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庫全書·家范》作者：[宋]司馬光
目錄
《四庫全書·家范》提要
卷一、治家
卷二、祖
卷三、父母
卷四、子上
卷五、子下
卷六、女、孫、伯叔父、侄
卷七、兄、弟、姑姊妹、夫
卷八、妻上
卷九、妻下
卷十、舅甥、舅姑、婦妾、乳母
《四庫全書·家范》提要
臣等謹(jǐn)按：《家范》十卷，宋司馬光撰。光所著《溫公易說》諸書已別著錄，是書見于《宋史·藝文志·文獻(xiàn)通考》者，卷目俱與此相合，猶當(dāng)時(shí)原本。自顏之推作家訓(xùn)以教子弟，其議論甚正，而詞旨泛濫，不能盡本諸經(jīng)訓(xùn)。至狄仁杰著有《家范》一卷，史志雖載其目，而書已不傳。光因取仁杰舊名，別加甄輯，以示后學(xué)準(zhǔn)繩。首載《周易》家人卦辭、《大學(xué)》、《孝經(jīng)》、《堯典》、《詩》思齊篇語則，即其全書之序也。其后，自治家至乳母，凡十九篇，皆雜采史傳事可為法則者。亦間有光所論說與朱子《小學(xué)》。義例差異而用意略同。其節(jié)目備具，切于日用，簡而不煩，實(shí)足為儒者治行之要。朱子嘗論《周禮》，師氏云：至德以為道本，明道先生以之敏德，以為行本。司馬溫公以之觀于是編，其型方訓(xùn)俗之規(guī)，尤可以概見矣。乾隆四十二年五月，恭校上。
總纂官：臣紀(jì)昀 臣陸錫熊 臣孫士毅
總校官：臣陸費(fèi)墀
卷一 治家
《周易》：離下巽上。家人：利女貞。
彖曰：家人，女正位乎內(nèi)，男正位乎外，男女正，天地之大義也。
家人有嚴(yán)君焉，父母之謂也。父父，子子，兄兄，弟弟，夫夫，婦婦，而家道正。正家而天下定矣。
象曰：風(fēng)自火出，家人。君子以言有物而行有恒。
初九：閑有家，悔亡。象曰：閑有家，志未變也。
六二：無攸遂，在中饋，貞吉。象曰：六二之吉，順以巽也。
九三：家人嗃嗃，悔，厲，吉。婦子嘻嘻，終吝。象曰：家人嗃嗃，未失也。婦子嘻嘻，失家節(jié)也。
六四：富家，大吉。象曰：富家大吉，順在位也。
九五：王假有家，勿恤，吉。象曰：王假有家，交相愛也。
上九：有孚威如，終吉。象曰：威如之吉，反身之謂也。
《大學(xué)》曰：“古之欲明明德于天下者，先治其國；欲治其國者，先齊其家；欲齊其家者，先修其身；欲修其身者，先正其心；欲正其心者，先誠其意；欲誠其意者，先致其知；致知在格物。物格而后知至，知至而后意誠，意誠而后心正，心正而后身修，身修而后家齊，家齊而后國治，國治而后天下平。自天子以至于庶人，一是皆以修身為本。其本亂而末治者否矣，其所厚者薄，而其所薄者厚，未之有也！”此謂知本，此謂知之至也。所謂治國必先齊其家者，其家不可教而能教人者，無之。故君子不出家而成教于國。孝者所以事君也，弟者所以事長也，慈愛者所以使眾也。《詩》云：“桃之夭夭，其葉蓁蓁。之子于歸，宜其家人。”宜其家人，而后可以教國人?！对姟吩疲骸耙诵忠说?。”宜兄宜弟，而后可以教國人?！对姟吩疲骸捌鋬x不忒，正是四國?！逼錇楦缸?，兄弟足法，而后民法之也。此謂治國在齊其家。
《孝經(jīng)》曰：閨門之內(nèi)具禮矣乎！嚴(yán)父，嚴(yán)兄。妻子臣妾，猶百姓徒役也。
昔四岳薦舜于堯，曰：“瞽子，父頑、母嚚、象傲?？酥C以孝，烝烝乂，不格奸。”帝曰：“我其試哉！女于時(shí)，觀厥刑于二女?！崩褰刀趮倹I，嬪于虞。帝曰：“欽哉！”
《詩》稱文王之德曰：“刑于寡妻，至于兄弟，以御于家邦?！贝私允ト苏乙哉煜抡咭?。降及后世，爰自卿士以至匹夫，亦有家行隆美可為人法者，今采集以為《家范》。
衛(wèi)石碏曰：“君義、臣行、父慈、子孝、兄愛、弟敬，所謂六順也?！?br /> 齊晏嬰曰：“君令臣共、父慈子孝、兄愛弟敬、夫和妻柔、姑慈婦聽，禮也?！本疃贿`，臣共而不二，父慈而教，子孝而箴，兄愛而友，弟敬而順，夫和而義，妻柔而正，姑慈而從，婦聽而婉，禮之善物也。
夫治家莫如禮。男女之別，禮之大節(jié)也，故治家者必以為先?！抖Y》：男女不雜坐，不同椸枷，不同巾櫛，不親授受；嫂叔不通問，諸母不漱裳；外言不入于閫，內(nèi)言不出于閫；女子許嫁，纓。非有大故不入其門。姑姊妹、女子子，已嫁而反，兄弟弗與同席而坐，弗與同器而食。男女非有行媒不相知名，非受幣不交不親，故日月以告君，齋戒以告鬼神，為酒食以召鄉(xiāng)黨僚友，以厚其別也。
又，男女非祭非喪，不相授器。其相授，則女受以篚。其無篚，則皆坐奠之，而后取之。外內(nèi)不共井，不共湢浴，不通寢席，不通乞假。
男子入內(nèi)，不嘯不指；夜行以燭，無燭則止。女子出門，必?fù)肀纹涿?；夜行以燭，無燭則止。道路，男子由右，女子由左。
又，子生七年，男女不同席，不共食。男子十年，出就外傅，居宿于外。女子十年不出。
又婦人送迎不出門，見兄弟不逾閾。
又，國君、夫人、父母在，則有歸寧。沒，則使卿寧。
魯公父文伯之母如季氏，康子在其朝，與之言，弗應(yīng)；從之及寢門，弗應(yīng)而入?？底愚o于朝而入見，曰：“肥也不得聞命，無乃罪乎？”曰：“寢門之內(nèi)，婦人治其業(yè)焉，上下同之。夫外朝，子將業(yè)君之官職焉；內(nèi)朝，子將庀季氏之政焉，皆非吾所敢言也，”
公父文伯之母，季康子之從祖叔母也?？底油?，門而與之言，皆不逾閾。仲尼聞之，以為別于男女之禮矣。
漢萬石君石奮，無文學(xué)，恭謹(jǐn)，舉無與比。奮長子建、次甲、次乙、次慶，皆以馴行孝謹(jǐn)，官至二千石。于是景帝曰：“石君及四子皆二千石，人臣尊寵乃舉集其門?！惫侍?hào)備為萬石君。孝景季年，萬石君以上大夫祿歸老于家，子孫為小吏，來歸謁，萬石君必朝服見之，不名。子孫有過失，不誚讓，為便坐，對(duì)案不食。然后諸子相責(zé)，因長老肉袒固謝罪，改之，乃許。子孫勝冠者在側(cè)，雖燕必冠，申申如也。僮仆欣欣如也，唯謹(jǐn)。其執(zhí)喪，哀戚甚。子孫遵教，亦如之。萬石君家以孝謹(jǐn)聞乎郡國，雖齊、魯諸儒質(zhì)行，皆自以為不及也。建元二年，郎中令王臧以文學(xué)獲罪皇太后。太后以為儒者文多質(zhì)少，今萬石君家不言而躬行，乃以長子建為郎中令，少子慶為內(nèi)史。建老，白首，萬石君尚無恙。每五日洗沐歸謁親，入子舍，竊問侍者，取親中裙廁牏，身自浣灑，復(fù)與侍者，不敢令萬石君知之，以為常。萬石君徙居陵里。內(nèi)史慶醉歸，入外門不下車。萬石君聞之，不食。慶恐，肉袒謝罪，不許。舉宗及兄建肉袒。萬石君讓曰：“內(nèi)史貴人，入閭里，里中長老皆走匿，而內(nèi)史坐車自如，固當(dāng)！”乃謝罷慶。慶及諸子入里門，趨至家，萬石君元朔五年卒。建哭泣哀思，杖乃能行。歲余，建亦死。諸子孫咸孝，然建最甚。
