體論 三國(guó) 杜恕

君第一
　　人主之大患，莫大乎好名。人主好名，則羣臣知所要矣。夫名，所以名善者也，善修而名自隨之，非好之之所能得也。茍好之甚，則必偽行要名，而奸臣以偽事應(yīng)之，一人而受其慶，則舉天下應(yīng)之矣。君以偽化天下，欲貞信敦樸，誠難矣！雖有至聰至達(dá)之主，由無緣見其非而知其偽，況庸主乎？人主之高而處隩，譬猶游云夢(mèng)而迷惑，當(dāng)借左右以正東西者也。左曰「功巍巍矣」，右曰「名赫赫乎」，今日聞斯論，明日聞斯論，茍不校之以事類，則人主囂然自以為名齊乎堯、舜而化洽乎泰平也。羣臣璅璅，皆不足任也。堯、舜之臣，宜獨(dú)斷者也。不足任之臣，當(dāng)受成者也。以獨(dú)斷之君，與受成之臣，帥訛偽之俗，而天下治者，未之有也。
　　夫圣人之修其身，所以御羣臣也；御羣臣也（《全三國(guó)文》無此四字，非也），所以化萬民也。其法輕而易守，其禮簡(jiǎn)而易持，其求諸己也誠，其化諸人也深。茍非其人，道不虛行；茍非其道，治不虛應(yīng)。是以古之圣君之于其臣也，疾則視之無數(shù)，死則臨其大斂小斂，為徹膳不舉樂，豈徒色取仁而實(shí)違之者哉！乃慘怚之心，出于自然，形于顏色，世未有不自然而能得人自然者也。色取仁而實(shí)違之者，謂之虛。不以誠待其臣，而望其臣以誠事己，謂之愚。虛愚之君，未有能得人之死力者也。故《書》稱「君為元首，臣為股肱」，期其一體，相須而成也。而儉（《全三國(guó)文》作「險(xiǎn)」。嚴(yán)可均曰：「舊作儉，以意改?！梗﹤螠\薄之士，有商鞅、韓非、申不害者，專飾巧辯邪偽之術(shù)，以熒惑諸侯，著法術(shù)之書，其言云：「尊君而卑臣?！股弦宰鹁∪萦谌酥鳎乱员俺嫉檬燮浼檎f。此聽受之端，參言之要，不可不愼（《全三國(guó)文》有「也」字）。元首已尊矣，而復(fù)云「尊之」，是以君過乎頭也；股肱已卑矣，而復(fù)曰「卑之」，是使其臣不及乎手足也。君過乎頭而臣不及乎手足，是離其體也。君臣體離而望治化之洽，未之前聞也。且夫術(shù)家說又云：「明主之道，當(dāng)外御羣臣，內(nèi)疑妻子?！蛊湟C連類，非不辯且悅也，然不免于利口之覆國(guó)家也。何以言之？夫善進(jìn)，不善無由入；不善進(jìn)，善亦無由入。故湯舉伊尹而不仁者遠(yuǎn)，何畏乎驩兜？何遷乎有苗？夫姧臣賊子，下愚不移之人，自古及今，未嘗不有也。百歲一人，是為繼踵；千里一人，是為比肩。而舉以為戒，是猶一噎而禁人（本脫「人」字，依《長(zhǎng)短經(jīng)·是非》引加）食也。噎者雖少，餓者必多，未知姧臣賊子處之云何。且令人主魁然獨(dú)立，是無臣子也，又誰為君父乎！是猶髠其枝而欲根之蔭，揜其目而欲視之明，襲獨(dú)立之跡而愿其扶疏也。
　　夫徇名好術(shù)之主，又有惑焉。皆曰：「為君之道，凡事當(dāng)密。」人主茍密，則羣臣無所容其巧，而不敢怠于職，此卽趙高之?dāng)湺啦划?dāng)聽朝之類也，是好乘高履危而笑先僵者也。《易》曰：「機(jī)事不密則害成。」《易》稱機(jī)事，不謂凡事也，不謂宜共而獨(dú)之也，不謂釋公而行私也。人主欲以之匿病飾非，而人臣反以之竊寵擅權(quán)，疑似之間，可不察歟？
