xí)，人人堯、舜也?！薄?br />
　　杜益齋問：“習(xí)恭即靜坐乎？”曰：“非也。靜坐是身心俱不動之謂，空之別名也。習(xí)恭是吾儒整修九容工夫，愧不能如堯之允，舜之溫，孔之安，故習(xí)之。習(xí)恭與靜坐，天淵之分也?！薄?br />
　　謂祭神感格之難也，非純心聚精，不能萃神之渙；致饗之難也，非明德蠲潔，不足邀神之歆。故事莫大于祭，道莫精于齊，孔子大圣，亦不得不慎也?！?br />　　人各有稟賦之分，如彼農(nóng)夫，能勤稼穡以仰事俯畜，斯不負(fù)天之生農(nóng)矣；如彼商賈，能勤交易，計折閱，而無欺詐，斯不負(fù)天之生商矣；學(xué)者自勘，我是何等稟賦？若不能修德立業(yè)，便是不能盡其性，便是負(fù)天，便是負(fù)父母之生。　

　　勉賈易改過，曰：“吾學(xué)無他，只‘遷善、改過’四字。日日改遷，便是工夫；終身改遷，便是效驗。世間只一顏子‘不貳過’，我輩不免頻復(fù)。雖改了復(fù)犯亦無妨，只要常常振刷，真正去改。久之不免懈怠，但一覺察，便又整頓。不知古人如何，我是依此做來?！薄?br />
　　或訴家變，先生曰：“圣人稱舜為大孝，他圣其不孝乎！賢人稱曾、閔為孝，諸賢其不孝乎！惟其際變而不失常，故稱耳，處常者無稱焉。此固人子之不幸，亦人子之大幸也。　
　　”因勸以負(fù)罪引慝。　
　　蕭道成言：“治國十年，使金玉如糞土?！毕壬唬骸褒R王恃其儉素，不貴珍寶為言耳。使天不廢我，但使民貢本色十年，金玉何用？歷代人皆愚，謂本色費腳價。不知王畿之貢，可足朝廷、宗廟之用；盈世州郡邊腹皆積倉，何地有事，何地食糧，不用解矣。即使三五百里近道運盤，或山水阻滯，三鐘致一鐘，一鐘亦可用之一鐘也；今解白金，一金即致萬金，萬金終無用之萬金也。昔困錦州，五十金易一罏餅，不大可見哉！甚矣，歷代之愚也。吾人得君，必當(dāng)以稅本色、均田為澤民第一義?！?br />　　學(xué)須第十三　　
　　先生曰：“學(xué)須一件做成，便有用，便是圣賢一流。試觀虞廷五臣，只各專一事終身不改，便是圣；孔門諸賢，各專一事，不必多長，便是賢；漢室三杰，各專一事，未嘗兼攝，亦便是豪杰?！?br />
　　謂曹萬初曰：“謹(jǐn)守之士，患其拘執(zhí)，進(jìn)以勇為，不可及矣；豪杰之士，患其粗率，濟以慎密，莫與敵矣?！薄?br />　　為門人解屯、師、訟諸卦畢，謂曰：“誦圣人之經(jīng)，須心會其理而力行之。如師‘長子帥師，弟子則輿尸’，便知老成可貴。我今日做人，便當(dāng)鎮(zhèn)重學(xué)老成，去輕佻少年氣；他日為政，便宜任用老成，勿輕信少年喜事之人。如訟卦，便宜思，陽屬健，易貴之，常以目君子；如何訟卦便惡之，皆云‘不克訟’？可見君子恥爭，只以柔忍為德。但健訟刁告，便有眚無吉矣。如此體會，方是會易。不然，與讀時文何殊焉！鹿干岳先生四書說約于為學(xué)修身等俱向身上打照，一部四書方看活，方有用。他人俱看在紙墨上，四書死矣。”　

　　儒者得君為治，不待修學(xué)校，興禮樂，只先去其無用，如帖括詩賦之事，世間才人自做有用功夫。有人才則有政事，有政事則有太平，天地生民，自受其福矣。又不必得君，但遇有位，以此告之，得一人決斷之，乾坤幸矣。　

　　法干言：“一代之興，宜將同起逐鹿之人，皆為立祠錄后。蓋彼此之起，皆為生民請命于天者，我即得成之彼，彼即未成之我，非同亂臣、叛將，殺誅殄滅，最無名義。此典一行，不惟所以勸將來之豪杰，未必非本朝之福也?！薄?br />
　　剛主佐政桐鄉(xiāng)，將往，來拜別。先生贈言曰：“威儀欲莊整，出語貴開明。取人勿求備，看人勿太刻。存憐天下之心，定獨行不懼之志。事必矯俗則人不親，行少隨俗則品不立，二者善用之，其惟君子乎！愛人才所以愛蒼生，矯世儒所以衛(wèi)圣道，二者交致焉，其惟君子乎！”剛主拜受。　

　　孔子開章第一句，道盡學(xué)宗。思過，讀過，總不如學(xué)過。一學(xué)便住也終殆，不如習(xí)過。習(xí)三兩次，終不與我為一，總不如時習(xí)方能有得。“習(xí)與性成”，方是“干干不息”。　
　　父母生成我此身，原與圣人之體同；天地賦與我此心，原與圣人之性同；若以小人自甘，便辜負(fù)天地之心，父母之心矣。常以大人自命，自然有志，自然心活，自然精神起。　
　　人須知圣人是我做得。不能作圣，不敢作圣，皆無志也?！?br />　　庸人苦無氣，氣能生志；學(xué)者患無志，志能生氣。志氣環(huán)相生，孟子志氣之說，真體驗語?！?br />　　丹朱、歡、共輩，盡足成一代桀、紂君臣，堯一讓舜，而氣運虞、夏矣，堯之“先天而天弗違也”。帝摰荒淫，釀成洪水，堯不能化矣，舉舜、禹而治平之，堯之“后天而舉天時”也。東遷后，世衰道微，以“在田”之“見龍”，教三千人布于天下，使百世相承，斯道不亡，孔子之“先天而天弗違也”；亂臣賊子有作，王跡竟熄，周游張皇，補偏救弊，孔子之“后天而奉天時”也?！?br />
　　論歷理曰：古人于必用而不常用之官，多命專家，使世修其職。如歷與史之類，一欲其精也；一不欲多費人才于不常用之學(xué)也。堯之“欽若”，非徒推測其纏度、次舍之氣候，欲因氣候以行其政令，斯為“敬順昊天”也；“敬授”，非徒示人以令節(jié)遲早，欲令士順令節(jié)以為學(xué)，民順令節(jié)以務(wù)農(nóng)也。其所頒月令，必逐年稍有遲早，圣人察天者精，使天人合也；后世全廢，只作吉兇卜日之書。惜哉！　

　　三皇、五帝、三王、周、孔，皆教天下以動之圣人也，皆以動造成世道之圣人也。五霸之假，正假其動也，漢、唐襲其動之一二，以造其世也。晉、宋之茍安，佛之空，老之無，周、程、朱、邵之靜坐，徒事口筆，總之皆不動也。而人才盡矣，圣道亡矣，乾坤降矣。吾嘗言一身動則一身強，一家動則一家強，一國動則一國強，天下動則天下強，益自信其考前圣而不謬矣，后圣而不惑矣?！?br />
　　儒道之亡，亡在誤認(rèn)“文”字。試觀帝堯“煥乎文章”，固非大家帖括，仰豈四子、五經(jīng)乎！文王“經(jīng)天、緯地”，周公“監(jiān)二代”所制之“郁郁”，孔子所謂“在茲”，顏子所謂“博我”者，是何物事？后世全誤?！?br />
　　治平之道，莫先于禮。惟自牌頭教十家，保長教百家，鄉(xiāng)長數(shù)千家，舉行冠、婚、喪、祭、朔望、令節(jié)禮，天下可平也?！?br />　　學(xué)者須振萎惰，破因循，每日有過可改，有善可遷，即成湯“日新”之學(xué)也。遷心之善，改心之過，謂之“正心”；改身之過，遷身之善，謂之“修身”；改家之過，遷家之善，謂之“齊家”；改國與天下之過，遷國與天下之善，謂之“治平”。學(xué)者但不見今日有過可改，有善可遷，便是昏惰了一日；人君但不見天下今日有過可改，有善可遷，便是茍且了一日?！?br />
　　張仲誠云：“人言堯舜任其自然，非也；堯舜只是終身兢業(yè)。譬如鳶飛戾天，儻一斂翅，便從云際墜下?！薄?br />　　景州吳玉衡問學(xué)。先生曰：“學(xué)者，學(xué)為圣人也。后世二千年無圣，有二弊：一在輕視圣人之粗跡細(xì)行，而不肯為，曰所以為圣人不在此；一在重視圣人之精微大德，而不敢為，曰圣人極詣，非我等常人所可及。然則圣人斷是天外人矣。仆下愚也，于圣人大處不敢言，只是向粗跡碎小處勉行一二，如‘齊必變食，居必遷坐’，‘蔬食、菜羹，必祭，必齊’　
　?。蝗纭咐?、風(fēng)烈必變’等?！薄?br />　　人于六藝，但能究心一二端，深之以討論，重之以體驗，使可見之施行，則如禹終身司空，棄終身教稼，皋終身專刑，契終身專教，而已皆成其圣矣。如仲之專治賦，冉之專足民，公西之專禮樂，而已各成其賢矣。不必更讀一書，著一說，斯為儒者之真，而澤及蒼生矣?！?br />
　　苗揆文有異母二少弟，揆文篤友愛，教養(yǎng)成人，不私先人遺金，出而公用。其二弟赴府縣試盤費必倍，曰：“非不知營辦之難也，第恐少弟出門，有不如意，此心不可以對先慈矣?！逼渥营毴蝿诖?，有扳其叔意，便教之思祖母恩。先生曰：“孝友哉！不蓄私財，不聽妻子言，義居可久也?！薄?br />
　　思人和兄弟，所以孝父母也；和從兄弟，所以孝祖也；和再從兄弟，所以孝曾祖也；和三從兄弟，所以孝高祖也；和疏族，所以孝先祖也。
　　教及門第十四　　
　　先生教及門活心之法，只要自檢一念之動，是人欲，便克治之，便剛斷之，則自活，引冉嫗斷指為法。錂因述“前于內(nèi)室壁上書‘相在爾室，尚不愧于屋漏’以自箴，夜即夢念此箴以拒邪妄。昨習(xí)禮則夢登孔子之堂，觀顏、曾諸賢講習(xí)禮樂。”先生曰：“子根氣好，充此即可為圣、為賢，勉之哉！無負(fù)吾教也?！薄?br />
　　錂問：“行禮，家人多阻撓，奈何？”先生曰：“然。予之初行禮也亦然，惟剛毅以持之，講說以曉之，積誠以感之，悠久以化之，自彬彬矣。夫行乎禮，則閨門之內(nèi)儼若朝廷，不亦貴乎！體乎仁，則萬物皆備，天下歸仁，不亦富乎！是以在我重，而世味輕也?！薄?br />
　　郝公函問：“董子‘正誼明道’二句，似即‘謀道不謀食’之旨，先生不取，何也？　
　　”曰：“世有耕種，而不謀收獲者乎？世有荷網(wǎng)持鉤，而不計得魚者乎？抑將恭而不望其不侮，寬而不計其得眾乎？這‘不謀、不計’兩‘不’字，便是老無、釋空之根；惟吾夫子‘　
　　先難后獲’、‘先事后得’、‘敬事后食’三‘后’字無弊。蓋‘正誼’便謀利，‘明道’　
　　便計功，是欲速，是助長；全不謀利計功，是空寂，是腐儒?！惫唬骸拔蛞印Ｕ垎枴\道不謀食’。曰：“宋儒正從此誤，后人遂不謀生，不知后儒之道全非孔門之道。孔門六藝，進(jìn)可以獲祿，退可以食力，如委吏之會計，簡兮之伶官可見。故耕者猶有餒，學(xué)也必?zé)o饑，夫子申結(jié)不憂貧，以道信之也。若宋儒之學(xué)不謀食，能無饑乎！”　

　　又問：“勤慎、和緩，‘緩’字何義？”曰：“孔門為學(xué)為治皆尚敏，故曰‘敏于事　’、‘而敏于行’、‘敏則有功’，孟子曰‘民事不可緩’。”曰：“近世則珍緩，何也？　
　　”曰：“時也。三代氣醇，所生之天才既厚，而學(xué)養(yǎng)又素裕，敏則有功；近世人才既劣，而學(xué)術(shù)又失，忙則敗事矣?！薄?br />　　倪鴻寶之弟元瓚亦進(jìn)士也，甲申變，棄家偕其妻隱深山，治生同農(nóng)夫。康熙間，有同年友大貴，同某太守更士人服訪之，年已耄，不相識矣，敘往事久之。有老嫗持箕帚碓糝入，其夫人也。貴人曰：“金幣不敢以贈，愿供米麥若干石，炭若干包。”元瓚曰：“素不受人饋，卻之恐公弗堪，請為公施粥以贍貧民?！辟F人行后盡施之，復(fù)鍵戶遁，莫知所之?！?br />
　　為人日行一善，三年可千善。積善何難？人病不為耳?！?br />　　威不足以鎮(zhèn)人而妄夷之，惠不足以感人而妄市之，不智也，禍于是伏焉。仁而得暴，仁者必自反也；暴以招暴，又何異焉。恭者來侮，恭者必自反也；侮者致侮，又何尤焉。　
　　禮、樂，圣人之所貴，經(jīng)世重典也；而舉世視如今之禮生、吹手，反以為賤矣。兵學(xué)、才武，圣教之所先，經(jīng)世大務(wù)也，而人皆視如不才寇盜，反皆以為輕矣。惟袖手文墨，語錄、禪宗，為至尊而至貴，是誰為之也！　

　　人須常自衡：天之生我，父母之成我，其中人乎，中人以下乎，抑中人以上乎？果中人以下，則鑿井、耕田，已無負(fù)于生我矣；或中人也，則隨世波流，亦何負(fù)；儻中人以上也，則上當(dāng)為五臣、十亂，中當(dāng)如三杰、二十八人，下之亦須主城、貳郡，實求輔挽氣運，利濟生民。不然，則負(fù)我資性，為天地父母之罪人矣！　

　　一吳生氣象端凝，先生謂之曰：“人賦性質(zhì)愚，耕田鑿井，勤力養(yǎng)家，無負(fù)于天矣，亦無負(fù)于親矣。賦性聰秀，不能出眾自強，以才德見于世，如天之生我何；如親之育我何！故下之為秀民，中之為豪杰，上之為圣賢，在乎人自為耳?！薄?br />
　　人之為善，得人之感報，人之稱傳，天不必報之矣；人之有長，而自表自見，天亦不必祚之矣。天之所祚報者，人不感稱，自不表見，乃所謂陰德也。觀舜之為子，禹之為臣，令人愧勵！　

　　志不真則心不熱，心不熱則功不緊，故多睡之人無遠(yuǎn)圖，立志之子多苦想?！?br />　　古人靜中工夫，如“洗心退藏于密”，“夙夜基命宥密”，明見于經(jīng)。吾人宜洗去習(xí)染之污穢，退藏精深，而不粗疏表暴。夙夜勤惕，立定天之予我，常令寬廣，莫令窄狹；常令精密，莫令粗疏。此明德第一層誠、正工夫?！?br />
　　思君子之心坦蕩，則世路無往不寬平；小人之心險窄，則無時無地不戚戚。予天資非君子，而勉學(xué)其一二，能于禍福得失之慮，不參于神明；怨天尤人之念，不累于夙夜，或康節(jié)所謂“太平人”乎?！?br />
　　人必能斡旋乾坤，利濟蒼生，方是圣賢；不然，雖矯語性天，真見定靜，終是釋迦、莊周也。　
　　論郡縣體統(tǒng)，曰：“太守即古方伯，州縣即古五等諸侯也，何事分道、布、按司，又重之以巡撫，加之以總督，倍加六等方伯乎？賢者掣肘多，而才能莫展；不肖者效媚多，而剝民益重。故曰，治世之官詳于下，亂世之官疊于上?！薄?br />
　　大學(xué)明德之道，無時不可學(xué)，無日不可時習(xí)。如時時敬其心，即孔子所謂“齊”，習(xí)禮于心也；時時提撕警覺，莫令昏蔽，即孔子所謂“明”，亦習(xí)禮于心也。每日正其衣冠，潔凈整齊，非法服不服，即孔子所謂“盛服”，習(xí)禮于身也；至“目容端”，習(xí)禮于視也；　
　　“口容止”，“聲容靜”，習(xí)禮于言也，至于“手容恭”，“立容德”，習(xí)禮于持行也。凡　“九容”、“曲禮”，無非習(xí)禮于身也。禮真斯須不可去者！　
　　盤銘云，“茍日新”，振起自滌矣；日豈一日乎？而復(fù)云“日日新”。蓋“日新”，雖上智不能保無間斷也。日日已無歇工矣，何必云“又日”？蓋功雖有常，不能保久而不因循惰怠也。其必學(xué)曾子之“日省”，可乎！　

　　與李命侯言：“古今旋乾轉(zhuǎn)坤，開務(wù)成物，由皇帝王霸以至秦、漢、唐、宋、明，皆非書生也。讀書著書，能損人神智氣力，不能益人才德。其間或有一二書生濟時救難者，是其天資高，若不讀書，其事功亦偉，然為書損耗，非受益也?！泵顔枺骸皶蓮U乎？”曰：“否。學(xué)之字句皆益人，讀著萬卷倍為累。如弟子入則孝一章，士夫一閱，終身做不盡；能行五者于天下一章，帝王一觀，百年用不了，何用讀著許多！千年大患，只為忘了孔門‘　
　　學(xué)而時習(xí)之’一句也。”　
　　習(xí)恭，見壁上書“小心翼翼，昭事上帝”，思“小心”難矣，“翼翼”更難，“事上帝”難矣，“昭事”則更難。蓋“小心”只事敬畏焉耳，“翼翼”則終日干干，同乎天矣。　
　　“事帝”明旦若臨，仍一敬畏焉耳，“昭事”則為人君臣父子一有不止乎仁、敬、孝、慈者，非上帝命我意矣；視鰥、寡、孤、獨一不得所，一或欺殘，非上帝降鑒意矣。吾妄從事三十年，而一無可自信也。睹各門上懔乎上帝，箴可懼也?！?br />
　　教果齋脫俗累曰：“世人之所怒亦怒之，世人之所憂亦憂之，世人之所苦亦苦之，何以言學(xué)哉？故君子無累?！薄?br />　　天無不覆也，吾心有不覆之人，則不能法天之高明；地?zé)o不載也，吾心有不載之人，則不能法地之博厚。
　　杜生第十五　　
　　杜生隨行，出里門先生乃乘，因教生曰：“道莫切于禮，作圣之事也。人之不肯為圣者，只因視禮之精鉅者曰，是圣人事，非我輩常人所敢望；禮之粗小者曰，但能此豈便是圣，圣人不在此；是圣人無從學(xué)也！吾愿有志者，先其粗，慎其小，學(xué)得一端亦可，即如出里門乘，入里門下，出則告，反則面，豈人所不能哉？不為耳。”　

　　聞人讀“舉賢才”，謂之曰：“我輩士庶，莫謂學(xué)不得此句。見人孝弟便學(xué)他孝弟，便到處稱揚他孝弟；見人廉干，便學(xué)他廉干，便到處稱揚他廉干；即吾人在下之舉賢才也。凡書皆宜如此體驗，不可徒讀?！薄?br />
　　念念向天理上想，心上達(dá)也；事事向天理上做，身上達(dá)也。若百念百事升天，忽一念一事墮地，前功盡棄矣，可恃乎！　
　　制欲之法，明以辨之，剛以斷之?！?br />　　孫瑜字叔禮，奭子也。其傳載毀蔡州吳元濟像改祀裴度。先生曰：“毀之，改之，是矣。然元濟至三百年猶廟祀之，則雖竊據(jù)一時，亦必有澤及生民處也。今聞青陽縣有張定邊祠，想亦有不可忘者乎？后世即一日長民之豪杰，皆當(dāng)知勉?！薄?br />
　　人不辦天下事，皆可為無弊之論，若身當(dāng)天下事，雖圣人不能保所用之無僉邪。蓋辦事只以得才為主，事成后若彼罪著，再為區(qū)處而已。試觀堯用三兇，孔子論衛(wèi)靈用三臣，忠武用延、儀，從來如此?！?br />
　　“小魯”，“小天下”，極贊圣人之高?！坝^瀾”，如中庸“語大莫載”、“容光必照”，如“語小莫破”，注意在學(xué)圣者如“流水不盈一科不行”，“不成此章不達(dá)”。學(xué)兵成了片段方學(xué)農(nóng)，學(xué)農(nóng)成了片段方學(xué)禮、學(xué)樂。孟子所見極真切，不曾岔了孔子路徑；后儒見解全別。錂見先生教幼童數(shù)也，語之九數(shù)不令知有因法，九數(shù)熟而后進(jìn)之因，因法熟方令知有乘，乘法熟方令知有歸除。教禮教樂亦然。所謂“盈科后進(jìn)”也所謂“循循善誘”也，先生其不岔孔子路徑與！　

　　果齋自任有千金不奪之守。先生曰：“噫！何言之易也。嘗以不拾遺一節(jié)自勘矣：一錢不拾，未必百也，百金不昧，未必千也，千金不昧于通衢，未必不一金昧于深夜也。又嘗以好色自勘矣：見三分色，目不睨、心不亂，未必保八分也，八分艷嬌而不亂，未必保傾國奇姿也，傾國奇姿不亂于白晝，而野花俗草反溺于隱僻衾枕者，未敢保也。此四十年來與法干交相恐懼警切，而未敢自信者，何言之易也！”　

　　古者弟子為學(xué)，先教之事父、事兄，服勞奉養(yǎng)；今世為學(xué)，惟教之讀書、作文，逸惰其身，而奴隸其父兄，此時文取士之害，讀作為學(xué)之弊也。　
　　人之志道德也，君子積年作之而不興；志富貴也，俗人一言動之而輒起。甚矣，志道者之鮮也?！?br />　　或問：“‘一日克己復(fù)禮，天下歸仁’；一日甚暫，天下至大，一日才克復(fù)，焉得天下遂稱其仁？”先生曰：“如子今日克己復(fù)禮，莫道天下，便左右鄰里亦未必稱仁，是夢語也。我之本體，原萬物皆備，只因自己失了天理之則，便與父子兄弟皆植藩籬，況天下乎！今能一日復(fù)了天理之正，則已仍是萬物皆備本體，民皆吾胞，物皆吾與，普天之下，皆入吾愷惻涵育之中，那有一物不歸吾仁中者？只因自己無志無力，不克真復(fù)此理耳。故緊接‘為仁由己’二句?！薄?br />
　　李益溪與陳睿庵習(xí)樂舞，每學(xué)一舞，詳說而習(xí)之。先生喜曰：“此方是‘博學(xué)而詳說之’，方見‘不亦說乎’景趣？”　
　　益溪言：“學(xué)一次有一次見解，習(xí)一次有一次情趣，愈久愈入，愈入愈熟?！毕壬唬骸安粚嵪铝?xí)工夫，不能咀此滋味?！薄?br />　　益溪言：“容貌辭氣德之符，宜端嚴(yán)修整，不可簡率茍且?！薄?br />　　“文、武之政，布在方策”者，不足言“政舉”，必“其人存”，實以之為天下國家，方是“政舉”。孔、孟之學(xué)，布在經(jīng)傳者，不足言道行，必“其人存”，實以之見習(xí)行經(jīng)濟，方是道行。道之息者千余年矣，傷哉！　

　　思以我易天下，不以天下易我，宏也；舉國非之而不搖，天下非之而不搖，毅也?！?br />　　王景萬言看綱目，先生曰：“先定志而后看史，則日收益矣。如志在治民，凡古大臣之養(yǎng)民教民，興利黜害者，皆益我者也；志在勘亂，凡古良將之料先策后，出奇應(yīng)變者，皆益我者也。志不定則記故采詞，徒看無益，猶之四書、五經(jīng)矣。”　

　　人之心不可令閑，閑則逸，逸則放?！?br />　　“今之人修天爵以要人爵”，孟子嘆世道之衰也，而吾正因修之、要之者，服周公制法之善?！靶尢炀粢砸司簟保m文、武盛時不能保無其人，修之久則習(xí)與性成，功名之事皆性命之事矣。雖至春秋、戰(zhàn)國，周道衰微之極，人猶“修其天爵以要人爵”，即此一修、一要，其存天理成人才者不淺，此所以戰(zhàn)國之人才猶盛后世。今世求一修之、要之者，何可得哉！　

　　羲皇上人亦非異難，但淳樸無機心，無飾雕，無牽系，穆穆屯屯，便近之。所謂“欲與天地不相似，不可得”也。　
　　天下人之入此帖括局也，自八、九歲便咿唔，十余歲便習(xí)訓(xùn)詁，套襲構(gòu)篇，終身不曉習(xí)行禮、義之事，至老不講致君、澤民之道，且無一人不弱不病。滅儒道，壞人才，厄世運，害殆不可勝言也。噫！　

　　謁父生祠，思為人臣者每朔望謁圣惕其忠也；吾為人子，每晨謁父，惕其孝也，可不立吾父之身乎！　
　　一日習(xí)數(shù)，思習(xí)功久曠便忘，況不習(xí)乎！宋代諸先生雖天資高，可不習(xí)而熟，可久曠而不忘，能保其門下天資皆若之乎！甚矣，孔門“時習(xí)”成法不可廢也?！?br />　　“改過遷善”，吾人實地工夫也，誠逐日有過可改，有善可遷，即“日新”之學(xué)矣。　
　　耨蔬畦草，思草雖甚蕪，去一科終是少一科，揀其大者去得一二，蔬隴亦自改觀。吾心之欲，去一分自是少一分，雖未遽能去盡，若將好色、好貨大段去得一二，本體亦自光明矣?！?br />
　　先生不視非禮，或反嘲之，先生曰：“制之于外，以防其內(nèi)，吾儒之學(xué)也。”或曰：　
　　“吾見之如不見然。”先生曰：“汝即不動心，何必訝不視者乎！”曰：“此外面工夫，內(nèi)必?zé)o檢制?！毕壬唬骸八奈鸾詮囊暵犙詣由峡巳?，孔子亦騖外乎？”曰：“勿者，心勿之也。”先生曰：“視者，誰視之乎？”　

　　朱參兩以憂郁成疾，先生曰：“兄知天地之性，人為貴乎？萬物皆所以奉人，故人貴；若以物役人，則不貴?！收咭载敯l(fā)身，不仁者以身發(fā)財’，非特人君然，學(xué)者亦有之。有財足以廣身之施，無財不足以損身之樂，以財發(fā)身也；有財適以益身之愚，無財又以戕身之命，又以身發(fā)財也。”參兩曰：“莫非命也。桎梏死者，非正命也?！毕壬唬骸胺ǜ芍v此書甚寬，不惟桎梏、巖墻之類非正命，凡好色、好貨、好貪食、好爭勝之類以致死者，皆非正命也。以此推之，作無益之憂以損生者，亦非正命也?！眳蓯?。
　　趙盾第十六　　
　　先生曰：“趙盾不忘恭敬，令人不忍刺，鋤麑不忍殺民之主而自死，兩者俱難及。然君不義，使我刺其大臣，亂命也，信之不必全者也，何必死？是謂傷勇。且使其人而知義也，當(dāng)對晉君曰，趙氏世有勛勞于國，且忠賢人也，君無自壞長城；儻患其權(quán)過盛，宜稍抑其政柄，何至以千乘作盜行乎！不聽，以死爭之可也，去之亦可也，計不出此，而甘承為盜之令，其人必剛暴小人，偶為趙卿忠敬感發(fā)其良心耳。雖然，寧自殺而不賊民之主，亦足多矣?！薄?br />
　　同母弟楊怒其族人。先生曰：“毋！彼于爾今稱從親，相戾如此，豈不思于爾祖則兄弟之親，于爾曾祖則一人之身也。譬如一身而分二股，二股而分十指，焉有以此股傷彼股，此指折彼指者哉！彼相好，吾與好；彼不相好，吾亦與好?！睏钤唬骸拔覄谟诒耍瞬怀暌欢??！毕壬唬骸胺綘栔谟诒?，即計其酬，是利心也，豈服勞哉！”　

　　圣人以一心一身為天地之樞紐，化其戾，生其和，所謂造命回天者也。其次知命樂天，其次安命順天，其次奉命畏天。造命回天者，主宰氣運者也；知命樂天者，與天為友者也；安命順天者，以天為宅者也；奉命畏天者，懔天為君者也。然奉而畏之，斯可以安而順之矣；安而順之，斯可以知而樂之矣；知而樂之，斯可以造而回之矣。若夫昧天、逆天，其天之賊乎！　

　　思天地一我也，我一天地也；萬物一我也，我一萬物也。既分形而為我，為天地萬物之靈，則我為有作用之天地萬物，非是天地萬物外別有一我也。時而乘氣之高，我宜效靈于全體；時而乘氣之卑，我亦運靈于近肢。分形靈之豐嗇！乘氣機之高卑，皆任乎此理之自然，此氣之不得不然；不特我與萬物不容強作于其間，亦非天地所能為也?！?br />
　　王法干云：“有氣數(shù)之天，有圣人之天。氣數(shù)之天，待補救于圣人之天；圣人之天，卻有時隨氣、數(shù)之天，有時不隨氣、數(shù)之天。”　
　　朋友議書，雖各是己見，不可遂成嫌隙。圣賢原是說天下公理，豈容以偏私參之?！?br />　　石鵬妻劉氏，清苑庠生源洙女也，貞節(jié)賢孝，出于性成。自八九歲時，未嘗偶立門外，雖姻親無見之者。其來嬪石門也，孝謹(jǐn)端凝，族中女長咸為其姑賀。未幾鵬卒，氏矢共姜之節(jié)，其翁姑皆弗忍，擬命服闋別適。及三載，終不可奪，因?qū)倨涓钢I意。其父曰：“吾子自孩稚知義理，吾信之久矣。此自其真心，吾當(dāng)成之，何勸焉?！笔喜檀蟾袀?，曰：“異哉！此子年方十七，且無子息，為人所不能為，守人所不肯守，如若人可令無后乎！”即以己孫為之子，氏撫歲余兒，事翁姑，賢淑勤慎如一日。　

　　張文典肫誠懇惻，口不出誕語。身著一長布衫，雖盛暑不解。終日斗室中，紡績不輟。人不堪熱，皆乘涼就沼，獨足不出戶，宴如也。雖未入庠，而強記有文。先生曰：“　
　　隱君子也?！薄?br />　　高三秀才出游，盜斫于河，被救出，家人以死聞。其妻改適。其妾誓守孤女不嫁，家人逼令出門，備極凌虐，妾知節(jié)不能全，至夜擬后門自縊。將投繯，其夫適歸，呼之，妾疑鬼至，驚且泣曰：“無相厄，少須吾從汝鬼矣。”夫亟呼曰：“吾汝夫也，汝何中夜至此？我人也，非鬼也，可速啟門?！辨唬骸熬擞H見汝被戕于河，豈復(fù)人乎！”其夫語以獲救故。妾終駭愕不敢啟，因疾入呼家人視之，家人詬其顛詭詒人耳。妾陳其實，乃秉數(shù)炬登垣照之，審，乃納之，家人相向哭。已而問其妻，已從人矣。其夫感妾貞烈，終身不娶正室。錂聞高生獲救后，為闖賊李自成偽將一斗谷所虜，奇其文貌，信任之，署為偵將。生率眾出，官軍營河岸，生故遙候，登一山顛，有關(guān)公祠，因入禱，以不忍從逆欲乘便逃去之志，題詩于壁以自見。其副甚恐，生告以朝廷不可負(fù)，偽賊不可從之義，乃諭眾士各散而歸。生之忠正如此，而天即予以貞烈之妾，奇哉！此先生所以表而彰之歟！　

　　人有好善的念，是天生秉彝之偶動，不可謂之志；日夜專向一事用力，終身不倦者，乃是志。有一時自得之機，是人心偶現(xiàn)之仿佛，不可謂之樂；時時常如那一念無累，反身而誠者，乃是樂?！?br />
　　夫子作春秋，思學(xué)者無日不作春秋，無念不作春秋。吾身，天下也；吾心，朝廷也；統(tǒng)四端兼萬善之仁，天子也。喜怒出處，取舍進(jìn)退，動靜之際，皆自仁上起念，所謂“禮樂征伐自天子出”也；若偏任義、禮、智，則必有過剛、過柔、過巧之患，所謂“自諸侯出”　
　　也；若血氣用事，如以喜怒為取舍之類，則自“大夫出”也?；蛉味克闹揭员悴槐銥橄才?，則“陪臣執(zhí)國命”矣；甚至一朝之忿，忘身及親，快一喪萬，則展跖、郭解之徒司生殺；甚至酒色忘身，飲食殞命，逐外物而不有其身心者，則“蠻夷猾夏”矣。故學(xué)者鑿喪之后，而居敬存誠，扶立天君者，“春王正月”之義也；“三月不違”，“大有年”之義也；“日至、月至”，“齊侯朝”之義也。雖天理澌微，而必欲光大之，“天王狩于河陽　
　　”之義也；雖人欲昌熾，而必欲抑絕之，“楚人、楚子”之義也。存養(yǎng)之功，時證疏密，“　
　　雨，不雨”之義也；纖私點欲，必謹(jǐn)消長，或螽，或蝗之義也。發(fā)乎念慮之非常，見乎五官、四肢、百體之違和，必加警惕，“鹢退飛”、宗廟災(zāi)、“日有食”之義也。要之，“克己復(fù)禮”，吾人春秋之精義也。胡氏之論春秋曰：“遏人欲于橫流，存天理于既滅。”真得春秋之旨也夫！　

　　教人愛兄曰：“吾盡心以愛兄，兄悅之，人稱之，吾心無愧。吾盡心以愛兄，兄反疑之，人反誚之，吾亦可以無愧于己，無愧于兄，無愧于天地，無愧于宗祖，無愧于九泉之父母，是謂成人。否則惟人言之是顧，則雖有術(shù)局，致兄悅、人譽，而吾愛兄之心，實有愧焉，其于人之成否，何如乎！”　

　　凡有所為，無安坐而獲者，須破死力始得。武侯出師表勸后主全是此意。如讀書、作文原不是學(xué)，而亦足驗功力。心靜則見理明，必有過人之見；養(yǎng)恬則筆自舒，必有安閑之局，理真則氣自壯，必有轉(zhuǎn)折雄宕之致。
　　世情第十七　　
　　先生曰：“世情任其險阻，君子惟持之以平坦；世情任其刻薄，君子惟將之以忠厚?！　薄?br />　　謂諸生曰：“世俗讀書者，回舍飲饌，或不如意，輒使氣，此大不可！若等寧有是乎？吾輩為子弟者，正當(dāng)勞力得甘旨以奉父母。既不能矣，且反受食于父母，而安逸讀書，又何驕侮乎？慎勿然也！”　

　　孫秉彝言“反心無愧”，先生曰：“須自家庭間求之。汝事老祖、寡母、長兄皆得其歡心，始可云無愧也。往聞爾不率，今后改之?！睂υ唬骸白婺旮?，悖惑多怒，故人妄傳不孝名耳?！毕壬唬骸班岛?！人傳者不孝之名，子自道其不孝之實矣。子但見祖老?；?，便是不孝，天地間豈有不是祖父哉！”　

　　孫其武見先生盛暑衣冠，曰：“君衣冠終日，不幾夏日飲湯乎？”先生曰：“夏飲水，冬飲湯，是夏葛冬裘類乎？”曰：“然?！痹唬骸拔嵯囊孪墓冢馕磁砀狒靡?，何違時之有？”曰：“何時去之？”曰：“夜寢去。”曰：“此冠不比前朝，殊壓頭，正如陳無己卻衣凍死，微事耳，兄即垂之簡冊，此何足傳？”曰：“簡冊不敢問。但人能如陳無己亦佳，常恐第作無己卻衣人耳。”　