樊重，字君云。世善農(nóng)稼，好貨殖。重性溫厚，有法度，三世共財(cái)，子孫朝夕禮敬，常若公家。其營經(jīng)產(chǎn)業(yè)，物無所棄；課役童隸，各得其宜。故能上下戮力，財(cái)利歲倍，乃至開廣田土三百余頃。其所起廬舍，皆重堂高閣，陂渠灌注。又池魚牧畜，有求必給。嘗欲作器物，先種梓漆，時(shí)人嗤之。然積以歲月，皆得其用。向之笑者，咸求假焉。貲至巨萬，而賑贍宗族，恩加鄉(xiāng)閭。外孫何氏，兄弟爭財(cái)，重恥之，以田二頃解其忿訟。縣中稱美，推為三老。年八十余終，其素所假貸人間數(shù)百萬，遺令焚削文契。債家聞?wù)呓詰M，爭往償之。諸子從敕，竟不肯受。
南陽馮良，志行高潔，遇妻子如君臣。
宋侍中謝弘微從叔混以劉毅黨見誅，混妻晉陽公主改造瑯邪王練。
公主雖執(zhí)意不行，而詔與謝氏離絕。公主以混家委之弘微?；烊允涝紫啵婚T兩封，田業(yè)十余處，童役千人，唯有二女，年并數(shù)歲。弘微經(jīng)紀(jì)生業(yè)，事若在公。一錢、尺帛，出入皆有文薄。宋武受命，晉陽公主降封東鄉(xiāng)君，節(jié)義可嘉，聽還謝氏。自混亡至是九年，而室宇修整，倉廩充盈，門徒不異平日。田疇墾辟有加于舊。東鄉(xiāng)嘆曰：“仆射生平重此一子，可謂知人，仆射為不亡矣?！敝型庥H姻、里黨、故舊，見東鄉(xiāng)之歸者，入門莫不嘆息，或?yàn)榱魈?，感弘微之義也。弘微性嚴(yán)正，舉止必修禮度，婢仆之前不妄言笑，由是尊卑大小，敬之若神。及東鄉(xiāng)君薨，遺財(cái)千萬，園宅十余所，及會(huì)稽、吳興、瑯邪諸處。太傅安、司空琰時(shí)事業(yè)，奴僮猶數(shù)百人。公私或謂：室內(nèi)資財(cái)，宜歸二女；田宅僮仆應(yīng)屬弘微。弘微一物不取，自以私祿營葬。混女夫殷睿素好摴蒱，聞弘微不取財(cái)物，乃濫奪其妻妹及伯母兩姑之分，以還戲責(zé)。內(nèi)人皆化。弘微之讓，一無所爭。弘微舅子領(lǐng)軍將軍劉湛謂弘微曰：“天下事宜有裁衷，卿此不問，何以居官？”弘微笑而不答?；蛴凶I以謝氏累世財(cái)產(chǎn)充殷，君一朝棄擲，譬棄物江海，以為廉耳？弘微曰：“親戚爭財(cái)，為鄙之甚。今內(nèi)人尚能無言，豈可道之使?fàn)?！今分多共少不至有乏，身死之后，豈復(fù)見關(guān)！”
劉君良，瀛州樂壽人，累世同居，兄弟至四從，皆如同氣。尺布斗粟，相與共之。隋末，天下大饑，盜賊群起，君良妻欲其異居，乃密取庭樹鳥雛交置巢中，于是群鳥大相與斗，舉家怪之。妻乃說君良，曰：“今天下大亂，爭斗之秋，群鳥尚不能聚居，而況人乎？”君良以為然，遂相與析居。月余，君良乃知其謀，夜攬妻發(fā)，罵曰：“破家賊，乃汝耶！”悉召兄弟，哭而告之，立逐其妻，復(fù)聚居如初。鄉(xiāng)里依之，以避盜賊，號(hào)曰義成堡。宅有六院，共一廚。子弟數(shù)十人，皆以禮法，貞觀六年，詔旌表其門。
張公藝，鄆州壽張人，九世同居，北齊、隋、唐，皆旌表其門。麟德中，高宗封泰山，過壽張，幸其宅，召見公藝，問所以能睦族之道。
公藝請(qǐng)紙筆以對(duì)，乃書“忍”字百余以進(jìn)。其意以為宗族所以不協(xié)，由尊長衣食，或者不均；卑幼禮節(jié)，或有不備。更相責(zé)望，遂成乖爭。茍能相與忍之，則常睦雍矣。
唐河?xùn)|節(jié)度使柳公綽，在公卿間最名。有家法，中門東有小齋，自非朝謁之日，每平旦輒出，至小齋，諸子仲郢等皆束帶。晨省于中門之北。公綽決公私事，接賓客，與弟公權(quán)及群從弟再食，自旦至暮，不離小齋。燭至，則以次命子弟一人執(zhí)經(jīng)史立燭前，躬讀一過畢，乃講議居官治家之法?；蛘撐模蚵犌?，至人定鐘，然后歸寢，諸子復(fù)昏定于中門之北。凡二十余年，未嘗一日變易。其遇饑歲，則諸子皆蔬食，曰：“昔吾兄弟侍先君為丹州刺史，以學(xué)業(yè)未成不聽食肉，吾不敢忘也?！?br /> 姑姊妹侄有孤嫠者，雖疏遠(yuǎn)，必為擇婿嫁之，皆用刻木妝奩，纈文絹為資裝。常言，必待資裝豐備，何如嫁不失時(shí)。及公綽卒，仲郢一遵其法。國朝公卿能守先法久而不衰者，唯故李相昉家。子孫數(shù)世二百余口，猶同居共爨。田園邸舍所收及有官者俸祿，皆聚之一庫，計(jì)口日給餅飯，婚姻喪葬所費(fèi)皆有常數(shù)。分命子弟掌其事，其規(guī)模大抵出于翰林學(xué)士宗諤所制也。
夫人爪之利，不及虎豹；膂力之強(qiáng)，不及熊羆；奔走之疾，不及麋鹿；飛飏之高，不及燕雀。茍非群聚以御外患，則反為異類食矣。是故圣人教之以禮，使之知父子兄弟之親。人知愛其父，則知愛其兄弟矣；愛其祖，則知愛其宗族矣。如枝葉之附于根干，手足之系于身首，不可離也。豈徒使其粲然條理以為榮觀哉！乃實(shí)欲更相依庇，以捍外患也。
吐谷渾阿豺有子二十人，病且死，謂曰：“汝等各奉吾一支箭，將玩之?！倍矶傅苣嚼釉唬骸叭耆∫恢Ъ壑?。”慕利延折之。又曰：“汝取十九支箭折之。”慕利延不能折。阿豺曰：“汝曹知否？單者易折，眾者難摧。戮力一心，然后社稷可固?！毖越K而死。彼戎狄也，猶知宗族相保以為強(qiáng)，況華夏乎？圣人知一族不足以獨(dú)立也，故又為之甥舅、婚媾、姻婭以輔之。猶懼其未也，故又愛養(yǎng)百姓以衛(wèi)之。故愛親者，所以愛其身也；愛民者，所以愛其親也。如是則其身安若泰山，壽如箕翼，他人安得而侮之哉！故自古圣賢，未有不先親其九族，然后能施及他人者也。彼愚者則不然，棄其九族，遠(yuǎn)其兄弟，欲以專利其身。殊不知身既孤，人斯戕之矣，于利何有哉？昔周厲王棄其九族，詩人刺之曰：“懷德惟寧，宗子惟城；毋俾城壞，毋獨(dú)斯畏；茍為獨(dú)居，斯可畏矣。”
