賭博賦

有志之士，惟親簡籍。無籍之徒，專事賭錢。圓如骰盤，靜極而方。方若骰子，動極而圓。紅四絢爛，金幺鮮妍。錢財盈諸袖里，籌碼堆于案前。習之者如醉如夢，愛之者如癡如顛。引類呼朋，如鸤鳩之喚友；貪前失后，似螳螂之捕蟬。六塊臭狗骨頭兮，玩之如白璧；一段破蒲席段兮，臨之如綺筵。雙目轉(zhuǎn)動兮，如兔如鶻；寸心狠毒兮，如狼如鹯。夏日炎炎兮，或終朝而廢食；寒風冽冽兮，或沏夜而忘眠。坐處無分于高下，來時不論乎后先。街市小人每齊行而并列，屠沽下賤咸執(zhí)袂而拍肩。一擲二擲兮，奚啻數(shù)十？三開四開兮，直至百千！口則呼盧而同吆喝，手學坐六而甚輕便。雙足冷如水濕，一心熱似火燃。幸或一勝兮，如游蓬島。片時閑暇兮，若坐針氈。此乃牧豬奴之戲，殊非成家子之緣。孰云劉毅之曠達，安得袁耽之精專?；蚣妓囍呝?，終身喪其職業(yè)；或賈肆之兒兮，何心坐于市廛。豪客奢迷，亦易盡千金之產(chǎn)；富翁放縱，也難留數(shù)頃之田。嗟輸財之速兮，真如瞬轉(zhuǎn)；嘆反本之難兮，誠若升天。走入場內(nèi)，便需茶索酒；回到家中，乃斷火絕煙。妻號寒于臘月，子啼饑于豐年。徒能向惡，安肯親賢。一被博徒之蠱惑，如遭痼疾之纏綿。有錢費之太盡，無藥療之可痊。若偶出而邂逅，即到處而流連。非假他人之利債，即竊妻子之釵鈿?；蜇炩n之爭差兮，遂成反面；茍分文之計較兮，便欲揮拳。晝則神魂之飛蕩，夜則夢寐之倒顛。每侵晨而早出，至薄暮而未還。使老母倚門盼望兮，愁懷戚戚；致嬌妻守室躊躇兮，憂心懸懸。上焉負教育之恩義，下焉棄伉儷之嬋娟。論生意兮，連年杜結(jié)；詢家計兮，逐日遷延。看其行止兮，誠不足齒；見其窘迫兮，又何足憐。刑律禁之而弗畏，父兄撻之而不悛。謙恥喪之盡矣，禮義何嘗有焉？丑行人人而憎疾，惡名處處而流傳。有子而誰與匹配？無妻而誰結(jié)姻緣？卒致一生之負困，永為百歲之迍邅。不耕而無粟可◆，不織而無衣可穿。蓬門掛席，敗壁無磚。居食恒遭乎缺乏，性命亦難于保全。行般苦楚，萬種憂煎。問何為而至此，因賭博而使然。達人君子，幸鑒斯焉。

　覺迷迂叟娼妓賦　　

渠本娼家，素非雅族。山雞野雉，家不能馴。路柳墻花，人皆可折。調(diào)脂弄粉，裝成嬌艷規(guī)模；蓮步柳腰，扮作輕盈體態(tài)。倚門賣俏，傍戶招商。貪錢財，并不論貴賤高低；濫交接，全不顧尊卑上下。東家飲而西家宿，某為逐水之桃花；張家婦而李郎妻，愿作章臺之楊柳。然而習染雖異，嗜欲則同。豈無眷戀俊俏之情，亦有綢繆勾人之意。奈何瘟龜愛鈔，勢驅(qū)美女弄奸心；老鴇圖錢，威逼嬌娥生巧計。是以歌舞池，風月場，擺一個迷魂陣勢；教坊司，勾欄院，砌幾只潑雪湯鍋。枕席間暗藏劍戟，管弦內(nèi)潛伏刀兵。初來財物豐盈，便作粉蝶戀花之狀；已而囊篋匱乏，頓興金蟬脫殼之謀。立海誓，訂山盟，皆是騙人圈套；燒早香，剪青發(fā)，總為覓利虛情。臨別時，假作短嘆長吁，出門莫記；送行日，強妝愁眉淚眼，轉(zhuǎn)呈便忘。此乃妓家之故習，而子弟所宜龜鑒者也?？刹唤湓?！