　　思人欲之動，如媚臣、佞士之移人于不覺，如醇醪、芻豢之啖人以難置，如白刃、深淵足以奪人之魂，如囹圄、桎梏足以挫人之氣，如神龍、猛虎之難捉，如孟賁、夏育之難伏。噫！如是而能窒之，非天下之大勇不能也，如是而能寡之，非天下之大賢不能也；如是而能無之，非天下之至圣不能也，可畏也哉！　

　　夫人目之于色，耳之于聲，口之于味，四肢之于安佚，皆欲也，須是強制他；若一任之，將何所不至哉！　
　　子路稱“季路”，人皆謂因仕季氏之門也。若然，則冉子宜稱“季有”，恐無因其主改姓之理；況大傳明有“季子”之稱，焉知非仲氏排行乎？　
　　“仁者先難”，學(xué)者須要先難。此理難知，人知之而我不知，恥也；此事難能，人能之而我不能，恥也；若憚其難而止，是自暴棄也。況學(xué)若求明求能，只一用力，便可豁然矣。　

　　氣數(shù)所在，雖圣人無如之何。堯、舜之子不才，孔子之子先夭，禹三世幾絕嗣，武王八十始立子，氣、數(shù)何心哉！錂按：先生此言，蓋為己發(fā)也。先生之學(xué)德，而并無不才之子與先夭之嗣，則氣、數(shù)誠何心哉！先生雖云順受，君子不能不為之悼嘆矣！白虎通四飯解：“天子平旦食、晝食、晡食、暮食，凡四，諸侯三，大夫再。”余按；四、三、再飯，如今設(shè)席所云“幾道飯”；其每飯作樂侑食，如今每上一飯，必鼓吹一通。蓋一食而天子四，諸侯三，大夫再也。是以禮有天子一飯告飽，云云。白虎通似謂天子終日四飯，諸侯終日三，大夫終日再也，然則士將一飯，民將不飯乎！況今惟至貧人始一日再飯，古之大夫，豈亦如是？恐是天子每日四食，每食又各四飯；其余皆三食，諸侯則每食三飯，大夫則每食再飯也?！?br />
　　伯夷氣質(zhì)近清，柳下惠氣質(zhì)近和，各就所近而使清和，得天理之正，便是圣人。宋儒必欲剛變成柔，似非如是。贊李延平行步近幾里如此行，遠(yuǎn)幾里亦如此行，喚人一聲不應(yīng)，二聲、三聲仍如前，不加大。夫天欲暮，近者緩，遠(yuǎn)者自宜急；一聲人不聞，二聲、三聲自合加大，豈可以緩小為是，急大為非哉？非“可以久則久”，“可以速則速”之道矣?！?br />
　　講王曰吾惛一段，謂彭好古曰：“此時齊王不若有志乎？而卒不足有為者，志一發(fā)而莫繼也。故君子日新，推而為志，則作新，一日不作則不新，一日不新則志萎，先王制禮作樂，正為此耳?！薄?br />
　　或問：“‘殺一不辜，得天下不為’，恐湯、武革命，不能不殺一無辜。”先生曰：“城破殺人，賊也，吾知湯、武無之。順義倒戈，吾知湯、武悲之。逆刃者死，則賊黨也，非辜也。不惟南巢、牧野之地，雖滅國五十，其何害為圣人哉！”　

　　孔子“祖述堯、舜”，孟子“言必稱堯、舜”，正見明、新兼至之學(xué)，原是學(xué)作君相。后世單宗孔子，不祖堯、舜，雖亦或言孔子即堯、舜，其實是明體不達(dá)用之隱病所伏也。所以二千年來，只學(xué)孔子講說詩、書，將其新民之學(xué)全失，便是做明德處，亦不過假捏禪法，不惟其成就不堪帝，不堪王，不堪將，不堪相，乃從其立志下功本處，便是于帝、王、將、相之外，世間另做個儒者。噫！豈不可怪也哉。歷代相承，又交相掩護(hù)其癖而莫為之發(fā)，是其割療無日，將殘疾羸疲之儒脈，卒至淪胥以亡而后已也。噫！豈不可哀也哉?！?br />
　　唐、虞之世，學(xué)治俱在六府、三事，外六府、三事而別有學(xué)術(shù)，便是異端。周、孔之時，學(xué)治只有個三物，外三物而別有學(xué)術(shù)，便是外道?！?br />　　法干曰：“靜中養(yǎng)得明，自會臨事順應(yīng)?！毕壬唬骸皶苛?xí)數(shù)，入市便差。則學(xué)而必習(xí)，習(xí)又必行，固也。今乃謂全不學(xué)習(xí)經(jīng)世之事，但明得吾體，自然會經(jīng)世，是人人皆‘　
　　不勉而中’矣。且雖不勉之圣人，亦未有不學(xué)禮、樂而能之者。今試予生知圣人一管，斷不能吹。況我輩為學(xué)術(shù)所誤，寫字、習(xí)數(shù)已不勝昏疲，何與于禮、樂乎？”　
　　謂馬遇樂曰：“今日四書盡亡矣。如“學(xué)而時習(xí)”一句，夫子言之，不是教人講說、作文，乃是教人學(xué)道、習(xí)道也。今日有一“學(xué)而時習(xí)”者乎？儻以六藝、六府取士，人始真學(xué)、真習(xí)，四書始有用矣?！?br />
　　常動則筋骨竦，氣脈舒；故曰“立于禮”，故曰“制舞而民不腫”。宋、元來儒者皆習(xí)靜，今日正可言習(xí)動。
　　不為第十八　　
　　先生曰：“‘不為酒困’，看是小事，夫子直恁作重大難能者。虞舜好‘察邇言’，是大圣人偏于瑣細(xì)做工夫，故曰‘圣人之心無小事’，此其所以為圣人歟？吾人‘改過遷善　
　　’，無論大小，皆須以全力赴之，方是圣門“主忠信”、“徙義”之學(xué)?！?br />　　謂馬遇樂曰：“志乎正，不正不敢志焉，志之久，則所志無非正矣。習(xí)乎善，不善不敢習(xí)焉，習(xí)之久，則所習(xí)無非善矣?！?br />　　世寧無德，不可有假德。無德猶可望人之有德，有假德則世不復(fù)有德矣；此孔、孟所以惡鄉(xiāng)原也。世寧無儒，不可有偽儒。無儒猶可望世之有儒，有偽儒則世不復(fù)有儒矣，此君子所以惡夫文人、書生也?！?br />
　　極天下之色，不足眩吾之目；極天下之聲，不足淆吾之耳；極天下之艷富貴，不足動吾之心，豈非大勇乎！　
　　或問：“月何為有閏？”曰：“小盡之積耳?！眴枺骸昂螢楸M有大小，而煩置閏也？　
　　”曰：“天度三百六十有奇，日行歲一周天，而嘗不齊，盡無小則日速而月數(shù)務(wù)盈，令節(jié)漸差矣；月無閏則氣遲，而時數(shù)拘序，春、秋不時矣?！眴枺骸岸瑒t日短，何也？”曰：“夏之天日非增，冬之天日非減，冬日南行出地上者少，掩地下者多；夏日北行，出地上者多，掩地下者少，是以晝夜因而長短焉，非天日有長短也?！眴枺骸叭找嘀艿叵潞?？”曰：“然。固形若卵而轉(zhuǎn)若輪也?！薄?br />
　　高賢名士，人中俊杰，學(xué)者宜多友而多識，故過其地不交其賢，君子恥之。然過而不交，與交而不能使其人重，一也。故孟子曰：“一國之善士，斯友一國之善士；天下之善士，斯友天下之善士?！薄?br />
　　天之賦命各異；石崇、王愷致客，紫紗帳四十里，錦帳七十里，若分其五七里所有，幾足貧士衣食半生，然而不可得也。顏、曾盛德在躬，道義充腹，若分其片言節(jié)行，亦足譽富貴者于千古，然而亦不可得也。雖然，求愷、崇之五七里帳不可必，求顏曾之片言節(jié)行猶可勉也，亦為之而已矣?！?br />
　　齊都司泰階在江陵，上令逐客官，齊即先事走錢塘。其府守及令獨保留，家人復(fù)呼還。人曰：“他官皆逐，令獨保公，宜謝之?！痹唬骸傲钜晕覠o害于地方而留，公也；我以令留而還，亦公也。今謝之，反私矣。”不往。又三載，令休官，乃見之館舍。令感服。　

　　思漢、唐來至今日，作文者仿某大家也，寫字者仿某名家體也，著書、談學(xué)者仿某先儒宗旨也；惟體道、作事而不仿古人之成法，是可異也。仿文字、書、言，人皆愛慕之；仿古人之體道、作事，人則譏笑之，是尤可異也。而其實不足異，以取士者在文字、書、言，而不在體道、作事也。及其考功課績，則悖道者斥之，合道者賢之；事治者謂之能，事敗者謂之庸，文字、書、言莫之問矣。取非其所考，考非其所取，此唐、宋之惑政，而士風(fēng)之所自壞也；司柄者宜知變計矣。　

　　夫子乃鄉(xiāng)里道路朝廟之夫子也，其道乃鄉(xiāng)里道路朝廟之道，學(xué)乃鄉(xiāng)里道路朝廟之學(xué)也。如謂讀書便足處天下事，而不必習(xí)行，是率天下而漢儒也；如謂一室主靜敬，便足明天下理，而不必歷練，是率天下而禪也?！?br />
　　天理勝則精神清明，人欲熾則意思昏濁。此理甚明，而人每舍清明而甘昏濁，暴棄孰甚！　
　　軍者，天地之義氣，天子之強民，達(dá)德之勇，天下之至榮也。故古者童子荷戈以衛(wèi)社稷，必葬以成人之禮，示榮也。明政充軍以罪，疆場豈復(fù)有敵愾之軍乎！　
　　尤西川云：“輕得利便入得門，輕得色便升得堂，輕得名便入得室?！币蛩己糜嫷檬?，利也，非嗣之合，色也；營非所及，名也；學(xué)者可不爭自濯洗乎！　
　　治水之法，五要必備，而莫愚于防塞。蓋善治水者不與水爭地，因其流而導(dǎo)之，即因以歧為二；且水利可興也。嘗觀于蠡河，以為當(dāng)自上流依古河道分疏。自蠡城西南王哥莊來，又歧為二，使瀠繞城之左右，至城陰而合，迤?達(dá)楊哥莊，以通白洋淀入于海。一可為險守，一可來下流魚、鹽、葦、藕之利。且東河勢殺，兩河沿濱灌園植蒲，水利大興，不可盡言也?！?br />
　　錄昏禮于議昏下，更舊文曰：“身及主昏者無喪服乃可議，大不得已，功、緦既葬，或可權(quán)成?！庇盅a云：“喪家不議，盜家不議，房帷不檢之家不議，世有兇人惡病之家不議，曾有父兄?怨之家不議，指腹童幼不議，爭財無禮不議，倫序乖紊不議。取家法嚴(yán)整醇良，取女婿賢行才品；一時門第富貴，不足羨也。”　

　　或問：“兵術(shù)獲罪圣門乎？”先生曰：“然然，否否。今使予治兵三年而后戰(zhàn)，則孫、吳之術(shù)可黜，節(jié)制之兵可有勝而無敗。若一旦命吾為帥，遂促之戰(zhàn)，則詭道實中庸也。此陽明子所以破宸濠，擒大鬢也。何也？率不擇之將，以不教之民，畀之虎狼之口，覆三軍，喪社稷，曰吾仁義之師，恥陷阱之術(shù)，此不惟圣門之腐儒，而天下之罪人矣！君子何取焉。”
　　刁過之第十九　　
　　刁過之論講學(xué)分門角爭之弊。先生曰：“此道之所以不明也。假令古圣人生于后世，伯夷之徒必詆伊尹之五就湯、桀為無恥；伊尹之徒必謗伯夷之不仕、不友為絕物，乃不惟孔、孟同尊之，而殷、周之際，全無他議。今日不以明道為事，惟以口舌爭雄，故不相容也?！薄?br />
　　王法干曰：“學(xué)須要講，只患不明。”先生曰：“道須要行，只患不斷?！狈ǜ擅渴乱孟壬粤x，先生每事助法干以仁。劉煥章曰：“如二君者，真古之所謂和矣?！薄?br />　　夏希舜問：“如何是慢？”先生曰：“怠也。如汝頭容不直，足容不重，便是慢。吾人要為君子，凡讀書須向自己身上打照，若只作文字讀，便妄讀矣?！薄?br />　　人之為學(xué)，心中思想，口內(nèi)談?wù)摚M有百千義理，不如身上行一理之為實也。人之共學(xué)，印證詩書，規(guī)勸功過，盡有無窮道德，不如大家共行一道之為真也?！?br />　　禮、樂、射、書、數(shù)似苦人事，而卻物格知至，心存身修而日壯；讀書講論似安逸事，而卻耗氣竭精，喪志痿體而日病。噫！非真知學(xué)者，其孰能辨之！　
　　邊海若憤目病誤學(xué)，懊惱不已。先生曰：“堯、舜以前圣賢固不讀書，近儒陽明先生亦云；‘雖不識一字，亦須還某堂堂的做個人！’豈必多讀而后為學(xué)？且學(xué)乃隨人隨分可盡，無論貴賤貧富，老幼男女，智愚聾瞽，只隨分盡道，便是學(xué)。況汝前此所讀書，所受教，已自不少，但實體之，實行之，已自足乎？”　

　　語法干曰：“古人于所不可追補者亟盡力，良有以也。吾后溪祖今歲便不能與宴矣。故曰：‘親不在，雖欲孝，誰為孝？年既長，雖欲弟，誰為弟？’”　
　　朔日行禮畢，二生始至。先生斥之曰：“汝未讀孝經(jīng)乎？‘夙興夜寐，無忝爾所生’　
　　，士、農(nóng)、工、商所同也。予少壯時，聞雞必衣冠而起，無事即坐以待旦。今愧衰疾，然猶昧爽夙興，摘發(fā)沐面，著常服掃拭，更禮服，行三禮。謂家祠、家人、學(xué)儀三項禮。今禮畢而汝等始至，何無志乎？”　

　　與高生言：“事親，愉色婉容，性所自有，須著力發(fā)示。既發(fā)，又須頻頻習(xí)熟，不是不費力的做。夫子曰：‘庸德之行，不敢不勉?！庇盅裕骸暗糜H順親，莫謂我不能有此心，此心圣賢庸愚同有，將此心行出來，就是圣賢異人處。今人可怪，不敢言圣賢，并不敢言為圣賢；夫不自圣賢可也，若并不為圣為賢，成何人？”　

　　敗亡之國，未嘗無謀，但言之不用耳；廢棄之人，未嘗無善，但口言之不力行，心思之而不加功耳?！?br />　　賭博之不才，去盜一間耳，皆非其有而取之也。昔先王之治，男女分途，路不拾遺，學(xué)者即不及圣人，何遽不及圣人之民。人能充路不拾遺之心，無所往而不為義矣?！?br />　　序烈香集略云：“宇宙真氣，即宇宙生氣；人心真理，即人身生理。求其自全真理以生，且以撐持宇宙生生之氣者，止數(shù)忠臣、孝子、節(jié)婦耳。忠臣、孝子復(fù)有名心為之者，真不真未易辨。婦人女子，不感之詩、書，非激于僚友親戚，率多真。若滿城花氏女未嫁殉夫，雪棠記已傳布海內(nèi)，今烈婦其又為吾?？ひ黄孥E乎！其又為全生氣以撐持宇宙生生之氣者之一人乎！天下后世，聞其風(fēng)，散者日醇，磽者漸厚，復(fù)還虞、夏?！痹圃?。烈婦姓許，自縊殉夫?！?br />
　　君子以所不及尊人，小人以所不及疑人，惡人以所不及忌人。　
　　謂士倧曰：“取士之法，洪武初制甚善，第行之欠唐、虞、三代之意耳。不令而天下從，不教而天下善，其惟選舉乎？”士倧曰：“弊生法滯，是以不永?！毕壬唬骸胺ū诇毂?，則法常行；弊生變法，則法即弊。如棄選舉取八股，將率天下賢愚而八股矣；天下盡八股，中何用乎！故八股行而天下無學(xué)術(shù)，無學(xué)術(shù)則無政事，無政事則無治功，無治功則無升平矣。故八股之害，甚于焚坑。一風(fēng)俗而成治功，莫善于取人以德，其本莫重于謹(jǐn)庠序之。教洪武間學(xué)政，良法哉！孟子云：‘知者無不知也，急先務(wù)也’；一舉而萬善從焉。小子志之，他日得君，必先正其先務(wù)?！变櫚矗汉槲湓暝O(shè)文、武科。應(yīng)文舉者，察之言行以觀其德，考之經(jīng)術(shù)以觀其業(yè)，試之書算以觀其能，察之經(jīng)史時務(wù)以觀其政。應(yīng)武學(xué)者先之以謀略，次之以武藝。但求實用，不尚虛文。先生以為良法，信哉！　

　　剛主言：“罷人陳利害，有三等人不可聽：一書生拘古論今；一僉人懷詐陳事；一游惰管見投合?！毕壬唬骸叭粍t堯、舜、禹設(shè)鞀、鐸、磬等，非乎！防此三等而罷陳利害，是亦因饐廢食也。蓋天下之禍莫大于上下蒙蔽，國家之福莫良于上下宣通。即明知其為此三項人，圣明猶樂聞之。古人訪工、瞽，詢芻蕘，皆審達(dá)時變，無所為而為之者乎？但須詳察，不可概行其言，概貴其人耳?！薄?br />
　　彭永年曰：“人之認(rèn)讀書為學(xué)者，固非孔子之學(xué)；以讀書之學(xué)解書，并非孔子之書?！　毕壬唬骸按_論?！薄?br />　　口言圣賢之言，身冒圣賢之行，而屋漏或有放肆之心，對妻孥或有淫僻之態(tài)者，真人妖也?！?br />　　古人制喪，須必在大門內(nèi)，中門外，想有深意。中門外，既與內(nèi)室有遠(yuǎn)嫌之義，又仍在宅中，有隱隱鎮(zhèn)攝一家之意。若后世之入內(nèi)者固非禮，廬墓者亦失禮意矣?！?br />　　湯，圣人也，用日新功。吾輩常人，當(dāng)時新，時時新，又時新?！?br />　　問果齋自度才智何取？對云：“欲無不知能?！毕壬唬骸罢`矣?？组T諸賢，禮、樂、兵、農(nóng)各精其一，唐虞五臣，水、火、農(nóng)、教各司其一；后世菲資，乃思兼長如是，必流于后儒思、著之學(xué)矣。蓋書本上見，心頭上思，可無所不及，而最易自欺、欺世。究之莫道一無能，其實一無知也?！薄?br />
　　田起鳳言：“暑月衣冠不去，何堪？”先生曰：“婦女居室親灶，而炎熱不袒；男子奉父母遺體，乃不及女子乎？朝臣事君，終日不免冠；在野處士，顧諟天命，乃讓禮貴人乎？”起鳳遽冠?！?br />
　　詩云：“夙夜基命宥密”，夙夜之間常能宥密，則立受命之基矣。宥者無不容，密者無不精。圣賢成法，多用力于無事之時也?！?br />　　居汴，思孔子言“三人行，必有我?guī)煛保潜赝幸?。予今見簾外行人，莊者悚然振予萎，恭者惕然警予肆，輕佻躁暴者起予畏心，覺無一人非師也。　
　　孔門習(xí)行禮、樂、射、御之學(xué)，健人筋骨，和人血氣，調(diào)人情性，長人仁義。一時學(xué)行，受一時之福；一日習(xí)行，受一日之福；一人體之，錫福一人；一家體之，錫福一家；一國、天下皆然。小之卻一身之疾，大之措民物之安，為其動生陽和，不積痰郁氣，安內(nèi)捍外也。　

　　韓子垂問：“道即在六藝乎？”曰：“子、臣、弟、友，道之歸宿。禮、樂、射、御等，道之材具。若無之，則子、臣徒具忠、孝之心，而無其作用。如明末死節(jié)諸臣，不可見乎！”
　　學(xué)問第二十　　
　　先生曰：“學(xué)問之道，明見論語，曰‘學(xué)詩’，曰‘為周南、召南’，豈讀、講可混。惟‘誦詩三百’有一‘誦’字，下卻云‘雖多亦奚以為’，正言不學(xué)、不為之弊也?！薄?br />　　教邊海若以居官忠廉之道，曰：“官雖小，亦君之臣也，民之主也，只廉能盡職，便自千古?！焙Ｈ粼唬骸拔艚飞较壬鞯业赖涫?，設(shè)施甚偉?！痹唬骸罢臃ń飞揭病！薄?br />　　與門人習(xí)禮畢，謂之曰：“試思周旋跪拜之際，可容急躁乎！可容暴慢乎！禮陶樂淑，圣人所以化人之急躁暴慢，而調(diào)理其性情也；致中、致和，以位天地、育萬物者，即在此。漢、宋誤認(rèn)圣人之學(xué)，群天下于讀、講、著作之中，歷代遂以文字取士，而圣人之道已亡。再參以禪宗，遂掃地矣。吾輩與蒼生，烏得蒙圣人之澤乎？”　

　　萬初問明理之學(xué)。先生曰：“治世之民愚，愚正其智也；亂世之民智，智正其愚也。三代之士，習(xí)行以為事，日用而不知，功績備舉。近之儒，思、講以名學(xué)，洞悉而大明，精粗俱廢；自以為操存明理，無不知無不能也，而實一無知能焉，可哀也！”　

　　賈易問交。先生曰：“擇交，宜急也。吾少時納交于張石卿、王介祺、刁文孝、張公儀、呂文輔，皆不遠(yuǎn)百里以會之。近取諸郭敬公、李孝彀而父事兄事之。而久交不懈，三十年相扶翼，則今王法干也。吾勉于親君子，遠(yuǎn)小人，則不及法干；子慎于斯二者，何患無交！”　

　　立春前，硯水連日不冰。因思吾人天理暗長一分，人欲自暗消一分；正道暗進(jìn)一分，邪途自暗退一　
　　分。以是知吾人皆可為圣賢，衰世皆可以復(fù)三代，不必陡然純陽而后信之，而后為之也?！?br />　　孔門之敬，合內(nèi)外打成一片，即整飭九容是也。故曰：“修己以敬?！卑偈聼o不精詳，即堯、舜和三事，修六府，周、孔之六行、六藝是也。故堯典諸事皆“欽”，孔門曰“敬事”，曰“執(zhí)事敬”。　

　　一日端坐洗心，思人欲，污心之塵垢也；天理，洗心之清涼也；而持敬，則凈拭之潤巾也?！?br />　　當(dāng)憂不憂，當(dāng)怒不怒，佛氏之空寂也；儒者而無所憂怒也，何以別于異端乎！憂則過憂，怒則過怒，常人之無養(yǎng)也；學(xué)者而為憂怒役也，何以別于常人乎！惟平易以度艱辛，謙和以化兇暴，自不為憂怒累。　

　　觀子路“告過則喜”，常思大舜合人己通天下，打成一個，善真不可及矣。試思子路與禹，“則喜”、“則拜”，當(dāng)下是何等了脫，何等謙光，何等愉快！再溯而追思其未告、未聞之前，何等工夫，何等心法！再推而進(jìn)思其既喜、既拜之后，是何等奮發(fā)，何等力量！吾輩自不容一毫自松，一毫自滿，一毫自恕矣?！?br />
　　今世之儒，非兼農(nóng)圃，則必風(fēng)鑒、醫(yī)、卜；否則無以為生。蓋由漢、宋儒誤人于章句，復(fù)苦于帖括取士，而吾儒之道、之業(yè)、之術(shù)盡亡矣。若古之謀道者，自有禮、樂、射、御、書、數(shù)等業(yè)，可以了生。觀孔子委吏，簡兮碩人，王良掌乘可見。后儒既無其業(yè)，而有大言道德，鄙小道不為，真如僧、道之不務(wù)生理者矣?！?br />
　　論律法曰：“順性中度之謂禮，反性賊情之謂辜。禮全性于未遷，律制情于已放。故禮導(dǎo)其順性，律惡其反禮，一也。三物、八刑，周公何分焉。圣人之世，俗靜民安，而十井一廛，蓋八十家畜馬四匹，革車一乘，甲士三人，步卒七十二人，加以應(yīng)供，蓋不使一人閑逸也。禮射、鄉(xiāng)射、大射，田、苗、狝、狩，蓋稼穡外，不使一日暇逸也。圣人豈好勞役其民，而耗其財乎！恐一旦叛逆竊發(fā)，戎翟內(nèi)侵，狃于逸脃之民，必胥亡也?！薄?br />
　　謂文升曰：“事變猝來，當(dāng)下仁智駢集，便看透始終，自然合義者，圣人也。蔽于事物，仁智不及，便欲亂行，忽然覺非，即遷于義，所謂‘不遠(yuǎn)復(fù)’者，大賢也。當(dāng)下蒙蔽，行事錯亂，仁智皆傷，悔悟，自怨自艾，或師友提撕，即改前非，更圖新是，所謂‘聞過則喜’，‘改過不吝’者，賢人也。下此利害判然，能脫其所蔽，而勉于仁智，如漢高、世民者，豪杰也。至于始終滯錮，義理、利害俱蒙蔽焉，斯為下矣。”　

　　語剛主曰：“立言但論是非，不論異同。是，則一二人之見，不可易也；非，則雖千萬人所同，不隨聲也。豈惟千萬人，雖百千年同迷之局，我輩亦當(dāng)以‘先覺覺后覺’，不必附和雷同也?！薄?br />
　　鐘錂曰：先生勉于唐、虞、周之政，學(xué)孔、孟之學(xué)，尊祖敬宗，老老恤孤，隆師重友，辟邪衛(wèi)正，改過修慝，務(wù)以日新、時惕為功，懔乎上帝降監(jiān)，期于勿負(fù)蒼生；乃抱負(fù)未展，郁郁以老牖下；惜哉！惟是天吝先生以倫常，使幼無父母，長無君臣，無昆弟，無子息，孑然一身，孤苦莫似；而獨不能限其學(xué)德，時進(jìn)日益，一言一行，皆可作世模范。謹(jǐn)于日譜，略摭梗概，以傳于后云。　

　　顏習(xí)齋先生年譜序　
　　源于癸未介李子剛主執(zhí)贄于先生，越歲先生歿，時源在關(guān)中。也反，剛主以所稱先生年譜使源訂，源為稍易體例，芟繁，間有所補益。既成，為之序曰：孔孟以前，無所謂儒者，儒即君若臣，功即德，治即教?？酌细F血在下，始以儒名，然德即功，教即治。視二帝、三王、益、自?本、伊、傅、周、呂，寧有殊哉？　

　　先生嘗謂孔子不得已而周流，大不得已而刪訂。蓋著書立說乃圣賢之大不得已，奈何以章句為儒？舉圣人經(jīng)天緯地、盡性質(zhì)化之能，一歸于章句，而徒以讀書、纂注為功乎？噫！此圣人之澤所以不被于天下者，二千年于茲也。先生崛起，無師受，確有見于后儒之高談性命，為參雜二氏，而亂孔、孟之真，確有見于先王、先圣學(xué)教之成法，非靜坐、讀書之空腐，確有見于后世之亂，皆由儒術(shù)之失其傳，而一復(fù)周、孔之舊，無不可復(fù)斯民于三代。于是砥行礪德，一以禮樂為準(zhǔn)，射御書數(shù)，并成其能。毅然謂圣人必可學(xué)，而終身矻矻于困知勉行，無一言一事之自欺自?。豢蝗翁煜轮?，而以弘濟蒼生為心?！?br />
　　於戲！先生年譜具在，可考而知也。譜自三十歲以前，剛主據(jù)先生戊辰自譜及夙所見聞?wù)邽橹?，以后則據(jù)日記。后之學(xué)者，茍能以先生之學(xué)為學(xué)，絕去空虛文字之習(xí)，合體用經(jīng)權(quán)文武為明親一致之功，何德不可就？何治不可興？何亂不可除？而三代之盛，何不可以再見乎？源與剛主及及門弟子共勉之，且愿與天下后世之有志斯道斯民者共勉之矣！　時康熙四十六年丁亥季秋，大興門人王源頓首拜撰。
　　凡例
　　一、顏先生年譜，甲辰三月以前，本之先生追錄稿，及塨所傳聞；以后皆采先生日記。然日記共七十余帙，每歲日記不下七八十葉，嘉言卓行，不可勝收。又塨守先生省減讀覽之戒，修年譜起乙酉六月二十有五日，訖八月十有二日，除應(yīng)他事外，一日務(wù)完一歲，則其涉獵而錄出者，略亦甚矣。故每言如有再為修譜者，將其日記節(jié)錄，尚可得五六編，編各不同，皆可傳世，亦一快也?！?br />
　　一、二帝、三王之道，至孔子而集其成。然秦火以后，興衰劃然一分；漢、唐之士，抱殘守缺，宋、明之士，偽襲僭篡，而圣道幾委于地矣！先生崛起而尋墜緒，全體大用，煥然重明，天心世道，所關(guān)非尠，有志者詳諦之，可以興矣！　

　　一、孔子不可得而見矣；然予以為孔子生知安行，如魯論鄉(xiāng)黨所載，人或尚疑高遠(yuǎn)，以為非中材可以步趨。先生年譜，日日改過，時時省躬，雖愚柔觀之，亦不可托言自諉也，誠為后人作圣模范。且講道透快，剖陳世故剴切，修己治人之方，皆具于是?！?br />
　　一、先生平居教學(xué)，每嘆先儒伐異黨同，虛學(xué)欺世。一次河北諸儒為孫征君祝壽，王五公先生代先生作一詩，后先生以書規(guī)曰：“祝征君，鄙意也，但某不知而代為吟詠，則非立誠之道矣?！逼鋰?yán)如此。故今譜先生，功過并錄，一字不為鏝飾，以守先生之教也。王昆繩規(guī)我曰：“詞戇，非述尊者體，可易而婉之?！庇柙唬骸爸?jǐn)受教?！比唤K無曲隱者。　

　　一、先生交游論定者，各附小傳。或謂先生年譜，不宜傳他人，然先生會友輔仁之學(xué)，見于是焉，故寧贅勿削?！?br />　　一、是編成，王子昆繩訂之，實裨不逮；然終愧識淺學(xué)薄，不足寫狀先生?；蛟儆匈n訂者，萬乞無吝金玉！丁亥七月李塨識
　　顏習(xí)齋先生傳　
　　顏習(xí)齋先生名元，字渾然，博野人。父昹，為蠡縣朱翁義子，遂姓朱，為蠡人。先生孕十四月而生，生之日，人望見其居上有氣如麟，忽如鳳，皆驚異。既生，啼甚壯，有文在手曰“生”，舌曰“中”，足紋蟬翅甚密，時崇禎八年乙亥三月也?！?br />
　　戊寅畿內(nèi)兵，先生父被掠去遼東，甲申鼎革，癸巳為庠生，名朱邦良。先生幼穎異，讀書二三過輒不忘。學(xué)神仙導(dǎo)引，娶妻不近。既而知其妄，乃益折節(jié)讀書。朱翁以訟遁，先生被系，而文日進(jìn)。塾師異之，嘆曰：“此子患難不能動，豈可量乎！”　

　　年二十余，尊陸、王學(xué)，未幾歸程、朱。初先生父被掠去，久之無音問，母亦他適。先生時思父涕泣，而事朱翁、媼至孝，初不知父非朱氏子也。翁納妾生子晃，稍疏先生，后更才害謀殺之，先生孝愈篤。媼卒，泣血數(shù)月，毀幾殆。朱氏一老翁憐之，私謂曰：“若過哀，徒死耳！若祖母從來不孕，安有若父？若父異姓乞養(yǎng)者耳。”先生大驚，訪之，信。及翁卒，乃歸顏?！?br />
　　自宋周濂溪得陳摶僧壽涯傳，以魏伯陽水火匡廓、三五至精，為太極圖，言性與天道，主靜立儒宗，程、朱因之，謂之道學(xué)；以為遠(yuǎn)述孔、孟，高出漢、唐諸儒上，實雜佛、老，非孔、孟之真。故秦、漢以來，二千年天下不得儒者之用，并佛、老為三教，而世運以雄俠為興衰。先生初奉程、朱甚謹(jǐn)，后以居媼喪，覺家禮有違性情者，較以古禮非是，因悟堯、舜之道，在六府、三事，周公教士以三物，孔子以四教。靜坐，禪也；讀書、講注，空言也。于是著存性、存學(xué)、存治、存人四編以立教，名其齋曰“習(xí)齋”，帥門弟子力行孝弟，存忠信，日習(xí)禮、習(xí)樂、習(xí)射、習(xí)書數(shù)，究兵、農(nóng)、水、火，堂上琴竿、弓矢、籌管森列。嘗曰：“必有事焉，學(xué)之要也。心有事則存，身有事則修；家之齊、國之治，皆有事也。無事則道與治俱廢，故正德、利用、厚生曰事。不見諸事，非德、非用、非生也。德、行、藝曰物。不征諸物，非德、非行、非藝也。乾坤之禍，莫甚于釋、老之空無、宋儒之主靜；故先生之學(xué)，以事物為歸，而生平未嘗以空言立教?！?br />
　　孫征君奇逢，容城人，時講學(xué)河北，先生與之書曰：“宋儒言氣質(zhì)，不及孟子言性善。將作圣之體，雜以習(xí)染，而謂之有惡，失踐形盡性之旨矣。周公‘以三物教萬民而賓興之　
　　’，孔門‘身通六藝者七十二人，’一如唐、虞之盛，乃陰陽之秘寄于易，性與天道不可得而聞。近世言學(xué)者，心性外無余理，靜敬外無余功，與周、孔若不相似然。即有談經(jīng)濟者，亦不過空文著述。元不自揣，撰有存性存學(xué)二編，欲得先生一誨正之，以挽士習(xí)，而復(fù)孔門之舊。顧今天下以朱、陸兩門互競，先生合而同之，意甚盛。然元竊以為朱、陸即獨行于天下，或合一同行于天下，而終此乾坤，亦只為兩宋之世終此儒運，亦只為空言著書之學(xué)，豈不可為圣道民生長太息乎！先生將何以處此也。”又與太倉陸世儀書曰：“漢、唐訓(xùn)詁，魏、晉清談，虛浮日盛，而堯、舜、周、孔之學(xué)所以實位天地育萬物者，不見于天下，以致佛、老猖熾，大道淪亡，宋儒之興善矣，乃修輯注解，猶訓(xùn)詁也，高坐講論，猶清談也。甚至謂孝弟忠信不可教，氣質(zhì)本有惡，與老氏以禮義為忠信之薄，佛氏以耳目口鼻為六賊者，相去幾何也。元為此懼，著存性編謂理氣皆天，氣質(zhì)雖殊，無惡也。惡也者，蔽也，習(xí)也。纖微之惡，皆自玷其體，神圣之極，皆自踐其形也。著存學(xué)編，明堯、舜、周、孔三事、六府、六德、六行、六藝之道，道不在章句，學(xué)不在誦讀，期如孔門博文約禮，實學(xué)、實習(xí)、實用之天下，乃二千年來無人道。而元獨為之惴惴焉，恐涉偏私，毀謗前賢以自是，頃聞先生先得我心，喜而不寐，故奉書左右，祈一示宗旨，使聾瞽得所尊，奉為依歸，斯道幸甚?！薄?br />　　世儀號桴亭，隱居不仕，著思辨錄，學(xué)教以六藝為本，言性善即在氣質(zhì)，與先生所見略同云?！?br />　　先生既歸宗，欲尋親，時方亂，且嗣未立，久之，乃如關(guān)東，誓不得親不反。既而果得其?于沈陽，歿矣，一女適人。尋其墓，哭奠如初喪禮，招魂題主，奉而歸。遂棄諸生，終三年喪。　