　　夫設(shè)官分職，君之體也；委任責(zé)成，君之體也；好謀無倦，君之體也；寬以得眾，君之體也；含垢藏疾，君之體也；不動(dòng)如山，君之體也；難知如淵（《意林》作「陰」。嚴(yán)可均曰：「避唐諱，因改就《孫子》也。」），君之體也。君有君人之體，其臣畏而愛之，此文王所以戒百辟也。夫何法術(shù)之有哉！故善為政者，務(wù)在于擇人而已。及其求人也，總其大略，不具其小善，則不失賢矣。故曰：「記人之功，忘人之過，宜為君者也?！谷擞泻竦?，無問其小節(jié)：人有大譽(yù)（《意林》作「舉」），無訾其小故。自古及今，未有能全其行者也。和氏之璧不能無瑕，隋（《意林》作「隨」）侯之珠不能無颣，然天下寶之者，不以小故妨大美也。不以小故妨大美，故能成大功。夫成大功，在己而已，何具之于人也！今之從政者，稱賢圣則先乎商、韓，言治道則師乎法術(shù)。法術(shù)之御世，有似鐵轡之御觀，非必能制馬也，適所以梏其手也。人君之?dāng)?shù)至少，而人臣之?dāng)?shù)至眾,以至少御眾，其勢(shì)不勝也。人主任術(shù)，而欲御其臣無術(shù)，其勢(shì)不禁也。俱任術(shù)，則至少者不便也。故君使臣以禮，則臣事君以忠。晏平仲對(duì)齊景公：「君若棄禮，則齊國(guó)五尺之童皆能勝嬰，又能勝君。所以服者，以有禮也?！菇衲┦罈壎Y，任術(shù)之君之于其身也，得無所不能勝五尺之童子乎？三代之亡，非其法亡也，御法者非其人也。茍得其人，王良、造父能以腐索御奔駟；伊尹、太公能以敗法御捍民。茍非其人，不由其道，索雖堅(jiān)，馬必?cái)?；法雖明，民必叛。奈何乎萬乘之主，釋人而任法哉！且世未嘗無賢也，求賢之務(wù)非其道，故常不遇之也。除去湯、武圣人之君，任賢之功，近觀齊桓，中才之主耳，猶知?jiǎng)谟谒魅?，逸于任之，不疑子糾之親，不忘射鉤之怨，蕩然而委政焉，不已明乎！九合諸侯，壹匡天下，不已榮乎！一曰仲父，二曰仲父，不已優(yōu)乎！孰與秦二世懸石程書，愈密愈亂，為之愈勤，而天下愈叛，至于弒死。以斯二者觀之，優(yōu)劣之相懸，亡之相背，不亦昭昭乎！夫人生莫不欲安存而惡危亡，莫不欲榮樂而惡勞辱也，終恒不得其所欲而不免乎所惡者何？帳У酪?。欲宮室之崇麗也，必懸重賞而求良匠，內(nèi)不以阿親戚，外不以遺疎遠(yuǎn)，必得其人然后授之，故宮室崇麗而處之逸樂。至于求其輔佐，獨(dú)不若是之公也，唯便辟親近者之用，故圖國(guó)不如圖舍，是人主之大患也。使賢者為之，與不肖者議之；使智者慮之，與愚者斷之；使修士履之，與邪人疑之：此又人主之所患也。
　　夫賞賢使能，則民知其方；賞罰明必則民不偷，兼聰齊明則天下歸之。然后明分職，序事業(yè)，公道開而私門塞矣。如此則忠公者進(jìn)，而佞悅者止；虛偽者退，而貞實(shí)者起。自羣臣以下，至乎庶人，莫不修己而后敢安其職業(yè)，變心易慮，反其端愨，此之謂政化之極。審斯論者，明君之體畢矣。（《羣書治要》）