宋昭公將去群公子，樂豫曰：“不可。公族，公室之枝葉也。若去之則本根無所庇蔭矣。葛藟猶能庇其根本，故君子以為比，況國君乎？
此諺所謂庇焉，而縱尋斧焉者也，必不可君。其圖之，親之以德，皆股肱也。誰敢攜貳！若之何去之？”昭公不聽，果及于亂。
華亥欲代其兄合比為右?guī)?，譖于平公而逐之。左師曰：“汝亥也，必亡。汝喪而宗室，于人何有？人亦于汝何有？”既而，華亥果亡。
孔子曰：“不愛其親而愛他人者，謂之悖德；不敬其親而敬他人者，謂之悖禮。以順則逆，民無則焉，不在于善，而皆在于兇。德雖得之，君子不貴也。故欲愛其身而棄其宗族，烏在其能愛身也？”
孔子曰：“均無貧，和無寡，安無傾?！鄙茷榧艺?，盡其所有而均之，雖糲食不飽，敝衣不完，人無怨矣。夫怨之所生，生于自私及有厚薄也。
漢世諺曰：“一尺布尚可縫，一斗粟尚可舂?！毖猿卟伎煽p而共衣，斗粟可舂而共食。譏文帝以天下之富，不能容其弟也。
梁中書侍郎裴子野，家貧，妻子?？囵嚭?。中表貧乏者，皆收養(yǎng)之。
時(shí)逢水旱，以二石米為薄粥，僅得遍焉，躬自同之，曾無厭色。此得睦族之道者也。
為人祖者，莫不思利其后世。然果能利之者，鮮矣。何以言之？今之為后世謀者，不過廣營生計(jì)以遺之。田疇連阡陌，邸肆跨坊曲，粟麥盈囷倉，金帛充篋笥，慊慊然求之猶未足，施施然自以為子子孫孫累世用之莫能盡也。然不知以義方訓(xùn)其子，以禮法齊其家。自于數(shù)十年中勤身苦體以聚之，而子孫于時(shí)歲之間奢靡游蕩以散之，反笑其祖考之愚不知自娛，又怨其吝嗇，無恩于我，而厲虐之也。始則欺紿攘竊，以充其欲；不足，則立券舉債于人，俟其死而償之。觀其意，惟患其考之壽也。甚者至于有疾不療，陰行鳩毒，亦有之矣。然則向之所以利后世者，適足以長子孫之惡而為身禍也。頃嘗有士大夫，其先亦國朝名臣也，家甚富而尤吝嗇，斗升之粟、尺寸之帛，必身自出納，鎖而封之。晝而佩鑰于身，夜則置鑰于枕下，病甚，困絕不知人，子孫竊其鑰，開藏室，發(fā)篋笥，取其財(cái)。其人后蘇，即捫枕下，求鑰不得，憤怒遂卒。其子孫不哭，相與爭匿其財(cái)，遂致斗訟。其處女蒙首執(zhí)牒，自訐于府庭，以爭嫁資，為鄉(xiāng)黨笑。蓋由子孫自幼及長，惟知有利，不知有義故也。夫生生之資，固人所不能無，然勿求多余，多余希不為累矣。使其子孫果賢耶，豈蔬糲布褐不能自營，至死于道路乎？若其不賢耶，雖積金滿堂，奚益哉？多藏以遺子孫，吾見其愚之甚也。然則賢圣皆不顧子孫之匱乏邪？
曰：何為其然也？昔者圣人遺子孫以德以禮，賢人遺子孫以廉以儉。舜自側(cè)微積德至于為帝，子孫保之，享國百世而不絕。周自后稷、公劉、太王、王季、文王，積德累功，至于武王而有天下。其《詩》曰：“詒厥孫謀，以燕翼子。”言豐德澤，明禮法，以遺后世而安固之也。故能子孫承統(tǒng)八百余年，其支庶猶為天下之顯，諸侯棋布于海內(nèi)。其為利豈不大哉！
孫叔敖為楚相，將死，戒其子曰：“王數(shù)封我矣，吾不受也。我死，王則封汝，必?zé)o受利地。楚越之間有寢邱者，此其地不利而名甚惡，可長有者唯此也?！睂O叔敖死，王以美地封其子。其子辭，請(qǐng)寢邱，累世不失。
漢相國蕭何，買田宅必居窮僻處，為家不治垣屋，曰：“今后世賢，師吾儉；不賢，無為勢(shì)家所奪?！?br />
太子太傅疏廣乞骸骨歸鄉(xiāng)里，天子賜金二十斤，太子贈(zèng)以五十斤。
廣日令家具設(shè)酒食，請(qǐng)族人、故舊、賓客，相與娛樂。數(shù)問其家金余尚有幾何，趣賣以共具。居歲余，廣子孫竊謂其昆弟、老人、廣所愛信者曰：“子孫冀及君時(shí)頗立產(chǎn)業(yè)基址，今日飲食費(fèi)且盡，宜從大人所勸，說君買田宅?！崩先思匆蚤e暇時(shí)為廣言此計(jì)。廣曰：“吾豈老悖不念子孫哉！顧自有舊田廬，令子孫勤力其中，足以共衣食，與凡人齊。今復(fù)增益之，以為贏余，但教子孫怠惰耳。賢而多財(cái)則損其志，愚而多財(cái)則益其過。且夫富者，眾之怨也。吾既亡，以教化子孫，不欲蓋其過而生怨?！?br />
涿郡太守楊震，性公廉，子孫常蔬食步行。故舊長者，或欲令為開產(chǎn)業(yè)。震不肯，曰：“使后世稱為清白吏子孫，以此遺之，不亦厚乎！”
南唐德勝軍節(jié)度使兼中書令周本，好施?；騽裰唬骸肮呵锔?，宜少留余貲以遺子孫?！北驹唬骸拔嵯挡?，事吳武王，位至將相，誰遺之乎？”
近故張文節(jié)公為宰相，所居堂室，不蔽風(fēng)雨；服用飲膳，與始為河陽書記時(shí)無異。其所親或規(guī)之曰：“公月入俸祿幾何，而自奉儉薄如此。外人不以公清儉為美，反以為有公孫布被之詐。”文節(jié)嘆曰：“以吾今日之祿，雖侯服王食，何憂不足？然人情由儉入奢則易，由奢入儉則難。此祿安能常恃，一旦失之，家人既習(xí)于奢，不能頓儉，必至失所，曷若無失其常！吾雖違世，家人猶如今日乎！”聞?wù)叻溥h(yuǎn)慮。此皆以德業(yè)遺子孫者也，所得顧不多乎？
晉光祿大夫張澄，當(dāng)葬父，郭璞為占墓地曰：“葬某處，年過百歲，位至三司，而子孫不蕃；某處，年幾減半，位裁鄉(xiāng)校，而累世貴顯?！?br /> 澄乃葬其劣處，位止光祿，年六十四而亡。其子孫昌熾，公侯將相，至梁陳不絕，雖未必因葬地而然，足見其愛子孫厚于身矣。先公既登侍從，常曰：“吾所得已多，當(dāng)留以子孫?！碧幮娜绱?，其顧念后世不亦深乎！
卷三 父母、 父、 母
陳亢向于伯魚曰：“子亦有異聞乎？”對(duì)曰：“未也。嘗獨(dú)立，鯉趨而過庭。曰：‘學(xué)詩乎？’對(duì)曰：‘未也?！粚W(xué)詩無以言?！幫硕鴮W(xué)詩。他日，又獨(dú)立，鯉趨而過庭。曰：‘學(xué)禮乎？’對(duì)曰：‘未也?！粚W(xué)禮無以立?！幫硕鴮W(xué)禮?！甭勊苟撸惪和硕苍唬骸皢栆坏萌?，聞詩，聞禮，又聞君子之遠(yuǎn)其子也?！?br />