　　自是用世之志愈殷，曰：“蒼生休戚，圣道晦明，責(zé)實在予。予敢偷安自私乎？”遂南游中州，張醫(yī)卜肆于開封以閱人，所遇甚眾，倡實學(xué)，明辨婉引，人多歸之；然執(zhí)宋儒之見者比比，未能化也?！?br />
　　商水李子青，大俠也。館先生，見先生攜短刀，目曰，君善是耶？先生謝不敏。子青曰：“拳法，諸技本。君欲習(xí)此，先習(xí)拳。”時月下飲酣，子青解衣，演諸家拳數(shù)路。先生笑曰：“如是，可與君一試?！蹦苏壑駷榈叮柘鄵魯?shù)合，中子青腕。子青大驚，擲竹拜伏地曰：“吾謂君學(xué)者爾技至此乎？”遂深相結(jié)，使其三子拜從游?！?br />
　　又于開封市上見一少年，甚偉，問其姓字，沽酒與飲。叩其志不凡，半醉，起舞，為之歌曰：“八月秋風(fēng)凋白楊，蘆荻蕭蕭天雨霜。有客有客夜彷徨，彷徨良久鸜鵒舞，雙眸??空千古。紛紛世儒何足數(shù)，直呼小兒楊德祖。尊中有酒盤有餐，倚劍還歌行路難。美人家在青云端，何以贈之雙瑯玕?！鄙倌?，朱越千也。　

　　蓋先生自幼學(xué)兵法，技擊、馳射、陰陽象緯無不精，遇豪杰，無貴賤莫不深交之。而其論治，則以不法三代為茍道，舉井田、封建、學(xué)校、鄉(xiāng)舉里選諸法，作王道論，后更名存治編。又著會典大政記。曰：“如有用我，舉而錯之耳。”乃隱居數(shù)十年，不見用于世。且老，令長及大吏數(shù)表其門，或造廬而請，有勸之仕者，笑不答也?！?br />
　　肥鄉(xiāng)有漳南書院，邑人郝文燦修之，請先生往設(shè)教，辭三聘始往。焉立規(guī)制甚宏，中曰“習(xí)講堂”，東一齋曰“文事”，課禮、樂、書、數(shù)、天文、地理等科。西一齋曰“武備　
　　”，課黃帝、太公、孫、吳諸子兵機，攻守、營陣，水陸諸戰(zhàn)法，射御、技擊等科。東二齋曰“經(jīng)史”，課十三經(jīng)、歷代史、制誥、章奏、詩文等科。西二齋曰“藝能”，課水學(xué)、火學(xué)、工學(xué)、象數(shù)等科，門內(nèi)直東曰“理學(xué)齋”，西曰“帖括齋”，皆北向，凡習(xí)程、朱、陸、王及制舉業(yè)者居之，欲羅而致之，以引進(jìn)之也。比空二齋，左接賓，右宿來學(xué)。門內(nèi)左六房，設(shè)客榻；右六廈，容車騎。東，“更衣亭”，西“射圃堂”，東北隅庖廚倉庫，西北積薪。立學(xué)規(guī)甚備，從游者數(shù)十人，遠(yuǎn)近翕然。乃先生至即雨，經(jīng)月不已，日益甚，書院臨漳，漳水盛溢，彌漫七八十里，人跡絕，垣圮堂舍悉沒。先生嘆曰：“此天意也。”乃辭歸，文燦與門人不能留，俱痛哭送之，于是先生之教亦不能大行焉?！?br />
　　先是自孫征君外，先生自謂父事者五人：曰刁文孝，名包，字蒙吉，祁州人。崇禎舉人，高隱卒，學(xué)者私謚曰“文孝先生”。曰李孝愨，名明性，字洞初，蠡人，高隱，卒，先生私謚“孝愨先生”。曰張石卿，名羅喆，清苑人。殉難光祿寺卿羅彥之弟，高隱。曰張公儀，名來鳳寧晉人。崇禎舉人，高隱。曰王五公，名余佑，字介祺，新城人。隱于五公山，孫征君門人。而朝夕共學(xué)者曰王養(yǎng)粹，字法干，蠡人。棄諸生，隱。其后諸君子相繼歿，養(yǎng)粹亦亡，先生泫然曰：“吾無與為善矣，天乎！其終棄予也乎！”然進(jìn)修益刻厲不懈?！?br />
　　年七十，寢疾，七日而卒。卒之時謂門弟子曰：“天下事尚可為，若等當(dāng)積學(xué)待用?！?br />　　”言罷而逝。先生生平不欺暗室，年三十，與王養(yǎng)粹共為日記，凡言行善否，意念之欺歉，逐時自勘注之。嘗暮行委巷中，背癢欲搔，旋自省曰：“昏巷無人，容貌不莊，何以服鬼神？”又嘗曰：“吾尊孔學(xué)而抑程、朱，茍一事自欺，何以逃程、朱之鬼責(zé)？故勇于改過，以圣人必可學(xué)，動必遵古禮，老而彌篤，鄉(xiāng)里有圣人之目。乃遭人倫之變，艱危貧厄終身?！薄?br />　　一子殤，遂無子，以族孫為之后。而傳其學(xué)者李孝愨先生之子塨一人而已。　
　　王源曰：孔、孟不得志，天下變?yōu)榍?，王道熄，而天下無復(fù)能平矣。非明行其道之無人哉！宋儒自謂能明、能行，而道其所道，愈失其真。先生起而辨正之，躬行以實之。古今剝復(fù)之分，不在是與！百世以俟圣人而不惑，而堯、舜君民之業(yè)，終不獲親見于其身，亦可惜矣！
　　顏習(xí)齋先生年譜卷上　　門人李塨纂　王源訂
　　明崇禎八年乙亥（一六三五）三月十一日卯時先生生　
　　先生姓顏，諱元，字渾然，號習(xí)齋。父諱昹，博野縣北楊村人。（蠡縣劉村朱翁九祚養(yǎng)為子，遂姓朱，為蠡人）。妻王氏，孕先生十有四月，鄉(xiāng)人望其宅，有氣如麟，忽如鳳，遂產(chǎn)先生。啼聲甚高，七日能翻身。適園甃井，因乳名曰園兒?！?shù)月后，母瘡，損一乳，乳缺，朱媼抱乞奶鄰嫗，不得，則與朱翁嚼棗肉、胡麻薄餅，交哺之?！∠壬攬A，后一凹發(fā)，少年甚長，晚歲尺許。面方腴，少紅白色，晚蒼赤隱白。顴微峙，準(zhǔn)方正而鉅，孔有毫。睛，黑白分，中年病目上瘡，左目遂眇，然卒視之，若目睛如故者。左眉下瘡痕如橫小棗核，眉晚出毫三五，耳有輪郭，珠垂，額豐博，橫有紋。天庭一凹，大指頂?？诜秸绪?，豐下。須約四寸左右，髯五六株。兩輔各一痣，生毫二寸余。身五尺，胖白，手紋生字，掌紅潤，舌有文曰“中”，足蟬翅文甚密，其言中行潔之象乎！　朱翁號盛軒，有才智，少為吏，得上官意。滄桑變，偕眾守蠡城及劉村，有功。妻劉氏，無出?！「笗l，形貌豐厚，性樸誠，膂力過人，愛與人較跌，善植樹?！?br />
　　丙子（一六三六）二歲
　　丁丑（一六三七）三歲
　　戊寅（一六三八）四歲
　　冬，畿內(nèi)警，兵至蠡，先生父不安于朱，遂隨去關(guān)東，時年二十有二。自此音耗絕?！?br />　　己卯（一六三九）五歲
　　朱翁為兵備道稟事官，移居入蠡城。　
　　庚辰（一六四○）六歲
　　崇禎十三年，歲兇，人相食。　朱翁納側(cè)室楊氏?！?br />　　辛巳（一六四一）七歲
　　朱翁為先生訂張氏女為室。女長先生一歲，博野王家莊李芬潤女，因亂棄野，蠡人張宏文收為女。至是宏文為道標(biāo)巡捕官，故聯(lián)姻?！?br />　　壬午（一六四二）八歲
　　就外傅吳洞云學(xué)。洞云名持明，能騎、射、劍、戟，慨明季國事日靡，潛心百戰(zhàn)神機，參以己意，條類攻戰(zhàn)守事宜二帙，時不能用，以醫(yī)隱。又長術(shù)數(shù)，多奇中。蓋先生之學(xué)，自蒙養(yǎng)時即不同也?！?br />
　　癸未（一六四三）九歲
　　朱翁時以錢給先生，令買餅餌，先生俱易筆?！?br />　　甲申（一六四四）十歲
　　三月，賊李自成陷京師，烈皇帝殉社稷。五月，大清兵入，是為順治元年。先生嘗言，曾戴藍(lán)絨晉巾二頂，明之服色也。　
　　乙酉（一六四五）十一歲
　　始學(xué)時文。　朱翁側(cè)室楊氏，生子晃。　
　　丙戌（一六四六）十二歲
　　吳師洞云納婢生子，妻棄之櫪下，先生連血胞抱至家，告朱媼劉乳之。吳妻怒捶其婢，婢逃。復(fù)道之朱家匿之，乃緩頰洞云夫妻，卒還養(yǎng)子，遂成立。然終以吳妻怨怒，不得從吳游矣。　母王氏改適?！?br />
　　丁亥（一六四七）十三歲
　　蠡生員蔣爾恂，明戶部主事蔣范化子也，以眾入城，殺知縣孔養(yǎng)秀，稱大明中興元年。朱翁挾先生避之博野，爾恂東略河間，眾敗遁去，乃還里。　從庠生賈金玉學(xué)?！?br />　　戊子（一六四八）十四歲
　　看寇氏丹法，遂學(xué)運氣術(shù)?！∫姵饧闀?，知魏閹之禍，忿然累日夜，恨不手刃之！　
　　己丑（一六四九）十五歲
　　娶妻不近，學(xué)仙也。　
　　庚寅（一六五○）十六歲
　　知仙不可學(xué)，乃諧琴瑟，遂耽內(nèi)；又有比匪之傷，習(xí)染輕薄?！≈煳虨橄壬\賄入庠，先生哭不食曰：“寧為真白丁，不作假秀才?！蹦酥?。縣試策問弭盜安民，先生對略曰：“淫邪惰肆，身之盜也；五官百骸，身之民也。弭之者在心君，心主靜正，則淫邪惰肆不侵，而四體自康和矣。亂臣賊子，國之盜也；士農(nóng)工賈，國之民也。弭之者在皇極，皇建其極，則亂賊靖息，而兩間熙皞矣。”縣幕客孫明明大奇之，試四書文亦異，迎見如上賓，騎遇輒下。朱媼之母王氏患瘡，先生日為拭血穢，不倦。后卒，祭其墓者二十年?！?br />
　　辛卯（一六五一）十七歲
　　浮薄酣歌如故?！《瑫眩棺x書，二三過輒不忘。　
　　壬辰（一六五二）十八歲
　　習(xí)染猶故也，然無外欲，雖邪媚來誘，輒峻拒之?！?br />　　癸巳（一六五三）十九歲
　　從賈端惠先生學(xué)，習(xí)染頓洗，而朱翁以訟遁，先生被系訊，作文倍佳。端惠喜曰：“是子患難不能亂，　豈凡人乎？”一日役縲之行，遇妓揖，不顧。役曰：“此而敵所慝者，盍求之解。”先生笑不答。大書其前室，曰“養(yǎng)浩堂”。未幾入庠，諱邦良。訟解，因思父，悲不自勝！端惠名珍，字襲什，蠡庠生，幼有文名，長莊愨，厭蠡城紛囂，棲西北野，從而居者廿家，因名廿家莊。攝邑篆劉公請見，不往，懸扁饋儀以致之，亦不往；及釋任去，乃往謝。一姻屬，捕廳有訟，艱包苴，曰：“聞汝，賈文學(xué)淵也，持渠只字來，即免。”端惠笑曰：“必令淵有進(jìn)，寧貸之財耳，字不可得也。”禁及門結(jié)社酣歌及子弟私通饋遺，先生遵其教，故力改前非。及卒，先生為持心喪五月，私謚曰“端惠先生”?！?br />
　　甲午（一六五四）二十歲
　　訟后家落，告朱翁曰：“時輩招筵構(gòu)會，從之喪品，不從媒禍；且貧不能搘城費，不如旋鄉(xiāng)居?！蔽趟旆掂l(xiāng)。以年邁，日費盡責(zé)之先生，先生身任之。耕田灌園，勞苦淬礪。初食?秫如蒺藜，后甘之，體益豐，見者不以為貧也。與鄉(xiāng)人朱參兩、彭恒齋、趙太若、散逸翁父子友?！擅?，端謹(jǐn)士也。恒齋名士奇，頗有學(xué)，先生嘗與究天象、地理及兵略。初負(fù)節(jié)高尚，后技癢，以拔貢，康熙四年授長洲令，厲禁婦女游虎丘，欲有為，終累繁劇，失官卒。　太若少學(xué)問，粗直，先生每謂其能攻己過也，而友之。散逸翁姓彭，名之炳，能詩、字，善飲，為莊、老學(xué)。子通，亦如之，更工畫。雖極貧困，夷然無累也。炳弟之燦，甲申后，棄家出，南游蘇門。至順治戊戌，謂孫征君、高薦馨曰：“吾不愿生矣！”遂坐餓死于百泉之嘯臺！　

　　乙未（一六五五）二十一歲
　　閱通鑒，忘寢食，遂棄舉業(yè)。雖入文社，應(yīng)歲試，取悅老親而已?！?br />　　丙申（一六五六）二十二歲
　　元日望東北四拜父，大哭慟，作望東賦?！∫载殲轲B(yǎng)老計，學(xué)醫(yī)。　
　　丁酉（一六五七）二十三歲
　　見七家兵書，悅之，遂學(xué)兵法，究戰(zhàn)守機宜，嘗徹夜不寐，技擊亦學(xué)焉。源按：宋儒不知兵，以橫渠之才，一講兵法，即為范公所斥，其屈于遼、夏，辱于金、元，不亦宜乎！先生初學(xué)未幾，即學(xué)兵法，此所以遠(yuǎn)邁宋儒，直追三代經(jīng)世之學(xué)也?！?br />
　　戊戌（一六五八）二十四歲
　　始開家塾，訓(xùn)子弟，王之佐、彭好古、朱體三從游?！∶潺S曰“思古”，自號“思古人”，謂治不法三代，終茍道也。舉井田、封建、學(xué)校、鄉(xiāng)舉、里選、田賦、陣法，作王道論。后更名存治編?！『霉鸥竿?，號雪翁，以往來孫征君、刁文孝間也，時作道學(xué)語。先生問之，乃出薛文清、王文成、蔡文莊指要及陸、王要語；復(fù)言孫、刁行跡。先生深喜陸、王，手抄要語一冊。漸為人治疾?！?br />
　　己亥（一六五九）二十五歲
　　三月初六日，將之易州歲試，生子，名之曰赴考。　抵易，訪王五修于山廠，訂交。五修名之征，保定新安人，孫征君高足。安貧志道，自號尋樂子?！∽鞔蠛懈瑁栽唬骸昂姓\大兮誠大盒，大盒中兮生意多，此中釀成盤古味，此中翻為叔季波。興亡多少藏盒內(nèi)，高山拍掌士幾何，此處就有開匣劍，出脫匣外我婆娑。”小盒歌略曰：“盒誠小兮盒誠小，小盒生意亦不少，個中錦繡萬年衣，就里佳肴千古飽。如何捧定無失卻，如何持盈御朽索，忽而千里向誰覓，返而求之惟孔老。識得孔叟便是吾，更何乾坤不熙皞，嗚呼！失不知哭，得乃知笑?！薄?br />
　　庚子（一六六○）二十六歲
　　得性理大全觀之，知周、程、張、朱學(xué)旨，屹然以道自任，期于主敬、存誠，雖躬稼胼胝，必乘閑靜坐。人群譏笑之，不恤也。一日，朱翁怒不食，三請不語，大懼，辟席待罪；又祗請，呵曰：“汝棄身家耶！”蓋聞人議先生，不應(yīng)秋試也。謝曰：“即赴科考。”遂入京?！≡姿陆穲@，有僧無退者，大言曰：“念經(jīng)化緣僧，猶汝教免站營田秀才。參禪悟道僧，猶汝教中舉、會試秀才?！毕壬唬骸安蝗唬峤讨兄信e、會試秀才，正是汝教念經(jīng)化緣和尚。吾教自有存心養(yǎng)性秀才。”僧又侈夸佛道，先生曰：“只一件不好?！鄙畣栔?，曰：“可恨不許有一婦人?！鄙@曰：“有一婦人，更講何道！”先生曰：“無一婦人，更講何道？當(dāng)日釋迦之父，有一婦人，生釋迦，才有汝教；無退之父，有一婦人，生無退，今日才與我有此一講。若釋迦父與無退父，無一婦人，并釋迦、無退無之矣，今世又烏得佛教，白塔寺上又焉得此一講乎！”僧默然俯首。逾日復(fù)來，先生迎謂之，曰：“無退參禪悟道，連日何輕出禪關(guān)也？”曰：“僧之削發(fā)師即生父母；參禪師即受業(yè)師。今憫眾寺和尚，某削發(fā)師也，將歸西矣，貧無葬具，力募竣事耳?！毕壬唬骸拔嶂瓴荒季壘靡?，今乃為即生父母破戒，非即孝親之意乎？”曰：“然?！鄙B興人，因詰之曰：“紹興有父母否？”曰：“無。”“有墓否？”曰：“有?！薄笆氚輶吆?？”曰：“有兄?！毕壬唬骸凹瓷改?，尚多一‘即’字，遂破戒以盡孝。真父母宜如何？乃舍其墓于數(shù)千里外，而不省，舍汝兄于數(shù)千里外而不弟，此際不當(dāng)一思?xì)e？”僧俯首泣下，長嘆曰：“至此奈何！”曰：“未晚也，足下年方富，返而孝弟何難？”先生行后，無退南歸。　設(shè)教于西五夫村，徐之琇從游?！?br />
　　辛丑（一六六一）二十七歲
　　先生晝勤農(nóng)圃，夜觀書史，至夜分不忍舍，又懼勞傷，二念交爭久之，嘗先吹燭，乃釋卷。　祁州刁非有以母壽，托彭雪翁求詩。先生因兩書問學(xué)，俱有答書，入祁拜謁，得其所輯斯文正統(tǒng)。歸立道統(tǒng)龕，正位伏羲至周、孔，配位、顏、曾、思、孟、周、程、程、張、邵、朱，外及先醫(yī)虞、龔?！》怯忻?，祁州人，舉天啟丁卯鄉(xiāng)試，嘗曰：“作時文不作古文者，文不文；作時人不作古人者，人不人。”甲申聞變，設(shè)烈皇帝主于所居之順積樓，斬衰朝夕哭臨。闖命敦趣，七書拒之，幾及難，遂不仕。孝母，研程、朱學(xué)。蔚州魏敏果公象樞甚重之，月送日記求正。所居立益友龕，朔望拜。及卒，江南高匯旃等公呈當(dāng)?shù)?，入主東林道南祠。五公山人私謚曰：“文孝?！薄?br />
　　壬寅（一六六二）二十八歲
　　時為康熙元年，與郭敬公、汪魁楚等十五人，結(jié)文社，立社儀。至日夙集，社長焚香同拜孔子四，起分班，長東幼西，北上再拜。遂列坐，各據(jù)所聞，勸善規(guī)過?；蛏藤|(zhì)經(jīng)史，訖，乃拈題為文。先生嘗言敬公端恪，不面折過，禮畢，嘗秘授一小封規(guī)失。敬公構(gòu)文好步思，先生或?qū)Ρ娪幸缯Z，輒遙讀曰：“愿無伐善?！毕壬钔逗?，為子赴考聘其次女。敬公名靖共，蠡庠生?！⊥ㄖ萑挝跤盥勏壬臅裕骸暗啦煌怙嬍衬信?、應(yīng)事接物之間，惟在變化氣質(zhì)，力行不倦。”先生答書云：“君抱蕭、曹之才，兼慕孔、孟之道，”以其長刀筆也。熙宇又書至曰：“凡譽人失實，即己身離道，仆之駑下，輕誣以蕭、曹，即道丈須臾之離道?！毕壬箷等桓信?，每向人道之。后復(fù)書至，規(guī)先生進(jìn)銳，恐滋退速?！?br />
　　癸卯（一六六三）二十九歲
　　朱翁及側(cè)室楊子晃，與先生日有間言。先生不知其父，非朱氏子，第以為翁溺少子耳。奉翁命，與朱媼劉別居?xùn)|舍，盡以南王滑村民田讓晃。劉病劇，先生禱神求假壽，跪伏昏仆，忽聞空中聲若大鼓者六，病頓愈。日之西舍，事翁如常?！∽魑纳缫?guī)，勉會友共力圣道?！∽髑笤锤枋鹃T人，略曰：“六經(jīng)注腳陸非夸，只須一點是吾家，卄史作金?欣經(jīng)作镢，誠敬桔槔勿間歇。去層沙壤又層泥，滾滾源頭便在茲，溉田萬頃均沾足，滌蕩污塵如洗卮。小子勿驚言太遠(yuǎn)，試為闕塞負(fù)一畚。”辛未年后，先生追錄之，識曰：“此與大小盒歌，乃予參雜于朱、陸時所作也，幾許虛憍，幾許幻妄，周、程所謂‘孔、顏樂處’，陸、王所謂‘先立其大’，‘致良知’，與釋氏之洞照萬象，自謂‘極樂世界’者，想皆以此也。一追憶之，堪羞堪恨，使當(dāng)日而即死也，豈不為兩間妄誕之鬼哉！堯、舜、周、孔，自有正途，錄之以為同病者醒。而彼三途者，亦不得以此誤人矣。”聞王法干焚帖括，讀經(jīng)，投佛像于井，居必衣冠，率家眾朔望拜祖祠父母，相其生母拜嫡母。人曰癲，先生曰：“士皆如此癲，儒道幸矣?！瘪Y書獎之。后又聞法乾自稱真武化身，曰：“此則無輔而癲矣?！蹦讼冗_(dá)信，十二月齋戒三日，廿六日往拜之?！⊥踝臃ǜ擅B(yǎng)粹，蠡之北泗人，少狂放。十六歲，入定州衛(wèi)庠。嘗以文事，從先孝愨于會，愨語以道，迄年十九，奮然曰：“不作圣，非人也！”遂取所讀八股焚之，誦五經(jīng)，依朱文公家禮行禮。先生聞之納交。為日記，十日一會，考功過。及后先生悟周、孔正學(xué)，王子終守程、朱，后亦移其說曰：“程、朱固一家學(xué)問耳?！泵繒?，二人規(guī)過辨學(xué)，聲色胥厲，如臨子弟；少頃，和敬依然。大約先生規(guī)王子腐曠，而王子規(guī)先生以流雜霸也。初，王子志圣學(xué)，力于行，習(xí)禮、習(xí)射、習(xí)舞，退食輒令門人站班，高聲歌　
　　“戰(zhàn)戰(zhàn)兢兢，如臨深淵，如履薄冰。”王子竦起拱聽，乃退。已，連遭妻子喪，心頗冷，因嗜南華，至謂孔學(xué)亦佳，有益于中人。先生力攻之，數(shù)年乃出。生平以明理為學(xué)，自慊為驗，于非道事、非道人，收視靜坐，不屑一睇也?；虮I其柴，曰：“吾欲周之，非渠盜也?！薄?br />　　糧被竊，人以告，曰：“不我竊，當(dāng)誰竊者。”遭祲絕炊，忻然曰：“今乃得貧之益也，向家人不勤，比皆力操作矣?！币获R?蒙死，曰：“吾每念命蹇，?；驍?，天乃斃馬?蒙而不斃牛，幸也?！逼渖铺幏髂?，類如此?！?br />
　　甲辰（一六六四）三十歲
　　正月四日，王法干來答拜，約十日一會。會日，焚香拜孔子四，乃主東客西再拜，主人正客座，客一拱，主人下同客揖，客為主人亦然，乃就坐。質(zhì)學(xué)行，勸善規(guī)過。三月，與王法干為日記。先生序之曰：“月之十七日，法干王子謂予曰：‘邇者易言，意日記所言是非多少，相見質(zhì)之，則不得易且多矣。’予曰：‘豈惟言哉！心之所思，身之所行，俱逐日逐時記之，心自不得一時放，身自不得一時閑，會日彼此交質(zhì)，功可以勉，過可以懲?！踝酉?，于是為日記。”四月行家禮，朔望隨祖拜先祠四，拜祖父母四，東向拜父四，元旦冬至則六拜，拜先圣孔子四，拜炎帝、黃帝四，以行醫(yī)也。日寅起，掃先圣室揖，掃祖室、祖母室，昏定、晨省揖，出告、反面揖，經(jīng)宿再拜，五日以往四拜，院亦自掃，有事乃以仆代躬耕耨、灌園、鍘卄?賢，暇則靜坐。五月，定每日躬掃室，令妻掃院，晨昏安祖枕衾，取送溺器，冬炙衣，夏扇。進(jìn)祖食必親必敬，妻供祖母枕衾飲食。終日不去衣冠。讀書必端坐，如古人面命。朔望前一日齋戒。勉力寡欲。　十五日起甚早，行禮畢，靜坐觀喜、怒、哀、樂未發(fā)時氣象，覺和、適、修、齊、治、平，都在這里。源按：宋儒靜坐，與二氏何殊，先生當(dāng)日，原遵此學(xué)。后乃能脫去窠臼，直追孔、孟正傳，豈不異哉！　柳下坐記曰：“思古人引仆控馬?蒙，披棉褐，馱麥里左，仆禾?朵，獨坐柳下。仰目青天，和風(fēng)泠然，白云聚散，朗吟程子‘云淡風(fēng)輕’之句，不覺心泰神怡。覆空載厚，若天地與我外更無一物事。微閉眸觀之，濃葉蔽日，如綠羅裹寶珠，精光隱露，蒼蠅繞飛，聞其聲不見其形，如躋虞廷，聽九韶奏也。胸中空焉、洞焉，莫可狀喻。孔子疏水、曲肱，顏子簞瓢、陋巷，不知作何心景，今日或庶幾矣。所愧學(xué)力未純，一息不敬，即一息不仁；一息不仁，即一息不如圣、不如天；以當(dāng)前即是者，如隔萬重矣！吾心本體，豈易見也哉！雖然，亦可謂時至焉矣；一時之天，與一日一月一歲之天，有以異乎？密克復(fù)之功，如天之於穆不己，豈不常如此時哉！”辛未，復(fù)自錄而識之曰：“暑月被棉馱麥，貧且勞矣，猶能自娛，不謂之窮措大微長不可；然即生許多妄想，為如許大言。嘗論宋儒之學(xué)，如吹豬膀胱，以眇小為虛大，追錄之，自懲自勉也。”塨以為此禪悅也，而宋儒誤以為吾心之仁體，圣學(xué)之誠敬，所謂“主一無適”，“　
　　灑落誠明”者，皆此也，是指鹿為馬矣。存養(yǎng)遂歧于異端矣，豈只虛大哉！　約王法干訪孫征君，以事不果。征君名奇逢，號鐘元，容城人，成童即交定興鹿忠節(jié)公善繼，道義氣節(jié)共淬磨。十七歲，舉鄉(xiāng)試。居憂，廬于墓。時左光斗、魏大中、周順昌，為魏珰所陷下獄，征君與鹿忠節(jié)公父正、張果中，藏匿其子弟，醵金謀完擬贓，時稱“三烈士”。鼎革后，移居輝縣之夏峰。鹿忠節(jié)公夙與征君講學(xué)宗姚江，及后征君過東昌，訪張司空鳳翔，鳳翔主晦庵，征君遂著論調(diào)和朱、王。而接人樂易，道量甚廣，兼以氣誼鼓舞天下，故從游者甚眾。明、清間征聘者累次，皆不就，天下稱之曰“孫征君云”?！×拢c王法干纂灑掃、應(yīng)對、進(jìn)退儀注，作勺詩舞節(jié)。按：勺詩舞節(jié)，塨從學(xué)時，先生以儀節(jié)未備，亡其稿。塨后輯勺歌舞儀，具小學(xué)稽業(yè)?！r往隨東村看嫁母。夜聞風(fēng)雷，必起坐，食必祭。　閏六月，朔望，偕妻行禮，已而夫妻行禮，身南面起拜再，妻北面不起拜四。　八月九日，欲視非禮，忽醒，遂止?！⊥铮猩蹙?。　日雞鳴夙興?！《?，妻不敬，愧無刑于之道，自罰跪；朱媼命起，妻亦悔過，乃起。　自勘過：易怒，多言。　九月三日，晚坐側(cè)，覺即正坐；又?履行，覺即納?！《ㄈ展Γ粲鍪聦幦弊x書，勿缺靜坐與抄家禮。蓋靜坐為存養(yǎng)之要，家禮為躬行之急也。　朱翁疾，禱于醫(yī)神、先祠，自此時病，藥餌服食，竭力將以敬?！⊥醴ǜ稍L五公山人問學(xué)。五公山人王姓，諱余佑，字介祺，保定新城人，父行昆弟皆宦于明。少有才譽，長念明季多故，乃讀孫、吳書，散萬金產(chǎn)結(jié)士。甲申，闖寇據(jù)京師，遂從父延善及從兄余厚、兄余恪、弟余嚴(yán)、雄縣馬于等，起兵討賊，破雄縣、新城、容城，誅其偽官。已而賊敗，清師入，眾散，隱居五公山雙峰，每登峰頂，慷慨悲歌，泣數(shù)行下！益博讀書，尤邃于韜鈐，嘗集廿一史兵略，為此書十卷：曰兵行先知所向，曰兵進(jìn)必有奇道，曰遇敵以決戰(zhàn)為先，曰出奇設(shè)伏，曰招降，曰攻取多于要害，曰據(jù)守必審形勝，曰立制在有規(guī)模，曰兵聚必資屯田，曰克敵在無欲速。又著通鑒獨觀，工詩、字，浩氣清風(fēng)，見者傾倒?！∪塍怀?，晤張鵬舉文升，與論通鑒，勉以實修于內(nèi)，勿尚發(fā)露?！?nèi)子歸寧返，涂失銀花，問曰：“反面禮行否？”朱媼云：“　
　　失銀花不懌，何行？”曰：“失銀花小事，遽廢禮，大得失當(dāng)何如！”命行之?！兑嬷t七不言及正蒙數(shù)語，于記額：“一不言朝廷利害，邊報差除；二不言州縣官員長短得失；三不言眾人所作過惡；四不言仕進(jìn)官職，趨時附勢；五不言財利多少，厭貧求富；六不言淫媟，戲嫚女色；七不言求覓人物，干索酒食。”正蒙云：“言有教，動有法，晝有為，宵有得，息有養(yǎng)，瞬有存?！彼际〔臁⒉俅娼粷鸀楣?，近講操存，不講省察，故多過?！∈辉滤娜眨W棉之五夫市，騎至朱祖墓，恐下不能上，不下心則不安，下步至五夫，乃知凡事心安勝于身安?！∈眨痈翱级粴?，慟甚！猶強慰祖母及妻。查禮，不及下殤者，以日易月，服十二日，素衣冠，革纓麻履，常功俱廢，惟事親儀不廢。　十四日奠，告以文，略曰：“自汝之稍有知也，不詈人，不與群兒斗，吾表弟三祝時與兒斗，輒引曰：‘無然，恐長者嗔。’自汝能執(zhí)箸也，遇我之貧。蔬精者，面白者，以奉祖、祖母，我夫妻食其粗黑，汝孩赤，當(dāng)同老食，汝每推取粗黑，祖母強以分，輒辭曰：‘奶老矣，當(dāng)食此?！誀柲芘e止記憶也，每晨、午飯后至我前，正面肅揖，側(cè)立誦名數(shù)歌三遍，認(rèn)字三四句，乃與我擊掌唱和，歌三終，又肅揖始退。汝所欲為者，畏吾即止；所不愿為者，順吾即起。入人之家，玩好不取，餅果之賜，辭而不受。遭吾不德，與叔異產(chǎn)，少汝者寸草知私，汝無分毫為吾累。未病一二日，猶同三祝行禮于祖，又至東院拜祖母，且笑三祝不揖而叩，傍鞠躬伏興以示之。爾以六載之身，于曾祖父、母稱孝孫，于父、母稱順子。嗚呼慟哉！”二十五日，復(fù)常功?！⊥便?，會涂風(fēng)寒射面，側(cè)跨驢上，忽醒曰：“豈可因寒邪其身哉！”正之。以明歲元旦祭先圣、先靈，二十一日戒，二十八日齊。朱媼率先生內(nèi)子，亦致齊三日?！?br />
　　乙巳（一六六五）三十一歲
　　元日，書一歲常儀功于日記首。常儀常功，逐年酌定，詳后。又書日記額曰：“茍日新，日日新，又日新?！泵吭滤啡諘疲骸安俅?、涵養(yǎng)、省察，務(wù)相濟如環(huán)，遷善改過，必剛而速，勿片刻躊躇?！倍戮湃?，訪塨父問學(xué)。先生深慕先君子。此后入蠡城，嘗謁先子，先子返鄉(xiāng)曹家蕞，涂去先生居伊邇，不往報也。先生同王法干邀先子入會，先子不往，復(fù)法干書曰：“有道之士，文章皆秋實；浮狂之士，道德亦春華。今足下與易直，先生在朱時字。結(jié)道義交，‘以文會友，以友輔仁’，愚知學(xué)問將大進(jìn)矣，氣質(zhì)將大變矣，英浮者其將渾融乎，矯強者其將自然乎，圭角者其將沉潛乎！愚于二賢之好學(xué)，因而思顏子之好學(xué)，何其當(dāng)時、后世莫有及也，所以異于人者何哉？子曰：‘不遷怒，不貳過。’又曰：‘回也如愚。’或其所難及者，即在‘如愚’乎！曰‘如愚’，不惟不見圭角，亦聰明睿知之毫不露也。即實學(xué)之曾子，追而思之，亦惟曰：‘以能問于不能，以多問于寡，有若無，實若虛，犯而不校?！又糜陬佔?，深哉！承邀入會，則愚不能。一居家多故，二騎乘不便，三質(zhì)腐學(xué)薄，無能為役。謹(jǐn)辭?！庇謴?fù)先生問學(xué)書曰：“承下詢，無可言。必妄言之，當(dāng)涵養(yǎng)沉潛，煉至‘如愚’光景，則英姿不露，浮俗全銷。至此，效孔子之無言可，罕言可，即終日言，有何不可！故孔子于‘時然后言’，不輕為公叔文子信也。至涵養(yǎng)之功，務(wù)以誠篤而已。”又復(fù)書略曰：“人之相知，貴相知心?；蛞字敝梁遥荒芟嗪?，或當(dāng)往貴府，不克必往，此中有情理可諒也，祈如君子之汪汪?！薄?br />　　源按：李先生諱明性，字洞初，號晦夫，蠡縣人，明季諸生。事親孝，日雞鳴，趨堂下四拜，然后升堂問安，親日五、六食，必手進(jìn)。疾，侍湯藥，潔拂廁牏，夜聞輾轉(zhuǎn)或寤噫咳，則問睡苦若何，思何飲食，比三月如一日。妻馬氏亦篤孝，相之無違。親歿毀瘠，遵古禮三年。事兄如父。兄嘗怒而詈，舉履提其面，則惶恐柔色以請曰：“弟罪也，兄胡為爾，氣得無損乎！”時年六十七矣。初，崇禎末，天下大亂，先生方弱冠，與鄉(xiāng)人習(xí)射御賊，挾利刃、大弓、長箭，騎生馬疾馳，同輩無敵者。甲申變后，闇然弢晦，足跡不履市闕。念圣學(xué)以敬為要，顏其堂曰“主一”。慎獨功甚密，祭必齊，盛暑衣，冠必整，力行古禮。讀書乏膏火，則然條香映而讀。晚年益好射，時時率弟子值侯比耦，目光箕張，審固無虛發(fā)。元旦，設(shè)弧矢神位，置弓矢于旁，酎酒祀之，曰：“文武缺一，豈道乎！”顏先生嘗謂生平父事者五人：刁文孝、張石卿、王五公、張公儀與先生也。及卒，率同人私謚之曰：“孝愨先生?！薄?br />　　作婦人常訓(xùn)三章。馌田，即存心于擔(dān)步。夢自矢曰：“臨財勿忘義，見義生可輕?！币蝗赵潘?，下雜萵苣，工細(xì)繁，欲已；思嘗言學(xué)耐煩，豈可任己便乎！遂耘至半，靜坐息片時，耘終畦。王法干將赴真定，先生贈之言曰：“千萬人中，須知有己，中正自持；千萬人中，不見有己，和平與物?！庇衷疲骸傲紘L往祁，常思如與賢弟對，則少過；大凡人每如諍友在前，可無大失?！庇衷唬骸叭擞幸环忠猓匦奈椿?，即不能保不為伯鯀；有一分財，色心未去，即不能保不為桀、紂；有一分怨君、父心，即不能保不為亂臣賊子?！睍牙钬懠_(dá)先君子候言，及半止，先生詰曰：“不曾言圭角太露乎？”貞吉笑曰：“言君能直規(guī)友，惜少一人直之?！毕壬蚱蜓怨垂⑿焖{(lán)生，規(guī)伐善?！∷既瞬徽撨^惡大小，只不認(rèn)不是，即終身真小人，更無變換?！∫蝗章効椭?，行急，心亦忙；忽思急行耳，心何必忙，乃急步而緩心?！⊥醴ǜ膳沼浽唬骸扒鍎偹L也，似涉粗暴；言語明盡所長也，似少簡約。”先生深納之。　五月，增常儀：事親必柔聲下氣。　六月，赴試易州，遇朔望，望拜朱翁、媼。七月，訪張石卿問學(xué)。石卿曰：“‘敬者德之聚’，所聚者何德？‘誠者自成’，所成者何事？仁而已。仁須肫肫，屯肉象也，厚之至也?！笔?，名羅喆，保定府清苑人，甲申，城守死難吏部主事張羅彥之弟也。于時棄諸生，講學(xué)以仁為主。對乞丐如賓，貧甚，非賢友之周不受也。卒后魏一鰲蓮陸，立劉靜修等五賢祠，祔食焉?！⊥踅殪鱽恚劷?jīng)濟?！∽钥睘閷W(xué)，調(diào)理性情甚難，定每靜坐，以十四事自?。盒臒o妄思?xì)e？口無妄言歟？耳無妄聽歟？目無妄視歟？足無妄走歟？坐如尸歟？立如齊歟？事親愛而敬歟？居家和而有禮歟？啟蒙嚴(yán)而寬歟？與人平而正歟？對妻子如嚴(yán)賓歟？讀書如對圣賢歟？寫字端正歟？　與王法干言：“六藝惟樂無傳，御非急用，禮、樂、書、數(shù)宜學(xué)；若但窮經(jīng)明理，恐成無用學(xué)究。”塨按：此時正學(xué)，已露端倪矣，蓋天啟之也?！∈冀虄?nèi)子讀書?！∷季磩t一身之氣皆上升，圣人以禮治天下，合乾坤共作一敬，自然淑氣上騰，位育可奏，其所謂“篤恭而天下平”歟？　集曾子言行?！∮兴校几副瘣?！　思所為既已離俗，居以渾木，猶可容世；而浮躁棱厲，始于絕物，終于殺身，可不畏哉！乃擬勿輕與人論理，勿輕責(zé)人過，非有志者勿與言學(xué)，勿露己長。　十一月，晤先君子，先子言“冬日可愛”者再，先生曰：“教我矣。”十二月，往見石卿，石卿言：“性皆善，而有偏全厚薄不同，故曰‘相近’。義理即寓于氣質(zhì)，不可從宋儒分為二?！庇盅裕骸疤煺呃矶?，是；溷語‘無極’，非是?！痹L呂文輔，文輔言：“四書朱注有支離者，先生時宗程、朱，皆不然之?！眴栁妮o天文。文輔名申，清苑人，習(xí)天文、六壬數(shù)，講經(jīng)濟。　
　　丙午（一六六六）三十二歲
　　正月定行見墓則式，式見災(zāi)異民變則式。式者，騎據(jù)鞍而起，在車憑箱而起?！∷既沼浝w過不遺，始為不自欺，雖闇?zhǔn)矣芯尾豢捎浾撸啾貢半[過”二字；至喜、怒、哀、樂驗吾心者，尤不可遺?！《?，王法干謂曰：“李晦夫先生言吾子欠涵養(yǎng)，且偏僻，恐類王荊公。　
　　”先生曰：“某嘗謂如有用我者，可諫議、參謀，而不可以宰政、總師，亦自知耳?！薄≈鞁嫸@，先生嘆曰：“人子不早自盡，至此雖欲柔聲下氣，豈可得乎！”　定日記每時勘心：純在則○，純不在則×，在差勝則○中白多黑少，不在差多則黑多白少，相當(dāng)則黑白均。　三月，看紀(jì)效新書?！∷脑?，思學(xué)者自欺之患，在于以能言者為已得?！】膘o坐心有所馳，目便勁闇，忽忘則又睜開；必是“主一無適”，睫毛間乃得不即不離之妙。塨按：以此為“主一無適　
　　”，乃外氏之垂簾內(nèi)視矣，為先儒誤乃爾，不謂一轉(zhuǎn)而即悟也。五月，益日功以讱言為要?！∑咴?，侍朱翁坐，交股，覺即開之。入京秋試，拜尋遼東人，求傳尋父報帖?！“嗽?，凡達(dá)友書，必下拜；接友書，必拜乃展?！∈辉拢伎?、孟之道，不以禮樂，不能化導(dǎo)萬世?！∈拢嘉嵘聿恍?，受病莫過于口；吾心不正，受病莫甚于欲?！〕?，寫先儒主，稱周濂溪為“先圣”。塨按：先生亦嘗稱朱子為圣人，即宗信之，亦何至是。蓋先生性篤摯銳往，故早年見似而以為真也?！?br />
　　丁未（一六六七）三十三歲
　　年儀：增過祖墓，經(jīng)時四拜，月再拜，旬揖，望墓式?！∠壬韵染硬淮鸢?，稍疏。二月朔日，曰“此非所以親賢也”，復(fù)入城謁先子。先子言行古禮必以誠。先生約翌日再會，及次晨至，則以事出矣。見先子日記，有“易直立朝，必蹈矯激之僻”，先生悚然。觀先子學(xué)規(guī)，又聞先子骨力勁特，為學(xué)惟日不足，及年高習(xí)射事，嘆息而去。　曰：“王介祺春風(fēng)和氣，李晦夫闇然恂恂，吾羨之，不能之，即見賢不能齊，不善不能改，柔莫甚焉。雖有猛厲方強，是暴也，非剛也?！薄《?，新興村延往設(shè)教，石鸑、石鸞、孫秉彝、齊觀光、賀碩德、張澍、李仁美、王恭己、宋希廉、李全美、石繼搏從游，立學(xué)規(guī)：每晨謁先圣孔子揖，出告、反面揖，揖師不答。朔望率拜先圣，揖師，師西面答揖。節(jié)令拜師，師答其半。朔望令諸生東西相向揖，節(jié)令相向拜?！∷嫉萌蕜t富，行禮則貴。言多言賤，言少言貴?！∷脑拢染佑袝猎疲骸耙字狈彩陆杂凶恳?，吐時事之務(wù)?！毕壬唬骸爸^我有卓見者，是規(guī)我好任己見也；謂我吐時務(wù)者，是規(guī)我輕談時事也。”王法干亦附書，規(guī)以默、以悠。先生書“　
　　李晦翁、王法干”六字于筆筒，每坐一拱，敬對之?！○B(yǎng)一朱族子，名之曰讱言?！∠壬客獬觯鏊吠?，內(nèi)子必望肅拜四，先生遙答之。　九月，先生辭新興館歸?！∈辉?，旗人賈士珩從游?！∞q性善、理氣一致，宋儒之論，不及孟子?！?br />
　　戊申（一六六八）三十四歲
　　二月十四日，朱媼病卒，先生擬以為父出亡，宜代之承重，三年服也。三日不食，朝夕奠，午上食，必哭盡哀，余哭無時，不從俗用鼓吹，慟甚，鼻血與淚俱下，不令僧道來吊者焚疏。四日斂，入棺，易古禮“朝一溢米、夕一溢米”，為三日一溢米，薦新如朝奠。朱翁力命廿四日葬，乃具槨朝祖，祖奠，及墓，觸棺號啕，悶絕。既窆，王法干叱曰：“宜奉主歸室堂為孝，何得爾？”乃返，行三虞禮。廢業(yè)，惟讀喪祭禮，不廢農(nóng)、醫(yī)，以非此則養(yǎng)祭俱無也。三月，行朔望奠。后以禮，士惟朔奠，乃望日會哭不奠。四月六日，修倚廬于殯宮外、大門內(nèi)，寢苫，枕塊。三月，晝夜不脫衰绖。思“齊衰不以邊坐”，曰近過矣，自此疲甚，寧臥，坐勿偏。五月十五日，行卒哭禮，已后惟朝夕哭，其間哀至，不哭而泣。寢地傷濕，四肢生小瘍，朱翁命造地炕。六月三日夜，始解衰绖、素冠，著常衣寢。七月病，八月十四日，聞妻病，遙問之。十月一日，責(zé)讱言，以其詐傳祖不用辰膳，致誤也。時朱翁日必六食：卯一、辰一、巳一、午一、申一、昏黑一。先生以祖母恩深，且慟父出亡，不能歸與斂葬，故過哀病殆。朱氏一老翁憐之，間語曰：“嘻！爾哀毀，死徒死耳。汝祖母自幼不孕，安有爾父？爾父，乃異姓乞養(yǎng)者?！毕壬笤專⊥鶈柤弈?，信，乃減哀。時晃唆朱翁逐先生，先生乃請買居隨東村，翁許之。　先生居喪，一遵朱子家禮，覺有違性情者，校以古禮，非是，著居喪別記。茲哀殺，思學(xué)，因悟周公之六德、六行、六藝，孔子之四教，正學(xué)也；靜坐讀書，乃程、朱、陸、王為禪學(xué)、俗學(xué)所浸淫，非正務(wù)也。源按：先生自此，毅然以明行周、孔之道為己任，盡脫宋、明諸儒習(xí)襲，而從事于全體大用之學(xué)，非二千年學(xué)術(shù)氣運一大關(guān)乎！　十一月十一日夜，夢納一秀才主于文廟，讱言用火香點之，一老婦隨后。寤而思曰：“子點主，非死兆乎？養(yǎng)子拈香，非終無后乎？然主婦已老，則死期尚遠(yuǎn)也。惟學(xué)程日退，焉得入孔廟乎？或后有妄傳妄信者乎？愧矣。　因知所居喪不同；又王法干主古禮“父在為母期”，定十一月而練，期而除，仍心喪三年?！∷紖栄员┥佑谌苏卟蝗?，致人加者亦如之?！∈率迦?，盛奠，隨朱翁致祭幾筵，以練告，甚哀，去負(fù)版辟領(lǐng)，焚麻冠，仍懸衰、練衣前，乃復(fù)外寢，枕布枕，解衣帶，止朝夕哭，惟朔望哭，若無時哭，則記。食菜果，仍非疾不御酒肉。（畿輔叢書本原闕十四字）曰：“衰，表心之哀痛也，去之，何以名斬衰、齊衰。”（畿輔叢書本原闕二行又十六字）　