臣第二
　　人臣之于其君也，猶四支之戴元首，耳目之為心使也，皆相須而成為體，相得而后為治者也。故《虞書》曰：「臣作股肱耳目?！苟镭嵋嘣疲骸溉隇榫?，將司明也；汝為君耳，將司聰也?！谷粍t君人者安可以斯須無臣，臣人者安可以斯須無君？斯須無君，斯須無臣，是斯須無身也。故臣之事君，猶子之事父而加敬焉。父子至親矣，然其相須尚不及乎身之與手足也。身之于手足，可謂無間矣，然而圣人猶復(fù)督而致之，故其化益淳，其恩益密，自然不覺敎化之移也。姧人離而間之，故使其臣自疑于下，而令其君孤立乎上，君臣相疑，上下離心，乃姧人之所以為劫殺之資也。然夫中才之主，明不及乎治化之原，而感于偽術(shù)似是之說，故備之愈密，而姧人愈甚。譬猶登高者，愈懼愈危，愈危愈墜，孰如早去邪徑而就夫大道乎！
　　凡士之結(jié)發(fā)束修，立志于家門，欲以事君也，宗族稱孝焉，鄉(xiāng)黨稱悌焉。及志乎學(xué)，自托于師友，師貴其義，而友安其信，孝悌以篤，信義又著，以此立身，以此事君，何待乎法然后為安？及其為人臣也，稱才居位，稱能受祿，不面譽(yù)以求親，不偷悅以茍合，公家之利，知無不為也。上足以尊主安國(guó)，下足以豐財(cái)阜民，謀事不忘其君，圖身不忘其國(guó)，內(nèi)匡其過，外揚(yáng)其義，不下比以闇上，不上同以病下。見善行之如不及，見賢舉之如不容，內(nèi)舉不避親戚，外舉不避仇讎。程功積事而不望其報(bào)，進(jìn)賢達(dá)能而不求其賞。道涂不爭(zhēng)險(xiǎn)易之利，見難而無茍免之心。其身可殺，而其守不可奪，此直道之臣，所以佐賢明之主，致治平之功者也。
　　若夫主明而臣闇，主闇而臣偽，有盡忠不見信，有見信而不盡忠，溷淆于臣主之分，出入于治亂之間，或被褐懷玉以待時(shí)，或巧言令色以容身，又可勝盡哉！是以古之全其道者，進(jìn)則正，退則曲，正則與世樂其業(yè)，曲則全身歸于道，不傲世以華眾，不立高以為名，不為茍得以偷安，不為茍免而無恥。夫修之于鄉(xiāng)閭，壞之于朝廷，可惜也；修之于己立，壞之于闔棺，可惜也。君子惜茲二者，是以有殺身以成仁，無求生以害仁，況害仁以求寵乎！故孔子曰：「不義而富且貴，于我如浮云?！谷舴蛑菓]足以圖國(guó)，忠貞足以悟主，公平足以懷眾，溫柔足以服人；不誹毀以取進(jìn)，不刻人以自入，不茍容以隱忠，不耽祿以傷高，通則使上恤其下，窮則敎下順其上。故用于上則民安，行于下則君尊，可謂進(jìn)不失忠，退不失行，此正士之義，為臣之體也。凡趣舍之患，在于見可欲而不慮其敗，見可利而不慮其害，故動(dòng)近于危辱。昔孫叔敖三相楚國(guó)而其心愈卑，每益祿而其施愈博，位滋高而其禮愈恭。正考父?jìng)鴥E而走，晏平仲辭其賜邑，此皆守滿以沖，為臣之體也。夫不憂主之不尊于天下，而唯憂己之不富貴，此古之所謂庸人，而今之所謂顯士，小人之所榮慕，而君子之所以為恥也。