　訟師文

世道衰而爭端起，刁風盛而訟師出。橫以虎狼之心，戀以溝壑之欲。靠利口為活計，無田而農(nóng)；倚刀筆作生涯，無本而殖。開人爭痛心激忿，揚人惡切骨栽誣。媒孽事端，妄相告訴，聯(lián)聚朋黨，立計舞文。閥閱婚姻，卻被他交構(gòu)一番，遂違秦晉之好；公平田土，怎禁他調(diào)弄百出，便興鼠雀之詞。搬斗兩不相爭。則證事指時，捏就打傷人命；離間同氣失好，則虛為實，裝成強占家私。最怕太平，惟喜多事。寫呈講價，論事體之重輕；做狀索錢，看機宜之大小?；蚱鸶逵诓菁垼配涍^紛紛扯碎；或草創(chuàng)于白牌，一謄完急急洗去。價高者百般裝艷，務(wù)求聳動于官府；價輕者一味平淡，哪管埋沒了冤情。顛倒是非，飛片紙能喪數(shù)人之命；變亂黑白，造一言可破千金之家。脫卻燕閑，輒思釁起。撈得浮浪尸首，奇貨可居；緝著詭寄山糧，詐袋在此。結(jié)識得將危的大盜，囑他扳扯冤家，密密里暗栽大罪；蓄養(yǎng)個久病的老兒，挽渠跌詐富室，白白地結(jié)起深冤。設(shè)施對理，則挽硬幫見證，將無作有；假令講和，則傾低銀首飾，弄假成真。茶罷開言，即鼓掌而歡笑曰：“老翁高見，甚妙甚妙！吾輩真?zhèn)€不及！”酒闌定計，乃側(cè)首而沉吟曰：“學生愚意，這等這等，執(zhí)事以為何如？”弄兵刃于尖唇，伏機鋒于禿管。以院司為衣缽，陸地生波；藉府縣為囮媒，青天掣電。衙門賣術(shù)，常重富而輕貧；踵市獻籌，惟害人而利已。朝來利在于趙，乃附趙以斃錢；晚上利在于錢，復向錢以背趙。操縱如提木偶，反覆如弄嬰兒。又能恬李客之言，送于張氏之耳；復探張氏之說，悅乎李客之心。及其彼此構(gòu)仇，原被結(jié)訟，因而兜攬行財，于中侵克使用。剛杰之輩，希圖決勝，則進囑托之媒，說事處往往各半均分；愚弱之徒，但欲茍安，則求買和之策，交財時每十而取七。乘打點市恩皂快，代請求結(jié)好吏書。甚者官府未審，而供稿已成，討理未經(jīng)，而罪名先定。倘然幸甚，則曰非人力不至于此；偶而問輸，則曰使神通其如命何。奸邪未伸，狡猾復肆?；蛟觳桓r貼，遍傳四處，以為中傷之階?；蚰鬅o影訪單，計聞上官，以賈滔天之禍。卒致報復相尋，家不可保，冤仇四結(jié)，身亦難容。妻怨嘆于房幃，貽恨罔極；子放蕩于閭里，流禍無窮。彼方踞華堂，披文繡，猶懷虎視之心。孰敢批龍鱗，捋虎須，聲彼通天之惡。境內(nèi)畏同蛇蝎，更是窩賊贓，鑄私錢，相戒斗口；里中敬如鄉(xiāng)宦，因而結(jié)婚姻，勤宴會，始得安身。至于惡貫既盈，法網(wǎng)難遁?；蛲饺辏蜥阄遢d，未幾計挾驛官，無奈放回故土?；騿柍滠姡騿枮槊?，中途威脅解子，只得隨還本鄉(xiāng)。故欲興仁俗，教唆之律宜嚴；若挽頹風，珥筆之流當逐。謹臨風而作賦，冀龜鑒而留神。