　　己酉（一六六九）三十五歲
　　正月，著存性編，原孟子之言性善，排宋儒之言氣質(zhì)不善。畫性圖九，言氣質(zhì)清濁、厚薄，萬有不同，總歸一善；至于惡則后起之引、蔽、習(xí)、染也。故孔子曰：“性相近，習(xí)相遠(yuǎn)?！眽b后并為七圖?！∮X思不如學(xué)，而學(xué)必以習(xí)，更思古齋曰習(xí)齋?！〗渲v著多言，服膺王法干語曰：“口邊才發(fā)出，內(nèi)力便已少?！倍拢妓稳宀惶爻鈿赓|(zhì)之性是染禪，見人輒言性天，即為禪染?！∈娜眨屑杉?，大哭；思父，益慟哭。十五日除服。祔主于朱氏祠。　朱參兩贈聯(lián)曰：“譚天下事何得容易，做身上功還要安詳。”二十一日，遷居隨東。春祭，倩晃辦而佐之。時先生雖知身非朱氏，而念翁、媼撫養(yǎng)恩，又以翁性厲，未敢質(zhì)言也?！∨c王法干言書、數(shù)功，即治心功，精粗一貫。　自移居，每出無所告，反無所面，即悵然；晨盥后，無所謁，輒悲楚。乃議立父生主?！∈贾R禮，飲酒不至醉，食肉不茹葷；向之不御酒肉，為異端亂也。　時往劉村問朱翁安，朔望往行禮，米面逾月一送，酒錢、日需物，無時?！∪氯肫钪?，以只雞清酒，哭奠刁文孝！　十一日，以初度望拜父，妻拜答之。往劉村拜朱翁，奠朱媼?！〖弈肛殻瑫r周問?！≡唬骸疤煜滦∵^，圣人必為提撕，恐陷于惡也；天下大壞，圣人必為包荒，恐絕于善也。故陶詩云：‘亟亟魯中叟，彌縫使其醇?！薄|平宋瑜從游?！∥逶拢敫薜鞆埵?，遂入山吊王介祺父喪。會坎下田沛然及子經(jīng)埏、界埏，游雷溪而還?！×拢湃招鐣r書曰：“兩時之收心，不敵一時之肆口?！贝笞院蕖！∑咴拢瑢W(xué)習(xí)數(shù)，自九九以及因、乘、歸、除，漸學(xué)九章?！÷勌珎}陸桴亭自治教人，以六藝為主?！“嗽拢瑸橥醴ǜ蓵r(nóng)政要務(wù)：耕耘、收獲、辨土、釀糞以及區(qū)田、水利，皆有謨畫?！∷夹娜缣熘澹翢o遮蔽；如地之寧，一無震搖，豈不善乎！思五福惟“攸好德”可自主，此一福不自享，真無福人矣。六極惟“憂、惡”可盡去，此二極不自遠(yuǎn)，真極禍人矣?！〖坠透僦?，平留之，不悅。思不獲利而怒人，與不與人利而致人怒，一也；既出錢與之，仍立一可受名，甲悅?！∈?，學(xué)習(xí)冠禮。冠禮：　告祠堂，朔日。主人拜告家祠，卜上旬日。若庶子、庶孫則以月之中旬?！〗滟e，賓擇親友賢而有禮者一人為之。前期三日，主人使子弟冠服奉莊啟詣其堂，再拜致辭曰：“某之子某，年漸長成，將以某日加冠于其首，敬煩吾子教之?！辟e辭曰：“某不嫻于禮，恐不堪供事，以玷大禮，敢辭?！笔拐咴賾e再辭，使者固懇，賓曰：“某辭不獲命，敢不敬戒以俟?！笔拐咴侔荻耍e俱答拜。　宿賓，前期一日，使子弟奉主人帖宿賓，揖致辭曰：“某將以某日加冠于其子某，承吾子許以辱臨，敢宿賓?！痹唬骸俺性倜?，敢不齊宿趨事?！薄￡愒O(shè)，用時制冠服，三加各異，以次加，盛設(shè)房中，桌上皆有覆。鞾、帶、雜佩皆具。梳、櫛、紒盛匣中，酒肴、果品，盞、箸、盤、席，盥盤、巾架，氈八條，大門掛紅彩。　厥明夙興，安置內(nèi)外，灑掃房外，近東向西布席加氈，置兀其后，移梳櫛匣于此房西。置筵南向，筵南北各一氈，筵上列肴果，筵西有酒尊所，置壺、盞、盤其上。堂中東布一氈為主位，西向；西布一氈為賓位，東向；稍后，在賓左，布一氈為贊位；東之對贊者，儐立位也。西階下西壁置一桌，移安三冠，各盤仍覆之。階下之東，安盥盆、巾架，西向。西階之南，少東，布一氈，南向，為冠者字位。稍南近西布一氈，東向，為賓答拜位。其衣、帶、鞾、佩等存房中，各用司執(zhí)一人，非嫡長子孫，仍冠位而醮?！≠e至，賓自擇習(xí)禮者為贊，至入更衣所，其門亦掛小紅彩。子弟迎候，一茶，洗塵更衣，或路遠(yuǎn)，略用酒飯。執(zhí)事者告?zhèn)洌拥苎淤e立大門西，東向，贊在賓左。儐入揖告賓至，請迎賓。主人出立大門東，西向，儐立主人右。儐贊唱“揖讓，再揖再讓，三揖三讓”。賓入門先左足，主人先右足，每門一揖，一讓，及階三揖三讓，唱同前。升堂，儐贊唱“就位”，賓主各就位。儐唱“拜賓，鞠躬，俯伏興，再拜，平身”。贊唱“答拜”，同。儐唱“執(zhí)事者各司其事”。將冠者出房，南面立。贊降西階，盥洗，升，唱“賓揖，將冠者即席”，將冠者就冠位，西向。儐唱　
　　“將冠者跪”。贊跪其后，為之梳櫛合紒。贊復(fù)位，唱“行始加冠禮”：詣盥洗所，引賓降，酌水凈巾。儐亦引主人降階下，對賓立，盥畢，贊儐唱“復(fù)位”。賓立一揖讓升，復(fù)位。儐唱“執(zhí)事者進(jìn)冠”，贊唱“降階受冠”。賓降階一等，受冠執(zhí)之。贊唱“詣冠者前”，賓正容，徐詣冠者前。贊唱“祝冠”，賓祝曰：“吉月令日，始加元服，棄爾幼志，順爾成德，壽考維祺，以介景福！”贊唱“跪加冠”。贊者佐整冠纓畢，起唱“興，復(fù)位”。儐唱“　
　　冠者興”。贊唱“賓揖冠者，適房，易禮服、鞾帶”。儐唱“冠者出房”，南面立。贊唱“　
　　賓揖冠者，即席”。儐唱“冠者跪”。贊唱“行再加禮”。儐唱“執(zhí)事者進(jìn)再加冠”。贊唱　
　　“降階冠”，賓降階二等受冠。贊唱“詣冠者前”，執(zhí)行如初加儀。贊唱“祝冠”。賓祝曰：“吉月令辰，乃申爾服，謹(jǐn)爾威儀，淑慎爾德，眉壽永年，享受遐福！”贊脫前冠，唱“　
　　跪加冠”，佐整如初，唱“興，復(fù)位”。儐唱“冠者興”，贊唱“賓揖冠者，適房易職服，具雜佩”，職服如其祖父。冠者出房如初。贊唱“行三加禮”：　儐唱“執(zhí)事者進(jìn)職服冠”，賓降沒階受冠，余同再加。祝曰：“以歲之正，以月之令，咸加爾服，兄弟具在，以成厥德，黃耇無疆，受天之慶！”余同再加，贊唱“行醮禮”，賓揖冠者即醮位，詣醮席右，南向。儐唱“執(zhí)事者酌酒”，贊受之，授賓，唱“祝醮”。賓北面祝曰：“旨酒既清，嘉薦芬芳，拜受祭之，以定爾祥，承天之休，壽考不忘！”冠者受爵置于席。儐唱“鞠躬，俯伏興”　
　　者再，贊唱“復(fù)位”，東向答拜亦再。儐唱“冠者席前祭酒”，冠者升，取酒進(jìn)席前南向。賓唱“跪祭酒”。興，退就席末跪啐酒，授執(zhí)事者盞，興。席前謝賓，鞠躬，俯伏興者再。贊唱“賓答拜”，同。儐唱“拜贊者，鞠躬，俯伏興”者再，贊答拜同，平身，唱“賓字冠者”?！≡勛治?，引賓，降自西階，冠者從之。儐引主人降自阼階下，西向?qū)e，賓東向立，冠者在階東南面立。贊唱“祝字”。賓祝曰：“禮儀既備，吉月令日，昭告爾字，爰字孔嘉，髦士攸宜，宜之于嘏，永受保之！曰，某甫?！惫谡邔υ唬骸澳畴m不敏，敢不夙夜只奉。　
　　”儐唱“謝字”，“鞠躬，俯伏興”再，贊唱“答拜”，如之，平身，唱“禮畢”?！≈魅搜淤e贊就次，使子弟陪之而退。　率冠者見于祠堂，冠者從拜?！“莞改杆陌?，見家諸父兄各如常儀，見宗親鄉(xiāng)尊長，皆使年長子弟引之?！≈魅顺鲺焚e，向賓曰：“某子加冠，賴吾子教之，敢謝?！本瞎?，俯伏興者再。賓答如之。謝贊者禮同。如儐非子弟，亦謝之。凡親友預(yù)者皆為禮。升坐，主人獻(xiàn)酒，進(jìn)饌。筵終，主人奉幣，以盤進(jìn)賓，賓受之，授從者。賓謝，主人答拜，如前儀。力能酬贊儐，皆奉幣，謝答禮同。送大門外，揖，俟上馬，歸賓俎?！∈辉?，著存學(xué)編，共四卷。大要謂學(xué)者，士之事也，學(xué)為明德、親民者也。周官取士、以六德：知、仁、圣、義、忠、和，六行：孝、友、睦、淵、任、卹，六藝：禮、樂、射、御、書、數(shù)?？组T教人，以禮、樂、兵、農(nóng)，心意身世，一致加功，是為正學(xué)，不當(dāng)徒講；講亦學(xué)習(xí)道藝，有疑乃講之，不專講書。蓋讀書乃致知中一事，專為之則浮學(xué)，靜坐則禪學(xué)?！《ㄗ粤Τ９Γ喝樟?xí)數(shù)、存理、去欲。日記時心在則○，不在則□，以黑白多少，別在否分?jǐn)?shù)。多一言則□，過五則□，忿一分則□，過五則□，中有×，邪妄也?！∈拢厥棵褚韵壬訂时M禮，將舉賢孝，先生自引不德，且曰：“以親亡得名，良所深悼！”力止之?！∨c邑諸生為游孔林會。　自驗無事時種種雜念，皆屬生平聞見，言事境物，可見有生后皆因習(xí)作主。圣人無他治法，惟就其性情所自至，制為禮樂，使之習(xí)乎善，以不失其性，不惟惡念不參，俗情亦不入，此堯、舜、三王所以盡人之性，而參贊化育者也?！≈煨の膹挠巍！?br />
　　庚戌（一六七○）三十六歲
　　正月，學(xué)習(xí)書、射及歌舞，演拳法?！≈`存學(xué)編，曰：“存學(xué)將以明學(xué)，而書多潦草，即身謗之一端?！」旁疲骸鳠o人非，幽無鬼責(zé)?！褚殖獭⒅於骺椎?，倘所學(xué)不力，何以辭程、朱之鬼責(zé)哉！”　二月，與孫征君書論學(xué)，略曰：“某思宋儒發(fā)明氣質(zhì)之性，似不及孟子之言性善最真。將天生作圣全體，因習(xí)染而惡者，反歸之氣質(zhì)，不使人去其本無，而使人憎其本有，晦圣賢踐形、盡性之旨。又思周、孔教人以禮、樂、射、御、書、數(shù)，故曰‘以鄉(xiāng)三物教萬民，而賓興之’，故曰‘身通六藝者七十二人’，故諸賢某長治賦、某禮樂、某足民，至于性天，則以其高遠(yuǎn)，不陵等而得聞也。近言學(xué)者，心性之外無余說，靜敬之外無余功，與孔門若不相似然。仆妄著存性、存學(xué)二編，望先生一辨之，以復(fù)孔門之舊，斯道、斯世幸甚！”有聘作館師者，以方解正學(xué)，恐教時文費功，辭之?？谡荚唬骸扒杲^業(yè)往追尋，才把工夫認(rèn)較真，吾好且須從學(xué)習(xí)，光陰莫賣與他人?！薄ㄕ?、齊泰階來訪。煥章名崇文，蠡人，崇禎己卯舉于鄉(xiāng)。后任荊州興山縣，以寇據(jù)不得之任，巡撫委署棗陽、宜城縣事。及解組，絨巾布袍，恬如也。母性嚴(yán)，晨昏朔望，拜侍惟謹(jǐn)。五旬后，母怒，輒跪受責(zé)，曲意務(wù)得歡心。聞先生學(xué)，忘年爵來拜，入會，力滌夙習(xí)，立日記，以圣賢相規(guī)勉者幾二十年，至卒不懈。身頎直，容莊而和，見人謙抑善譚論，七十五歲，無疾而逝。門弟子甚眾。泰階名治平，荊州人，性通豪，官至都司，訪先生問禮。　遙哭奠任熙宇?！《ㄖ菽称笧轲^師，甲價，先生辭曰：“家有子弟，以買宅累之，不得往?！苯樵唬骸斑€所假?！痹唬骸傲x不得也。”價曰：“聘儀甚厚?！痹唬骸耙粤x，不以利?！薄￠c二月，迎朱翁養(yǎng)于隨東，復(fù)事祖常儀，同寢，嘗夜出溺，朱翁曰：“披吾裘，不褲可?！睂υ唬骸俺鲩T如見大賓，脫披裘不褲，敢見大賓乎？孫夜出，必衣冠具也?！痹唬骸澳缡抑腥绾?？”對曰：“不敢露體?！薄∠壬鷷r知父為博野顏氏，而不得其鄉(xiāng)，乃往博野訪之。有王翁者，為先生父居間過嗣于朱氏者也，訪之王莊，亡矣。其子在，問之悉，導(dǎo)之北楊村一巷，皆顏姓，果其父鄉(xiāng)也。祖母張氏尚存，八十矣，先生悲喜淚零，族眾歡留，次日乃返。劉煥章謂先生曰：“朱翁撫育恩不可負(fù)，年迫旦夕，俟其終歸宗，情理乃合?！毕壬恢！∫娡醴ǜ扇沼浽弧皨D人性陰，可束而不可順”，是之。　語法干曰：“我輩多病，不務(wù)實學(xué)所致。　古人之學(xué)，用身體氣力，今日只用心與目口，耗神脆體，傷在我之元氣，滋六氣之浸乘，烏得不??！”　思后儒每以“一警策便與天地相似”自多。不知人子原是父母血氣所生，但不毀傷點污，便可仿佛父母形體；然必繼志、述事，克家、干蠱，乃為肖子耳。　三月朔日，始不往謁朱氏家祠，朱翁祭拜，仍隨之?！●R遇樂從游，能規(guī)先生過，先生欣然謝之曰：“吾之于人，雖良友，非責(zé)吾善，其交不深；雖嫌隙，但責(zé)吾善，其憾即釋?！背龅鯕w，過友人，留酒食，辭以吊。友曰：“非吊處也。”先生曰：“昔固然也，后讀禮記曰‘吊喪之日，不飲酒食肉’，豈特吊處哉！”然先生自謂此禮，凡三斷而后能行。初未決也，斷之自吊柏氏始。移處猶飲食也，終日，自讀禮始。歸家，晚夜猶飲食也，既思日戒而夜違之，偽也，又一斷也?！∷际廊吮M有聰明慈惠，而交人無善道，應(yīng)事無成法者；亦有內(nèi)外善交，而德性不修，禮樂不明者；又有嫻習(xí)技藝，而邦家多怨，秉彝不可問者，乃知周禮之三物，缺一不可也。　五月著會典大政記，摘大明會典可法可革者，標(biāo)目于冊。　罷道統(tǒng)龕所祀炎帝、黃帝、唐帝、虞帝、殷西伯主，不祀，專祀孔子。以劉煥章言，士不得祀帝王也?！⌒卸宋缍Y，以內(nèi)子病，令免，曰：“佳節(jié)忍見相公獨為禮乎！”勉起行之，先生曰：“能自強矣?！蓖醴ǜ扇缭?，先生有憂色。內(nèi)子問之，曰：“　
　　良友遠(yuǎn)離，恐自倒塌耳?！痹唬骸盁o慮，外無強輔，妾當(dāng)努力相規(guī)，勿即于邪?！毕壬苍唬骸肮绱?，雖古賢女，何以過焉。”家人私假人器，讓之，曰：“小事。”曰：“小事亦不可私。”齊泰階曰：“天下之元氣在五倫?！毕壬唬骸霸獨馓撘?，何以壯之？”“六藝，所以壯之也。如父慈子孝，豈托空？言：自有父子之禮；四倫皆然。故禮序此五倫者也，樂和此五倫者也，射、御、書、數(shù)，濟此五倫者也。舍是而言倫常，即為空虛，即為支離?！?br />　　”　七月，朱翁子晃唆翁百計陵虐先生。一日，謀殺之，先生逾垣逃，憂甚。旋自寬，益小心就養(yǎng)?！∈露湃眨⒏干?，刺指血和墨書牌，出告反面，晨參，朔望行禮，一如在堂。但不敢獻(xiàn)酒食，恐類奠祭也。　十一月，常儀增：過祠則下，淫祠不下，不知者式之，所惻所敬皆式。　定不答弟子拜，遵明典也。　訪王介祺于河間，介祺出所著此書及通鑒獨觀，示先生?！∷技航?，王法干近楊，宜返于中。十二月，以貧，斷自新歲禮節(jié)再減，虛門面再落，身家勤苦事再加。此即“素貧賤行乎貧賤”。自古無袖手書齋，不謀身家，以聽天命之圣賢也?！〗馇跃湃侈o、舊解“終日干干；夕惕若”，為晝夜惕厲，未晰也?！敖K日干干”，乃終日加力習(xí)行子臣、弟友、禮樂、兵農(nóng)，汲汲皇皇，一刻緊于一刻，至夕無可作事，則心中提撕警覺，不自怠息。觀下釋曰“終日干乾行事也”，可見?！∫酝醴ǜ裳?，立五祀主，春、夏、季夏、秋、冬，分祀之。　