　　凡人臣之論，所以事君者有四：有賢主之臣，有明主之臣，有中主之臣，有庸主之臣。上能尊主，下能壹民，物至能應(yīng)，事起能辨，敎化流于下，如影響之應(yīng)形聲，此賢主之臣也；內(nèi)足以壹民，外足以拒難，民親而士信之，身之所長(zhǎng)不以怫君，身之所短不（嚴(yán)可均曰：「當(dāng)有以字?！梗┤」?，此明主之臣也；君有過事，能壹心同力，相與諫而正之，以解國(guó)之大患，成君之大榮，此中主之臣也；端殻而守法，壹心以事君，君有過事，雖不能正諫，其憂見于顏色，此庸主之臣也；以庸主之臣也事賢主則從，以賢主之臣事庸主則兇，古之所以成其名者，皆度主而行者也。修之在己，而遭遇有時(shí)，是以古人抱麟而泣也。夫名不可以虛偽取也，不可以比周爭(zhēng)也，故君子務(wù)修諸內(nèi)而讓之于外，務(wù)積于身而處之以不足。夫?yàn)槿顺迹洫q土乎（《意林》作「如土也」），萬物載焉而不辭其重，水瀆污焉而不辭其下，草木殖（《意林》作「植」）焉而不有其功，此成功而不處，為臣之體也。若夫處大位、任大事、荷重權(quán)于萬乘之國(guó)，必?zé)o后患者，其上莫如推賢讓能，而安隨其后，不為管仲，卽為鮑叔耳。其次莫如廣樹而并進(jìn)之，不為魏成子，卽為翟黃耳。安有壅君蔽主專權(quán)之害哉！此事君之道，為臣之體也。（《羣書治要》）
言第三
　　束修之業(yè)，其上在于不言，其次莫如寡知也。故諺曰：「使口如鼻，至老不失?！梗ā额惥邸肪硎?、《御覽》卷三百六十七引《體論》。嚴(yán)可均曰：「當(dāng)在《言篇》?！?br />行第四
　　夫行也者，舉趾所由之徑路也，東西南北之趣舍也，君子小人之分界也，吉兇榮辱之皂白也。由南則失北也，由東則失西矣。由乎利則失為君子，由乎義則失為小人，吉兇榮辱之所由生，義利為之本母也，是以君子愼趣舍焉。
　　君子居必選鄉(xiāng)，游必?fù)袷俊＃ā兑饬帧肪砦澹?br />　　夫君子直道以耦世，小人枉行以取容；君子揜人之過以長(zhǎng)善，小人毀人之善以為功；君子寬賢容眾以為道，小人徼訐懷詐以為智；君子下學(xué)而無常師，小人恥學(xué)而羞不能：此又君子小人之分界也。君子心有所定，計(jì)有所守，智不務(wù)多，務(wù)行其所知；行不務(wù)多，務(wù)審其所由。安之若性，行之如不及。小人則不然，心不在乎道義之經(jīng)，口不吐乎訓(xùn)誥之言，不擇賢以托身，不力行以自定，隨轉(zhuǎn)如流，不知所執(zhí)，此又君子小人之分界也。君子之養(yǎng)其心，莫善于鍘７蛘，君子所以懷萬物也。天不言而人推高焉，地不言而人推厚焉，四時(shí)不言而人期焉，此以至照咭?。照?，天地之大定，而君子之所守也。天地有紀(jì)矣，不誠則不能化育；君臣有義矣，不誠則不能相臨；父子有禮矣，不誠則疏；夫婦有恩矣，不誠則離；交接有分矣，不誠則絕。以義應(yīng)當(dāng)，曲得其情，其唯誠乎！（《群書治要》）
　　可以使鬼者，錢也；可以使神者，誠也。（《御覽》卷八百三十六）
政第五