用銅銀四書文

善與人同，是人之所惡也。甚矣，形色不可罔也！出內(nèi)之吝，一介不以與人，則亦已矣，何必同。君子曰：“惡似而非者，惡莠恐其亂苗也，惡紫恐其亂朱也。豈謂一鉤金，辨之弗明，可以為美乎？”將為君子焉，莫之或欺，小人反是，詐而已矣！何也？君子喻于義，以幣交，有所不足，補不足，然后用之，不然，曰未可也。小人喻于利，悖而出，如不得已，惡可已？則有一焉，無他，曰假之也。然則有同乎？曰：“然！”若是其甚歟？曰：“然！”斯人也，無惻隱之心，非人也。知之者，行道之人勿受；不知者，斯受之而已矣。比其反也，則曰：“我無是也！”斯君子受之，而誰與易之？斯人也，無羞惡之心，非人也！有知者，可欺以其方；知之者，執(zhí)之而已矣。當是時也，皆曰：“跖之徒也?！庇兴菊咧沃錇槭空咝χ?。以若所為，其交也以道，其饋也以禮，無實不詳，不成享也。卻之為不恭，豈其然乎？以若所為，于宋饋七十鎰而受，于薛饋五十鎰而受，雖多無益，不能用也。周之則可受，豈謂是歟？彼將曰：“如用之，其孰能知之？惠而不費，樂莫大焉！”君子曰：“明辨之，鄉(xiāng)人皆惡之。亡而為有，不可得矣。而今而后，所藏乎身多寡同?！比缰蝿t可？曰：“是不難，惜乎，不能成方圓，方圓之至也，去然后行。”　

祛倦鬼文

歲丙申，久荒于嬉。將理業(yè)時，手稿一編，輒復困倦，倦則復廢書，如是者累月。昔人云：“精強則神輔之，困意則鬼入之?！笔钦\有倦鬼耶！柳罵三尸，韓逐五窮，其有激也，故矢文以祛之。詞曰：

“嘻！大塊委蛻，洪鈞鑄形。孕精毓秀，篤生斯人。攝以陰陽，調(diào)以五行。充以元氣，運以元神。戴圓履方，含聰蓄明。壯以股肱，利于屈伸。五官奉職，福壽康寧。昔在神禹，胼胝如臘。亦越姬文，晏朝及昃。且周公旦，夜以繼日。宣文皇皇，不寢忘食。彼誠至人，爾不能入。予獨何辜，爾不相恤。惟爾之來，嘿嘿冥冥。非虺非蟄，無狀無聲。不寢而夢，不酒而醉，不疾而疲，不嘆而呻。若浮云而未墜，若負重而莫勝。入人之首，詭焉如兀。欲仰更俯，求昂反屈。若南郭人之撫幾而坐，北宮子之喪志而出。入人之目，如眩五色。注目欲睫，回瞬成黑。若昌黎之昏花，步兵之眼白。入人之手，如縶如維。將掉臂而徙倚，欲撫掌而離披。墜何郎之筆，落司馬之杯。入人之足，如糾如纏。欲舉武如超乘，比寸步若登天。李白安能脫靴于內(nèi)陛，謝安何以曳屐于東山。至若青緗浩牘，玉筍成編，誦不能句，讀不終篇。惟爾一至，令人茫然。如王右軍之坦腹，陶靖節(jié)之高眠。又若汪洋奧義，佶屈微言。凝思冥想，欲探其玄。自爾一至，忽若澶漫。如尹父之坐釣，達摩之逢禪。凡此之類，倦態(tài)不一。實爾之故，伊子之戚。吾欲一旦制汝而不能，頃刻索汝而不得，吾將帛戈淬刀，懸桃薦棘，出子于榛莽之野，渡子于逍遙之域。子胡不歸爾之樂土，而顧留我之胸臆？速去速去，毋留我側(cè)！”