　　辛亥（一六七一）三十七歲
　　正月增常儀：齊戒禮戒，食肉不茹葷，飲酒不過三盞，不入內(nèi)，不與穢惡，不吊喪，不問疾，不形怒。齊遷坐變食，沐浴著明衣，不會客，不主醫(yī)方，專思神，小祭一日，時祭三日，大祭七日戒，三日齊。凡食必祭，祭必齊如也，惟馂余不祭。　內(nèi)子言隱過不可記，先生曰：“惡！是偽也，何如不為記！且卿欲諱吾過，不如輔吾無過。夫凡過皆記，雖盈冊無妨，終有改日也；若不錄，即百過盡銷，更愧，以終無改機也。”　之楊村拜祖母、叔母及族尊長。劉煥章評先生日記，規(guī)以靜穆，先生服之。　二月，之楊村、隨族長致清明祭?！≈箍鬃由裎磺俺龈?、反面禮，以事親儀，非所以事神也?！≈^王法干曰：“甲辰、乙巳，功程頗可對；至夫婦三月一榻，身未嘗比，不意后反退也。相約日新?！睂W(xué)習(xí)士相見禮、祭禮?！∈肯嘁姸Y：來見者，先使價通姓名于主人，主人使辭曰：“吾子辱顧，不敢當(dāng)也，暫請旋騶，卜日往見。”賓固請，儐入告曰：“賓至，請迎賓。”賓立大門之西，東面，介在其后，稍北立。主人出立大門之東，西面，儐在主人后，稍北立。贊揖賓，介贊答揖，儐介贊讓，再揖再讓，三揖三讓。賓入門先左足，主人先右足，每門讓一拱。及階，儐介贊三揖三讓，同前，賓先左，主人先右，同前，每階聚足登堂。儐介贊就位，儐贊拜賓，介贊答拜。若賓敬主人，則介贊拜主人，儐贊答拜，鞠躬，俯伏興者再，平身。儐贊安座展坐，賓拱揖；儐贊獻(xiàn)爵，賓拱揖；儐贊獻(xiàn)箸，賓拱揖。主人降，并揖，介贊為主人同，并揖。畢，儐介贊即席，乃拱讓就坐。若非食宴，去獻(xiàn)酒獻(xiàn)箸。　祭禮：副通唱：“執(zhí)事者各司其事，排班，班齊，分獻(xiàn)官就位，獻(xiàn)官就位，瘞毛血?！蓖ㄙ澇骸坝?，鞠躬，俯伏興，俯伏興，俯伏興，俯伏興，平身，獻(xiàn)帛，行初獻(xiàn)禮?！币澇霸勵孪此保盟畠艚?，“詣酒尊所”。司尊者舉冪酌酒，“詣至圣先師孔子神位前，祭他神隨宜。跪獻(xiàn)帛，初獻(xiàn)爵，俯伏興，平身”，“詣讀祝位，跪讀祝文”。副引跪獻(xiàn)官之左，讀祝畢，引贊唱：　
　　“俯伏興，平身，復(fù)位?！狈惨澤袂俺d，通贊贊陪祭者，俱同。通唱：“行亞獻(xiàn)禮。　
　　”儀注同初獻(xiàn)，但無獻(xiàn)帛，不讀祝。通唱：“行終獻(xiàn)禮。”儀注同亞獻(xiàn)。平身后，引唱：“　
　　點酒，詣侑食位?！敝魅肆㈤T左，引唱：“出燭。”執(zhí)事者皆出，闔門。若祭家祠五祀，主婦立門之右，引唱：“初侑食祝。”祝曰：“請歆。”再侑食，三侑食，并同。啟門，然燭，通唱：“飲福受胙?！币骸霸勶嫺Ｎ唬蝻嫺＞?，受胙，俯伏興，平身，復(fù)位。”通唱拜興同。引通唱：“謝福胙，鞠躬，俯伏興，俯伏興，平身?！睆仞偅蜕袼陌?，與迎神同。讀祝者捧祝，執(zhí)帛者捧帛，各詣燎所，焚帛，焚祝文，望揖。副通唱：“禮畢?！薄耐醴ǜ蓪W(xué)琴，鼓歸去來辭，未就，后從張函白學(xué)客窗夜話、登瀛州諸曲?！⊥醴ǜ稍唬骸八稳?，孝女也，非孝子也?！毕壬唬骸叭?，明末死節(jié)之臣，閨中義婦耳?！彼脑?，習(xí)恭，日日習(xí)之，即論語“居處恭”也。自驗身心氣象，與學(xué)靜坐時天淵。　十二月，寅盥畢，把巾出室門。內(nèi)子諫曰：“君昏夜從無露首出，今何有此？”先生即整冠曰：“吾昏放矣。”　十七日，思習(xí)禮一人亦可，乃起習(xí)周旋之儀。凡習(xí)禮，以三為節(jié)，轉(zhuǎn)行宅巷，必習(xí)折旋?！∥逶?，張公儀遙贈頤生微論，乃達(dá)以書，摘存性、存學(xué)數(shù)篇相質(zhì)?！×?xí)卜，備遁行及朱翁終尋父資也?！∑咴?，蠡縣教諭王心舉先生行優(yōu)，先生達(dá)書力辭。邑令單務(wù)嘉請見，不往?！⊙a六藝、六府于開蒙三字書內(nèi)，端蒙識也?！∈辉?，定凡飲酒不過三爵，極歡倍之，過一盞必書?！「扒窌?，以其饌豐，減食?！∠壬c人騎行，馬逸，先生善御無失。其一墜，眾因共言明朝生員騎馬，必一二人控轡，近失其規(guī)。先生秘嘆，“不悔不慣乘，而悔不多控仆，士習(xí)為何如哉”！　張公儀約會于祁州刁宅，論學(xué)深以存性、存學(xué)為是。公儀寧晉人，原名來鳳，中崇禎年鄉(xiāng)試魁，鼎革后易名起鴻，號河朔石史。逆闖屢征不起，特下偽勅，擢為防御使，怒罵不受，偽守執(zhí)之，檻解北上，至保定而李自成敗奔，監(jiān)送者碎檻放歸。笑曰：“幾追文文山揖矣，乃不及?！薄∈率?，先生因會日王法干憚學(xué)習(xí)六藝，曰：“古人‘以文會友，’后世以友會話：譚論聲話也，紙筆畫話也，敬靜之空想，無聲未畫之話也?！比?，立祖神主，用父稱曰：“顯考王莊顏翁諱發(fā)神主。”側(cè)題“孝子昹奉祀”。于其祭也，曰：“孝子某使蒙孫元致薦?！蓖跚f翁娶張氏，于萬歷四十五年舉先生父，日者言難育，遂以天啟元年，因宅主王翁過給蠡東朱氏為子，至三年，復(fù)舉先生叔父愉如，家貧而尚禮，嚴(yán)內(nèi)外，因賃居王莊以卒也，故以追號。是時先生易名元，元、園同聲，先生念初生名園，父知之也。自此日記書朱翁、媼稱“恩祖、恩祖妣”?！?br />
　　壬子（一六七二）三十八歲
　　二月，謂王法干曰：“人資性其庶人耶，則惟計周一身，受治于人。其君子耶，則宜明、親兼盡，志為大人。若兩俱不為，而敢置身局外，取天地而侮弄之，取圣賢而玩戲之，此仆所惡于莊周為人中妖者也！”　哭奠師吳洞云，助其葬。　三月，與陸桴亭書論學(xué)。桴亭名世儀，字道威，太倉人，隱居不仕。其學(xué)重六藝，言性善即在氣質(zhì)，氣質(zhì)之外無性。著思辨錄。先生喜其有同心也，致之書，略曰：“漢、唐訓(xùn)詁，魏、晉清談。宋人修輯注解，猶訓(xùn)詁也；高坐講論，猶清談也；甚至言孝、弟、忠、信不可教，氣質(zhì)本有惡，其與老氏以禮義為忠信之薄，佛氏以耳目等為六賊者，相去幾何也！某為此懼，著存性編，大旨明理、氣一致，俱是天命。人之氣質(zhì)、雖各有差等，而俱善。惡者，乃由引、蔽、習(xí)、染也。為絲毫之惡，皆自玷其本體；極神圣之善，止自踐其形骸。著存學(xué)編，申明堯、舜、周、孔三事、六府、六德、六行、六藝之道，大旨明道不在章句，學(xué)不在穎悟誦讀，而期如孔門博文約禮，身實學(xué)之，實習(xí)之，畢生不懈者?！薄￠c七月，族婿貽桃，食之，又食蔡米、商瓜二條。先生平日非力不食，用識人紙半張，留錢三文。吳氏強食片瓜，曰：“數(shù)載猶在胸中未化?！敝潦窃唬骸敖嘉崤c斯人為徒，若貽我以情，款我以禮，不宜過峻以絕物也?！薄“嗽?，哭奠彭朝彥，朝彥，劉村傭者也。狷介勤力，少有余即施人，力為善，先生敬而筵之。朝彥曰：“生平非力不食人一盂?！毕壬唬何淌馗咭樱徽埓笾?，為述如其道舜受堯天下事，朝彥猶辭；又述徐稚食茅季偉事，乃食?！【旁?，先生以王法干遭妻子兇變，遂耽莊周南華而惰正學(xué)也，乃告以止會。自矢獨立不懼?！∈迦眨揽鬃?，自是每季秋致祭。祝文略曰：“夫子一身之仕、止、久、速，即天時也；縫掖、章甫，即水土也；府、事、行、藝，即堯、舜、文、武也，為學(xué)、為教、為治，皆是也。迨以無能用者，不得已而周流，又大不得已而刪述。蘇、張學(xué)夫子之不得已，漢后以至宋、明儒，學(xué)夫子之大不得已，而俱舍其為學(xué)、為教、為治之身，則非矣。元不自揣，妄期博文、約禮，實由圣教，惟神相之，俾無顛躓。且佐帝牖民，多生先覺，圣道重光，元庶免罪戾焉?！薄∈拢翖畲澹甯赣淙纭⒆陨轿鳉w，拜聚?！∈辉?，王法干來悔過，請復(fù)會，定仍以月之三六日?！∈拢醴ǜ稍唬骸靶衷馊藗愔F，歷貧困之艱而不頹，可謂能立矣?！鄙w是時先生盡以朱氏之產(chǎn)與晃，且代償其債百余緡，而晃又欲奪其自置產(chǎn)，屢興變難也。　內(nèi)子病，不服藥，曰：“妾既不育，夫子有年，堅不置再醮，而處女又不輕為人貳，不如妾死，使相公得一處女，猶勝于待絕也。”先生曰：“此有天焉，汝勿躁，強之藥。”書孫征君聯(lián)云：“學(xué)未到家終是廢，品非足色總成浮?！薄?br />　　癸丑（一六七三）三十九歲
　　正月朔，祭顯祖考，望祭恩祖妣，因限飲三盞，改齊戒款云：“飲酒不至三盞。”凡恩祖生日，父生日，己生日，俱同朔望儀。凡掃祠及恩祖室，自東而西，從容挨次，轉(zhuǎn)則面向尊，而身自移，卻掃至門除出。夏則先灑，每晨一次，非重故疾病，不令人代。室人不用命，?之跪，至二鼓，謝過，乃命起。　與人曰：“窮苦至極，愈當(dāng)清亮以尋生機，不可徒為所困?！薄⊥瑫巳缜罚鲲L(fēng)，次日大風(fēng)，吟云：“谷風(fēng)懔懔逆行人，繼日塵霾日倍昏，山左揚鞭游孔墓，不堪回首望燕云?！倍氯罩燎罚R戒具牲，五日祭孔子廟及墓，思圣人之道，若或臨之。九日祭泰山，賦詩云：“志欲小天下，寧須登泰山，聊以寄吾意，身陟碧云天?！薄⌒镏翖畲?，過祖塋下拜，入里門下，出里門乘，后為常。　思吾身、口及心，何嘗有“從容”二字？須學(xué)之?！∨c王法干習(xí)祭禮，法干曰：“勞矣，可令子弟習(xí)觀之。”先生不可，曰：“所貴于學(xué)禮者，周旋跪拜以養(yǎng)身心，徒觀何益？”乃同習(xí)?！∷脑?，五日朱翁卒，先生哭盡哀，是日三不食，次日辰始食。與王法干議律，異姓不許過嗣，即同姓而其養(yǎng)父有子者，許歸宗。今若以孫禮服期，是二本矣?？闪x服大功，既葬，練，復(fù)內(nèi)，復(fù)常食。若葬緩，從俗以五七日可也?！≡轿迦?，以遭變中之變，不能朝夕會哭，定哀至北向跪哭。　先生本族叔父羽洙來呼歸宗，先生求俟畢葬終喪，羽洙又促之。先生曰：“葬秋以為期，倘逾時即歸?！庇痄ㄕZ以“危行言孫”，謹(jǐn)慎保身。　五月，九日練，惟朔望往哭殯宮，不與燕樂，不歌，復(fù)常功，如：習(xí)書，數(shù)類，仍廢常儀，如：朔望拜類，晨謁告面生祠不廢?！∈娜?，買食豆腐，愴然流涕。蓋先生養(yǎng)恩祖、祖母十一年，未嘗特食一腐，今傷腐之入口也！　投呈于縣轉(zhuǎn)申學(xué)院，求定服喪畢歸宗，批許歸宗，服以期。乃將讓產(chǎn)后凡存朱氏物盡還之，令養(yǎng)子讱言亦歸宗，曰：“吾不忍讱言之徒父予也！”給以物。　六月，至楊村，攜叔父之子至，名曰亨，教之讀書。　聞劉村孝子朱莪貧，饋以錢?！≌撁髡氖В涸O(shè)僧道職銜，信異端也；立宦官衙門，寵近幸也；以貌招選駙馬、王妃，非養(yǎng)廉恥也；問罪充軍，以武為罪徒也，誰復(fù)敵愾！　七月，思無事之時，朔望前一日必齊戒。迨遭三年喪，則無日不哀，亦無日不齊且戒矣，故朔望節(jié)令哭奠，皆不云齋戒。若期、功以下，既葬則飲酒食肉，非常戒，哀不及重喪之純，亦不得言常齊；凡朔望前一日，仍當(dāng)齊戒。遇橫逆不校，然郁郁。思君子有終身之憂，無一朝之患，愧悔久之?！∫蝗沼X氣浮，思?xì)獠蛔猿?，其?zāi)乎，已而傷手?！∈辉率迦?，哭奠恩祖考、妣墓，以出館博野楊村告；又哭招亡子赴考之魂，令從而西。蓋楊村族人公議挽先生還家教子弟也。時朱晃復(fù)謀吞先生隨東產(chǎn)，起釁，先生不校，且使人解之，不肯與絕往來也。十九日，楊村顏氏族人，來迎先生歸，復(fù)為顏氏。告父祠，奉生主升車，隨之西歸。朱族及劉村、隨東各鄉(xiāng)諸親友餞送，或村首，或至蠡城，或及楊村，皆哭泣不忍別！劉煥章贈圜榼一，內(nèi)果，曰：“外無圭角，美在其中?！毕壬苤Ｖx曰：“敢不佩教！”至楊村、次日夙興，易吉服，告新宅五祀之神畢，反喪服，宅本其祖居，先生復(fù)之者也。邊之藩、顏士俊、士佶、士鈞，士侯、士鎮(zhèn)、士銳、夏希舜、王久成從游?！⊥醴ǜ墒鰺ㄕ乱?guī)先生之言曰：“對賓言長，不能盡人之意；偏向，不及遍人之歡。”先生謝之?！∈?，朔望拜哭朱翁于野所。　

　　甲寅（一六七四）四十歲
　　正月朔，哭祭朱翁于南學(xué)，五日，大功服闋，以學(xué)憲批期，定內(nèi)除?！〕x俱復(fù)，祭先與神吉服，余服素，終期乃之蠡，哭奠朱翁墓，告大功闋，期服內(nèi)除?！∫源竺鲿淦饭凫胨氖?，庶人祀二世，立顯祖考諱子科、祖妣某氏神主，旁書“孝孫昹奉祀，”及“顯考諱發(fā)神主”，以先生殤子赴考祔食。春祀祖，以考配享，秋祀禰，不及祖。蓋仿佛程伊川所撰禮，而謂分時專祀一主，齊心乃一，乃能聚渙。又祭尊得以援卑，祭卑不可援尊也。后以為誤，改之?！∪?，率家人行忌祭禮于恩祖母墓，并哭恩祖！　闔族供清明祭于墓，先生奉族長命立族約：約孝，約弟，約行冠、昏、喪、祭諸禮，約周卹，約勿盜，賭、奸欺，詳載家譜?！∷脑拢迦掌诜?，率家人舁供入蠡，祭恩祖考、妣于墓，告以歸宗。易吉服。延朱晃及朱氏族長賢者共馂，遍拜辭。　先生既歸宗，謀東出尋父，值三藩變，塞外騷動，遼左戒嚴(yán)，不可往，日夜凄愴?！∷枷蛑^有心作欺之害大，無心為欺之害??；今知有心作欺之害淺，無心為欺之害深。　或勸先生獻(xiàn)策，曰：“張齊賢不以此出乎？”先生笑曰：“王文中何以不出？人隱見命耳，天之用吾也，深隱而人求焉，故劉穆之困臥無袴，一朝而相宋；天之廢吾也，插標(biāo)自市，而終不售，韓昌黎三上宰相書，何益哉？”　魏帝臣來訪，先生待以脫粟。帝臣欣然曰：“君以君子待我矣?！钡鄢济鲋?，博野縣庠生，善容儀周旋，喜賓客，譚論款款然，終日無倦。施目疾藥，遠(yuǎn)來者輒延款下榻，嘗仆馬居數(shù)月，疾逾乃去。與妻宋氏相敬如賓，每外退必入宋榻。宋氏嘗請之副室，或已至副室，宋氏輒來，副趨出垂手迎，搴簾肅入，夫妻坐譚，久副侍，不命不坐也。及宋氏卒，副祝氏以哭病亦死。帝臣晚年，聞先生學(xué)，甚重之，致敬盡禮焉?！∈库x問：“孔子稱管仲為仁，而孟子不許，何也？”曰：“孔、孟因時立論，所謂時中也。春秋周室卑，荊楚逼，不有管仲，孰有尊攘？至七雄之世，功利夸詐之習(xí)成，發(fā)政施仁之道息，孟子自不得傍孔子口吻也。后之講學(xué)則不然，虎豹已鞟矣，猶云寧質(zhì)；邢、衛(wèi)已亡矣，猶云羞管；虛言已蠹世矣，猶云講讀纂修，而生民之禍烈矣！　九月，修家譜，其目十七：曰姓氏源流，曰世系派衍，曰遷移離合，曰別嫌明微，曰莊居宅第，曰墳塋圖像，曰祭田樹株，曰馂宴儀注，曰家禮儀注，曰家法勸戒，曰人才列傳，曰嘉言善行，曰先人遺影，曰珍器文章，曰簡書誥命，曰婦女甥婿，曰拾遺雜記?！≠I田氏女為婢。　王法干為子加冠，宿先生為賓，行如禮?！⊥醴ǜ芍^先生曰：“凡食，祭先代造食之人，敵客，客先自祭；降等之客，主人先祭導(dǎo)客，客從之。臣侍君食，則君祭而己不祭，若君以客禮待之，命之祭，乃祭。大兄凡食自祭，非禮也?！毕壬唬骸按硕Y久廢，故吾獨行以為人倡，承教，敢不如禮?！薄∽钥庇忻姥詡胖^?！』蜓裕骸疤煜露嗍?，盍濟諸？”曰：“仆久有四方之志，但年既四十，血嗣未立，未敢以此身公之天下耳?！币驉砣唬　?br />
　　乙卯（一六七五）四十一歲
　　正月增常儀：灑掃，惟冬不灑，清明十月朔祭墓，恩祖考、妣忌日，亦往祭其墓?！r及門日眾，乃申訂教條，每節(jié)令讀講教條，諸生北面恭揖，令一長者立案側(cè)高聲讀講畢，又一揖而退。有新從游者，必讀講一次。教條：一、孝父母。須和敬并進(jìn)，勿狎勿怠，昏定、晨省，出告、反面各一揖，經(jīng)宿再拜，旬以上四拜，朔望、節(jié)令俱四拜，惟冬至、元旦六拜，違者責(zé)。有喪者不為禮，但存定省告面，父母有喪者亦然。一、敬尊長。凡內(nèi)外尊長，俱宜小心侍從，坐必隅，行必隨，居必起，乘必下，呼必唯，過必趨，言必遜，教必從，勿得驕心傲氣，甚至戲侮，干犯者責(zé)。一、主忠信。天生人只一實理，人為人只一實心，汝等存一欺心，即欺天，說一謊話，即欺人，務(wù)存實心，言實言，行實事，違者責(zé)。一、申別義。五倫若父子之親，君臣之義，長幼之序，朋友之信，其義易曉；獨夫婦一倫，圣人加以“別”字，洵經(jīng)綸大經(jīng)之精義也。七年男女不同席，行路男子由右，女子由左，叔嫂不通問，男女授受不親，此皆男女遠(yuǎn)嫌之別也。至于夫婦相敬如賓，相戒如友，必因子嗣乃比御，夫婦之天理也，必齊戒沐浴而后行。“別”義極精，小子識之。一、禁邪僻。自圣學(xué)不明，邪說肆行，周末之楊、墨，今日之仙、佛，及愚民之焚香聚會，各色門頭，皆世道之蟊蠱，圣教之罪人也。汝等勿為所惑，勿施財修淫祠，勿拜邪神，勿念佛，勿呼僧道為師。若宗族鄰里惑迷者，須感化改正。至于祖父有誤，諭之于道，更大孝也。違者責(zé)，罪重者逐。一、勤赴學(xué)。清晨飯后，務(wù)期早到，一次太遲及三次遲者責(zé)。一、慎威儀。在路在學(xué)，須端行正坐，輕佻失儀者責(zé)。一、肅衣冠。非力作不可去禮衣，雖燕居昏夜，不可科頭露體。一、重詩書。凡讀書必鋪巾端坐，如對圣賢，大小便后，必盥帨潔凈，方許展讀；更宜字句清真，不許鼻孔唔唔，違者責(zé)。一、敬字紙。凡學(xué)堂街路，但見字紙必拾，積焚之，或不便，則填墻縫高處。一、習(xí)書。每日飯后仿字半紙，改正俗偽，教演筆法，有訛落忘記者責(zé)。一、講書。每日早晨試書畢，講四書或經(jīng)，及酉時，講所讀古今文字，俱須潛心玩味，不解者不妨反復(fù)問難，回講不通者責(zé)。一、作文。每逢二、七日，題不拘經(jīng)書、史傳、古今名物，文不拘詩、辭、記、序、誥、示、訓(xùn)、傳，愿學(xué)八股者聽。俱須用心思維，題理通暢。不解題、不完篇者，俱責(zé)。一、習(xí)六藝。昔周公、孔子，專以藝學(xué)教人，近士子惟業(yè)八股，殊失學(xué)教本旨。凡為吾徒者，當(dāng)立志學(xué)禮、樂、射、御、書、數(shù)及兵、農(nóng)、錢、谷、水、火、工、虞，予雖未能，愿共學(xué)焉。一、六日課數(shù)，三、八日習(xí)禮，四、九日歌詩、習(xí)樂，五、十日習(xí)射。一、行學(xué)儀。每日清晨飯后，在師座前一揖，散學(xué)同。每遇朔望、節(jié)令，隨師拜至圣先師四；起，北面序立，以西為上，與師為禮；再分東西對立，長東幼西相再拜。一、序出入。凡出入齊班，上、中、左魚貫論前后。行輩異者，以行輩敘，相遇相別皆拱手。出學(xué)隔日不相見，見必相揖；十日不相見，見必再拜，皆問納福。一、輪班當(dāng)直。凡灑掃學(xué)堂，注硯，盛夏汲水，冬然火，斂仿進(jìn)判，俱三日一班。年過十五，文行成章者免；惟有過免責(zé)，則?執(zhí)小學(xué)事一班，隨有善可旌者，即免。一、尚和睦。同學(xué)之人，長幼相敬，情義相關(guān)。最戒以大陵小，以幼欺長，甚至毆詈者，重責(zé)。一、貴責(zé)善。同學(xué)善則相勸，過則相警；即師之言行起居有失，俱許直言，師自虛受。至諸生不互規(guī)有成，而交頭接耳、群聚笑譚者，責(zé)，甚至戲嘲褻侮者，重責(zé)。一、戒曠學(xué)。讀書學(xué)道，實名教樂地，有等頑童，托故曠學(xué)，重責(zé)，有事不告假者，同罪?！《?，聞王五修卒，為位齊戒哭奠！　曰：“瞽瞍愚父也，而舜齊栗祗載；定、哀庸君也，而孔子鞠躬踧踖。故孝莫大于嚴(yán)父，忠莫大于嚴(yán)君?！薄《拢跗蹙艁碓L，觀存性、存學(xué)編，是之。契九名鳦，清苑人，少有高才，與呂申習(xí)兵學(xué)。好雌黃人，為惡少所侮，深悔之，晚年絕口不言人過。有以文事質(zhì)者，輒稱佳，博學(xué)工詩。　閏五月，陳見旉來訪，見旉名振瞻，清苑人，豪狂博覽?！⊥惺谷巫盍L父，以其為商于關(guān)東也?！《巳眨?，坐不正，覺即正之；申，交股坐，覺而開之。　九月五日，率門人習(xí)射村首，中的六，門人各二。因思孔子曰：“回之仁賢于丘，賜之辯賢于丘，由之勇賢于丘?！贝耸サ乐怨庖?。漢高祖曰：“運籌吾不及子房，攻戰(zhàn)吾不及韓信，給餉守國吾不及蕭何?！贝藵h代所以興也。今從吾者更不吾若，吾道其終窮矣乎！　思人不親，教不成，事不諧，多以忿累之，屢懲而不免，愧甚！　給孫衷淵書，規(guī)其惑佛、老也。衷淵名之萍，高陽人，孫文正公侄孫，隱居力學(xué)，以孝母名。訪彭大訓(xùn)永年，博野庠生，孝繼母，端謹(jǐn)?！?br />
　　丙辰（一六七六）四十二歲
　　正月，保定府閻經(jīng)略鳴泰之裔，有婦人被妖魅，符箓驅(qū)之莫效，其妖自言一無所畏，惟畏博野顏圣人。是時先生與王法干，人皆以“圣人”稱之。專價來聘，先生謝不往；又力請，力卻之，恐虛傳招禍也。　有求文者，謝以儀，卻之。語門人曰：“君子貴可常，不貴矯廉邀譽。昔子路拯溺人，勞之以牛而不受，孔子責(zé)之曰：‘自此魯無拯溺者矣?！耋粺o醫(yī)，自朱振陽施方醫(yī)始也；博人無師，自吾家先三祖施館教食學(xué)者始也。小子識之，吾之卻此，有謂也，不可法也。”曰：“言而盡人者大，盡于人者小?！薄《呷罩?，市麻不成，信手拈麻一絲，將作鞭提，思麻未買而用其一絲，非義也，還之。謂門人曰：“君子于桓、文也，賤其心而取其功；于程、朱也，取其心而賤其學(xué)。”　日功增：抄天文占法，讀步天歌；廢本日近出告家祠禮，從王法干“之死而致生之不智”之言也?！∪?，易砥石十余片，后出者不如前所目；念貧人也，如所言價與之?！≈獎ㄕ氯奔Z，饋粱石六?！∷俭w人之情則不校，體愚人之情則生憐心，體惡人之情則生懼心；憐則不忍校，懼則不敢校。又思禍莫大于駁人得意之語，惡莫重于發(fā)人匿情之私?！∫簧笕搜胨?，辭曰：“儒為盡人倫之道，寺為無人倫之地，不往?！薄∷箭R明者，正吾身之德也；耳聰目明肢體健，利吾身之用也；寡欲積精，寡言積氣，寡營積神，厚吾身之生也。否則非堯、舜之修身也。閑男女之邪心，飭彝倫之等殺，正一家之德也；宮室固，器皿備，職事明，利一家之用也；倉箱盈，兇札豫，厚一家之生也。建學(xué)校，同風(fēng)俗，正一國之德也；百工修，百官治，利一國之用也；倉府實，樂利遠(yuǎn)，厚一國之生也。否則非堯、舜之齊、治也?！×率蝗漳馏H，思事雖至瑣，但當(dāng)為即義，不可有厭心。題日記面曰：“學(xué)如愚?！彼夹纳裨趦?nèi)，天清地寧，豈不善乎？惜未能久也，勉諸！　二十日，晚與人坐，遇可言，乃一二語；即正言，但見人非傾聽，即止。八月定此后行醫(yī)，非價非聘，不往?！【旁铝R戒牌?！∈逻^王家莊，問室人生父家，無后矣，但有同曾祖兄弟三人?！∷嫉脧牡茏诱咂涞佬?，得畏弟子者其道光?！∮痄ㄒ?guī)先生未融鋒棱。　

　　丁巳（一六七七）四十三歲
　　正月朔，思?xì)獠怀?，神外露，非雄壯也。萎歉不學(xué)，而省言斂氣，非沉定也。　蕭九苞問曰：“復(fù)井田，則奪富民產(chǎn)，恐難行?！毕壬唬骸敖靡徊?，可行也：如趙甲田十頃，分給二十家，甲止得五十畝，豈不怨咨。法使十九家仍為甲佃，給公田之半于甲，以半供上終甲身；其子賢而仕，仍食之，否則一夫可也?！薄≡鼞引S前一燈，群聚觀。先生嘆曰：“盌大紙燈何足盼，而群聚者，通巷無燈也。士君子生于后世，雖群望集之，必當(dāng)進(jìn)而與堯、舜、周、孔相較，則自見其卑，前途無窮；若遽以寸光自多，不幾窮巷之紙燈乎！”　王法干曰：“每苦無聊，便思息肩?！毕壬唬骸按舜髳海思备?。莊周、佛氏，大約皆不耐境遇之苦而逃者也?！薄∥逶录拮婺笍埵鲜?，服吊衰，葬除?！×拢缫字?，會田治埏、馮繪升、楊孔軒，論學(xué)。治埏名乃畝，易州人，孫征君弟子。繪升名夢禎，安州人，孝繼母，知正學(xué)。孔軒名思茂，山東人，以祖旅遼左，遂入旗，孔軒贖歸民籍，居新城，有文武偉志，親喪，廬墓三年?！【旁?，與王法干交責(zé)為學(xué)不實，宜天降殃，共服先君子樸實。　十月，訪宋賡休、楊計公，論學(xué)。賡休名會龍，博野人，童年游京師，一僧講法曰：“說人升天堂，自己升天堂；說人下地獄，自己下地獄?！辟s休笑，僧曰：“汝童子何笑？”曰：“笑汝不識字耳。說，悅也，一言罪小，悅?cè)烁?，心何其善，福至矣；悅?cè)说?，心何其惡禍，至矣?！鄙等?，已而曰：“君必前世如來也，拉至一水甕照之，見己頭瓔珞環(huán)垂，如繪佛、菩薩狀?！辟s休遽醒曰：“幻僧，而以術(shù)愚我入邪教耶！”僧驚謝去。善事續(xù)母，祭神必齊戒，樂施與。邑數(shù)十鄉(xiāng)有紛難難平，賡休到即釋。其生忿弟毆其子，且將興訟。賡休曰：“君愛子乎，惜令先君不在耳；若在，令弟胸創(chuàng)可使見乎！”生遽已。一少婦縊死，其母必令婿家作佛事，賡休往說之。嫗掩扉拒曰：“翁所言皆聽，惟吾女苦死，必資佛力拔，勿啟齒?！辟s休曰：　
　　“嫂壽幾何？”曰：“七十?！痹唬骸扒蟪龉采獭！痹唬骸拔釈D人，孰與男立！”賡休乃大言曰：“七十老嫗，尚不立男側(cè)，況幻女牌位，令群僧隨舁，不驚魂飛越乎？若女苦死，憐之惟慈母，豈可又使僧眾諠闐，驚散其魂乎！”乃止。其他類此難仆數(shù)，而不食人一盂，不受人一錢謝也。計公、安平諸生，知兵，能技擊，精西洋數(shù)學(xué)?！∈辉?，如寧晉，哭奠張公儀；之趙處士墓，吊之。處士名琰，安肅人，甲申后，不應(yīng)童子試，就學(xué)于公儀，其卒也，白虹貫日。先生詩云：“孝友清高素慕君，神交未遂范、張心，白虹貫日當(dāng)年事，遂拜孤墳憑吊深！”　過滱水，由橋，思橋、舟，王、霸之分也。橋普濟而無惠名，舟量濟而見顯功，君子其橋乎！　曰：“陳同甫謂人才以用而見其能否，安坐而能者不足恃；兵食以用而見其盈虛，安坐而盈者不足恃。吾謂德性以用而見其醇駁，口筆之醇者不足恃；學(xué)問以用而見其得失，口筆之得者不足恃。”　十二月，訪安平趙衛(wèi)公、啟公、兄弟，皆有武勇；言可讱言、少年志為圣賢，亦訪之。讱言名默，自此時來問學(xué)?！?br />
　　戊午（一六七八）四十四歲
　　正月，定每年元旦后，以次宴敬族尊長?！∷己偡逶唬骸敖袢罩懦?、朱，猶戰(zhàn)國之信楊、墨，吾謂楊、墨道行，無君無父；程、朱道行，無臣無子。試觀今日臣子，其有以學(xué)術(shù)致君父之安，救君父之危者，幾人乎！　抄祁州學(xué)碑，刻洪武八年頒學(xué)校格式：六藝以律易御，禮、律、書為一科，訓(xùn)導(dǎo)二員教之；樂、射、算為一科，訓(xùn)導(dǎo)二員教之。守、令每月考試，三月學(xué)不進(jìn)，訓(xùn)導(dǎo)?俸半月。監(jiān)察御史、按察司巡歷考試，府生員十二名，州八名，縣六名，學(xué)不進(jìn)者，守、令、教授、訓(xùn)導(dǎo)?俸有差；甚多，則教官革職，守、令笞四十。三代后無此學(xué)政，亦無此嚴(yán)法，誰實壞之！源按：三代以后，開創(chuàng)帝王，可與言三代治道者，明太祖一人而已。惜無王佐之才如先生者以輔之，遂將所創(chuàng)良法如此類，不久即變，不變者后人壞之。惜哉！惜哉！　八月一日，親御載糞，失新易鞭。思以年長多疾，定不力作；今復(fù)力作，省半工而失一鞭，非命乎！徒自貽不安命之咎耳?！【旁拢瑫钐焐谇逶?，論學(xué)。天生名因篤，陜西富平人，能詩文，時以博學(xué)鴻儒舉，至京考授翰林院檢討而歸?！∈?，一門童歐先生弟亨，責(zé)之不伏，逐之失言，既而悔之，以犯劉煥章所戒也。煥章嘗規(guī)先生曰：“君待人恩義甚切，而人不感，或成?者，以怒時責(zé)人語過甚也?！币共幻?，內(nèi)子問故，曰：“吾嘗大言不慚，將同天下之賢才，為生民造命；乃恩威錯用，不能服里中之童，愧甚！憂甚！　
　　”　與高生言承歡。生曰：“非無心也，發(fā)不出耳?！痹唬骸鞍l(fā)不出，痼蔽深也。愉色婉容，性質(zhì)本具，但痼蔽后須著力發(fā)，發(fā)出又須頻頻習(xí)熟；故曰‘庸德之行，不敢不勉?！薄∈辉?，入蠡哭郭敬公，三日不歌不笑；送葬，哭之哀！　先生族人為尉虐，被系累累，乃訟之縣，事解?！≡唬骸盀橹稳ニ姆x，其清明矣乎，時文也、僧也、道也、娼也。”　十二月，以今歲覺衰，書一聯(lián)曰：“老當(dāng)更壯，貧且益堅?！薄?br />
　　己未（一六七九）四十五歲
　　正月，塨同李毅武拜先生問學(xué)。先生謂塨曰：“尊君先生老成寡言，仆學(xué)之而未能；內(nèi)方而外和，仆學(xué)之而未能，足下歸求之而已?！币阄涿麅g，邢臺人，志學(xué)圣學(xué)，篤孝友，燕居必衣冠，如對大賓，見不義事，去之如掩鼻而走惡臭也。如蠡與塨交，共學(xué)琴，學(xué)舞，學(xué)禮，辟佛、老力，故同問學(xué)于先生?！《?，謂門人曰：“天廢吾道也，又何慮焉；天而不廢吾道也，人材未集，經(jīng)術(shù)未具，是吾憂也?？鬃有薮呵镌唬骸矣兄昭?，不如見諸行事之深切著明也?！瘯浯笳?，實竊取之。如有志者鮮何！”因吟曰：“肩擔(dān)寶劍倚崆峒，翹首昂昂問太空。天挺英豪中用否，將來何計謝蒼生？”　或問：“守禮，人將以為執(zhí)？”先生曰：“禮須執(zhí)，圣言也?！薄“仓蓐愄戾a來問學(xué)，謂程、朱與孔、孟，隔世同堂，似不可議。曰：“請畫二堂，子觀之：一堂上坐孔子，劍佩、觿、決、雜玉，革帶、深衣。七十子侍，或習(xí)禮，或鼓琴、瑟，或羽籥舞文，干戚舞武；或問仁孝，或商兵、農(nóng)、政事，服佩皆如之。壁間置弓、矢、鉞、戚、簫、磬、算器、馬策、各禮衣冠之屬。一堂上坐程子，峨冠博服，垂目坐如泥塑，如游、楊、朱、陸者侍，或返觀打坐，或執(zhí)書吾伊，或?qū)ψT靜敬，或搦筆著述。壁上置書籍、字卷，翰硯、梨棗。此二堂同否？”天錫默然笑?！≈镄行於f，思此無暴其氣也，而即所以持志。　思老將至，而身心未可自信，如作圣初志何！又思致用恐成馬謖，宜及時自改?！≠Z子一問家變。先生曰：“舜之化家也，其機在不見一家之惡。為子計，須目盲，耳聾，心昧，全不見人過失，止盡吾孝友，方可化家而自全。”　途遇蠡令，避人門下，令回首諦視久之。因思吾人不言不動，猶的然致世別眼，況輕言妄動，焉能晦其明以求免乎？九月謂人曰：“人宅內(nèi)供仙、佛不祥，如人請僧或道士常住宅中，可乎？”　吊蠡縣殉夫徐烈婦?！】陀幸娤壬r場者，異之。先生曰：“君子之處世也，甘惡衣粗食，甘艱苦勞動，斯可以無失已矣。”　語可讱言曰：“佛氏是勿視、聽、言、動，吾儒是非禮勿視、聽、言、動?！薄∈?，左目上生瘡，后久不愈，左目遂眇，途行遇風(fēng)輒作痛，避息?！?br />
　　庚申（一六八○）四十六歲
　　正月朔，丑興，隱然見一烏衣矮人。巳，祭祖考，父生牌忽跌仆如稽首狀。疑父已逝矣，大慟！自此于父生位前供箸饌，以人神之間事之。　看陳龍川答朱子書，至“今之君子，欲以安坐而感動之”，浩嘆曰：“宋人好言習(xí)靜，吾以為今日正當(dāng)習(xí)動耳！”　王法干父廷獻(xiàn)卒，先生往哭奠！規(guī)法乾行喪禮。廷獻(xiàn)翁名蘊奇，定州衛(wèi)諸生，性仁厚，友于弟，以次女妻塨，巳而卒。先君子曰：先共法干議。婿則猶是也，而君女亡矣；俗以婿繼娶為續(xù)女歸寧非禮也?！蔽倘恢?。其女未于歸時，有糧數(shù)石，翁遣車送至。先君子曰：“令女在時，未聞有此也，則君家物耳，請載歸。”翁曰：“亡女為李氏之鬼，其遺物豈王氏之物哉！必不可歸?！毕染邮苤??！∷脑露娜?，先生叔父愉如卒于京邸，先生聞之，慟哭成服！五月，塨來謁，先生衰麻出見，教學(xué)小學(xué)、曲禮?！∩钪輫駚韱枌W(xué)。公玉初名之元，避先生，改名之桓。先生自二月買石氏女為側(cè)室，以身有疾未納，女癡且顛，為媒欺也。至四月，讓媒氏返得原金。六月，媒轉(zhuǎn)鬻之旗下，先生悔之。七月，塨往諫。先生泣曰：“吾過矣！吾父無處所，而年四十余，先人血嗣未立，住與行罪皆莫逭。前擬有子即出，后迫于時晚，以為但見子產(chǎn)即出；后更不及待，但見有孕即出。乃天降?，老妻不育，置一婢為人所欺，短；又置一側(cè)，為人所欺，癡。故眩亂之極，遂欲將此原金再圖一人，而不知其過戾至此也，敢不速更！盡出原金贖女歸其父，不責(zé)償?！眽b感先生改過之勇，立日譜自考，自此始。　閏八月，思為學(xué)之難也，如行步也，心在則中規(guī)矩，心不在則不中規(guī)矩，所爭在敬肆。而人見其某時如此，某時又如彼，遂指以為偽矣，敢不力乎！　王法干指其門人某曰：“渠能以冷眼窺人?！毕壬唬骸扒胁豢山讨绱?。昔人有言，社稷丘墟，凡為子孫者，當(dāng)戮力王室，且勿以名分相責(zé)。方今孔子之道涂地，但有志者，即宜互相鼓舞，以相勉于圣道之萬一。有八長而二短，姑舍其二；有八短而二長，姑取其二。后生尺寸未進(jìn)，先存心摘人短，此何意也？”　或告兄弟惡，先生凄然曰：“君有惡兄弟，幸也；若某欲求一惡兄而恭之，一惡弟而友之，得乎！”其人感動?！÷勏染邮掠H，夙興拜床下，初不令父母知；獨左右就養(yǎng)，委曲有道，以使昆弟安。嘆曰：“吾不如也?！薄b規(guī)先生言躁而長，猶未改。先生曰：“古人養(yǎng)充而神靈，養(yǎng)充則改過有力，神靈則一點即化，仆正賴良友夾扶耳。”因出日記令塨評。　劉煥章規(guī)先生曰：“顏子之明，何至為佞人欺，而夫子教之遠(yuǎn)者，乃恐賢豪恃聰明，欲駕馭英雄，不覺為佞人誤耳?！毕壬溲??！【旁?，博野鄉(xiāng)耆謀公舉先生賢能，先生力沮之。　語塨曰：“春秋惟當(dāng)以道致霸，戰(zhàn)國必當(dāng)以道致王?？鬃佑麨樽鹑潦拢嗜使苤?；孟子無須此矣，故卑之。易地則皆然?！薄〗虊b三減：曰減冗瑣以省精力，減讀作以專習(xí)行，減學(xué)業(yè)以卻雜亂。如方學(xué)兵，且勿及農(nóng)；習(xí)冠禮未熟，不可更及昏禮?！∮终Z塨曰：“猶是事也，自圣人為之，曰時宜；自后世豪杰出之，曰權(quán)略。其實此‘權(quán)’字，即‘　
　　未可與權(quán)’之‘權(quán)’，度時勢，稱輕重，而不失其節(jié)，是也。但圣人純出乎天理，而利因之；豪杰深察乎利害，而理與焉。世儒等之詭詐之流，而推于圣道外，使?jié)h、唐豪杰，不得近圣人之光，此陳龍川所為扼腕也。仆以為三代圣賢，‘仁者安仁’也；漢、唐豪杰，‘智者利仁’也?！薄b問：“古人子婦事舅如父，今遠(yuǎn)避以為禮，何也？”曰：“古人三十而娶，有子婦則已老矣，故可近事。今人昏早，父子年多不甚相遠(yuǎn)，則別嫌為禮，今時之宜也?！?br />　　”　十二月，先生叔父柩還自京，竭力佐其子亨葬之，因思父，哭甚慟！　曰：“勇，達(dá)德也，而宋人不貴，專以斷私克欲注之，則與夫子‘不懼’二字及‘勇士不忘喪其元’，‘臨陳無勇非孝’等語，俱不合矣。奈之何不胥天下而為婦人女子乎？”　