　　孔子曰：「為政以德?！褂衷唬骸笇?dǎo)之以德，齊之以禮，有恥且格?！谷粍t德之為政大矣，而禮次之也。夫德禮也者，其導(dǎo)民之具歟。太上養(yǎng)化，使民日遷善而不知其所以然，此治之上也。其次使民交讓，處勞而不怨，此治之次也。其下正法，使民利賞而勸善，畏刑而不敢為非，此治之下也。夫善御民者，其猶御馬乎？正其衘勒，齊其轡策，均馬力，和馬心，故能不勞而極千里；善御民者，壹其德禮，正其百官，齊民力，和民心，是故令不再而民從，刑不用而天下化治。所貴圣人者，非貴其隨罪而作刑也，貴其防亂之所生也。是以至人之為治也，處國(guó)于不傾之地，積政于萬全之鄉(xiāng)，載德于不止之輿，行令于無竭之倉，使民于不爭(zhēng)之涂，開法于必得之方。庶民，水也；君子，舟也。水所以載舟，亦所以覆舟（「處國(guó)」以下六十字從《意林》補(bǔ)）。民有小罪，必求其善，以赦其過；民有大罪，必原其故，以仁輔化；是故上下親而不離，道化流而不蘊(yùn)。夫君子欲政之速行，莫如以道御之也。皐繇瘖而為大理，有不貴乎言也；師曠盲而為大宰，有不貴乎見也：唯神化之為貴。是故圣王冕而前旒，所以蔽明；黈纊充耳，所以揜聰也。
　　觀夫弊俗偷薄之政，（嚴(yán)可均曰：「當(dāng)有廣字?！梗┒恳孕斆?，設(shè)倚伏以探民情，是為以軍政虜其民也。而望民之信向之，可謂不識(shí)乎分者矣。難哉，為君也！夫君，尊嚴(yán)而威，高遠(yuǎn)而危；民者，卑賤而恭，愚弱而神。惡之則國(guó)亡，愛之則國(guó)存。御民者必明此要，故南面而臨官，不敢以其富貴驕人，有諸中而能圖外，取諸身而能暢遠(yuǎn)，觀一物而貫乎萬者，以身為本也。夫欲知天之終始也，今日是也；欲知千萬之情，一人情是也。故為政者不可以不知民之情，知民（嚴(yán)可均曰：「當(dāng)有之情二字?！梗┤缓竺衲藦牧?，己所不欲，不施之于人，令安得不從乎！故善政者，簡(jiǎn)而易行，則民不變；法存身而民象之，則民不怨。近臣便嬖，百官因之而后達(dá)，則羣臣自污也。是以為政者，必愼擇其左右。左右正則人主正矣，人主正則夫號(hào)令安得曲耶？天下大惡有五，而盜竊不豫焉！一曰心達(dá)而性險(xiǎn)，二曰行僻而志堅(jiān)，三曰言偽而辭辯，四曰記丑而喩博，五曰循非而言澤。此五者，有一于人，則不可以不誅，況兼而有之？置之左右，訪之以事，而人主能立其身者，未之有也。（《羣書治要》）
法第六
　　夫淫逸（《貞觀政要》卷六作「泆」）盜竊百姓之所惡也，我從而刑之殘之刻剝之（此七字《貞觀政要》作「刑罰之」），雖過乎當(dāng)，百姓不以我（「我」字據(jù)《貞觀政要》補(bǔ)）為暴者，公也；怨曠饑寒亦百姓之所惡也，遁而陷于（《貞觀政要》作「之」）法，我從而寛宥之，雖及于刑，必加隱惻焉，百姓不以我為偏者，公也。我之所重，百姓之所憎也；我之所輕，百姓之所憐也。是故賞約（《貞觀政要》作「輕」）而勸善，刑省而禁姧。由此言之，公之于法，無不可也，過輕亦可，過重亦可；私之于法，無可也，過輕則縱奸，過重則傷善。今之為法者，不平公私之分而辯輕重之文，不本百姓之心而謹(jǐn)奏當(dāng)之書，是治化在身而走求之也。