言訖，坐而假寐，見一人揚揚然，勃勃然，魁肩馳臂，垂頭曳踵而來，顧予言曰：“我非爾仇，爾胡我責？適聞詈言，令我氣噎！獨不聞大明升而群陰伏乎？天君至而百體從乎？蜉蝣之由，必以陰涼，魑魅之見，必以無人。呂雉衰而蒼犬據(jù)腋，晉侯蠱而黃熊入門。使爾神定而無移，吾安能于爾而見侵？爾志則不立而我是咎，爾學則不專而我是嗔，何責人之苛，而恕已之昏歟？吾以安靜為體，虛廢為形，入乎優(yōu)游之室，憩乎偃仆之林，不與精強者為伍，而與懈怠者為朋。銳健者吾即與之絕，安閑者吾即與之親。昔者董子下帷，吾不窺其幕；孫生閉戶，吾不行其庭；季子持錐，吾即避其銳；匡衡竊照，吾不掩其明。他如寒樓雪案，影伴螢燈，食黃齏而不飽，撫圓枕而長驚。凡若此者，吾即望風而去，褰裳而行。惟有貴介之子，落魄之夫，食厭粱肉，服羞綺羅，游娛既暇，歌舞方余，徙倚高堂，宴坐華居，思憩息而少安，甚與我而相宜。又有愚童下士，惡習詩書，便目前之逸樂，忘腹中之空虛。想絕青云之驥，閑過白日之駒，每欠伸而無措，遂與我而相依。我之畏避者如彼，如昵者如斯，吾當入汝絳室，窺汝靈臺，銀海茫洋，玉樓虺頹，心隨鴻鵠以俱往，神偕蝴蝶以飛來。吾乃能解汝系絡(luò)，馳汝形骸。雖一見面顛倒，猶四顧而徘徊。爾胡不自責，而徒咎我為！爾胡不厲精以為刃，淬志以為戈，銳意以為棘矢，殫力以為桃符。吾即與子而永訣，安能復受爾之叨叨乎？”言已不見。予亦驚覺，神耶鬼耶？乃汝訓告。振衣拭目，敬謝來教。

虱蚤相詬解

虱蚤者，均血食于人者也。然虱性緩而蚤性躁，故虱生柔惡，而蚤得剛惡焉。戰(zhàn)國時，一日韓昭侯御便殿，有蚤入敝袴中叮嚙，昭侯大怒，披襟索之甚急，蚤曲躍三百而去。宦豎無以應(yīng)，自取一虱以磔之。虱頗不平，乃詈蚤曰：

“汝何為哉？食人之食者，死人之難，常道也！今日之禍，誰則開之？良由汝入里穿裳，往來迅疾，無少忌諱，以釀成之耳。事敗之后，高逾遠遁，滅其跡于已，而嫁其孽于人。趨利避害，樂禍標功，雖濫廁冠裳之中，亦烏用生為也！于以此優(yōu)懣疾，饑則皮毛隨風而靡，食則蠱脹而不能行。屢受其殃，時危不測。匪特吾軀。將就饑矣！”蚤乃鞠躬而聽，俟詈畢，乃反聲曰：

“子何過我之深乎？跡汝之所行，若有若無，或藏或出，陰韜陽晦，嗜飫無極。富貴者遠之，貧窶者欺焉。食膏樂腴，腹垂過膝。首下足上，步履艱側(cè)。禍至而不避，難生而不知。尚爾營構(gòu)巢穴，為子孫計，天下果嵇康輩乎？查道儔乎？不為紀昌，王猛者幾希矣！”

二者紛竟莫爽。忽有夏國人，號蚊中子，鼓翼而前，解之曰：“二子所遇，固有幸不幸矣！雖然，太柔財損，太剛則折，均所不免焉。脫附于敢屈原之體，入水能不溺乎？長于介推之身，入火能不焚乎？遇盲瞽者，浣濯于涫沸之中，靡孑遺矣！若我食人，而不制于人；著物而不溺于物。聚則成雷，散則無跡。人作我息，人入我出。添破毛竇，翱翔人極。二子為之次矣！奚相詬為！”