曾子曰：“君子之于子，愛之而勿面，使之而勿貌，遵之以道而勿強(qiáng)言；心雖愛之不形于外，常以嚴(yán)莊蒞之，不以辭色悅之也。不遵之以道，是棄之也。然強(qiáng)之，或傷恩，故以日月漸摩之也?！?br />
北齊黃門侍郎顏之推《家訓(xùn)》曰：“父子之嚴(yán)，不可以狎；骨肉之愛，不可以簡。簡則慈孝不接，狎則怠慢生焉。由命士以上，父子異宮，此不狎之道也；抑搔癢痛，懸衾篋枕，此不簡之教也?！?br />
石碏諫衛(wèi)莊公曰：“臣聞愛子教之以義方，弗納于邪。驕奢淫逸，所自邪也。四者之來，寵祿過也。”自古知愛子不知教，使至于危辱亂亡者，可勝數(shù)哉！夫愛之，當(dāng)教之使成人。愛之而使陷于危辱亂亡，烏在其能愛子也？人之愛其子者多曰：“兒幼，未有知耳，俟其長而教之?！笔仟q養(yǎng)惡木之萌芽，曰俟其合抱而伐之，其用力顧不多哉？又如開籠放鳥而捕之，解韁放馬而逐之，曷若勿縱勿解之為易也！
《曲禮》：“幼子常視毋誑?！?br /> “立必正方，不傾聽。”
“長者與之提攜，則兩手奉長者之手。負(fù)劍辟咡詔之，則掩口而對(duì)?！?br />
《內(nèi)則》：“子能食食，教以右手。能言，男唯女俞。男鞶革，女鞶絲。六年，教之?dāng)?shù)與方名；七年，男女不同席，不共食；八年，出入門戶及即席飲食，必后長者，始教之讓；九年，教之?dāng)?shù)日。十年，出就外傅，居宿于外，學(xué)書計(jì)。十有三年，學(xué)樂、誦詩、舞勺。成童，舞象、學(xué)射御?！?br />
曾子之妻出外，兒隨而啼。妻曰：“勿啼！吾歸，為爾殺豕?！逼逇w，以語曾子。曾子即烹豕以食兒，曰：“毋教兒欺也。”
賈誼言：古之王者，太子始生，固舉以禮，使士負(fù)之，過闕則下，過廟則趨，孝子之道也。故自為赤子，而教固已行矣。提孩有識(shí)，三公三少，固明孝、仁、禮、義。以道習(xí)之，逐去邪人，不使見惡行。于是皆選天下之端士、孝弟、博聞、有道術(shù)者，以衛(wèi)翼之。使與太子居處出入。故太子乃生而見正事，聞?wù)?，行正道，左右前后皆正人也。夫?xí)與正人居之，不能毋正。猶生長于齊，不能不齊言也；習(xí)與不正人居之，不能毋不正，猶生長于楚，不能不楚言也。
《顏氏家訓(xùn)》曰：古者圣王，子生孩提，師保固明仁孝禮義，道習(xí)之矣。凡庶縱不能爾，當(dāng)及嬰稚，識(shí)人顏色，知人喜怒，便加教誨，使為則為，使止則止。比及數(shù)歲，可省笞罰，父母威嚴(yán)而有慈，則子女畏慎而生孝矣。吾見世間，無教而有愛，每不能然。飲食運(yùn)為，恣其所欲，宜誡翻獎(jiǎng)，應(yīng)呵反笑，至有識(shí)知，謂法當(dāng)爾。驕慢已習(xí)，方乃制之，捶撻至死而無威，忿怒日隆而增怨。逮于長成，終為敗德?？鬃釉疲骸吧俪扇籼煨裕?xí)慣如自然”是也。諺云：“教婦初來，教兒嬰孩?！闭\哉斯語！
凡人不能教子女者，亦非欲陷其罪惡；但重于訶怒，傷其顏色，不忍楚撻慘其肌膚爾。當(dāng)以疾病為喻，安得不用湯藥針艾救之哉？又宜思勤督訓(xùn)者，豈愿苛虐于骨肉乎？誠不得已也。
王大司馬母衛(wèi)夫人，性甚嚴(yán)正。王在湓城，為三千人將，年逾四十，少不如意，猶捶撻之，故能成其勛業(yè)。
梁元帝時(shí)，有一學(xué)士，聰敏有才，少為父所寵，失于教義。一言之是，遍于行路，終年譽(yù)之；一行之非，掩藏文飾，冀其自改。年登婚宦，暴慢日滋，竟以語言不擇，為周逖抽腸釁鼓云。然則愛而不教，適所以害之也?！秱鳌贩Q鸤鳩之養(yǎng)其子，朝從上下，暮從下上，平均如一。至于人，或不能然。《記》曰：父之于子也，親賢而下無能。使其所親果賢也，所下果無能也，則善矣。其溺于私愛者，往往親其無能，而下其賢，則禍亂由此而興矣。
《顏氏家訓(xùn)》曰：人之愛子，罕亦能均。自古及今，此弊多矣。賢俊者自可賞愛，頑魯者亦當(dāng)矜憐。有偏寵者，雖欲以厚之，更所以禍之。共叔之死，母實(shí)為之；趙王之戮，父實(shí)使之。劉表之傾宗覆族，袁紹之地裂兵亡，可謂靈龜明鑒。此通論也。
曾子出其妻，終身不取妻。其子元請(qǐng)焉，曾子告其子曰：“高宗以后妻殺孝己，尹吉甫以后妻放伯奇。吾上不及高宗，中不比吉甫，庸知其得免于非乎？”
后漢尚書令朱暉，年五十失妻。昆弟欲為繼室。暉嘆曰：“時(shí)俗希不以后妻敗家者?！彼觳蝗?。今之人年長而子孫具者，得不以先賢為鑒乎！
《內(nèi)則》曰：“子?jì)D未孝未敬，勿庸疾怨，姑教之。若不可教，而后怒之。不可怒，子放婦出而不表禮焉。”
君子之所以治其子?jì)D，盡于是而已矣。今世俗之人，其柔懦者，子?jì)D之過尚小，則不能教而嘿藏之。及其稍著，又不能怒而心恨之。至于惡積罪大，不可禁遏，則喑嗚郁悒，至有成疾而終者。如此，有子不若無子之為愈也。其不仁者，則縱其情性，殘忍暴戾，或聽后妻之讒，或用嬖寵之計(jì)，捶撲過分，棄逐凍餒，必欲置之死地而后已。《康誥》稱：“子弗祗服厥父事，大傷厥考心；于父不能字厥子，乃疾厥子?！敝^之元惡大憝，蓋言不孝不慈，其罪均也。
為人母者，不患不慈，患于知愛而不知教也。古人有言曰：“慈母敗子?！睈鄱唤?，使淪于不肖，陷于大惡，入于刑辟，歸于亂亡。非他人敗之也，母敗之也。自古及今，若是者多矣，不可悉數(shù)。
周大任之娠文王也，目不視惡色，耳不聽淫聲，口不出敖言。文王生而明圣，卒為周宗。君子謂大任能胎教。古者婦人任子，寢不側(cè)，坐不邊，立不蹕，不食邪味，割不正不食，席不正不坐，目不視邪色，耳不聽淫聲。夜則令瞽誦詩，道正事。如此，則生子形容端正，才藝博通矣。彼其子尚未生也，固已教之，況已生乎！
孟軻之母，其舍近墓，孟子之少也，嬉戲?yàn)槟归g之事，踴躍筑埋。
孟母曰：“此非所以居之也?！蹦巳?。舍市傍，其嬉戲?yàn)樾f賣之事。孟母又曰：“此非所以居之也?！蹦酸?。舍學(xué)宮之傍，其嬉戲乃設(shè)俎豆揖讓進(jìn)退。孟母曰：“此真可以居子矣！”遂居之。孟子幼時(shí)問東家殺豬何為，母曰：“欲啖汝?！奔榷谠唬骸拔崧劰庞刑ソ蹋襁m有知而欺之，是教之不信?！蹦速I豬肉食。既長就學(xué)，遂成大儒。彼其子尚幼也，固已慎其所習(xí)，況已長乎！