　　辛酉（一六八一）四十七歲
　　正月，攜塨如獻(xiàn)縣拜王五公先生，吊高公夢箕墓，并會五公門人吳瑾等。回過深州國公玉家，抵安平，晤彭古愚、彭子諒?！《迦眨薜焓甯钢髑?，告練！　二月，往哭奠朱參兩?！∽醴ǜ升S，相對衎衎，忽覺期服忘哀，即謹(jǐn)?！∪?，觀塨日譜，白圈甚多，曰：“此非慊也，怠也；怠則不自覺其過，不怠則過多矣。仆記中純白圈，終歲只數(shù)個。自勘私欲不生，七情中節(jié)，待人處事，無不妥當(dāng)，乃為慊。故嘗與呂文輔言，圣門‘三月不違仁’者固難及，即月至日至，亦何容易！仆并不可言時至，只刻至耳?！薄∑诜m練，每日必思慕數(shù)次?！≈^夏希舜曰：“舜何罪？須知父母不悅，即我之罪；舜何慝？須知感動父母不能，即我之慝?！指?，更精。蓋罪猶有事實可指，慝則并無其事，但見父母不允不若，必我心中暗有不可感動者在也。”　養(yǎng)同高祖侄為子，名之曰爾檥?！鴫b所箴“滕口木雞”四字于東西壁，莊對致敬，如諍友在旁?！∷既瞬荒茏魇?，只是昏惰，惰則不緝，昏則不熙?！⒂喫抉R光十科取士法。源按：唐、宋科目甚繁，溫公十科差勝，要皆出仕之人，而間雜以未仕者，總不外明經(jīng)、進(jìn)士而已。是取之以章句辭華，而另設(shè)科以用之，欲人才之得難矣。不如即以先生所述三物之教，復(fù)古制鄉(xiāng)舉、里選，各取其長，而分兵、農(nóng)、禮、樂諸科以用之，終身于一職；以其職之尊卑為升降，而不雜其途，庶人才可以競出，政事可以畢舉，又何事于唐、宋科目哉！先生存治之意如此。今蓋姑取其科之近似者，檢較之耳?！≡唬骸芭頋緡L戒予，謂大病是心中話即說在口中，至今二十年未改也，恥哉！”　四月二十四日，哭奠叔父主，告釋服！　聞劉宰宇以豪俠老而甘貧，獎之。齊爟燧侯問學(xué)?！r與張文升共學(xué)韜鈐，先生每入蠡城，則商酌徹晝夜?！∮^王法干日記曰：“仁者不見菲薄之人，情不相召也；存于中者戾，而感應(yīng)甚神，可畏哉！”服其深中膏肓，錄之?！∷贾堋⒖姿颇嬷笫烙须x事物以為道，舍事物以為學(xué)者，故德、行、藝總名曰物；明乎六藝固事物之功，即德行亦在事物內(nèi)。大學(xué)明、親之功何等大，而始事只曰“在格物”；空寂靜悟，書冊講著，焉可溷哉！　八月，以患瘡久，氣血虛，乃更吊日在喪家不御酒肉，移處則用?！≠蓧b習(xí)禮，教之曰：“旋轉(zhuǎn)貴方圓，唱禮貴高亮；方圓又貴中節(jié)，高亮又貴有謹(jǐn)慎意。仆嘗謂呼弟子及奴仆，聲音亦宜莊重，而忌陵傲之?！薄⊥醴ǜ烧獕b過曰：“剛主交某某，又與某通有無，可憂?！毕壬唬骸肮兄酰咳晃嵋詾閯傊鞑患拔岫嗽诖?，其勝吾二人亦在此。吾二人不茍交一人，不輕受一介，其身嚴(yán)矣；然為學(xué)幾二十年，而四方未來多友，吾黨未成一材。剛主為學(xué)僅一載，而樂就者有人，欲師者有人。夫子不云乎，‘水清無魚，好察無徒’，某將以自改也?！薄∷箭R家之難，誠哉顰笑不可茍也?！⌒斜亓?xí)恭，步步規(guī)矩，如神臨之。　始制懸門齊戒牌，每齊戒懸大門外云：　
　　“今日交神，不會客，不主醫(yī)方，親友賜訪，請暫回，或榻他所，祭畢領(lǐng)教?！薄】醇艺Z至趙簡子鑄刑鼎，孔子嘆曰：“晉其亡乎？法銘在鼎，何以尊貴，何業(yè)之守！”因著說，謂法寄之人也，銘在鼎，將重鼎而輕人，法必失。道行之人也，刻在書，將貴書而賤人，道必亡?！∈?，約塨以月之三五日會質(zhì)學(xué)?！∠壬鷱牟蝗胨?，不與僧道言。至是悔，曰：“如此何由化之？此即褊狹不能載物之一端也?！薄∈?，著明太祖釋迦佛贊解?！?br />
　　壬戌（一六八二）四十八歲
　　正月，先君子設(shè)谷日之筵，先生司禮，同劉煥章、張函白、王法干、張文升、魏秀升諸友彈琴、賦詩，習(xí)射，演數(shù)，歌舞，藏鉤，極樂。先生作谷日燕記?！b從先生如獻(xiàn)縣，與王五公先生議經(jīng)濟?！裱馑杭冐艁?，傳天文之學(xué)。　思古學(xué)教法，“開而弗達(dá)，強而弗抑；”又古人獎人嘗過其量，吾皆反此，不能成人材，不能容眾，自今再犯此過，必?跪。　先君子規(guī)先生曰：“滿腹經(jīng)濟，再求中節(jié)?！毕壬x焉?！∷脑拢瑝b病疫，先生盤桓蠡城，醫(yī)之。　七月，著喚迷途，后又名曰存人編：一、喚尋常僧道，二、喚參禪悟道僧道，三、喚番僧，四、喚惑于二氏之儒，五、喚鄉(xiāng)愚各色邪教?！【旁?，與塨訂規(guī)約，以對眾不便面規(guī)者，可互相秘覺也，云：“警惰須拍坐，箴驕?zhǔn)疽郧?，重視禁暴戾，多言作嗽聲，吐痰?guī)言失，肅容戒笑輕?！薄≈^張函白曰：“千古學(xué)者，皆被孔子‘狂、簡’二字說定；狂而不簡，則可進(jìn)于中行矣。千古狂者，皆被孟子‘進(jìn)取不忘其初’一語說定；進(jìn)取而忘其初，則可幾于圣域矣。吾與法干、剛主皆愧是焉?！∪绫６ǜ?，哭奠呂文輔，晤孫征君十一子君夔?！b進(jìn)于先生曰：“五谷之生也，生而已矣，長也，長而已矣，不自知其實而穡也；學(xué)者有進(jìn)而無止也如之。孔子從心不逾時，猶思再進(jìn)也。塨竊窺先生，近若有急急收割意焉。且夫英雄敗于摧折者少，敗于消磨者多，故消磨之患，甚于摧折，不知是否？”先生曰：“是也，愿急改策！”　

　　癸亥（一六八三）四十九歲
　　正月，如易州，望荊軻山，詩云：“峰頂浮圖掛曉晴，當(dāng)年匕首入強嬴，燕圖未染秦王血，山色于今尚不平?！薄∷脑?，博野知縣羅士吉差役來候，以王五修子贄及崔詹事蔚林、楊太仆爾淑言也。蔚林字夏章，學(xué)宗陸、王；爾淑字湛子，孫征君門人，俱新安人?！×?，河南楊蔭千來訪問學(xué)，奉喚迷途而去。喬百一書來論學(xué)。百一名己百，臨城人，明末給事范士髦嘗薦于朝，已而國變，遂高隱。與塨往返書有云：“孔子教人不過忠信、忠恕等語，不止罕言命，亦罕言性。蓋性命之說渺茫，不如實行之有確據(jù)也；實行敦，而性命自在其中矣。此孔子維世立教之深意也?！笨蔀槊浴！￠c六月，納所買田氏女為側(cè)室?！埡滓?guī)先生固執(zhí)，兼輕信人。王五公先生亦謂曰：“流丸止于甌臾，流言止于智者?！毕壬?。　一族弟無狀，先生責(zé)之，其人曰：“大兄惠我一家，原感不忘；因大兄表功，故反成怨耳?！毕壬と蛔曰??！【旁?，先君子病，先生視之。既彌留，先生問教，曰：“嘉哉！尚有始有終。”卒，先生哭奠。挽聯(lián)曰：“勁脊柱乾坤，操嚴(yán)端介。柔腸和骨肉，德重孝恭?！薄∨茏犹珮O圖之誤，主靜之失。
　　顏習(xí)齋先生年譜卷下
　　甲子（一六八四）五十歲
　　正月，國公玉來請執(zhí)贄，先生以其年長于己，辭之。　二月，王五公先生卒，先生聞之大慟！已而聞其目不瞑，嘆曰：“五公不瞑目矣，吾之目其可瞑耶！”初志尋父，以事恩祖不遂，及歸宗，值天下多故，又思為父母立一血嗣，乃出，耽延數(shù)年，今不及待矣，遂決計尋親。三月，為位哭奠王若谷。若谷字余厚，五公從兄，同起兵討賊者，嘗過先生。至易州坎下，會葬五公先生，私謚曰“莊譽”。又之郎仁，哭奠楊計公。先生自誓尋父遼東，不得則尋之烏喇、船廠諸處；再不得，則尋之蒙古各部落，再不得，則委身四方，不獲不歸，故凡友朋當(dāng)哭奠者，皆行乃出，不欲留亡者以缺也。四月八日，只身起行，如關(guān)東尋父。　過涿州，晤陳國鎮(zhèn)。國鎮(zhèn)名之鋐，涿州人，鹿忠節(jié)公善繼弟子。善繼講學(xué)宗王守仁，而躬行切實過之；嘗語人曰：“傳吾學(xué)者，杜越而外，陳氏子而已。”年七十余，諄諄提引后進(jìn)，不少倦。人問之曰：“先生亦苦寂寞乎？”曰：“動靜皆有事，何寂寞之有？”大學(xué)士馮銓同城居，謀請見，不得?！∈呷杖刖?，刻尋父報帖，貼四城門及內(nèi)城各處。對人言則泣，人聚觀則叩首白，求代尋。來報，重謝之。斧資取給醫(yī)卜，親友饋贐亦受之。五月十五日，出朝陽門而東，每朔望必望拜家祠，答室人拜。二十日抵山海關(guān)，海吼，山水暴漲，又無路引，不得出關(guān)?！∫娚胶Ｖ?，嘆曰：“夏、殷、周之得天下也以仁，失以不仁。漢、唐、宋之得天下也以智，失以不智。金、元之得天下也以勇，失以不勇?！薄×滤娜?，遇豪士曹梅臣者，為經(jīng)營路引，乃得出。十三日，過韓英屯南，已至奉天府，即沈陽也，主堂兄在旗者希湯家。時束鹿友人張尚夫之兄張鼎彝束巖任奉天府丞。往拜尚夫，因見束巖，求散布州縣尋父報帖。逢人則流涕跪懇，與之報帖，求其傳布。七月，張束巖作毀錦州念佛堂議，先生為之作檄，作說，入存人編?！“嗽拢瑘笳唔持?，往驗則非，先生日夜悲楚。　交程玉行。玉行，山東人，有學(xué)，具壯志，以事編居沈陽?！M州筆帖式關(guān)拉江問性、情、才。先生曰：“心之理曰性，性之動曰情，情之力曰才；因言宋儒不識性，并才、情俱誤?！崩@服，遂拜從學(xué)。拉江宿于外，先生問之，曰：“吾妻有親喪，念婦人亦人子也，豈可亂其喪哉！”先生喜曰：　
　　“禮所未制之禮也，而合矣?！彼某鰧ひ挘斩\父信于神明?！?br />　　乙丑（一六八五）五十一歲
　　二月朔日，傳蓋州南有信，先生如海、蓋等處。三月，宿遼陽城，出陷翻漿泥中；七日至蓋平，十九日又陷泥中，失履出；過耀州，二十日入海城縣，二十五日入遼陽，俱貼報帖，遍咨詢不得。三十日，復(fù)返沈陽。三月三日，擬東往撫順。四日，沈陽有銀工金姓者，其婦見先生報帖，類尋其父者；使人延先生至家，問先生尋親緣故，先生泣訴。婦驚泣，曰：　
　　“此吾父也！”先生乃詳問父名字、年貌、疤識，皆合。婦又言：“父至關(guān)東，初配王氏，無出；繼配劉氏，生己。曾以某年逃歸內(nèi)地，及關(guān)被獲，遂絕念?？滴跏荒晁脑率兆?，葬韓英屯。”因相向大哭，認(rèn)為兄妹。先生又出遍訪父故人，言如一。八日乃定稅服，十一日，宰豬羊祭墓，立主慟哭！自此寢苫、枕塊，不食甘旨，朝夕奠，午上食，哭無時，識交皆來吊奠，人人嘆息稱道。十二日，行初虞禮。四月朔，奠告奉主歸，只身自御車，哭導(dǎo)而行。日朝夕奠，午上食，不怠。凡過大水、橋梁、城門必下而再拜祝告，溝渠、徒杠、莊門，車上跪祝，或俯車秘祝，乃過。是日兄及妹夫金定國識交等，俱遠(yuǎn)送哭別。十二日達(dá)松山堡，行忌日奠，途哭無時，惟至人宅，哭止數(shù)聲，不揚。十八日，入關(guān)，往謝曹梅臣，梅臣來吊奠。嗣后遇前助力饋贐者，皆謝之，吊奠繹接。十九日行再虞禮。三十日過京，五月五日至博野七里庵，先期達(dá)服親，皆成服迎奠，哭拜，相向哭！已入里，至宅安主，行三虞禮，遠(yuǎn)地親友皆來吊奠，賻則辭。十三日葬父生主于祖兆，告蠡庠教諭以丁憂。六月八日，行卒哭禮，九日行祔祭禮，自此惟朝夕哭。　讀士喪禮，嘆古圣書多記事，后儒書多談理，此虛實之別也?！娜甯糕绮。埻瑢嫹铕B(yǎng)之。七月十六日，怡如卒，其子早壯方孩提，貧，先生代葬之。是后朝夕哭考。其間思及從叔，則哭叔。　十二月十六日，哭奠三從叔，告除服。高陽齊林玉有雄才，河南墾荒，先生韙之?！?br />
　　丙寅（一六八六）五十二歲
　　正月，教諭不敢以稅服報先生丁憂，先生必不易服應(yīng)考，因棄諸生。二月，思孟子曰“先立乎其大”，今小事皆能動心，小不平皆能動性，正是大不立也。　三月八日，行小祥禮。自此易練服，止朝夕哭，惟朔望哭奠，頗食甘美，但不飲酒、不食魚肉稻。　王學(xué)詩來執(zhí)贄，先生不許，長跽兩晝夜以請，先生曰：“吾惡夫世之徒師弟名而無其實者。汝今居大母喪，能從吾喪禮行，再來，受子矣。”乃去。學(xué)詩字全四，完縣人，傭身葬父，割股肉療母疾，學(xué)使奏聞，并及其父三錫之孝、祖母金氏、母邊氏之節(jié)，領(lǐng)六十金，建三世節(jié)孝坊；嘗從孫鐘元征君、魏庸齋司寇游?！∷脑率蝗?，思喪禮不言齊戒，以無時不齊戒也。今予年逾五十，愧不成喪，食蔬不免蔥韭，則祭前須齊戒。十二日，行忌日奠?！〔┮爸h羅士吉具牲來吊祭成禮。先生往縣謝，致胙二方，望署門稽顙拜而還?！∠壬甲T外，聞言幾失笑，乃知喪禮不耦坐，不旅行，有以也，遂入?！∫蝗贞唐穑蛩紗手袕U業(yè)，兼以毀瘠，極易萎惰。故先王制祝詞曰：“夙興夜處，不惰其身?！比黄谝詢?nèi)哀慕不遑，不惰猶易；練以后，哀思日殺，心身少事，逸斯惰矣，惰愈憊矣；故孔子曰：“喪事不敢不勉。”　五月十三日，聞關(guān)東大兄卒，稅服三月?！∠壬酝膺^中門，側(cè)室田氏急掩扉避，先生遙嘉之曰：“可謂能守禮矣?！?br />　　”　八月十三日，為關(guān)東大兄位，奠告服闋。　謂門人曰：“初喪禮，‘朝一溢米，夕一溢米，食之無算?！稳寮叶Y刪去‘無算’句，致當(dāng)日居喪，過朝夕不敢食，當(dāng)朝夕遇哀至，又不能食，幾乎殺我。今因家禮‘練后止朝夕哭，惟朔望未除服者會哭’，凡哀至皆制不哭，疑圣人過抑人情。昨讀子夏傳曰：‘既練，舍外寢，始食菜果，飯素食，哭無時’，乃嘆先王制禮，盡人之性；宋人無德無位，不可作也?！薄?br />
　　丁卯（一六八七）五十三歲
　　自儆曰：“堯、舜之圣在精一，吾不惟不精，而方粗如糠稗；不惟不一，而且雜如市肆，愧哉！懼哉！須極力培持，上副天之所以生我者，可也?！薄∪露?，聞嫁母病，亟之隨東侍疾?！∥迦栈乩稞S戒，八日行大祥禮，始參用儀禮。先生主初獻(xiàn)，主婦亞獻(xiàn)，以邊生作賓，三獻(xiàn)?！〖烙?，急如隨東，則母卒矣，大哭！服吊衰。吊賓為先生來者，拜謝，非則否。十一日奠，十五日送葬，十六日哭拜，辭主而回?！《迦招卸V祭禮，四月朔日，奉考主于家祠，行吉祭禮。乃遷曾祖考妣主于祧室，安祖考主于祖室，考主于禰室，以殤子赴考祔。十二日行忌日祭，十五日始行望禮于家祠、習(xí)齋。與家人為禮，命田氏隨女君拜祠，拜君，女君，皆四。坐受子拜父母畢，揖之，一切復(fù)常。惟不樂，不華飾，以尚有心喪也?！⌒嗅t(yī)于祁州，濟貧，且欲廣成人材也?！×?，刁過之、石藍(lán)生約共習(xí)禮。羅令懸匾表先生門?！≡S酉山致書于先生，論學(xué)。先生以周、孔正學(xué)答之。酉山先生，諱三禮，河南安陽人，順治辛丑進(jìn)士，選杭州海寧令。邑?zé)﹦?，又值三藩變，政?wù)旁午，先生撫民擒寇，皆有方略；且延士講學(xué)，行禮樂，考經(jīng)史。廚傳繽紛，先生處之裕如也。署后建告天樓，每晨必焚香告以所為。辛酉入授御史，己巳遷至副憲，特疏劾內(nèi)閣徐元文與其兄尚書干學(xué)，侍郎高士奇鐫一級，而徐、高亦由是去位。著河洛源流、政學(xué)合一等書。源流略云：“圣道一、中，原通天地民物為一，全體大用，揆文奮武，皆吾心性能事。但自孔子沒，而中行絕，狂、狷兩途，分任圣道，乃氣數(shù)使然，不可偏重?？裾哌M(jìn)取，如張良、韓信、房、杜諸人，皆能開辟世界，造福蒼生，然求其言行之盡規(guī)規(guī)圣道，不能也。狷者不為，如程顥、朱熹、陸九淵諸人，不義不為，主持名教，然欲其出而定鼎濟變，如古圣之‘得百里而君之，朝諸侯，有天下’，不能也。二者分承協(xié)任，庶見圣道。若但認(rèn)孔子為一經(jīng)學(xué)儒生，則非矣?！备?，官至兵部督捕右侍郎，辛未卒。塨與張文升推衍存治，文升著存治翼編、塨著瘳忘編，先生訂正之?！∑咴氯?，謂紹洙曰：“檥其來，予心告矣。”紹洙問，曰：“素不妄動?！币讯鵂枡}果至。紹洙，遠(yuǎn)族叔也，以貧養(yǎng)于習(xí)齋，數(shù)年如一?！“嗽逻^保定府，入謁魏蓮陸所建五賢祠：程明道、程伊川、劉靜修、鹿忠節(jié)、孫征君，以其皆郡人也。配饗者為杜紫峰、張聚五、張石卿、孫君僑、高薦馨、孫衷淵。王法干謂先生曰：“君子口代天言，寧容易乎！”先生是之?！∈辉?，過安平，可讱言勸先生以時文教人，借以明道倡學(xué)。先生曰：“近亦思及此。”　十二月，訂塨所著閱史郄視。聞劉煥章無疾而卒，面色如生，大哭。往吊奠，為作行狀?！?br />　　戊辰（一六八八）五十四歲
　　正月，常功增：日三復(fù)“毋不敬，儼若思，安定辭，安民哉”！　朔日，遭還初伯緦喪，哭奠，慟?！r先生內(nèi)子復(fù)姓李?！?fù)移祁州藥鋪于家?！∷即ベt以豪俠，待豪俠以圣賢，待庸愚以圣賢豪俠，待奸惡以圣賢豪俠，或處之如庸愚，則失其心，則致其侮或害，皆己過也。而乃委命之不淑，人之難交耶！　二月，出棉百斤，助還初子文芳治喪。文芳，爾檥生父也。　王學(xué)詩卒，先生如完縣吊之，揖而不拜，以其歸能行朔望哭奠禮，收之為門人也。四月朔日，告還初伯于殯宮，除服?？磯b四書言仁解。　七月朔日，行禮畢，謂內(nèi)子曰：“吾與子雖病，但能起，勿怠于禮。”　塨規(guī)先生病中郁郁，是中無主也。先生即書于冊面，自警?！÷姑苡^來訪。思宋室臣子所宜急商榷者，正在朝廷利害，邊報差除；乃范益謙首以為戒，與門人舍職掌談學(xué)，皆失圣道，而予中年曾受其疫染也?！∈?，如獻(xiàn)縣哭奠王曙光?！∈辉拢绺哧柊輰O文正公祠。　如新安，拜謝馬開一，會僧鶚立，是時凡助尋父者，皆往謝之?！　∪绾玛P(guān)，與馮繪升言存性、存學(xué)。繪升初疑，后是之?！　∈?，李植秀從游，學(xué)禮?！?br />
　　己巳（一六八九）五十五歲
　　正月，訂一歲常儀常功：凡祭神用今儀，通三獻(xiàn)，詣位讀祝，共十二拜，較會典減三拜者為成儀，連獻(xiàn)五拜者為減儀。春祭祖考，秋祭考，俱大齊。季秋特祭孔子，孟春祀戶，孟夏祀灶，季夏祀中溜，孟秋祀門，孟冬祀水，俱中齊。清明、十月朔，從族眾祭祖墓，亦中齊，皆用成儀。凡朔望、節(jié)令、親忌日、己生日及祭外親友，或同老幼祭分派族人墓，俱小齊，用減儀。朔有薦，望惟酒果。大齊，七日戒，三日齊；中齊，散齊二日，致齊一日；小齊，散齊一日，致齊一夜。大齊必沐浴，中齊沐浴或澡拭，必人齊房；小齊必別寢。戒日懸內(nèi)齊戒牌，書云：“戒不吊喪，不問疾，不怒責(zé)人，不入內(nèi)，不與穢惡，飲酒不至三盞，食肉不茹葷。”齊，沐浴，著明衣，遷坐，不會客，不方主，不理外事，致思所祭如在。齊日懸外齊戒牌，書云：“今方交神，不敢會客，不敢主方，賜訪親友暫回，祭畢候教。如遠(yuǎn)客，煩族親延榻他所，祭畢恭迎?！狈矀}卒與祭外神親友，又有時齊、刻齊之例，謂立刻即屏他念，禁言語，專思所祭也。凡祭令家人辦祭品，務(wù)潔肅。凡朔望、節(jié)令謁祠出，中堂南面，妻北面四拜，惟冬至、元旦八，皆答再，妾拜同，不答；子拜同，不答；妾拜妻，儀同拜君；子孫惟元旦拜妾再，妾答拜。凡出告、反面于家祠前，俱如生人禮。今因禮言“無事不辟廟門”，定即日反者揖告祠外，經(jīng)宿以上再拜告簾外，旬日以上乃啟簾焚香設(shè)薦告之。教妻行禮同，是謂家禮。朔望出至習(xí)齋，焚香，率子及從學(xué)弟子拜圣龕四，畢，坐受弟子拜四，是謂學(xué)儀。凡出，過祠必下，淫祠不下，不知者式之，行樹壁外式。文廟壁外亦下，過墓必式，惡墓不式。若名賢宗族及至親厚友之父母，準(zhǔn)下祠例。有所惻，必式，如見瞽者、殘疾、喪衰、城倉倒、河決、殺場之類。有所敬必式，如遇耄耋，望祠廟，望祖塋，過忠臣、孝子、節(jié)烈、遺跡、賢人里之類。凡過祖塋，日一至揖，再至趨，旬以上再拜，月以上四拜。恩祖父母、師墓同。凡賓主相見，見師，曰見揖，旬以上再拜，月以上四拜；交友皆再拜，會?？腿绯x。凡吉禮遭喪皆廢，雖緦亦然，此一歲常儀也。習(xí)禮、樂、射、御、書、數(shù)，讀書，隨時書于日記，有他功隨時書。每日習(xí)恭，時思對越上帝，謹(jǐn)言語，肅威儀。每時心自慊則○，否則□，以黑白多少別欺慊分?jǐn)?shù)，多一言□，過五則□，忿一分□，過五則□，中有×，邪妄也。如妄念起，不為子嗣比內(nèi)，皆是。每晨為弟子試書講書，午判仿教字，此一歲常功也。有缺必書。新為卻疾求嗣計，增夜中坐功?！≈^張文升曰：“如天不廢予，將以七字富天下：墾荒，均田，興水利；以六字強天下：人皆兵，官皆將；以九字安天下：舉人材，正大經(jīng)，興禮樂。”　二月，塨執(zhí)贄，正師弟禮?！∠壬鷩@曰：“‘素隱行怪’者有其人，‘半涂而廢’者有其人，‘依乎中庸遁世不悔’　
　　者，吾非其人也，竊有志焉。”　思心時時嚴(yán)正，身時時整肅，足步步規(guī)矩，即時習(xí)禮也。念時時平安，聲氣時時和藹，喜怒時時中節(jié)，即時習(xí)樂也。玉帛周旋禮也，不爾亦禮；琴瑟、鐘鼓樂也，不爾亦樂。故曰：“禮、樂不可斯須去身。”　王法干論友主擇交，先生主節(jié)取。　三月習(xí)琴。十一日，誕日也，家人請拜。先生泣下曰：“予兩間罪人，不及事父母，敢當(dāng)家人祝乎！乃例不祝壽。是日與人送葬，遂泣不已，自傷也?！≈B(yǎng)子有隱疾，不能嬗嗣，且有室變，大憂；旋以命自解，乃謀養(yǎng)孫為后?！±钪残銇韱柖Y，曰：“子有祖父在，禮不得專行。吾聞人子善言常悅于親耳，善行常悅于親目，須潛孚祖父，若自其己出，而我奉行之者，乃善。此吾在朱氏時所自勉也?！薄×?xí)騎刀式，始及雙刀。四月，學(xué)使李公應(yīng)薦、知蠡縣事趙公旭，俱遣人懸匾旌閭，趙兼有饋儀，先生受而不報。時蠡人士公舉先生于縣，將達(dá)道院上奏，國公玉亦謀遍揚當(dāng)?shù)溃壬χ怪?。　謂塨弟培曰：“仆抱禹、稷之心，而為沮、溺之行，如函劍而欲露寸光者；法干謂不如全函，剛主謂不如多露，皆非仆志也。”如蠡哭奠塨世父保初。世父諱成性，康熙初，以恩貢截留提選通判，辭老不就。先生私謚之曰“節(jié)白”。　　五月，塨問曰：“近日此心提起時，萬慮皆忘，只是一團生理，是存養(yǎng)否？”先生曰：“觀子九容之功不肅，此禪也；數(shù)百年理學(xué)之所以自欺也，非存養(yǎng)也。予素用力，靜則提醒、操持，動則明辨、剛斷，而總以不自恕。蓋必身心一齊提起，方是存養(yǎng)；不然，則以釋氏之照徹萬象，混吾儒之萬物一體矣?！薄∑咴拢汤钪残慵坝椎芾?，學(xué)士相見獻(xiàn)酬禮，令肄三。王法干曰：“程、朱何可操戈？試看今日氣運，是誰主持？家讀其書，取士立教，致君臨民，皆是也?！毕壬唬骸霸嘀^今日是程、朱氣運，正如周季自是五霸持世；然必以為五霸持世，不如堯、舜；程、朱持世，不如孔、孟?！币讯唬骸爸^朱、程持世，尚過其分。十分世道，佛氏持三分，豪俠持三分，程、朱持三分，仙氏持一分，圣道焉得不皇皇表章也！”刁文孝之子靜之來，言靈壽知縣陸隴其求先生所著書，清苑知縣邵嗣堯欲相見。先生謝曰：“拙陋不交時貴，吾子勿游揚也?！彪]其字稼書，浙江平湖人，為程、朱學(xué)，居官清介。嗣堯字子昆，山西猗氏人，學(xué)陸、王，清威有吏才?！∫约篱T神齊戒，有雜念，思祭神猶難于齊，況平常而能齊明也，即專思神。二十九日，出也行中規(guī)矩，入則否，嘆曰：“甚矣，周旋中禮之難也！”　李植秀問曰：“秀尋師問道，人多毀忌，如何？”曰：“天下方以八股為正業(yè)，別有講作，皆曰閑雜，皆屬怪異。汝初立志，當(dāng)闇然自進(jìn)，不驚人，不令人知，可也。然亦須堅定骨力，流言不懼，笑毀不挫，方能有成。”　八月，撫院于公成龍，使來懸匾旌閭，先生受而不報?！【旁?，訂塨所編訟過則例?！〈祷a?！∽钥?，“出門如見大賓”，近多如此。　國之桓、介塨執(zhí)贄，先生辭；固請，乃受之。思“戒慎不睹，恐懼不聞”，必于湛然虛靜之中，懔上帝臨汝之意，則靜存正功也。若宋人觀喜、怒、哀、樂未發(fā)氣象，非丹家所謂內(nèi)視乎！塨問曰：“自整飭矣，已又忽忘昏惰，何以免此？”先生曰：“湯銘‘茍日新’　
　　矣，何必復(fù)曰‘日日新’？日日則無間矣；何必贅曰‘又日新’？可見忽忘昏惰，古今學(xué)者通患，除時常振刷，無他法矣?！薄±钪残銌枺骸伴e念朋從，屏之不退，如何？”先生曰：“　
　　但將精神竦起，使天君作主，諸念自然退聽。然非用力有素，而驟言竦起退聽，亦殊不易，先儒所謂‘工夫即是效驗’也?！薄∽宓芙璩耍胰藢?，碓矣。先生思此人魯鈍，無所借，命家人改日碓?！∈?，往哭奠閻大來。大來名際泰，蠡人，豪俠好義，所施散萬余金，交游幾遍天下，而待人寬讓，遇橫逆笑受之，不報。　三從叔子早壯，以孩提從母嫁，至是取歸養(yǎng)之，率之招神于墓，立主習(xí)齋旁室，行虞禮。　書一聯(lián)云：“虛我觀物，畏天恕人?！薄?br />
　　庚午（一六九○）五十六歲
　　正月三日，養(yǎng)族孫保成為孫?！钢?，先生曰：“學(xué)人未有真誠如子者，惜老矣！”之桓曰：“竭力向前，死而后已，敢以老阻乎！”　先生與王法干同榻，問曰：“元有寸進(jìn)否？”曰：“有，遇人爭辯，能不言矣?！薄《?，行中矩，望見壁上書“母不敬”，快然。思敬時見箴而安，怠時見箴而惕，不啻嚴(yán)師爭友矣。湯、武逐物有銘，有以哉！　博野令羅公致仕，先生往謝，羅公尋來拜謁，深以先生之學(xué)為是；作喚迷涂序?！《?，張束巖通政來訪?！《?，遭從世母緦服?！∪?，訂塨族約。　思事可以動我心，皆由物重我輕，故兵法曰：“敗兵若以銖稱鎰。”　曰：“后世詩、文、字、畫，乾坤四蠹也！”習(xí)射?！￠T左演爨弄，家眾寂然，室中各理女工，如無聞。先生喜曰：“誰謂婦女不可入德也！”　五月九日，子弟俱往田，思吾庭除日新，有乏人，無廢事，今不潔，衰惰甚矣。乃各處親掃，惟場，三息乃畢?！∷純?nèi)篤敬而外肅容，人之本體也，靜時踐其形也；六藝習(xí)而百事當(dāng)，性之良能也，動時踐其形也；潔矩行而上下通，心之萬物皆備也，同天下踐其形也，禪宗焉能亂我哉！　二十二日，哭奠從世母墓，告除服?！×?，書謹(jǐn)言八戒：一戒閑言，二戒俗言，三戒類引，四戒表暴，五戒陵人，六戒幽幻，七戒傳流言，八戒輕與人深言。　思文墨之禍，中于心則害心，中于身則害身，中于家國則害家國。陳文達(dá)曰：“本朝自是文墨世界。”當(dāng)日讀之，亦不覺其詞之慘，而意之悲也?！∷几呙鞲参?，萬物歸我；洞照萬象，一象不沾，儒、釋相去天淵也。思定其心而后言，自無失言；定其心而后怒，自無妄怒。失言妄怒，皆由逐物，未嘗以我作主?！“嗽滤啡?，以祭門神齊，思人心不如圣人之純一也，齊日之心，必如圣人，而神乃可格。人身不如圣人之九容也，齊日之身，必如圣人，而神斯可交?！∫蝗招腥莨?，因思劉煥翁。謂門人曰：“予當(dāng)恭莊時，輒思劉煥章，矜莊時思呂文輔，坦率時思王五修、懇摯時思陳國鎮(zhèn)，謙抑時思張石卿，和氣包括英氣憤發(fā)時思王五公。嗟乎！使諸友皆在，其修我豈淺鮮哉！”　九月，思人大則事小，伊尹五就湯，五就桀，人未聞譏其反覆背逆也?！《眨兄幸?guī)矩，思昨終日中度，今日惟此時，純敬之難也?！∷既瞬艧o用矣，厭其無用，即己才無用。世路不平矣，怨其不平，即己情不平?！∫约揽箭R戒。思齊戒日，有不悅宜寬之，曰先考之量容之也；有交財宜讓之，曰先考之惠及之也?！∈?，為蠡人士作祭劉潤九文。潤九名蔭旺，蠡人，恭兄，富而行仁，環(huán)居十余村，有訟爭，皆往質(zhì)之?！∈辉?，淶水曹敦化來問學(xué)，求列門人，先生辭。　王法干曰：“自知周、孔三物之學(xué)，卻缺靜功，不及前日?！毕壬唬骸耙自弧葱摹?，中庸曰‘齊明’，非齊不明，非明不齊，非洗心不能齊明，非齊明不能洗心。何事閉目靜坐，拾釋子殘沈也！”　十二月，教之桓、敦化學(xué)禮。敦化介塨執(zhí)贄，先生許之。　先生語塨曰：“伯夷仁也，柳下惠義也?！眽b曰：“塨亦謂伯夷非佛、老可托，以其不念舊惡也；柳下惠非鄉(xiāng)愿可托，以其必以道也；伊尹非雜霸可托，以其樂堯、舜之道，而一介取與必嚴(yán)也；孔子非經(jīng)生可托，以其志為東周，而教人以兵、農(nóng)、禮、樂也?！毕壬唬骸啊?br />　　然?！薄∠壬唬骸疤茥罟苁柩?，選士專事文辭，自隋文帝置進(jìn)士科始；加以帖括，自唐高宗聽劉思立之奏始。乃為世害至今乎！”　
　　辛未（一六九一）五十七歲
　　正月，思凡罪皆本于自欺，言圣人之言，而行小人之行，全欺也；即言圣人之言，而行茍自好者之行，亦半欺也。法干規(guī)先生曰：“身不及口，口不及筆。”先生曰：“心更不及身，愿共勉之。”思有一夫不能下，亦傲惡；有一事不耐理，亦怠惡；有一行不平實，亦偽惡；有一錢不義得，亦貪惡。又思不怨、不尤，下學(xué)而上達(dá)，真無聲、無臭，於穆不已，上通于天矣。故曰：“知我者其天乎！”內(nèi)返歉然自愧！　看韓非子至說難“強以其所不能為，止以其所不能已，如此者身?！睉撊缓抻杞蝗嗣康复?，危哉！　名保成曰重光?！∷加枰詼\露為直，暴躁為剛，執(zhí)滯為堅定，屢過不改，廢才也?！∪拢壬鷮⒊鲇?，曰：“蒼生休戚，圣道明晦，敢以天生之身，偷安自私乎？”于是別親友，告家祠，十六日南游中州。　至安平縣閻暉光齋。閻教其門人揖立應(yīng)對，朔望拜父母儀。獎之?！≈辽钪?，國之桓請從，以其年老家貧子幼，辭之。對曰：“吾敢遜子路乎！”固請徒步從。先生教之曰：“正心、修身之功，不可因途行懈，吾嘗內(nèi)自提撕也?！庇纸桃札R家先嚴(yán)內(nèi)外。　野莊頭遇鄭光?？瞬?，示以喚迷涂，大悅?！≈另樀赂T莊，訪楊雨蒼及其弟濟川，示以喚迷涂，楊錄之。晤邢臺教諭賈聿修，故人也。曰：“人言教職為閑署，不知人才為政事之本，而學(xué)校尤人才之本也?！泵阋孕奚聿冀讨馈！∷脑滤啡?，行望拜家祠，答拜家人門生禮?！≈涟碴枺薜煸S酉山先生。訪徐孝子適。適聞存學(xué)、存治，曰：“適每夜祝天生圣賢，以衛(wèi)圣道，其在先生矣！”　抵回龍，與陳子彝、耿子達(dá)、寧天木、熊伯玉、耿敬仲、孫實則、柴聚魁、丁士杰論學(xué)，為寧季和、閻慎行言經(jīng)濟。　至?？h，教諭國之蒲男玉，之桓弟也，來迎。游大伾山，諭道士歸倫?！】技扇?，齊宿遙奠，終日素衣冠，不御酒肉?！∨c男玉論井田，固留之桓而行。宿班勝固，見民以歲兇流亡，惻然，出錢及衣周之。草游客書，寄縣令，諷以四急：一急停征，一急賑濟，一急捕蝻，一急請上官行文各處，安集流民。　至夏峰，晤孫征君子：五君協(xié)，七君孚，十一君夔，具雞酒祭征君，哭之！拜耿保汝。因同孫平子、孫箕岸登嘯臺，游安樂窩，吊彭餓夫墓，酹以酒。盥嗽百泉。時保汝率子爾良及楊蔭千、楊誠甫、李天祐、孔益仲，陸續(xù)至。乃以存學(xué)質(zhì)保汝曰：“請問孔、孟在天之神，以為是否？程、朱罪我否？”保汝曰：“孔、孟必以為是也，程、朱亦不之罪也；但目前習(xí)見不脫者起紛紜耳?！毕壬唬骸捌垷o獲戾先儒，而幸圣論道粗明，生死元不計也?！北Ｈ暝唬骸叭绱藷o慮矣?！蹦藶闀逞粤囍畬W(xué)。保汝出其王制管窺，井田、封建，與先生存治合，深相得。流連幾十日乃別，蔭千以車馬送。保汝名極，定興人，從孫征君移家夏峰，高隱力學(xué)?！≈裂咏?，訪周礎(chǔ)公論學(xué)。渡黃河?！∥逶?，至河南開封府，張醫(yī)卜肆以閱人?！∷冀癯鲇?，即“用九”也，必見“一?尢首”，乃為善用?！∈找?，店人喊盜，先生堅臥，亦不言?！≡L張子朗、劉念庵、郭十同、李瑤之?！《彭残?、周炎、趙龍文來訪。時時習(xí)恭，心神清坦，四體精健。時疫氣流行，兼之斧資不給，而先生浩歌自得，絕不動心?！∫蝗找娨晃踢^，骨甚健，異之，挽入座，則孫征君門人原武張燦然天章也。先生以常功及存學(xué)質(zhì)之，天章喟然曰：“禮樂亡矣，存學(xué)誠不容不作?！眴査?，先生略言之。天章曰：“先生何不著禮儀、水政書？”先生曰：“元之著存學(xué)也，病后儒之著書也，尤而效之乎！且紙墨功多，恐習(xí)行之精力少也。”自此來問學(xué)者日眾?！《呷眨际承?，恐食早，家人未薦也。　張?zhí)煺聛?，曰：“學(xué)者須靜中養(yǎng)出端倪，書亦須多讀，著書亦不容已?！毕壬唬骸翱鬃訌妷褧r，學(xué)成教就，陶鑄人材，可以定一代之治平矣；不得用，乃周流，又不得用，乃刪述，皆大不得已而為之者也。如效富翁者，不學(xué)其經(jīng)營治家之實，而徒效其兇歲轉(zhuǎn)移，遭亂記產(chǎn)籍以遺子孫者乎！且孔子自居于述，乃武、周述事之述，家居習(xí)禮、樂；執(zhí)射、御，為司寇辨五土之性，乃述六府、三物之事也；非注記其文字也。后儒以講書注解，托圣人之述，可乎？況靜中了悟，乃釋氏鏡花水月幻學(xué)，毫無與于性分之真體，位育之實功也。圣門下學(xué)上達(dá)，原有正途；不然，孔子日與七十子習(xí)行粗跡，而性命不得聞，孔子不幾為千古之拙師，七十子竟成愚徒乎！”天章曰：“顏子仰、鉆、瞻前，如立卓爾，是何物，豈顏子枯禪乎？”先生曰：“否，顏子明言‘博我以文，約我以禮’，豈空中玩弄光景者比耶！后儒以文墨為文，以虛理為禮，將博學(xué)改為博讀、博講、博著，不又天淵之分耶！”天章拜手曰：“聞命矣?！睍r主客坐久，體愈莊，容愈恭。先生因指曰：“非夙用戒慎功，此容不得于人前矯強妝飾也，故一望識君?！碧煺聬偡忠鼓巳??！∨家姽P有亂者，因思杏壇之琴書不整，孔子不得謂之“恭而安”，俱正之。　六月，游于衢，遇一少年，頗異，問之，朱超越千也。約來寓，已而果至。問其志，愿學(xué)經(jīng)濟，乃沽酒對酌，與之言。已，提劍而舞，歌曰：“八月秋風(fēng)雕白楊，蘆荻蕭蕭天雨霜，有客有客夜彷徨。彷徨良久鸜鵒舞，雙眸??空千古，紛紛諸儒何足數(shù)，直呼小兒楊德祖。尊中有酒盤有餐，倚劍還歌行路難，美人家在青云端，何以贈之雙瑯玕?！币钊請笠淮淘弧皡敲堪荨?，遂行?！〉骤娇h，訪田椒柏、鄭吉人，皆以存學(xué)為是?！≈鳞沉?，訪梁廷援以道，于伏村晤劉子厚?！≡L王延祐次亭。次亭述其師張仲誠所傳，將好貨、好色，作成色相制絕?！∠壬唬骸笆侵魅瞬粍?wù)守家，而無事喊盜也。予謂白晝乾健習(xí)行，夜中省察操存，私欲自不作；即或間作，只一整起亦必退聽?？组T為仁與克、伐、怨、欲不行之分，即在此。”次亭請執(zhí)贄，辭之。晤常貞一、蘇子文?！∑咴拢L劉從先，言禮當(dāng)習(xí)。從先奮起曰：“此時即習(xí)，何待乎？”習(xí)祭禮二度。日入，從先曰：“燈可讀書，燈不可習(xí)禮乎！”秉燭終三。教從先三郎喪禮。從先問喪服制，言之。　訪韓旋元。旋元閱存性曰：“‘仁者人也，合而言之道也’，豈心之理善而身乃雜惡乎？　
　　”閱存學(xué)，曰：“是吾儒喚迷涂也?！薄≡L韓智度。指易“修業(yè)、居業(yè)”曰：“學(xué)者須知田產(chǎn)籍非祖業(yè)，講讀籍上田產(chǎn)非修業(yè)，乃得求其業(yè)而修之；修乃得居之，吾儕急事也。”智度曰：“然?！薄∮^鄧汝極傳，以當(dāng)時心學(xué)盛行，崇證覺以九容、九思、四教、六藝為多。汝極駁之曰：“九容之不修，是無身也；九思之不謹(jǐn)，是無心也?！毕壬m(xù)曰：“四教之不立，是無道也；六藝之不習(xí)，是無學(xué)也。”　閏七月，思化人者不自異于人。抵上蔡，訪張仲誠。仲誠曰：“修道即在性上修，故為學(xué)必先操存，方為有主?！毕壬唬骸笆切扌?，非修道矣。周公以六藝教人，正就人倫日用為教，故曰‘修道謂教’。蓋三物之六德，其發(fā)現(xiàn)為六行，而實事為六藝；孔門‘學(xué)而時習(xí)之’即此也，所謂格物也；格物而后可言操存誠正。先生教法，毋乃于大學(xué)先后之序有紊乎？”論取士，仲誠曰：“如無私，八股可也?！毕壬唬骸啊?br />　　不然，不復(fù)鄉(xiāng)舉里選，無人才，無治道?！敝僬\名沐，以進(jìn)士知內(nèi)黃縣事，有惠政。論學(xué)大旨宗陸、王，而變其面貌，以一念常在為主，弟子從者甚伙?！∮^上蔡知縣楊廷望所開杜渠，又聞其毀佛寺，重建蓍臺伏羲廟，清丈地畝，躬率人習(xí)文廟禮樂，蓋有用才也?！∠壬^李子楷曰：“朱子論延平觀喜、怒、哀、樂未發(fā)時氣象，曰‘以不觀觀之’，此是禪宗否？”子楷曰：“此誠近禪；愚等操存不如此，乃將學(xué)、問、思、辨俱在‘戒慎不睹，恐懼不聞’內(nèi)用功?！毕壬唬骸叭绱?，則孔子學(xué)于識大、識小，問禮、問官，終日以思，辨聞與達(dá)，皆其兀然靜存，不睹不聞時也，而可通乎？”　八月，先生與仲誠及其門人明辨婉引，幾一月。將行，申曰：“學(xué)原精粗內(nèi)外，一致加功。近世圣道之亡，多因心內(nèi)惺覺，口中講說，紙上議論，三者之間見道，而身世乃不見道。學(xué)堂輒稱‘書院’，或曰‘講堂’，皆倚‘學(xué)之不講’一句，為遂非之柄，殊不思置‘學(xué)之’二字于何地。孔門是為學(xué)而講，后人便以講為學(xué)，千里矣！”仲誠笑曰：“向以為出脫先儒籓籬，不知仍在其窠中也?！奔靶?，仲誠率門人遠(yuǎn)送，先生拜手曰：“承教不敢自棄，勉加操存；先生操存有年，愿進(jìn)習(xí)行，以惠蒼生?！薄?br />　　仲誠拜手許諾?！≡L侯子賓諸人，勉以習(xí)行有用之學(xué)。　至商水，訪傅惕若，論學(xué)，惕若服焉。以“吳名士”刺，拜李子青木天，與言經(jīng)濟，木天是之。先生佩一短刀，木天問曰：“君善此耶？”先生謝不敏。木天曰：“君愿學(xué)之，當(dāng)先拳法，拳法武藝之本也。”時酒酣，月下解衣，為先生演諸家拳法，良久，先生笑曰：“如此可與君一試?！蹦苏壑駷榈?、對舞、不數(shù)合，擊中其腕。木天大驚曰：“技至此乎！”又與深言經(jīng)濟，木天傾倒下拜；次日令其長子珖、次子順、季子貞，執(zhí)贄從游?！《尚↑S河，訪王子謙及寇楣等，隨問引以正學(xué)?！〉址钐熘?，訪王焉倚、李象干。焉倚初執(zhí)習(xí)見，已而服。返鄢陵，訪李乾行等，論學(xué)。乾行曰：“　
　　何須學(xué)習(xí)，但操存功至，即可將百萬兵，無不如意?！毕壬と唬瑧趾笕逄搶W(xué)誣罔至此。乃舉古人兵間二事，叩其策，次日問之。乾行曰：“未之思，亦不必思，小才小智耳。”先生曰：“小才智尚未能思，大才智又何在？豈君操存尚未至耶！”乾行語塞?！【旁滤啡眨赏醮瓮だブ?，習(xí)冠、燕諸禮。次亭問明德、親民，先生曰：“修六德，行六行，習(xí)六藝，所以明也；布六德、六行、六藝于天下，所以親也。今君等在仲誠先生之門，從未以此為學(xué)教，然則何者為若所以明之、親之者乎？閉門靜坐，返念收心，乃二氏之學(xué)，非吾儒之操存也?！?br />　　”次亭感佩?！∠壬珊颖睔w，過淇縣，訪王余嚴(yán)柔之，五公先生弟也；老病，留金于其孫世臣為養(yǎng)資?！≈翜幵L朱敬主一，他出。其父寧居出會，夙儒也，語之學(xué)，抵掌稱善。主一歸，先生與主一及其子侄習(xí)禮。寧居曰：“予可任老乎！”即主位伏興，彬彬如也。夜與主一論學(xué)，論治，主一曰：“不見先生，幾枉度一世。”行，徐適仲容已來迎，出日省記求教，問禮樂，答之。已而主一復(fù)來，追送至磁州別。主一請先生習(xí)恭，觀之，因并坐習(xí)恭。先生曰：“吾儒無一處不與異端反，即如我二人并坐習(xí)恭，儼然兩儒；倘并靜坐，則儼然兩禪和子矣！”　十月，至臨城，拜喬百一，耄耋清苦，布衣單敝。饋以金，力卻，出酒食，寒舍論學(xué)。　五日抵里，族侄修己、爾儼從游。　聞家人前以家書至，相謂曰：“不聞朝廷詔至，人臣必拜受乎！夫子，一家之君也，寧以妻子異人臣？”相率拜受。先生惕然曰：“吾無以當(dāng)之，尚容少自菲薄乎！”因以非禮勿視聽言動，與家人相勉?！∷佳越K未能謹(jǐn)，復(fù)擬五字用力：曰省、徐、文、禮、遜，或寡少乎！王法干論道在于書。先生曰：“書之文字固載道，然文字不是道；如車載人，車豈是人！”法干曰：“如‘坐如尸’，非道乎？”曰：“是人坐乎，書坐乎，抑讀之即當(dāng)坐乎？”法干無以應(yīng)?！〗o李介石書，返其幣，以南游后，介石具幣儀來問學(xué)也。介石名柱，深澤人，黃門人龍子也。辛酉舉于鄉(xiāng)，能技擊，好樂，教子甥及門人各習(xí)一音，每日讀書畢，即登歌合樂，沨沨如也，樂易好施，人多德之。　