虱蚤聞之，五內(nèi)俱裂，欲尚步而不能，欲守黑而不及?！?br />
討蚤虱檄

康熙甲子仲夏，羈寓虎林，旅邸無聊，惟圖穩(wěn)睡，以消永夕。奈何蚤虱為虐，肆行茶毒?；驊{陵我肌膚，或擾亂我床褥，攪得人終夜無眠，依稀乎背不貼席。何物幺么？敢恣狂突！乃震雷霆，露布以檄，爰告諸眾，同心戮力，勿惜彈指之勞，無靳反掌之擊。速整甲兵，疾催牙將，其興合剿之師徒，爰期滅此以朝食。因為檄曰：

造化至奇，生物不測。蠢茲蟲類，狡維蚤虱。誰地不有，無間不入；何處弗到，爰求弗得。休細而輕，形矮而黑，去來無常，變幻無跡。顛衣倒裳，穿房度室。共枕同衾，臥床越席。吹毛剝膚，吸膏飲血。貪婪萬端，奸宄百出。任我震怒，彼且倏忽。隨爾搜求，自如鬼蜮。才子失籌，佳人阻策。將安用謀，作何區(qū)畫？屏諸四夷，投之絕域。常離是鄉(xiāng)，水去是邑。庶幾快心，又恐未必。計無復之，戲為討檄。平日誓師，用申誅殛！使人知憎，子亦情適。勉強構(gòu)思，聊且塞責。凡百有情，同此知悉。咄彼虱兮，曷其有極？爾其驚諸，欽哉此檄！

詠瘧鬼詞

陳全患瘧，惱不可勝，乃制《叨叨令》以自寫云：

冷來時，冷得不冰床上臥；熱來時，熱得在蒸籠里坐。疼時節(jié)，疼得天靈破；顫時節(jié)，顫得牙關(guān)挫。只被你害殺人也么哥！只被你害殺人也么哥！真?zhèn)€是寒來暑往人難過?！烷e文

咄嗟！世道浸衰，時事變易。舉世好奉，斯人獻諛。豈料游手游食閑徒，竟是坑人溺人厭物！脫空為業(yè)，奸詐萬端。弄俏為生，暖味百出。乍會間小心惟恐不及，久處后狡猾漸足有余。鵓鳩子，旺邊飛，比方切當！坑缸蟲，鬧里鉆，比喻精工。捧屁掇臀，酷似擲梭之鳥；捋髭恬嘴，儼如竊食之貓。自暮及朝，吃的這七件，都非已物；從頭至踵，穿的那一樁，出自本貨？掠美市恩，相知間開開懷，飲壺酒；借花獻物，舍親處歇歇腳，待杯茶。肩項本平，故意聳高三寸；額頭非砍，動輒沖前三分。一味露天人情，獨行著水官話。掉書袋為飽學，打市語為奇談。叫渾名，忙應(yīng)不敢不敢；施短揖，連謝夜來夜來。順人機，妙妙妙呵呵拍手；迎人意，是是是側(cè)側(cè)點頭。止沸轉(zhuǎn)添薪，這壁廂火燒紅灶；墮井復下石，那壁廂冷語冰人。好氣質(zhì)，老趣徒，愛云則愛；蠢東西，真滯貨，憎云則憎。劈面勾人笑容，撲堆著巧笑、冷笑、強笑、千般笑；回頭伺人愁臉，頓翻作新愁、舊愁、閑愁、一片愁。潘安貌，司馬風流，贊得人心快；子建才，石崇富貴，騁得人名高。扶轎執(zhí)鞭，曰：“吾小人自當承受?！笨_抹箸，云：“某大叔不勞動煩?！惫贩碗u鳴，樽俎上無所不至；譬聲烏氣，斯文前靡所不為?？嚬砟?，弄神通，構(gòu)曲作直；咬大指，伸長舌，搬是掠非。和戲子謳歌，腔調(diào)扇底；伴娼家擺懰，紙掣袖中。妻妾怪顯者不來，道正是忘形結(jié)納，路旁詫那人何往，矜不瞞知已見招。朝事無聞，窎說南北官員，誰升誰降；字義罔曉，浪評唐宋書畫，某假某真，出口雌黃，潛攪破一團和氣；撐胸矛戟，穩(wěn)包藏滿臉春風。生人前夸口，我怕誰？我仗誰？稀罕誰？私地里結(jié)交，我吃你，我著你，全靠你。撞金錢，綽摸些閑頭腦；跌竹碗，勒捐些小便宜。說事過位，往往開私門，釘鬼門；立契作真，每欲伸后腳，拆壁腳。訊其經(jīng)紀，舉手加額，仰靠龍?zhí)?；問及閨諱，齲齒摧肩，托賴洪福。打聽幾家新枝，極稱蘇小之嬌；尋著一個姣童，備道宋公之美。千攛掇，萬攛掇，陪走一遭；你贊襄，我贊襄，請來一會。良家子弟，為彼傾囊，見不得六親骨肉；遠路客商，因他破鈔，還不得千里家鄉(xiāng)。風里絮畢竟沾泥，鏡中花如何結(jié)果？猛見利盡交疏，一時星散；可憐人窮志短，百憂齊生。畫餅不充饑，望梅徒止渴。蚤虱故相惹，蚊蠅能相親。妻蓬頭，子垢面，無復人形；瘡遍體，病纏身，埋怨狗命。冷蕭蕭墻攤壁倒，難支持門戶伶仃，極◆◆舊襪破鞋，聊曳補身材狼狽。竊取東鄰子昂貼，換得米幾升；拐來西舍右軍書，抵得柴幾束。某老某老，誰復使人來？幾官幾官，無不念君矣！回視曩昔，殊覺差池。。舊情付與東逝波，新詞聽唱西江月。笑我一生土苴，博來半世紛華。舌耕強似種桑麻，風月趁人瀟灑。嘆自家門失腳，難禁陋巷啼鴉。妻兒都是眼前花，只慕清虛茅舍。