漢丞相翟方進(jìn)繼母隨方進(jìn)之長安，織履，以資方進(jìn)游學(xué)。
晉太尉陶侃，早孤貧，為縣吏番陽，孝廉范逵嘗過侃，時(shí)倉卒無以待賓。其母乃截發(fā)，得雙髲以易酒肴。逵薦侃于廬江太守，召為督郵，由此得仕進(jìn)。
后魏鉅鹿魏緝母房氏，緝生未十旬，父溥卒。母鞠育不嫁，訓(xùn)導(dǎo)有母儀法度。緝所交游，有名勝者，則身具酒饌。有不及己者，輒屏臥不餐，須其悔謝乃食。
唐侍御史趙武孟，少好田獵，嘗獲肥鮮以遺母。母泣曰：“汝不讀書，而田獵如是，吾無望矣！”竟不食其膳。武孟感激勤學(xué)，遂博通經(jīng)史，舉進(jìn)士，至美官。
天平節(jié)度使柳仲郢母韓氏，常粉苦參、黃連和以熊膽以授諸子，每夜讀書使噙之，以止睡。
太子少保李景讓母鄭氏，性嚴(yán)明，早寡家貧，親教諸子。久雨，宅后古墻頹陷，得錢滿缸。奴婢喜，走告鄭。鄭焚香祝之曰：“天蓋以先君余慶，愍妾母子孤貧，賜以此錢。然妾所愿者，諸子學(xué)業(yè)有成，他日受俸，此錢非所欲也?！必矫谥?。此唯患其子名不立也。
齊相田稷子受下吏金百鎰，以遺其母。母曰：“夫?yàn)槿顺疾恢遥菫槿俗硬恍⒁?。不義之財(cái)，非吾有也。不孝之子，非吾子也。子起矣?！别⒆铀鞈M而出，反其金而自歸于宣王，請(qǐng)就誅。宣王悅其母之義，遂赦稷子之罪，復(fù)其位，而以公金賜母。
漢京兆尹雋不疑，每行縣錄囚徒，還，其母輒問不疑，有所平反，活幾何人耶？不疑多有所平反，母喜，笑為飲食，言語異于它時(shí)。或亡所出，母怒，為不食。故不疑為吏嚴(yán)而不殘。
吳司空孟仁嘗為監(jiān)魚池官，自結(jié)網(wǎng)捕魚作鲊寄母。母還之曰：“汝為魚官，以鲊寄母，非避嫌也！”
晉陶侃為縣吏，嘗監(jiān)魚池，以一坩鲊遺母。母封鲊責(zé)曰：“爾以官物遺我，不能益我，乃增吾憂耳?！?br />
隋大理寺卿鄭善果母翟氏，夫鄭誠討尉遲迥戰(zhàn)死。母年二十而寡，父欲奪其志。母抱善果曰：“鄭君雖死，幸有此兒。棄兒為不慈，背死夫?yàn)闊o禮?！彼觳患?。善果以父死王事，年數(shù)歲拜持節(jié)大將軍，襲爵開封縣公，年四十授沂州刺史，尋為魯郡太守。母性賢明，有節(jié)操，博涉書史，通曉政事。每善果出聽事，母輒坐胡床，于障后察之。聞其剖斷合理，歸則大悅，即賜之坐，相對(duì)談笑；若行事不允，或妄嗔怒，母乃還堂，蒙袂而泣，終日不食。善果伏于床前不敢起。母方起，謂之曰：“吾非怒汝，乃慚汝家耳。吾為汝家婦，獲奉灑掃，知汝先君忠勤之士也，守官清恪，未嘗問私，以身殉國。繼之以死，吾亦望汝副其此心。
汝既年小而孤，吾寡耳，有慈愛無威，使汝不知禮訓(xùn)，何可負(fù)荷忠臣之業(yè)乎？汝自童稚襲茅土，汝今位至方岳，豈汝身致之邪？不思此事而妄加嗔怒心緣驕樂，墮于公政，內(nèi)則墜爾家風(fēng)，或失亡官爵；外則虧天子之法，以取辜戾。吾死日，何面目見汝先人于地下乎？”母恒自紡績，每至夜分而寢。善果曰：“兒封侯開國，位居三品，秩俸幸足，母何自勤如此？”答曰：“吁！汝年已長，吾謂汝知天下理，今聞此言，故猶未也。至于公事，何由濟(jì)乎？今此秩俸，乃天子報(bào)汝先人之殉命也，當(dāng)散贍六姻，為先君之惠，奈何獨(dú)擅其利，以為富貴乎？又絲枲紡績，婦人之務(wù)，上自王后，下及大夫士妻，各有所制，若墮業(yè)者，是為驕逸。
吾雖不知禮，其可自敗名乎？”自初寡，便不御脂粉，常服大練，性又節(jié)儉，非祭祀、賓客之事，酒肉不妄陳其前；靜室端居，未嘗輒出門閣。內(nèi)外姻戚有吉兇事，但厚加贈(zèng)遺，皆不詣其門。非自手作，及莊園祿賜所得，雖親族禮遺，悉不許入門。善果歷任州郡，內(nèi)自出饌，于衙中食之，公廨所供皆不許受，悉用修理公宇及分僚佐。善果亦由此克己，號(hào)為清吏，考為天下最。
唐中書令崔玄，初為庫部員外郎，母盧氏嘗戒之曰：“吾嘗聞姨兄辛玄馭云：‘兒子從官于外，有人來言其貧窶不能自存，此吉語也；言其富足，車馬輕肥，此惡語也?！釃L重其言。比見中表仕宦者，多以金帛獻(xiàn)遺其父母。父母但知忻悅，不問金帛所從來。若以非道得之，此乃為盜而未發(fā)者耳，安得不憂而更喜乎？汝今坐食俸祿，茍不能忠清，雖日殺三牲，吾猶食之不下咽也?！毙墒且粤?jǐn)著名。
李景讓，宦已達(dá)，發(fā)斑白，小有過，其母猶撻之。景讓事之，終日常兢兢。及為浙西觀察使，有左右都押牙忤景讓意，景讓杖之而斃。軍中憤怒，將為變。母聞之。景讓方視事，母出，坐廳事，立景讓于庭下而責(zé)之曰：“天子付汝以方面，國家刑法，豈得以為汝喜怒之資，妄殺無罪之人乎？萬一致一方不寧，豈惟上負(fù)朝廷，使垂老之母銜羞入地，何以見汝先人乎？”命左右禠其衣坐之，將撻其背。將佐皆至，為之請(qǐng)。不許。將佐拜且泣，久乃釋之。軍中由是遂安。此惟恐其子之入于不善也。
漢汝南功曹范滂坐黨人被收，其母就與訣曰：“汝今得與李杜齊名，死亦何恨！既有令名，復(fù)求壽考，可兼得乎？”滂跪受教，再拜而辭。
魏高貴鄉(xiāng)公將討司馬文王，以告侍中王沈、尚書王經(jīng)、散騎常侍王業(yè)。沈、業(yè)出走告文王，經(jīng)獨(dú)不往。高貴鄉(xiāng)公既薨，經(jīng)被收。辭母，母顏色不變，笑而應(yīng)曰：“人誰不死，但恐不得死所，以此并命，何恨之有？”
唐相李義府專橫，侍御史王義方欲奏彈之，先白其母曰：“義方為御史，視奸臣不糾則不忠，糾之則身危而憂及于親，為不孝；二者不能自決，奈何？”母曰：“昔王陵之母殺身以成子之名，汝能盡忠以事君，吾死不恨。”此非不愛其子，惟恐其子為善之不終也。然則為人母者，非徒鞠育其身使不罹水火，又當(dāng)養(yǎng)其德使不入于邪惡，乃可謂之慈矣！
漢明德馬皇后無子，賈貴人生肅宗。顯宗命后母養(yǎng)之，謂曰：“人未必當(dāng)自生子，但患愛養(yǎng)不至耳?！焙笥谑潜M心撫育，勞瘁過于所生。
肅宗亦孝性淳篤，恩性天至，母子慈愛，始終無纖介之間。古今稱之，以為美談。