　　壬申（一六九二）五十八歲
　　二月，觀塨所輯諸儒論學(xué)。關(guān)中李中孚曰：“吾儒之學(xué)，以經(jīng)世為宗。自傳久而謬，一變訓(xùn)詁，再變詞藝，而儒名存實亡矣?！迸唬骸耙姶_如此，乃膺撫臺尊禮，集多士景從，亦只講書說話而已；何不舉古人三事、三物之經(jīng)世者，與人習(xí)行哉！后儒之口筆，見之非，無用；見之是，亦無用，此所以吾心益?zhèn)?！”　觀古月令，每月教民事，至命樂正習(xí)舞，命宗正入學(xué)習(xí)樂之類；嘆今歷，授時布政之法亡，添入“建除”、“宜忌”諸術(shù)，亦周、孔學(xué)失所致也?！≈^塨曰：“子纂諸儒論學(xué)，名曰未墜集，蓋憂予存性、存學(xué)，大翻宋、明之案，逆而難入，錄其合道之言，欲使人信吾說不謬于先儒，而教易行，意甚盛也。然予未南游時，尚有將就程、朱，附之圣門支派之意；自一南游，見人人禪子，家家虛文，直與孔門敵對，必破一分程、朱，始入一分孔、孟，乃定以為孔、孟、程、朱，判然兩途，不愿作道統(tǒng)中鄉(xiāng)愿矣。且所謂未墜者，非也。未墜者，在身世也；今諸儒之論，在身乎世乎？在口筆耳！則論之悖于孔、孟，墜也，即合于孔、孟，亦墜也！吾與子今日，茍言而不行，更憂其墜矣，而暇為先儒文飾，曰‘未墜’哉！”　六月，教儼曰：“人之不為圣人也，其患二：一在視圣人之大德，為不敢望；一在視圣人之小節(jié)，為圣不在此。吾黨須先于小節(jié)用功。”　七月，錄四書正誤偶筆，皆平日偶辨朱子集注之誤者，至是命門人錄為卷。　八月，側(cè)室田氏卒，葬之祖塋傍，行三虞禮于別室。以無所出，準(zhǔn)無服殤例，令子弟十二日除服。田名種宜，有女德，柔順而正，事先生十八年，未嘗一昵近，未嘗仰首一視先生面也。事女君如慈母，死后數(shù)年，女君時時哭焉?！∈辉?，王次亭北來問學(xué)，先生詳示之?！⊥醴ǜ梢?guī)先生雜霸，先生曰：“子以仆為雜霸，或即子染于老、莊之見乎？仆以子為老、莊，或即仆流于雜霸之見乎？各宜自勘?！薄?br />
　　癸酉（一六九三）五十九歲
　　正月，書塨規(guī)先生：“道大而器小，宜去褊，去矜，去躁，去隘?！闭Z于記首。二月，王法干曰：“吾二人原從程、朱人?！毕壬唬骸皬某獭⒅烊胫?，不可沒也；然受其害亦甚。使我二人不見程、朱之學(xué)，自幼專力孔、孟，所成豈如今日而已哉！即以賢弟聰穎，屢悟?qū)冶?，受害豈淺。故吾嘗言仙、佛之害，止蔽庸人；程、朱之害，偏迷賢知?！薄≈脗?cè)室姜氏?！⊥鲠獎④彩逖油?。先生曰：“后儒失孔子之道，致我輩不得見君子‘以文會友’之樂矣。即如今日，如圣學(xué)未亡，與公郎等吹笙鼓瑟，演禮習(xí)射，其快何如？乃只閑論今古，差勝俗人酣賭而已，可勝嘆哉！”　四月，以三物一一自勘?！∷家蝗詹涣?xí)六藝，何以不愧“習(xí)齋”　
　　二字乎！　閱宋人勸其君用曉事人，勿用辦事人，嘆曰：“官乃不許辦事耶！曉事者皆不辦事耶！愚謬至此，不亡得乎！”　六月，王越千來問學(xué)。　觀明臣傳，每以著書成，加官進(jìn)秩。夫爵位所以待有功者也，而以賞著書之人，朝野胥迷乃爾！　觀周密癸辛雜識，載周平原云：“　
　　程伊川言，有‘真知，所行自然無失’，以致學(xué)者但理議論，不力實行。”沈仲固云：“‘　
　　道學(xué)’之名，起于元祐，盛于淳熙，居官不理政事，以為俗吏所為，惟建書院，刊書注，輯語錄，為賢者；或稍議之，其黨必擠之為小人，異時必為國家莫大之禍，不在典午清談下也！”當(dāng)時儒者猶覺其害如此，今則舉世罔覺矣，吾敢不懼哉！　李植秀問曰：“張仲誠學(xué)術(shù)錯，先生亦時稱之，何也？”曰：“辯學(xué)不容假借；若其居官廉干，自是可取。吾嘗謂今日若遇程、朱，亦在父事之列，正此意也?！薄∷寂c常人較短長者，常人也；與小人爭是非者，小人也；如天之無不覆幬，斯大人矣?！∈?，觀春秋，思孔子只記某事某事，其經(jīng)濟裁處之道，皆在胸中未錄也，故游、夏不能贊一辭。予皇明大政記，只錄條件，不參一議，以待用之則行，似孔子當(dāng)日，亦此心事。后人專以文字觀經(jīng)，至年、月、日皆尋義意；遇不相合，又曰：“美惡不嫌同辭?！笨纸?穴?（爿?（白?木））?語耳！　如涿州，哭奠陳國鎮(zhèn)！　十二月，與爾儼言致用以稅本色、均田為第一政?！?br />
　　甲戌（一六九四）六十歲
　　正月朔日，祭祖考，側(cè)室田氏亦祔食?！《?，肥鄉(xiāng)郝文燦公函來問學(xué)，請先生主漳南書院設(shè)教，先生辭?！⊥醴ǜ蔀槎ㄖ葸^割地畝于己名下，書狀不如式，氣象郁郁然。先生曰：“為愛靜空談之學(xué)，久必至厭事，厭事必至廢事，遇事即茫然，賢豪不免，況常人乎？予嘗言誤人才、敗天下事者，宋人之學(xué)，不其信夫！”　六月，以祭中溜，齊，自勘行坐皆如禮，使他日盡如齊日也，無愧矣；而不如也，非忘乎！故“助、忘”二字，非孟子實力作圣功，不能道也?！≌Z塨曰：“吾與文升不言操存，與法干不議經(jīng)濟，兼語者惟子，子其勉之。勿以虛文畢事也?！敝^魏帝臣曰：“近世翰林院侍讀、講、修撰等官，為朝廷第一清貴之臣，奈何唐、虞命官詔牧乃忘此要職乎？學(xué)術(shù)誤及政事，可嘆也?！薄∈?，思“夫子之溫、良、恭、儉、讓”，石卿先生有三焉：溫、恭、讓也；介祺先生有二焉：溫、恭也；晦夫先生有二焉：良與儉也。予曾未有一焉，愧哉！　十一月，郝公函具幣帛輿仆，遣苗生尚儉來聘主漳南書院，先生又辭?！?br />
　　乙亥（一六九五）六十一歲
　　三月，修己曰：“近日取士，書藝攢砌，策表互換，只為欺局。”先生嘆曰：“豈惟是哉？孟子后之道之學(xué)，二千年總成一大謊！”　四月，曰：“施惠于人，乃其人命中所有，第自吾手一轉(zhuǎn)移耳，何德之有？故世間原無可伐之善，可施之勞。”　七月，之小店，途誦程子四箴，覺神清氣聳。因思心凈氣舒一時，乃為生一時，故君子壽長；神昏氣亂一日，即是死一日，故小人年短?！≈^敦化曰：“三重之道，王者之跡也；三物之學(xué)，圣人之跡也。亡者，亡其跡也，故孟子曰：‘王者之跡熄?！鬃釉唬骸慧`跡。’吾人須踐跡。”又曰：“多看詩書，最損精力，更傷目?！薄〗绦藜骸杻霸唬骸皩W(xué)者但不見今日有過可改，有善可遷，便是昏惰一日。”　十一月，謂修己曰：“子讀律，而時文乃進(jìn)，可知經(jīng)書皆益于文，不在讀八比矣。然尚未嘗實學(xué)之味也。茍時時正吾心，修吾身，則養(yǎng)成浩氣，天下事無不可為也，況區(qū)區(qū)文藝乎？‘仁義之人，其言藹如也’，韓退之文人之雄，亦云?！薄∈鲁跞眨瑸閷O重光行冠禮，延杜益齋為賓?！∷家院癫∪酥?，即己薄也；以寬形人之刻，即己刻也?！?br />
　　丙子（一六九六）六十二歲
　　二月朔日，行朔禮。已旦矣，出行學(xué)儀，久之入，家人仍蟲?官巾?闌候請拜。先生曰：“吾德衰，不能振一家之氣，不足拜也?！笔胰藨郑輧?nèi)戶外，立而不答；側(cè)拜，坐而不立?！≈^曹敦化曰：“天下無治亂，視禮為治亂；家國無興衰，視禮為興衰?！薄∷脑?，郝公函三聘請主教肥鄉(xiāng)漳南書院，乃往；重光及門人鐘錂從。五月朔日在涂，率重光行望拜禮，使錂望拜其父母。四日抵屯子堡，漳水泛，公函率鄉(xiāng)人以舟迎入。公函學(xué)士相見禮，因告家事。先生曰：“為兄之道，只不見子弟之過則善矣。”　議書院規(guī)模，建正廳三間，曰“習(xí)講堂　
　　”；東第一齋西向，榜曰“文事”，課禮、樂、書、數(shù)、天文、地理等科。西第一齋東向，榜曰“武備”，課黃帝、太公及孫、吳諸子兵法，攻守、營陣、陸水諸戰(zhàn)法，并射御、技擊等科。東第二齋西向，曰“經(jīng)史”，課十三經(jīng)、歷代史、誥制、章奏、詩文等科。西第二齋東向，曰“藝能”，課水學(xué)、火學(xué)、工學(xué)、象數(shù)等科。門仍懸許公三禮漳南書院扁，不沒舊也。門內(nèi)直東曰“理學(xué)齋”，課靜坐、編著程、朱、陸、王之學(xué)；直西曰“帖括齋”，課八比舉業(yè)；皆北向，以應(yīng)時制，且漸引之也。北空二齋，左處儐價，右宿來學(xué)。門外左房六間，榻行賓；右廈六間，容車騎。東為更衣亭，西為步馬射圃堂，東北隅為倉庫、廚灶，西北隅積柴炭?！∷伎鬃佑戧惡悖掀涿癫挥?，會夾谷而卻萊兵，反汶田，圣人之智勇也；乃宋儒出而達(dá)德沒，僅以明理解智，去私解勇，其氣運之厄哉！又思君臣、父子、夫婦、昆弟、朋友，天下之達(dá)道也，自佛氏出，而天下有不達(dá)之道；知、仁、勇，天下之達(dá)德也，自宋儒起，而天下有不達(dá)之德?！『乱掺?、苗尚信、白宗伊、李宏業(yè)、韓習(xí)數(shù)、郝也廉、郝也思，拜從學(xué)。　六月，書習(xí)講堂聯(lián)云：“聊存孔緒勵習(xí)行，脫去鄉(xiāng)愿、禪宗、訓(xùn)詁、帖括之套；恭體天心學(xué)經(jīng)濟，斡旋人才、政事、道統(tǒng)、氣數(shù)之機?！薄∷级嘌?，由于歷世事不熟，看人情不透?！￠喖艺Z，至游農(nóng)山，嘆曰：“觀于子路、子貢，則趙奢、李靖、仲連、陸賈，皆吾道所不擯矣。乃自宋儒分派，而諸色英俊，胥不得與于吾道，異哉！”思有所事則心景日上，無所事則心思日下，尚書曰“所其無逸”，有以也?！∶T生習(xí)恭、習(xí)數(shù)、習(xí)禮，與公函顧而樂之。　七月朔，行學(xué)儀畢，曰：“朔望行禮，匪直儀文，蓋欲每月振刷自新也，汝等知之？”又教弟子舞，舉石習(xí)力，先生浩歌?！“嗽拢缁佚?，晤諸故友。程潛伯請筵，語之曰：“程、朱與孔門，體用皆殊。居敬，孔子之禮也；靜坐惺惺，程、朱之禮也。兵、農(nóng)、禮、樂為東周，孔子之用也；經(jīng)筵進(jìn)講‘正心、誠意’，程、朱之用也?！睗摬唬骸敖庖印！痹L路趨光驤皇，論治主封建井田相合。謂之曰：“圣人不能借才異代，須寬以收天下之材，和以大天下之交?！薄∈眨哉乃鷿q，書齋皆沒，嘆曰：“天也！”乃旋。門人皆哭別，也魯送至家，九月始返。　思“非禮勿視”四句，向二字一讀，謂不視邪色云云，非孔子復(fù)禮意也；當(dāng)四字一氣讀，重在一“禮”字，謂視聽言動必于禮也?！疤煜職w仁”，即“王天下有三重，民其寡過也”，皆復(fù)于禮也。思威不足以鎮(zhèn)人，而妄夷之；惠不足以感人，而妄居之，不智也，禍于是伏焉?！∈辉率迦眨瑸樗恍泄诙Y，延劉滌翁為賓；爽然，即早壯也。二十七日，遭叔母期喪，寢于外，不入內(nèi)，飲食行處，非哭時皆如平居，不致毀矣。十二月，著宋史評，為王安石、韓侂胄辯也。其辯安石略曰：“荊公晝夜誦讀，著書作文，立法以經(jīng)義取士，亦宋室一書生耳；然較之當(dāng)時，則無其倫比，廉孝高尚，浩然有古人正己以正天下之想。及既出也，慨然欲堯、舜、三代其君。所行法，如農(nóng)田、保甲、保馬、雇役、方田、水利、更戍、置弓箭手于兩河，皆屬良法，后多踵行。即當(dāng)時至元祐間，范純?nèi)?、李清臣、彭汝礪等，亦訟其法，以為不可盡變。惟青苗、均輸、市易、行之不善，易滋弊竇。然人亦會考當(dāng)日之時勢乎！太宗北征，中流矢，二歲瘡發(fā)而卒，神宗言之，惓焉流涕；夏本宋臣，叛而稱帝，此皆臣子所不可與共戴天者也。宋歲輸遼、夏銀一百二十五萬五千兩，其他慶吊、聘問、賂遺近幸又倍是，宋何以為國！買以金錢，求其容我為君，宋何以為名？又臣子所不可一日安者也。而宋欲舉兵，則兵不足；欲足兵，餉又不足。荊公為此，其得已哉！辟之仇?戕吾父兄，吾急與之訟，遂至數(shù)責(zé)家貲，而豈得已哉？宋人茍安日久，聞北風(fēng)而戰(zhàn)栗，于是墻堵而進(jìn)，與荊公為難，大哄極詬，指之曰奸、曰邪。并無一人與之商搉曰某法可，某法不可，或更有大計焉；惟務(wù)使其一事不行，立見驅(qū)除而后已，而乃獨責(zé)公以執(zhí)拗，可乎！且公之施為，亦彰彰有效矣；用薛向、張商英等辦國用，用王韶、熊本等治兵，西滅吐蕃，南平洞蠻，奪夏人五十二砦，高麗來朝，宋幾振矣；而韓琦、富弼等，必欲沮壞之。毋乃荊公當(dāng)念君父之?，而韓、富、司馬光等，皆當(dāng)恝置也乎！矧琦之劾荊公也，其言更可怪笑，曰：‘致敵疑者近有七：一招高麗朝貢；一取吐蕃之地建熙河；一植榆柳樹于西山，制其蕃騎；一創(chuàng)團保甲；一筑河北城池；一置都作院，領(lǐng)弓矢新式，大作戰(zhàn)車；一置河北三十七將，皆宜罷之以釋其疑?！岛酰硱何醾?，則去備；若敵惡吾有首，將去首乎！此韓節(jié)夫所以不保其元也。噫！腐儒之見，亦可畏哉！且此七事，皆荊公大計，而史半削之，幸琦誤以為罪狀遂傳耳，則其他削者何限。范祖禹、黃庭堅修神宗實錄，務(wù)詆荊公，陸佃曰：‘此謗書矣?！榷瘫逯匦锌?，元祐黨起，又行盡改，然則宋史尚可信耶！其指斥荊公者，是耶？非耶？雖然，一人是非何足辨，所恨誣此一人，而遂普忘君父之?也；而天下后世，遂群以茍安頹靡為君子，而建功立業(yè)、欲搘柱乾坤者為小人也；豈獨荊公之不幸，宋之不幸也哉！”辯侂胄略曰：“南宋之金，與北宋之遼，又不可同年而語也。乃累世知岳飛之忠，累世皆秦檜之智，獨韓平原毅然下詔伐金，可謂為祖宗雪恥地下者矣；仗義復(fù)?，雖敗猶榮者矣。乃宋人必欲誅之以畀金也，尚有人心哉！然兵臨城下，宗社立墟，敵問戎首，無如何也。乃夷考當(dāng)時，葉適、丘崈、辛棄疾等支吾于北，敵無勝計，而宋相之首，已不保矣，異哉！有題朝門者，曰：“晁錯既誅終叛漢，于期一入竟亡燕！”可見當(dāng)時人即惜之，非誅平原而宋存，留平原而宋亡也。及金主見平原首，率群臣哭祭禮葬曰：“此人忠于謀國，繆于謀身”，謚曰‘忠繆’，則金非惡平原，而深笑宋室也可知矣。宋史乃入之奸臣傳，徒以貶道學(xué)曰‘偽學(xué)’，犯文人之深惡耳。宋儒之學(xué)，平心論之，支離章句，染痼釋、老，而自居于直接孔、孟，不近于偽乎！其時儒者，如沈仲固、周密等皆曰‘今道學(xué)輩言行了不相顧’，其徒不已有偽乎，而遂深疾之也！至于指數(shù)其奸，除貶偽學(xué)外，實無左驗，徒曰‘姬媵盛，左右獻(xiàn)媚’而已。郭汾陽猶窮奢極欲，張曲江猶喜軟美，而欲責(zé)平原以圣賢乎！且此等亦未必非珥筆文人媒孽之也；而七百年來，直視為奸宵，無一察焉，不其冤哉！”郭子固寓書問學(xué)?！∽庸堂鸪牵本┤?，少能詩文，聞塨言顏先生之道，輒棄去，為天文、地理、禮樂、書數(shù)、河渠諸學(xué)。仕刑部員外郎，精練刑名，十四司稿皆倚定，每奏讞，再四欷歔，全活甚伙；升御史，上疏謂官宄殘民，請?zhí)?。性孝友，謙默有容，非其義，強之財，弗受也，年四十一卒?！〔┮爸h徐公國綬造廬拜見?！?br />
　　丁丑（一六九七）六十三歲
　　正月，偶觀宋孫鼛、吳時二傳，嘆宋家每論人，先取不喜兵，能作文讀書，不可療之痼癖也。殃其一代君臣，毒流奕世，傷哉！　思人至衰老，容色氣度，宜倍寬和，以樂人群；骨力志情，宜更剛毅，以保天命。吾未有一焉，豈不可懼?！《?，思宋人但見料理邊疆，便指為多事；見理財，便指為聚斂；見心計材武，便憎惡斥為小人，此風(fēng)不變，乾坤無寧日也！　閱韓詩外傳，仁道有四：圣仁、智仁、德仁，而磏仁為下。嘆曰：“予求仁而好其下，殆哉！”　觀古書言十淫，有“淫中破禮”，“淫文破典”，曰：“其宋儒之謂乎！”　三月，廣平陳宗文來訪。　四月，王法干與先生言學(xué)，忽嘆曰：“宋儒竟是惑世誣民！”先生笑曰：“　
　　子乃今始知乎！”　答塨書曰：“吾所望與于此道者，惟足下一人；故懼其放，畏其雜，相見責(zé)善過切，如日暮途遠(yuǎn)，擔(dān)重力罷，將伯之呼，不覺其聲高而氣躁也。”　六月，思天之所祚報者，人不感稱，己不表見，所謂陰德也。又思對越上帝，不為世味糾纏，不為喜怒勞擾，不為疾病困縛，乃為晚年進(jìn)益?！∑咴拢ㄅd劉棻旃甫刊先生訂改王應(yīng)麟三字書?！【旁?，思古人靜中之功，如“洗心退藏于密”，乃洗去心之污染，退然自藏，極其嚴(yán)密，一無粗疏，即　
　　“不動而敬”也。何事宋人借禪宗空靜，而文之以“主一”，又贅之以“無適”，以似是而非者亂吾學(xué)哉！十一月十七日，哭奠叔母墓，告服闋?！?br />　　戊寅（一六九八）六十四歲
　　正月，登廁，皆梁之糠秕也，出謂人曰：“昔年歲儉，入剛主家，廁矢積?糠。此處正堪自對，焉知貧之苦乎？”　三月八日忽長吁，自愧必有隱憂不自覺者。　思千古無暴戾之君子。　四月，思諸子不及門，吾即無學(xué)習(xí)，亦是無志，遂獨習(xí)士相見禮，如對大賓?！≯沉昱嵛姆甲榆皝韱枌W(xué)。　五月，觀朱子語類“秦檜愛與理學(xué)交，自謂敬以直內(nèi)，終日受用”，則當(dāng)日理學(xué)之為小人假者，固多矣！　六月，保定詹遠(yuǎn)定侯來問學(xué)。　觀語類曰：“本朝全盛時，如慶歷、元祐間，只是相共扶持，不敢做事，不敢動，被外人侮，亦只忍受，不敢與較，方得天下少寧；積而至于靖康，一旦所為如此，安得天下不亂？”不知此言，是怨慶歷、元祐諸人乎？抑怨靖康諸人乎？宋家可笑可憐，積成禍亂之狀如此，而乃歸獄荊公，何也？思宋儒如得一路程本，觀一處又觀一處，自喜為通天下路程人，人亦以曉路稱之；其實一步未行，一處未到，周行榛蕪矣。遽返己，正墮此，處事非惰即略，待人非偏即隘，仍一不能走路之宋儒也，可愧可懼！塨謂走路者，兵、農(nóng)、禮、樂也，路程本者，載兵、農(nóng)、禮、樂之籍也，宋儒亦不甚喜觀此籍；蓋其所喜者，尚在安樂窩居，不在通曉路程也。如論語“敬事而信”等書，必曰“是心不是政”，可見?！∷嘉嵘碓咸煜聻橐惑w?！靶邢臅r，乘殷輅，服周冕，舞韶樂，放鄭聲，遠(yuǎn)佞人”，合天下之視聽言動，俱歸于禮也。故曰：“天下歸仁?！薄∑咴?，曰：“天下寧有異學(xué)，不可有假學(xué)；異學(xué)能亂正學(xué)，而不能滅正學(xué)，有似是而非之學(xué)，乃滅之矣?！薄⌒旃馊蝸碜鲃e，先生往答之?！“嗽?，覺胸中恬靜，與天地相似。　十月，王法干曰：“自居功者，人必共怨之；自居長者，人必共短之；自居是者，人必共非之?！毕壬唬骸?br />　　“然。”　十二月，李植秀請專志于禮，先生曰：“善、剛主在浙學(xué)樂，俊射粗可，修己學(xué)律，希濂學(xué)書，賞白及儼數(shù)俱可用，近法干大奮于禮，汝又佐之，六藝備于吾黨矣。予何憾。勉之！”　習(xí)祭禮，為身近衰惰，乃主獻(xiàn)，升降跪拜以自振?！缸?，先生聞之大哭！易素冠服，為位哭奠，受吊，持心喪三月。之桓字公玉，深州生員，性樂善，愨誠敢為。邑人王之俊廬墓苦孝，桓遍走當(dāng)?shù)兰爸T王舉揚。田逢年行傭得直，以佐斧資，桓辭之；逢年恚曰：　
　　“善不分人乎！”凡五載，卒上達(dá)建石坊于之俊墓。長顏先生八歲，束修長跽求教，先生辭。桓曰：“昔董蘿石執(zhí)贄王陽明不論年，桓乃遜蘿石耶！”卒成禮。先生南游，桓步從，時年幾七十矣。嘗擬草民疏，言天下疾苦，人笑其愚，不恤也。老以無子置側(cè)，凡求嗣，必偕齊戒沐浴，聯(lián)生三子?！橹毓馊D，行醮命、親迎、饋食、饗婦禮?！?br />
　　己卯（一六九九）六十五歲
　　二月，規(guī)王法干不系念民物。法干引易“何思何慮”，先生曰：“子自返已至圣人乎！元則自愧衰昏，不能‘晝有為、宵有得矣。’”觀朱子語錄，見其于岳忠武也，雖從天下之公好稱之，有隱忌焉，曰“岳飛誅”，曰“岳飛亦橫”，曰“岳飛只是亂殺”；于秦檜也，雖從天下之公惡而貶之，有隱予焉，曰“秦老”，曰“士夫之小人”，何也！　為植秀、錂言用人：自鄉(xiāng)約保長，與州縣吏胥同祿，更代任用，三年，鄉(xiāng)里公課其功德，而上之邑宰，邑升府，府升監(jiān)司，監(jiān)司登之朝，以至公卿。　思每晝夜自檢，務(wù)澄澈方寸，無厭世心，無忘世心，無怨尤心，無欺假心，方與天地相似。不然，昏昏如無事人，老而衰矣?！∫髟娫疲骸氨緛硪稽c無虧缺，遭際窮厄奈我何！自從知得吾儒事，不大行也亦婆娑?！薄∪拢佳孕胁幌囝?，即欺世也；使路人指為圣人，而一德未立，一行未成，即盜名也；見禍于天，受侮于人，不亦宜乎！　四月，之桓心喪已闋，以未得往哭，猶不忍歌笑為樂?！∈巳眨醴ǜ勺?，先生慟哭！為之持緦服，朔望祭禮俱廢?！∥逶?，送法干葬，為謀家事，托其門人王懷萬，教遺孤溥?！∫簧畯南壬?，歸倫，姓姚，名之曰宏緒，字曰昌裔?！∷嘉酚言仆觯殨r時畏天，不則墮?！×拢既?、六藝若盡亡，三才亦不立矣；所亡者，士不以為學(xué)術(shù)耳。語修己，勿觀性理語錄?！〉帜臣?，寅起，賓主皆未寤。思吾方自愧衰惰，而人猶稱勵精，世運乃至此哉！　省過，近多自老，大過也。　七月，已前不時哭慟！至十九日之北泗哭、奠、釋麻。既而考禮，乃悔誤廢吉禮。蓋朋友麻，乃吊服加麻，非緦麻服也，謝過于家祠、五祀?！￠c七月，塨自浙來，見先生，命吹??遂、笙，聽之。塨謂先生曰：“先生倡明圣學(xué)，功在萬世。但竊思向者，束身以斂心功多，養(yǎng)心以范身功少，恐高年于內(nèi)地更宜力也?！蹦艘詿o念有念、無事有事、總持一敬之功質(zhì)。先生曰：“然，吾無以進(jìn)子，子乃于外出得之，可愧也。敢不共力！”乃書“小心翼翼，昭事上帝”二語于日記首，日服膺之?！∮^毛大可樂書、王草堂書解正誤。大可先生名奇齡，浙之蕭山人，多學(xué)善文，少為?家構(gòu)，避之四方?？滴跷煳?，舉博學(xué)鴻儒，授翰林院檢討，已告歸，益邃經(jīng)學(xué)，禮、樂、易、詩、書、春秋，各有論著，一洗舊儒痼說。草堂名復(fù)禮，淑行好學(xué)，初年調(diào)和朱、陸，晚見益邃，著四書集注補書正誤，駁朱注訛謬，內(nèi)入顏先生說。　曹敦化以新鄉(xiāng)尚重威如及朱主一詠先生辭來。威如辭曰：“卓識絕膽，踢籬折藩。存性學(xué)，恨不親孔、孟傳；講治法，真如見三王面。不得已，跳過漢、唐，舉首堯天。眼睜睛，總不教塵沙眩！”主一辭曰：“喚回迷涂，億兆添多，三存如愿，萬邦協(xié)和。喜先生壽考作人，聞風(fēng)起，焉肯蹉跎！”威如、主一寄辭，俱四拜?！b質(zhì)所著大學(xué)辨業(yè)于先生。大略言：格物、致知者，博學(xué)于文也，學(xué)問思辨也；誠正、修齊、治平者，約之以禮也，篤行也。物即三物之物，格，至也，即“學(xué)而時習(xí)之”。誠意，慎獨也，內(nèi)省也；正心，心在也，“洗心退藏于密也”，“不動而敬”也?？傊环忠寻l(fā)、未發(fā)，皆持一敬，孔子所謂“修己以敬”也。謂心無靜時，只一慎獨盡之而已；朱子分靜存、動察者非也；分靜于動，而以主靜為功者，亦非也。何者？心之靜而為其所不睹不聞?wù)?，只屬須臾，不可主之也；主之，必入二氏矣。先生喜曰：“吾道賴子明矣。”后為之作序?！“嗽隆⒄Z曹敦化曰：“論語，孔子之經(jīng)濟譜也。漢高只得‘惠則足以使人’一句，即興；項王只犯‘有司出納’一條，即亡?！薄∽砸运ゲ。瓷砉κ?，省過自振?！【旁?，安州馮繪升來，以法干亡，與繪升約一年兩會，責(zé)善辨學(xué)?！∫运ゲ〔荒芾硭?，惟常習(xí)恭；覺萎怠，習(xí)恭莊；覺放肆，習(xí)恭謹(jǐn)；覺暴戾，習(xí)溫恭；覺矜張，習(xí)謙恭；覺多言，習(xí)恭默；覺矯揉，習(xí)恭安?！∠壬酝妥颖に家嫔?，屢請不往。至是郝公函書至候安，附一契云：“顏習(xí)齋先生生為漳南書院師，沒為書院先師。文燦所贈莊一所，田五十畝，生為習(xí)齋產(chǎn)，沒為習(xí)齋遺產(chǎn)?！薄∈辉?，省過，恐振厲時是“助”，平穩(wěn)時是“忘”?！∈辉?，博野知縣杜公開銓造廬拜見?！￠嗞戣跬に急驿??！?br />
　　庚辰（一七○○）六十六歲
　　二月，把總趙?光玉來拜。去，謂儼曰：“汝今日見吾會武夫辭氣乎？”對曰：“異平日矣。”先生曰：“因事致禮，因人致對，竊有慕焉；友人不知吾者多矣?！薄∪拢熘饕粊?，考習(xí)六藝，復(fù)具贄，令其少子本良從學(xué)?！∫蝗樟?xí)恭，忽閉目，自警曰：“此昏惰之乘也，不恭孰甚！”已而喟然嘆曰：“天置我于散地，二十有八年，曾不切劘我矣?！敝残銌栐唬骸昂我?？”曰：“困抑不若在蠡之甚，左右共事，不若在蠡之才，忽忽老矣，是以嘆也！　
　　”　五月，思法干不已，因曰：“行敬一步，即若法干之監(jiān)我一步也；心敬一念，即若法干之范我一念也，何必戚戚為無益之悲乎？”　作先君子傳曰：“年幾七十，受兄掌面，不怒益恭；此一節(jié)也，幾堯、舜矣?！薄×露眨X天清地寧，風(fēng)和氣爽，身舒心泰，誠如象山所云　
　　“欲與天地不相似不得”者。倘如是以死，子張所稱“君子曰終”，其庶乎！　思昔年工程，靜敬中檢昏惰，近日昏惰中檢靜敬?！∑咴?，徐仲容來問學(xué)?！∷坚屖?、宋儒，靜中之明，不足恃也，動則不明矣。故堯、舜之正德、利用、厚生謂之三事；不見之事，非德、非用、非生也。周公之六德、六行、六藝謂之三物；不征諸物，非德、非行、非藝也?！≡S恭玉憂學(xué)人弱如婦人女子。先生曰：“非去帖括制藝與讀、著、主靜之道，禍終此乾坤矣！”　八月，高陽李霖沛公寓書問學(xué)，稱“弟子”?！≈^李命侯曰：“法干卒，良友中再無以圣人相責(zé)者?！彼炱虏灰??！∈?，思家人有不化者，須諄諄諭之，以法齊之，乃書“言教、法束，人治之要　
　　”，于日記額?！』谶^，自訟驕、浮二事?！∈辉?，思文王“緝熙敬止”，若宋人釋之，必寫一派禪宗。大學(xué)“為人君”五句，乃真熙、真敬。　十八日，夜就榻矣，聞子弟樵還，復(fù)出圍坐，成一聯(lián)云：“父子祖孫，幸一筵共樂；漁樵耕牧，喜四景長春。”　十二月，謂重光曰：　
　　“三達(dá)德之定天下也，有互用之時，有獨勝之時；光武戰(zhàn)昆陽，此德勇獨勝之時也?！痹u塨日譜，戒以用實功，惜精力，勿為文字耗損?！】谡荚疲骸坝钪鏌o知己，惟有地天通，須臾隔亦愧，自矢日兢兢！”　思人使之才易，使人之才難?！?br />
　　辛巳（一七○一）六十七歲
　　正月十五日，祭戶神，祝成。教重光安五祀龕，奉上額，正行，家眾當(dāng)者令辟，坐者令起。凈掃神位，拂拭神主，置祝罏前，恭揖稟明日寅時恭祭，垂簾而退。此儀幾四十年，皆先生自行，今始命孫。塨弟培從學(xué)?！《拢嗾埾壬罴仪f。塨門人管廷耀、李廷獻(xiàn)、管紹昌皆來習(xí)禮。　三月，修己侍，告之曰：“浮躁人無德，亦鮮福壽。吾年少自斷不過三十，今幸茍延也。子戒之！閻公度半日默對，嘗闔座稱羨?！薄∷脑?，李甥問孟子盡其心節(jié)，先生曰：“盡其惻隱、羞惡、辭讓、是非之心者，知其仁、義、禮、智之性也；知其仁、義、禮、智之性，則知元、亨、利、貞之天矣?！薄∥逶?，曹干齋刊存學(xué)編。六月，思“小心翼翼”　
　　，翼翼者，如翼之飛，進(jìn)進(jìn)不已也。　八月，塨將入京，先生曰：“道寄于紙千卷，不如寄于人一二分。北游，須以鼓舞學(xué)人為第一義?！薄∽詡希河胁幌轮迥?，一也；田有菅曠，二也；歌興不長多忘句，三也?！【旁?，語杜生曰：“道莫切于禮，作圣之事也。今人視禮之精鉅者曰不能，粗細(xì)者曰不必，是使圣人無從學(xué)也。有志者，先其粗，慎其細(xì)，學(xué)得一端，亦可。即如出告、反面，茍行之，家道不亦秩，孝弟不亦興乎！”　教塨曰：“今即著述盡是，不過宋儒為誤解之書生，我為不誤解之書生耳，何與于儒者本業(yè)哉？愿省養(yǎng)精神，茍得行此道之分寸，吾即死無憾矣。”　十二月，有惑者，盛氣解之，思此即己惑也?！〔芨升S寄所刻存學(xué)編至，或言盍走書謝之。先生不可，曰：“吾二人不識面，渠以明道也，非以為我也，何謝？”后有問學(xué)書至，乃答之?！?br />
　　壬午（一七○二）六十八歲
　　正月朔日，始祖、禰同祀。初先生遵程伊川說，春祭祖，秋祭禰。塨按：古禮皆祖、禰同日祭，程說非也，質(zhì)之先生；先生考而然之，至是改從古禮?！÷勅朔Q邊之藩孝、恤二行，曰：“吾門有人矣！”　雪夜，重光取薪烘火，他人者近，欲把之，思不可，而遠(yuǎn)取己薪。先生聞而獎之曰：“充此意，可為圣矣?；枰共黄?，一也；義利分明，二也；舉念能斷，三也。”　二月四日，哭從姑喪，思禮七十衰麻在身而已，而況功、緦乃定葬日朔望禮，哭勿傷，其余但追慕，不哭?！》摺靶⌒?、昭事”。思任人情之顛倒，事變之反覆，君子之心總不其失對越上帝之常，其幾矣！　三月八日，忽思少年最卑污事，因思張仲誠言“鳶飛戾天，一斂翅即落地”，豈不信乎！自今不可任此身頹衰，須日日有工程，但擇老力可能者為之耳?！④彩宸Q其長郎、近勤子職，先生因獎之。語懿叔曰：“數(shù)子十過，不如獎子一長。數(shù)過不改也，徒傷情；獎長益勸也，且全恩?！薄∥逶滤娜眨薜鞆墓?，告除緦！　自勘：期人過高，望人過厚，百苦百咎所從來也?！』蝠伻猓胰说轮?，先生曰：“此施百而報一也?！奔胰搜?，報一亦佳。先生因自愧一言三失：伐善，校物，器小?！∷祭蟻硇付柚畱B(tài)，不施于身，昏慢之慝，不作于心，無所郁累，無所貪系，斯學(xué)力之驗也已。　六月，自勘曰：“李晦夫氣象樸穆，全不入世局；王法干專一畏避，故皆不受侮。予既甘心沮、溺，而又不能認(rèn)確‘窮則獨善　
　　’一句；且至誠不足動人，恭也皆取恥辱，愛也皆招玩侮，是誰之過與？”思宋儒之學(xué)，南誤張仲誠，西誤李中孚，北誤王法干，皆天生秀杰，可為斯人立命者；誤常人之患小，誤秀賢之禍大。又思呂新吾、陸道威材識又高矣，亦沾泥帶水，更可惜也！　族孫保邦，初不識字，先生愛其勇力，教之武，為講鑒史，遂漸通文；閏六月，乃入班行學(xué)儀。習(xí)恭，覺足容微開，斂之?！∈娜眨”忝?，幾殆，書命塨勉力益光圣道，已少靜，談笑如常，夜乃通。越數(shù)月，錂侍，請曰：“剛主曾請于師，以習(xí)齋作千秋公所，門人恭祀師主，集則講習(xí)其中，先生可手書一紙?！毕壬S之?！∑咴?，先生聞某不分父勞，嘆曰：“古者弟子為學(xué)，即教之事父事兄，服勞奉養(yǎng)；今學(xué)讀書作文，必袖手靜坐，安其身，而奴隸其父兄。此時文取士之害，讀作為學(xué)之弊也?！薄“嗽拢即笕俗允哑渎斆?，則不能用人；小人自恃其聰明，則不能為人用。　聞師賈金玉卒，奔哭。持心喪五月，罷，無時哭，猶朝夕哭，葬時率門人往哭送！　九月，河南周璕，介塨執(zhí)贄從學(xué)，先生率行釋菜禮于先圣，傳之經(jīng)濟，囑以勿為書生所誤?！∨嗍季幦沼浨蠼蹋d之曰：“務(wù)有恒。”　