幫閑丑態(tài)，被此文盡情揭出。嗟彼閑人，更于何處討生活？

嗟嗟歌嗟嗟勢利徒，方寸勞且拙。曾見勢利人，疾忙敘情節(jié)。
脅肩并諂笑，奴顏與婢膝。次日即踵門，居然下請貼。
掃含潔豆觴，斗膽莫見卻。依期幸寵臨，震驚如霹靂。
梨園倩一伙，獨桌盛排列。湯饌親進承，奔走如電掣。
演得半本戲，顯者欲返轍。兩手若張網(wǎng)，甜言有換席。
強邀復進座，歡喜動聲色。子弟頻勸酒，只少出妻妾。
酒闌無不散，計窮心未愜。喃喃道走聲，喋喋云簡褻。
隨行到乘輿，猶自不忍別。作揖袖沾泥，打恭肩過肋。
回身覺困倦，臥房少安歇。終夜不成眠，專等五更徹。
雞鳴即抽身，逢人便夸說。某科某主人，是我好相識。
某科某進士，是我久交結(jié)。忽朝遇諸途，不勝其彀觫。
衣裳抖一抖，巾帽捺一捺。緊緊叉雙手，匆匆站街側(cè)。
因他問一聲，鞠躬不敢直。見他手一拱，額頭著地貼。
風聞些小事，流水送盤食。倘或遇親喪，絲銀折幣帛。
百慮更千思，猛省云妙策。鉆來好心腹，婉轉(zhuǎn)通媒妁。
容兒拜下風，聘金先三百。容女侍衾枕，妝資盈箱篋。
無謂假和真，哪管疏與戚。何嫌涉冰山，但愿忝眷末。
八節(jié)及四時，奇新美品物。走趲或挪移，惟命罔敢逆。
偃蹇遭官非，倚仗為泰岳。好的存體面，愴惶探消息。
下筆正修書，沉吟挑不得。必須幫一個，這是小折拽。
支的起花頭，也與問顛末。方才講得過，搖首嘆周折。
除非親去見，欲言又自訥。更或辭不諳，必須現(xiàn)豁日。
歸取孔方兄，將來乞笑納。轎飯悉干資，仆從要加一。
今日細追思，往事空跋涉。費錢不救急，買得名尺蠖。
嗟嗟我如何，看破為豪杰?！?br />
第二十一輯（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