　　圣人之于法也已公矣，然猶身懼其未也，故曰：「與其害善，寧其利淫。」知刑當(dāng)之難必也，從而救之以化，此上古之所務(wù)也。后之治（《貞觀政要》作「理」）獄者則不然，未訊罪人則先為之意，及其訊之（「則」下九字據(jù)《貞觀政要》補(bǔ)），則驅(qū)而致之意，謂之能；下不探獄之所由，生為之分，而上求人主之微旨以為制，謂之忠。其當(dāng)官也能，其事上也忠，則名利隨而與之，驅(qū)世而陷此（《貞觀政要》作「之」），以（《貞觀政要》作「欲」）望道化之隆，亦不幾矣（《貞觀政要》作「亦難矣」）。凡聽訟決（《貞觀政要》作「吏」）獄，必原父子之親，立君臣之義，權(quán)輕重之?dāng)ⅲā敦懹^政要》作「序」），測(cè)淺深之量，悉其聰明，致其忠愛，然后察之。疑則與眾共之，眾疑則從輕者，所以重之也。非為法不具也，以為法不獨(dú)立，當(dāng)須賢明共聽斷之也。故舜命皐繇曰：「汝作士，惟刑之恤?！褂謴?fù)加之以三誶（《貞觀政要》作「訊」）。眾所謂（《貞觀政要》無「謂」字）善，然后斷之，是以為法參之人情也。故《春秋傳》曰：「小大之獄，雖不能察，必以情?！苟浪拙杏蘅量讨簦詾榍橐舱?，取貨賂者也，立愛憎者也，佑親戚者也，陷怨讎者也，何世俗小吏之情與夫古人之懸遠(yuǎn)乎！無乃風(fēng)化使之然邪？有司以此情疑之羣吏，人主以此情疑之有司，是君臣上下不通相疑也。不通相疑，欲其盡忠立節(jié)，亦難矣。茍非忠節(jié)，免而無恥，免而無恥，以民安所厝其手足乎？
　　春秋之時(shí)，王道浸壞，敎化不行，子產(chǎn)相鄭而鑄《刑書》，偷薄之政，自此始矣。逮至戰(zhàn)國(guó)，韓任申子，秦用商鞅，連相坐之法，造參夷之誅。至于始皇，兼吞六國(guó)，遂滅禮義之官，專任刑罰，而姧邪并生，天下叛之。高祖約法三章，而天下大悅。及孝文卽位，躬修玄黙，論議務(wù)在寬厚，天下化之，有刑厝之風(fēng)。至于孝武，征發(fā)煩數(shù)，百姓虛耗，窮民犯法，酷吏擊斷，奸宄不勝，于是張湯、趙禹之屬，條定法令，轉(zhuǎn)相比況，禁固積密，文書盈于機(jī)格，典者不能徧覩，奸吏因緣為市，議者咸怨傷之。凡治（《貞觀政要》作「理」）獄之情，必本所犯之事，以為之主，不放（《貞觀政要》作「敢」）訊，不旁求，不貴多端，以見聰明也。故律正其舉劾（本作「効」，舊校云：「効疑劾?！拱础敦懹^政要》作「劾」，據(jù)改）之法，參伍其辭，以求實(shí)也，非所以飾實(shí)也。但當(dāng)參伍聰明之耳目，不使獄吏斷練飾治，成辭于手也?？鬃釉唬骸腹胖牚z，求所以生之也；今之聽獄，求所以殺之也?！构饰觯ū咀鳌赋狻?，據(jù)《貞觀政要》改）言以破律，詆（《貞觀政要》作「任」）案以成法，執(zhí)左道以亂政，皆王誅之所必加也。（《羣書治要》、《貞觀政要》卷六）
聽察第七