隋番州刺史陸讓母馮氏，性仁愛，有母儀。讓即其孽子也，坐贓當(dāng)死。將就刑，馮氏蓬頭垢面詣朝堂，數(shù)讓罪，于是流涕嗚咽，親持杯粥勸讓食，既而上表求哀，詞情甚切。上愍然為之改容，于是集京城士庶于朱雀門，遣舍人宣詔曰：“馮氏以嫡母之德，足為世范，慈愛之道，義感人神。特宜矜免，用獎(jiǎng)風(fēng)俗。讓可減死，除名?！睆?fù)下詔褒美之，賜物五百段，集命婦與馮相識(shí)，以旌寵異。
齊宣王時(shí)，有人斗死于道，吏訊之。有兄弟二人，立其傍，吏問之。
兄曰：“我殺之?！钡茉唬骸胺切忠?，乃我殺之?！逼谀?，吏不能決，言之于相。相不能決，言之于王。王曰：“今皆舍之，是縱有罪也；皆殺之，是誅無辜也。寡人度其母能知善惡。試問其母，聽其所欲殺活。”相受命，召其母問曰：“母之子殺人，兄弟欲相代死。吏不能決，言之于王。王有仁惠，故問母何所欲殺活?！逼淠钙鴮?duì)曰：“殺其少者?！毕嗍芷溲?，因而問之曰：“夫少子者，人之所愛，今欲殺之，何也？”
其母曰：“少者，妾之子也；長者，前妻之子也。其父疾且死之時(shí)屬于妾曰：‘善養(yǎng)視之?！唬骸Z！”今既受人之托，許人以諾，豈可忘人之托而不信其諾耶？且殺兄活弟，是以私愛廢公義也。背言忘信，是欺死者也。失言忘約，已諾不信，何以居于世哉？予雖痛子，獨(dú)謂行何！”泣下沾襟。相入，言之于王。王美其義，高其行，皆赦。不殺其子，而尊其母，號(hào)曰“義母”。
魏芒慈母者，孟楊氏之女，芒卯之后妻也，有三子。前妻之子有五人，皆不愛慈母。遇之甚異，猶不愛慈母。乃令其三子不得與前妻之子齊衣服、飲食。進(jìn)退、起居甚相遠(yuǎn)。前妻之子猶不愛。于是，前妻中子犯魏王令，當(dāng)死。慈母憂戚悲哀，帶圍減尺。朝夕勤勞，以救其罪。人有謂慈母曰：“子不愛母至甚矣，何為憂懼勤勞如此？”慈母曰：“如妾親子，雖不愛妾，妾猶救其禍而除其害。獨(dú)假子而不為，何以異于凡人？且其父為其孤也，使妾而繼母。繼母如母，為人母而不能愛其子，可謂慈乎？親其親而偏其假，可謂義乎？不慈且無義，何以立于世？彼雖不愛妾，妾可以忘義乎？”遂訟之。魏安厘王聞之，高其義，曰：“慈母如此，可不赦其子乎？”乃赦其子而復(fù)其家。自此之后，五子親慈母雍雍若一。慈母以禮義漸之，率導(dǎo)八子，咸為魏大夫卿士。
漢安眾令漢中程文矩妻李穆姜，有二男，而前妻四子以母非所生，憎毀日積。而穆姜慈愛溫仁，撫字益隆，衣食資供，皆兼倍所生?；蛑^母曰：“四子不孝甚矣，何不別居以遠(yuǎn)之？”對(duì)曰：“吾方以義相導(dǎo)，使其自遷善也?！奔扒捌揲L子興疾困篤，母惻隱，親自為調(diào)藥膳，恩情篤密。興疾久乃瘳，于是呼三弟謂曰：“繼母慈仁，出自天愛，吾兄弟不識(shí)恩養(yǎng)，禽獸其心。雖母道益隆，我曹過惡亦已深矣！”遂將三弟詣南鄭獄，陳母之德，狀己之過，乞就刑辟?？h言之于郡。郡守表異其母，蠲除家徭，遣散四子，許以修革。自后訓(xùn)導(dǎo)愈明，并為良士。今之人，為人嫡母而疾其孽子，為人繼母而疾其前妻之子者，聞此四母之風(fēng)，亦可以少愧矣？
魯師春姜嫁其女，三往而三逐。春姜問其故。以輕侮其室人也。春姜召其女而笞之，曰：“夫婦人以順從為務(wù)。貞愨為首。今爾驕溢不遜以見逐，曾不悔前過。吾告汝數(shù)矣，而不吾用。爾非吾子也?！斌字?，而留之三年。乃復(fù)嫁之。女奉守節(jié)義，終知為人婦之道。令之為母者，女未嫁，不能誨也。既嫁，為之援，使挾己以凌其婿家。及見棄逐，則與婿家斗訟。終不自責(zé)其女之不令也。如師春姜者，豈非賢母乎？
卷四 子上
《孝經(jīng)》曰：“夫孝，天之經(jīng)也，地之義也，民之行也。天地之經(jīng)，而民是則之?！庇衷唬骸安粣燮溆H而愛他人者，謂之悖德；不敬其親而敬他人者，謂之悖禮。以順則逆，民無則焉。不在于善，而皆在于兇德。雖得之，君子不貴也?！庇衷唬骸拔逍讨畬偃?，而罪莫大于不孝?！?br /> 孟子曰：“不孝有五：惰其四支，不顧父母之養(yǎng)，一不孝也；博弈好飲酒，不顧父母之養(yǎng)，二不孝也；好貨財(cái)，私妻子，不顧父母之養(yǎng)，三不孝也；從耳目之欲，以為父母戮，四不孝也；好勇斗狠以危父母，五不孝也。”夫?yàn)槿俗?，而事親或虧，雖有他善累百，不能掩也，可不慎乎！
《經(jīng)》曰：“君子之事親也，居則致其敬，養(yǎng)則致其樂，病則致其憂，喪則致其哀，祭則致其嚴(yán)?！?br />
孔子曰：“今之孝者，是謂能養(yǎng)。至于犬馬，皆能有養(yǎng)。不敬，何以別乎？”《禮》：子事父母，雞初鳴，咸盥漱，盛容飾以適父母之所。父母之衣衾、簟席、枕幾不傳，杖、履祗敬之，勿敢近。敦牟、卮，非馂?zāi)矣?。在父母之所，有命之，?yīng)唯敬對(duì)，進(jìn)退周旋慎齊。升降、出入揖遜。不敢噦噫、嚏、咳、欠、伸、跛、倚、睇視，不敢唾?zèng)ⅰ：桓乙u，癢不敢搔。不有敬事，不敢袒褶。不涉不撅。為人子者，出必告，反必面。所游必有常，所習(xí)必有業(yè)，恒言不稱老。
又：“為人子者，居不主奧，坐不中席，行不中道，立不中門。食饗不為概，祭祀不為尸。聽于無聲，視于無形。不登高，不臨深，不茍?chǎng)?，不茍笑。孝子不服闇，不登危，懼辱親也?！?br />
宋武帝即大位，春秋已高，每旦朝繼母蕭太后，未嘗失時(shí)刻。彼為帝王尚如是，況士民乎！
梁臨川靜惠王宏，兄懿為齊中書令，為東昏侯所殺，諸弟皆被收。
僧慧思藏宏，得免。宏避難潛伏，與太妃異處，每遣使恭問起居?；蛑^：“逃難須密，不宜往來?！焙赉暅I答曰：“乃可無我，此事不容暫廢。”彼在危難尚如是，況平時(shí)乎！
為子者不敢自高貴，故在《禮》：“三賜不及車馬?！辈桓乙愿毁F加于父兄。
國初，平章事王溥，父祚有賓客，溥常朝服侍立?？妥话蚕?。祚曰：“豚犬，不足為之起。”此可謂居則致其敬矣。
《禮》：“子事父母，雞初鳴而起，左右佩服以適父母之所。及所，下氣怡聲，問衣燠寒，疾痛苛癢，而敬抑搔之。出入則或先或后，而敬扶持之。進(jìn)盥，少者奉槃，長者奉水，請(qǐng)沃盥，卒，授巾。問所欲而敬進(jìn)之，柔色以溫之。?！备改钢鹉嫖鸬 Ｈ麸嬛持?，雖不嗜，必嘗而待；加之衣服，雖不欲，必服而待。