　　癸未（一七○三）六十九歲
　　正月，或求教授書文，先生曰：“衰疲自知天廢，姑舌耕以濟絕糧，亦可也?！庇谑遣芸沙?、田得豐、郝品、郝夢祥、郝夢麒來從游。　清苑馮辰拱北書來問學(xué)，答之?！×?，大興王源，介塨執(zhí)贄從學(xué)，先生辭不受；固請，乃受之。曰：“文升、剛主，道吾友英雄之氣，與夫文章識力，想望久矣！近又聞因剛主言，為省身錄，從事身心，尤使仆喜而不寐，過謙不敢當(dāng)。然相期于周、孔之道者，寧有既乎！愿斷自今，一洗詩文之習(xí)，實力圣學(xué)，斯道斯民之幸也。”因問曰：“聞子知兵，其要云何？”對曰：“源何足知兵要，但以為不過奇、正而已。”又曰：“假以烏合數(shù)千，使子治之，何法為先？”對曰：“莫先束伍?！毕壬S然曰：“子真其人矣！”次日，率源祭告孔子，行釋菜禮，祝圣陰佑，使之成德興行，有功乾坤。評省身錄，勉以遷善改過。源問刀法，告之。源紀(jì)二詩曰：“離迷禾黍問南村，慚愧擔(dān)簦五柳門。十載低顏隨燕雀，半生孤眼橫乾坤！先生有道青云上，今日從游皂帽尊。虞、夏高歌人未老，無邊風(fēng)雨正黃昏。藜羹、麥飯話情親，今古興亡賴有人。破屋寒飛宵練影，荒籬遠(yuǎn)隔夕陽塵。直將文武傳洙、泗，未許安危系洛、閩。山勢東蟠滄海盡，應(yīng)知燕、趙自生申！”　七月，塨使弟培、門人陳兆興為共學(xué)會，以日記質(zhì)之先生。塨質(zhì)所撰小學(xué)勺舞儀節(jié)，畫舞位，執(zhí)干、戚、羽、籥以舞。先生觀譜，監(jiān)之?！“嗽?，評培日記，曰：“既脫俗局，而高視遠(yuǎn)望；再斂空虛，而自卑自邇，則可與適道矣?！薄笆蹋杂行募?。曰：“習(xí)行于身者多，勞枯于心者少，自壯。”　一日，曹可成觀天象，言寅時東方見黑云，似雨兆，然不大；次晨果微雨。先生曰：“若可成者，可與傳瞻天之學(xué)矣?！薄【旁拢揽鬃?。祝曰：“李培從元及其兄塨學(xué)日記，逐時自省，改過遷善；因之元門下侄修己、爾儼及門人李植秀、鐘錂，各集冊互相糾繩。元亦用自振拂，庶末路無躓，惟神相之！”　訂塨所譜小學(xué)?！∈?，夜坐久，無惰容，為修己述故友劉肇南以六十鄉(xiāng)宦，失一出告，受跪責(zé)于其母事?！∈辉?，語可成曰：“孔子稱仲弓可使南面，稱子賤霸王之佐，論由、求等從政，及子貢、孟子之稱孔子，得邦家，得百里而君，圣賢之學(xué)之德可想矣。宋人相推有是乎！”　先生見學(xué)堂禮器位，乃知諸子自習(xí)禮也，錂蓋倡之，私喜。培來與錂習(xí)勺文舞式?！〗膛嗤闯倜皩⒕汀！∈慢R，憑案者再，因思古人之老也，行有杖，馮有幾，是古人固不諱老。齊之日，不拘行、立、坐、臥，以一心思神而不忘為主，不必盡莊坐也?！?br />
　　甲申（一七○四）七十歲　九月二日酉時先生卒　
　　正月朔日，祀祖、禰。祝文末曰：“尚其冥佑，末路干干，寡增罪戾，庶保降衷以歸元！”　率門人習(xí)禮，先生作通贊，新歲習(xí)勤也，必終肄三?！h軍崔璠奐若來問學(xué)。先生謂之曰：“學(xué)之亡也，亡其粗也，愿由粗以會其精。政之亡也，亡其跡也，愿崇跡以行其義?！笔迦眨袑W(xué)儀，有后至者。乃命凡遇行禮日，專任一人，或輪班傳呼齊集，務(wù)于先生未出前嚴(yán)辦，聽候勿誤。自勘一生勉于明虞、周之政，學(xué)孔、孟之學(xué)，尊祖敬宗，老老恤孤，隆師重友，辟邪衛(wèi)正，改過修慝，日新時惕，懔乎帝監(jiān)，勿負(fù)蒼生。乃年及七十，而反身自證，無一端可對堯、舜、周、孔而無慚者；且有敗壞不可收拾，如化族一事，良可傷也！　戒子侄，后日斂用布，勿以絲帛。　二月朔日習(xí)禮，先生主獻(xiàn)，問諸子有失儀否？儼曰：“無失，且始終恭敬?！薄≈^門人曰：“孟子‘必有事焉’句，是圣學(xué)真?zhèn)?，心有事則心存，身有事則身修，至于家之齊，國之治，皆有事也。無事則道統(tǒng)、治統(tǒng)俱壞。故乾坤之禍，莫甚于釋氏之空無，宋人之主靜?！薄∨c門人言博、蠡修河法，曰：“北人只思除水患，不思興水利，不知興利即除害也。”　二十日看書，儼曰：“伯父言誦讀為病，而又犯之，況年邁宜養(yǎng)?！毕壬χ弥?，曰：“子弟不當(dāng)如是乎！”　族祭，籑，三盞及限，若有醉意；乃坐久止一盞，較指輸一盞，即止?！≡唬骸拔崾滤畬W(xué)，不外‘分、浚、疏’三字；圣王治天下，亦只此三字。　
　　”　三月，將以銀易新冠。思此門人周璕所寄遺者，當(dāng)為天下公用之，不可以私華其身；乃易紙，抄喚迷涂?！∷忌嬉蝗?，當(dāng)為生民辦事一日，因自鈔存人編?！∮挝髌裕沙蓮?。因言王五公之教于陑陽也，謂主人曰：“吾登山，即偕弟子登山，玩水即偕玩水；吾吟酌，吾看花，吾步騎射，無不弟子偕，諸公勿問也，只取弟子學(xué)問科名勝人耳?！睂W(xué)且勿論，其門人甲遂中進(jìn)士，即帖括也，豈僅在誦讀哉！　書“立心高明，俯視一切”，于記首?！∷脑?，謂門人曰：“齊宣王欲授孟子室，養(yǎng)弟子，使大夫、國人矜式，是以宋儒待孟子也。孟子志作名世，烏肯居哉！倘以留宋儒，必悅?！笔狗熳?，程子果曰：“齊王處孟子，未為不可?！笨粐@曰：“程、朱之學(xué)，焉得冒孔、孟之學(xué)哉！”　十二日，素服行忌祭禮，其祝末曰：“嗚呼顯考饗哉！知兒之將獻(xiàn)，尚得幾時哉！悲咽哀愴，何有極哉？”塨來，叩稟應(yīng)郾城知縣溫公益修聘，因議南遷。先生曰：“吾夙志也，然屢謀不遂，而竟昏耄，天殆使我葬斯土也已矣！”　五月，坐場中，覺脊骨俯屈，振起習(xí)恭?！《迦?，塨以往郾城，拜辭求教，先生曰：“持身莊竦，力斷文墨，愛惜精神，留心人才，佐政仁廉，足民食用，特筒武壯，不問小過，出入必慎，交游勿濫。”塨拜受。行后，先生凄然?！≡S恭玉來，言一統(tǒng)志、廣輿記等書，皆書生文字，于建國規(guī)模，山河險要，未詳也。先生曰：“豈惟是哉！自帖括文墨遺禍斯世，即間有考纂經(jīng)濟者，總不出紙墨見解矣?！薄×裸搴螅娭溉饧t潤，甲色穩(wěn)秀，嘆曰：　
　　“天何不使我櫛風(fēng)沐雨，胼手胝足也！”以祭中溜，齊。戌，臥以致思，覺不專一則坐，坐覺不專一則立，期不以暑困勝吾心之齊?！∷肌靶奁涮炀粢砸司簟?，雖文、武盛時，不能保無其人也。惟修之久，則習(xí)與性成，功名之事，皆性命之事矣。即或虛假，而有此一修，其存天理、成人材者亦不淺；故戰(zhàn)國才俊，猶盛后世。此周公立法之善也。今時文取士，求一修天爵以要者，亦安可得哉！　七月，謂門人曰：“心性天所與，存養(yǎng)所以事天；道義師所授，習(xí)行所以事師。”曹可成死，先生哭之慟！為素服十二日。　八月二日夜，夢中大哭父！闔巷皆聞。十一日，行中矩，習(xí)恭。十二日，行中矩，已而習(xí)恭，坐如泥塐。夜半，左肋下病發(fā)，兒時積也?！∈?，習(xí)恭者二。　十五日，行中秋禮，獻(xiàn)先祠瓜果、酒肉，夜與修己、爾儼、爾檥、重光飲月下，不歌，不能忘可成也。　二十五日，寢疾，李植秀、鐘錂俱來侍。二十七日，張振旅、張智吾來視，起，冠。智吾曰：“病，何必冠？”先生曰：“臥則脫，起則冠，固也?！比?，王巽發(fā)、王浚、王澤、王懷萬、王溥、王繩其來候，命人扶揖?！【旁滤啡?，張文升來視疾。二日辰，令燂湯沐浴。培及賈子一來視疾，先生謂門人曰：“天下事尚可為，汝等當(dāng)積學(xué)待用?！鄙辏詫W(xué)舍遷于正寢，酉卒，面貌如生?！“碴栃爝m聞訃，北面拜哭，正弟子禮?！b聞訃，自郾城奔回，哭奠！與及門培、邊之藩、顏修己、李植秀、顏爾儼、鐘錂、賈易、田得豐、郝品、郝夢麒執(zhí)喪，衰服加绖，紳士許璠、彭大訓(xùn)等百余人，共奠。囑塨為祝，曰：“嗚呼！秦火焰而大道隱，講壇盛而學(xué)術(shù)歧，悠忽者千余年，昧痼者數(shù)百載；乃今始得一先生，而先生又忽逝也，悲哉！天之于人，其有意耶，其無意耶！先生崛起側(cè)陋，直以圣道為己任，以為圣人必可學(xué)而至，希賢則已卑。方總?，即能干師門內(nèi)難。及長，躬灌園，事恩祖，甘毳隨欲敬進(jìn)，雖勞不怨。日五漏起，坐必直首端身，兩足分踏地，不逾五寸，立不跛，股不搖移，行折必中矩，周旋必中規(guī)，盛暑，終身未嘗去衣冠。尊長，恤族里。與王法干十日一會，糾日記，記詳十二時言行，時下圈黑白，別欺慊。好言論，行嘗忤俗，然生平無一言非道，無一事不以堯、舜、周、孔相較勘。朔望謁家祠，二時祭以及冠昏，力行古禮。居喪倚廬堊室，衰麻無時哭，三年不懈，雖功、緦皆如禮，無少假。待妻如君，撫子如師，屋漏獨居，身未嘗傾欹，是為先生之躬行。非其有，一介不取，一錢贈必報。邑令約車騎造齋下拜，惟遣弟子答。士民公舉德學(xué)苦孝，學(xué)使者李公、巡撫于公，將交章上薦，先生力阻若傷之，乃止，是為先生之守?？恢^周、孔之道，在六德、六行、六藝，后儒以靜坐致良知，參雜異端，篡吾心之德，且鄉(xiāng)黨自好，遂負(fù)高誼，罕見一一考行古道，絲發(fā)不茍者；至攻詩文，纂章句，群趨無用，而先王兵、農(nóng)、禮、樂之藝，嗒然喪失，以致天地不得位，萬物不得育。乃定課外整九容，內(nèi)顧明命，一致加功，自終日迄夕，干干惕若。家禮學(xué)規(guī)，酌古準(zhǔn)今，務(wù)曲當(dāng)。帥弟子分日習(xí)禮、習(xí)射、習(xí)樂、習(xí)數(shù)、習(xí)書，考究兵、農(nóng)、水、火諸學(xué)。學(xué)堂中灑掃潔甚，琴竽、決拾、籌管森列，眾生揖讓進(jìn)退其間，已而歌謳舞蹈。唐、宋后儒室久不見此三代威儀矣。于是著存性、存學(xué)、存治、存人以立教，是為先生之學(xué)術(shù)。而謂先生之生徒然耶，天無意耶！故嘗謂先生之力行為今世第一人，而倡明圣學(xué)，則秦后第一人。海內(nèi)文士無論，即稱篤儒致行者，與先生疏密，固大有間。而至于秦火之余，如董仲舒、鄭康成、文中子、韓昌黎、程明道、張橫渠、朱晦庵、王陽明，其于學(xué)術(shù)，皆襭此蹛彼，甚至拾沈捉風(fēng)，侵淫虛浮，以亂圣道。嗚呼！千余年于茲矣。先生生亦晚近，居蓬蓽，孰傳之，孰啟之？一旦爬日抉月，堯、舜、周、孔之道，拾之墜地，而舉之中天，奚其然耶！豈天道運會，一盛一衰，堯、舜盛以至于周、秦衰，而邐迤至明，自此以后，干旋坤轉(zhuǎn)，圣道重明，斯民蒙福，故特生其人耶！乃少困以患難，中厄貧賤，內(nèi)苦于家庭，外之聞?wù)撸蛞苫蛐?，或謗且滋，而且奄忽以去。抑天地之氣，如燭灺火燼，已成灰滯，后轉(zhuǎn)螢點，紅艷?然自照，而竟熸耶！嗚呼！吾無以知天矣。嗚呼慟哉！凡我同人，皆有后死者之責(zé)，其何以不負(fù)先生？其何以終邀福于天？先生之神，萬世不磨，矧茲旦夕，而不予臨。嗚呼哀哉！尚饗！”李植秀挽聯(lián)云：“持身矻矻，備歷錯節(jié)盤根，大德行，二千年后無雙士！樹議巖巖，直排迷途歧路，真學(xué)術(shù)，十八代來第一人！”鐘錂聯(lián)云：“手著四存，繼絕學(xué)于三古；躬習(xí)六藝，開太平以千秋！”顏爾儼聯(lián)云：“關(guān)外尋親，遼水東西欽大節(jié)；洛中辯道，嵩山南北識真儒！”張文升上私謚曰：“文孝先生。”　十二月六日，葬于北楊村西祖兆。塨與及門諸子送葬，哭慟失聲！葬返，從孝子爾檥、孝孫重光行虞祭，相向哭盡哀！持心喪三年?！∠壬淝斑z囑子孫，以習(xí)齋為門人公聚學(xué)習(xí)之所，塨等共議懸匾門額曰“習(xí)齋學(xué)舍”。敬書神牌曰“顏習(xí)齋先生神位”，供于習(xí)齋。晨興設(shè)祭，告以后每年二八月上辛公集致祭，講習(xí)先生學(xué)術(shù)?！∫矣纤脑拢背侵h溫德?？壬嫘浴⒋嫒?、存治三編于郾城。　六月，塨修先生年譜。　丙戌八月，王源哭奠先生于習(xí)齋學(xué)舍?！∈?，訂先生年譜?！?br />　　閱顏習(xí)齋先生年譜，見其自幼英毅，慨然有志于圣道，切己束修，壯而明周、孔不傳之學(xué)，禮、樂、兵、農(nóng)，實履其事，晚年上達(dá)，所見益精貫，其德彌上，心彌歉，倍加淬勵，造世之志，無頃刻忘，行己教人，干惕如一日，嗚呼！此真周、孔之道之學(xué)也。璋自甲申秋閱國語，感古人、父子、君臣之際，民社、世故、政事之端，莫不實有規(guī)畫，自反無似，因發(fā)憤與鄭君知芳共學(xué)。乙酉立日記，記得失過惡以自考。抵上谷，始聞先生，而先生已沒不可見矣。嗚呼！何璋之不幸哉！雖然，其言與行俱在，穆然思之，如見先生，璋茍能孜孜不懈，學(xué)先生之學(xué)，是即親受教于先生也。況有剛主李先生身得其傳，諄諄以此道提誨，就而正之，猶見先生也，又何憾焉！是在自勉而已。　康熙丁亥三月棘津后學(xué)張琡璋謹(jǐn)識。
　　楊子云：“務(wù)學(xué)不如務(wù)求師，師者人之模范也。”嗟乎！模范詎易得哉？今觀顏先生年譜，誠哉模范矣！平居每嘆大儒自命，而誤以面壁為存養(yǎng)，章句為學(xué)問，如焚鼎造冰；至于言行相違，借名行私者，又不足道也。今得先生模范，竊有志焉。但自顧谫陋，不知果能私淑以善其身否也，行滋懼矣！　丁亥菊月后學(xué)鄭知芳拜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