　　夫聽察者，乃存亡之門戶，安危之機(jī)要也。若人主聽察不博，偏受所信，則謀有所漏，不盡良策；若博其觀聽，納受無方，考察不精，則數(shù)有所亂矣。人主以獨(dú)聽之聰，考察成敗之?dāng)?shù)，利害之說，雜而并至，以干窺聽，如此，誠至精之難，在于人主耳，不在竭誠納謀，盡己之策者也。若人主聽察不差，納受不謬，則計(jì)濟(jì)事全，利倍功大，治隆而國(guó)富，民強(qiáng)而敵滅矣。若過聽不精，納受不審，則計(jì)困事敗，利喪功虧，國(guó)貧而兵弱，治亂而勢(shì)危矣。聽察之所考，不可不精，不可不審者，如此急也。凡有國(guó)之主，不可謂舉國(guó)無深謀之臣，闔朝無智策之士也。在聽察所考，精與不精，審與不審耳。何以驗(yàn)其然乎？在昔漢祖者，聰聽之主也，納陳恢之謀，則下南陽，不用婁敬之計(jì)則困平城。廣武君者，策謀之士也。韓信納其計(jì)則燕、齊舉，陳余不用其謀，則泜水?dāng)?。由此觀之，漢祖之聽，未必一闇一聰也，在于精與不精耳；廣武之謀，非為一拙一工也。在用與不用耳。不可謂事濟(jì)者有計(jì)策之士，覆敗者無深謀之臣也。吳王夫差拒子胥之謀，納宰嚭之說，國(guó)滅身亡者，不可謂無深謀之臣也；楚懷王拒屈原之計(jì)，納靳尚之策，沒秦而不反者，不可謂無計(jì)劃之士也。虞公不用宮奇之嘩珈稌x，仇由不聽赤章之言亡于智氏；蹇叔之哭不能濟(jì)崤澠之覆，趙括之母不能救長(zhǎng)平之?dāng)。捍私匀酥髦牪痪粚彾Ｓ纱擞^之，天下之國(guó)莫不皆有忠臣謀士也。或喪師敗軍，危身亡國(guó)者，誠在人主之聽，不精不審。取忠臣，謀博士，將何國(guó)無之乎？
　　臣以為忠良慮治益國(guó)之臣，必竭誠納謀，懇惻而不隱者，欲以究盡治亂之?dāng)?shù)，舒展安危之策耳。故準(zhǔn)圣主明君，莫不皆有獻(xiàn)可退否納忠之臣也。昔者帝舜，大圣之君也，猶有咎繇獻(xiàn)謨，夏禹納戒。曁至殷之成湯，周之文、武，皆亦至圣之君也，然必俟伊尹為輔，呂尚為師，然后乃能興功濟(jì)業(yè)，混一天下者，誠視聽之聰察，須忠良為耳目也。由此觀之，忠良慮治益國(guó)之臣者，得不師蹤往古，襲跡前圣，投命自盡，以輔佐視聽乎！夫人君者，以至尊之聰聽，總?cè)f機(jī)而賢（舊校云：「賢當(dāng)作監(jiān)。」）之，以至貴之明察，料治亂而考焉，將當(dāng)能皆窮究其孔要，料盡其門戶乎？其數(shù)必用有所遺漏，不有忠臣良謀輔佐視聽者，則凡百機(jī)微有所不聞矣。何以論其然乎？夫人君所以尊異于人者，順志養(yǎng)眞也。歡康之虞，則嚴(yán)樂盈耳，玩好足目，美色充欲，麗服適體。遠(yuǎn)眺逈望，則登云表之崇臺(tái)；逍遙容豫，則歷飛閣之高觀。嬉乎綠水之淸池，游乎桂林之芳園，弋鳬與鴈，從禽逐獸，行與毛嬙俱，入與西施處，將當(dāng)何從體覺窮愁之戚悴，識(shí)鰥獨(dú)之難堪乎？食則膳鼎幾爼，庶羞兼品，酸甘盈備，珍饌充庭，奏樂而進(jìn)，鳴鐘而徹，間饋代至，口不絕味，將當(dāng)何從（嚴(yán)可均曰：「據(jù)前后文當(dāng)有體字?！