又，“子?jì)D無私貨，無私畜，無私器。不敢私假，不敢私與。”
又，為人子之禮，冬溫而夏凊，昏定而晨省，在丑夷不爭。
孟子曰：“曾子養(yǎng)曾皙，必有酒肉；將徹，必請(qǐng)所與。問有馀，必曰：‘有?！?，曾元養(yǎng)曾子，必有酒肉。將徹，不請(qǐng)所與，問有馀，曰：‘亡矣?！瘜⒁詮?fù)進(jìn)也。此所謂養(yǎng)口體者也。若曾子，則可謂養(yǎng)志也。事親若曾子者，可也?！?br />
老萊子孝奉二親，行年七十，作嬰兒戲，身服五采斑斕之衣。嘗取水上堂，詐跌仆臥地，為小兒啼，弄雛于親側(cè)，欲親之喜。
漢諫議大夫江革，少失父，獨(dú)與母居。遭天下亂，盜賊并起，革負(fù)母逃難，備經(jīng)險(xiǎn)阻，常采拾以為養(yǎng)，遂得俱全于難。革轉(zhuǎn)客下邳，貧窮裸跣行，傭以供母，便身之物，莫不畢給。建武末年，與母歸鄉(xiāng)里，每至歲時(shí)，縣當(dāng)案比，革以老母不欲搖動(dòng)，自在轅中挽車，不用牛馬。由是鄉(xiāng)里稱之曰“江巨孝”。
晉西河人王延，事親色養(yǎng)，夏則扇枕席，冬則以身溫被，隆冬盛寒，體無全衣，而親極滋味。
宋會(huì)稽何子平，為揚(yáng)州從事吏，月俸得白米，輒貨市粟麥。人曰：“所利無幾，何足為煩？”子平曰：“尊老在東，不辦得米，何心獨(dú)饗白粲！”每有贈(zèng)鮮肴者，若不可寄至家，則不肯受。后為海虞令，縣祿唯供養(yǎng)母一身，不以及妻子。人疑其儉薄。子平曰：“希祿本在養(yǎng)親，不在為己?！眴栒邞M而退。
同郡郭原平養(yǎng)親，必以己力，傭賃以給供養(yǎng)。性甚巧，每為人傭作，止取散夫價(jià)。主人沒食，原平自以家貧，父母不辦有肴飯，唯餐鹽飯而已。若家或無食，則虛中竟日，義不獨(dú)飽，須日暮作畢，受直歸家，于里糴買，然后舉爨。
唐曹成王皋為衡州刺史，遭誣在治，念太妃老，將驚而戚，出則囚服就辟，入則擁笏垂魚，坦坦施施，貶潮州刺史，以遷入賀。既而事得直，復(fù)還衡州，然后跪謝告實(shí)。此可謂養(yǎng)則致其樂矣。
《禮》：父母有疾，冠者不櫛，行不翔，言不惰，琴瑟不御。食肉不至變味，飲酒不至變貌，笑不至矧，怒不詈，疾止復(fù)故。
文王之為世子，朝于王季，日三。雞初鳴而衣服，至于寢門外，問內(nèi)豎之御者曰：“今日安否？何如？”內(nèi)豎曰：“安?！蔽耐跄讼?。及日中，又至。亦如之。及莫又至，亦如之。其有不安節(jié)，則內(nèi)豎以告文王。文王色憂，行不能正履。王季復(fù)膳，然后亦復(fù)初。武王帥而行之，不敢有加焉。文王有疾，武王不脫冠帶而養(yǎng)。文王一飯亦一飯，文王再飯亦再飯。旬有二日，乃間。
漢文帝為代王時(shí)，薄太后常病。三年，文帝目不交睫，衣不解帶，湯藥非口所嘗弗進(jìn)。
晉范喬父粲，仕魏，為太宰中郎。齊王芳被廢，粲遂稱疾闔門不出，陽狂不言，寢所乘車，足不履地。子孫常侍左右，候其顏色，以知其旨。如此三十六年，終于所寢之車。喬與二弟并棄學(xué)業(yè)，絕人事，侍疾家庭。至粲沒，不出里邑。
南齊庾黔婁為孱陵令，到縣未旬，父易在家遘疾，黔婁忽心驚，舉身流汗。即日棄官歸家，家人悉驚。其忽至?xí)r，易病始二日。醫(yī)云：“欲知差劇，但嘗糞甜苦?！币仔估?，黔婁輒取嘗之。味轉(zhuǎn)甜滑，心愈憂苦。至夕，每稽顙北辰，求以身代。俄聞空中有聲，曰：“徵君壽命盡，不可延，汝誠禱既至，改得至月末?！被?，而易亡。
后魏孝文帝幼有至性，年四歲時(shí)，獻(xiàn)文患癰，帝親自吮膿。
北齊孝昭帝，性至孝。太后不豫，出居南宮。帝行不正履，容色貶悴，衣不解帶，殆將旬。殿去南宮五百余步，雞鳴而出，辰時(shí)方還；來去徒行，不乘輿輦。太后所苦小增，便即寢伏閣外，食飲藥物，盡皆躬親。太后惟常心痛，不自堪忍。帝立侍帷前，以爪掐手心，血流出袖。
此可謂病則致其憂矣。
《經(jīng)》曰：孝子之喪親也，哭不哀，禮無容，言不文，服美不安，聞樂不樂，食旨不甘，此哀戚之情也。三日而食，教民無以死傷生，毀不滅性，此圣人之政也。喪不過三年，示民有終也。為之棺槨衣衾而舉之，陳其簠簋而哀戚之。擗踴哭泣，哀以送之，卜其宅兆而安厝之，為之宗廟，以鬼享之。春秋祭祀，以時(shí)思之。生事愛敬，死事哀戚，生民之本盡矣，死生之義備矣，孝子之事親終矣。君子之于親喪固所以自盡也，不可不勉。喪禮備在方冊(cè)，不可悉載。
孔子曰：“少連、大連善居喪，三日不怠，三月不解，期悲哀，三年憂，東夷之子也?！备咦痈迗?zhí)親之喪也，泣血三年，未嘗見齒，君子以為難。
顏丁善居喪，始死，皇皇焉，如有求而弗得；及殯，望望焉，如有從而弗及；既葬，慨焉，如不及其反而息。
唐太常少卿蘇颋遭父喪，睿宗起復(fù)為工部侍郎，颋固辭。上使李日知諭旨，日知終坐不言而還，奏曰：“臣見其哀毀，不忍發(fā)言，恐其殞絕?！鄙夏寺犉浣K制。
左庶子李涵為河北宣慰使，會(huì)丁母憂，起復(fù)本官而行。每州縣郵驛公事之外，未嘗啟口。蔬飯飲水，席地而息。使還，請(qǐng)罷官，終喪制。
代宗以其毀瘠，許之。自余能盡哀竭力以喪其親，孝感當(dāng)時(shí)，名光后來者，世不乏人。此可謂喪則致其哀矣。
古之祭禮詳矣，不可遍舉?？鬃釉唬骸凹廊缭?。”君子事死如事生，事亡如事存。齋三日，乃見其所為齋者。祭之日，樂與哀半，饗之必樂，已至必哀。外盡物，內(nèi)盡志；入室，僾然必有見乎其位；周還出戶，肅然必有聞乎其容聲；也戶而聽，愾然必有聞乎其嘆息之聲。是故先王之孝也，色不忘乎目，聲不絕乎耳，心志嗜欲不忘乎心。致愛則存，致愨則著，著存不忘乎心，夫安得不敬乎！齊齊乎其敬也，愉愉乎其忠也，勿勿乎其欲其饗之也。《詩》曰：“神之格思，不可度思，矧可思。”
此其大略也。
孟蜀太子賓客李鄲，年七十余，享祖考，猶親滌器。人或代之，不從，以為無以達(dá)追慕之意。此可謂祭則致其嚴(yán)矣。