梗┯X饑餒之阨艱，識(shí)困餓之難堪乎？暑則被霧縠，襲纖絺，處華屋之大廈，居重蔭之玄堂，褰羅帷以來淸風(fēng)，烈凝冰以遏微暑。侍者御粉扇，典衣易輕裳，飄飄焉有秋日之涼，將當(dāng)何從體覺炎夏之郁赫，識(shí)毒熱之難堪乎？寒則服綿袍，襲輕裘，綿衾貂蓐，迭茵累席，居隩密之深室，處復(fù)帟之重幄，熾猛炭于室隅以起溫，御玉巵之旨酒以御寒，焰焰焉有夏日之熱，將當(dāng)何從體覺隆冬之慘烈，識(shí)毒寒之難堪乎？此數(shù)者諢o從得而知之者也。凡百機(jī)微如此比類者，必用遺漏，有所未詳也。如此則至忠之臣者得不輔佐視聽以起寤遺忘乎？（《羣書治要》）
用兵第八
　　天生五材，民并用之，廢一不可，誰能去兵？故兵之來也久矣。所以威不軌而昭文德，所以討強(qiáng)暴而除殘賊也。圣人以興，亂人以廢，廢興存亡，皆兵之由也。昔五帝不能偃，況衰世乎！
　　濫殺無辜之民，以養(yǎng)不義之君，非兵之體也；殫天下之財(cái)，以贍一人之求，非兵之體也；怙其兵甲之器，矜其變?cè)p之謀，欲以定威取名，非兵之體也；虜其君，隸其臣，遷其社，易其民，非兵之體也。故夫霸王之用兵也，始之以義，終之以仁：將以存亡，非以亡存也；將以禁暴，非以為暴也。
　　兵之來也，以除不義而授（《全后漢文》作「援」）德，克其國(guó)不傷其民，廢其君而不易其政，尊其俊秀，顯其賢良，賑其孤寡，恤其窮困。百姓聞之欣然，簞食壷漿以迎其君，奚之遲也？以湯武之師，用兵之（宋本《御覽》無「之」字，《全后漢文》有，據(jù)補(bǔ)）上也，誰與交鋒而接刃哉！
　　所謂善用兵者，先弱敵而后戰(zhàn)者也。若乃征之以義以責(zé)其過，振之以武以威其淫，懷之以德以誓其民，置之以仁以救其危：此四者，用兵之體。所謂因民之欲，乘民之力也
　　治國(guó)家，理境內(nèi)，施仁義，布德惠，明勸賞，黜幽昧，功臣附親，士卒和輯，上下一心，君臣同德，指麾而響應(yīng)，此上兵之體也。地廣民眾，主賢將能，國(guó)富，賞罰信，未至交兵而敵人亡遁，此次兵之體也。知地之形，因險(xiǎn)阨之利，明竒正之變，審進(jìn)退之宜，援枹而鼓之，黃塵四起，乃以決勝，此用兵之下，非兵之體也。
　　夫德義足以懷天下之民，事業(yè)足以當(dāng)天下之急，選舉足以得賢才之用，則兵之所加，若勁風(fēng)振槁，此兵之體也。（以上六條并見《御覽》卷二百七十一）
　　恕性疎愶，但飽食而已，家有書傳，頗嘗涉歴，父憂行喪，在禮多愆，孝聲不聞。后除中郎，又作黃門郎。同朝友人問余志，余答曰：見大臣論議，或黨甲苦乙所親，或黨乙謗甲所親，余處甲乙之間，幸無毀譽(yù)耳。（《意林》卷五）
　　以為人倫之大綱，莫重于君臣；立身之基本，莫大于言行；安上理民，莫精于政法；勝殘去殺，莫善于用兵。夫禮也者，萬物之體也，萬物皆得其體，無有不善，故謂之《體論》。（《三國(guó)志·魏書》本傳注引《杜氏新書》。嚴(yán)可均曰：「蓋用《體論·自敘》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