《經(jīng)》曰：身體發(fā)膚，受之父母，不敢毀傷，孝之始也。
曾子有疾，召門弟子曰：“啟予足，啟予手?！对姟吩疲骸畱?zhàn)戰(zhàn)兢兢，如臨深淵，如履薄冰。’而今而后吾知免夫小子。”
樂正子春下堂而傷足，數(shù)月不出，猶有憂色。門弟子曰：“夫子之足瘳矣，數(shù)月不出，猶有憂色，何也？”樂正子春曰：“善，如爾之問也！善，如爾之問也！吾聞諸曾子，曾子聞諸夫子曰：‘天之所生，地之所養(yǎng)，惟人為大。父母全而生之，子全而歸之，可謂孝矣；不虧其體，不辱其身，可謂全矣。故君子頃步而弗敢忘孝也，今予忘孝之道，予是以有憂色也。一舉足而不敢忘父母，一出言而不敢忘父母。一舉足而不敢忘父母，是故道而不徑，舟而不游，不敢以先父母之遺體行殆；一出言而不敢忘父母，是故惡言不出于口，忿言不反于身。不辱其身，不羞其親，可謂孝矣。”
或曰：親有危難則如之何？亦憂身而不救乎？曰：非謂其然也。孝子奉父母之遺體，平居一毫不敢傷也；及其徇仁蹈義，雖赴湯火無所辭，況救親于危難乎！古以死徇其親者多矣。
晉末烏程人潘綜遭孫恩亂，攻破村邑。綜與父驃共走避賊，驃年老行遲，賊轉(zhuǎn)逼。驃語綜：“我不能去，汝走可脫，幸勿俱死?！彬娎Хψ?，綜迎賊叩頭曰：“父年老，乞賜生命。”賊至，驃亦請(qǐng)賊曰：“兒少自能走，今為老子不去。孝子不惜死，可活此兒?！辟\因斫驃，綜乃抱父于腹下。賊斫綜頭面，凡四創(chuàng)，綜當(dāng)時(shí)悶絕。有一賊從傍來會(huì)曰：“卿舉大事，此兒以死救父，云何可殺？殺孝子不祥?！辟\乃止，父子并得免。
齊射聲校尉庾道愍所生母漂流交州，道愍尚在襁褓。及長，知之，求為廣州綏寧府佐。至府，而去交州尚遠(yuǎn)，乃自負(fù)擔(dān)，冒崄?zhàn)赃_(dá)。及至州，尋求母，經(jīng)年不獲，日夜悲泣。嘗入村，日暮雨驟，乃寄止一家。
有嫗負(fù)薪自外還，道愍心動(dòng)，因訪之，乃其母也。于是俯伏號(hào)泣。遠(yuǎn)近赴之，莫不揮淚。
梁湘州主簿吉翂，父天監(jiān)初為原鄉(xiāng)令，為吏所誣，逮詣廷尉。翂年十五，號(hào)泣衢路，祈請(qǐng)公卿。行人見者，皆為隕涕。其父理雖清白，而恥為吏訊，乃虛自引咎，罪當(dāng)大辟。翂乃撾登聞鼓，乞代父命。武帝嘉異之，尚以其童稚，疑受教于人，敕廷尉蔡法度嚴(yán)加脅誘，取其款實(shí)。
法度乃還寺，盛陳徽纆，厲色問曰：“爾求代父死，敕已相許，便應(yīng)伏法。然刀鋸至劇，審能死不。且爾童孺，志不及此，必人所教，姓名是誰？若有悔異，亦相聽許?！睂?duì)曰：“囚雖蒙弱，豈不知死可畏憚？顧諸弟幼藐，唯囚為長，不忍見父極刑，自延視息。所以內(nèi)斷胸臆，上干萬乘。今欲殉身不測(cè)，委骨泉壤。此非細(xì)故，奈何受人教耶？”法度知不可屈撓，乃更和顏誘，語之曰：“主上知尊侯無罪行，當(dāng)釋。亮觀君神儀明秀，足稱佳童。今若轉(zhuǎn)辭，幸父子同濟(jì)。奚以此妙年，苦求湯鑊？”曰：“凡鯤鮞螻蟻，尚惜其生，況在人！斯豈愿齏粉。但父掛深劾，必正刑書。故思?xì)屍停窖痈该??！绷壋跻娗?，獄掾依法備加桎梏。法度矜之，命脫其二械，更令著一小者。翂弗聽，曰：“翂求代父死，死囚豈可減乎？”竟不脫械。法度以聞，帝乃宥其父子。丹陽尹王志求其在廷尉故事并諸鄉(xiāng)居，欲于歲首，舉充純孝。曰：“異哉王尹！何量翂之薄也。夫父辱子死，斯道固然，若有面目當(dāng)其此舉，則是因父買名，一何甚辱！”拒之而止。此其章章尤著者也。
卷五 子下
勿陷父母于不義
《書》稱舜“烝烝乂，不格奸”，何謂也？曰：言能以至孝，和頑嚚昏傲，使進(jìn)進(jìn)以善自治，不至于大惡也。
曾子耘瓜，誤斬其根。皙怒，建大杖以擊其臂。曾子仆地而不知人。
久之乃蘇，欣然而起，進(jìn)于曾皙曰：“響也！參得罪于大人，用力教參，得無疾乎？”退而就房，援琴而歌，欲令曾皙聞之，知其體康也。孔子聞之而怒，告門弟子曰：“參來，勿內(nèi)?！痹鴧⒆砸詾闊o罪，使人請(qǐng)于孔子?？鬃釉唬骸叭瓴宦労?，昔舜之事瞽瞍，欲使之，未嘗不在于側(cè)；索而殺之，未嘗可得。小捶則待過，大杖則逃走，故瞽瞍不犯不父之罪，而舜不失烝烝之孝。今參事父，委身以待暴怒，殪而不避，身既死而陷父于不義，其不孝孰大焉？汝非天子之民乎？殺天子之民，其罪奚若？”曾參聞之，曰：“參，罪大矣！”遂造孔子而謝過，此之謂也。
或曰：孔子稱色難。色難者，觀父母之志趣，不待發(fā)言而后順之者也。然則《經(jīng)》何以貴于諫爭乎？曰：諫者，為救過也。親之命可從而不從，是悖戾也；不可從機(jī)時(shí)從之，則陷親于大惡。然而不諫是路人，故當(dāng)不義則不可不爭也?；蛟唬喝粍t爭之能無咈親之意乎？曰：所謂爭者，順而止之，志在必于從也?？鬃釉唬骸笆赂改笌字G。見志不從，又敬不違，勞而不怨?！薄抖Y》：父母有過，下氣怡色，柔聲以諫。諫若不入，起敬起孝。說則復(fù)諫。不說，則與其得罪于鄉(xiāng)黨州閭，寧熟諫。
父母怒，不說而撻之流血，不敢疾怨，起敬起孝。又曰：事親有隱而無犯。又曰：父母有過，諫而不逆。又曰：三諫而不聽則號(hào)泣而隨之，言窮無所之也?；蛟唬褐G則彰親之過，奈何？曰：諫諸內(nèi)，隱諸外者也，諫諸內(nèi)則親過不遠(yuǎn)，隱諸外故人莫得而聞也。且孝子善則稱親，過則歸己?！秳P風(fēng)》曰：“母氏圣善，我無令人。”其心如是，夫又何過之彰乎？
或曰：子孝矣而父母不愛，如之何？曰：責(zé)己而已。昔舜父頑、母嚚、象傲，日以殺舜為事。舜往于田，日號(hào)泣于旻天。于父母負(fù)罪引慝，只載見瞽瞍，夔夔齋栗，瞽瞍亦允。若誠之至也，如瞽瞍者猶信而順之，況不至是者乎？
曾子曰：“父母愛之，喜而不忘；父母惡之，懼而弗怨?！?br /> 漢侍中薛包，好學(xué)篤行。喪母，以至孝聞。及父娶后妻而憎包，分出之。包日夜號(hào)泣，不能去。至被毆杖，不得已，廬于舍外，旦入而灑埽。父怒，又逐之。乃廬于里門，晨昏不廢。積歲余，父母慚而還之。
晉太保王祥至孝，早喪親，繼母朱氏不慈，數(shù)譖之，由是失愛于父，每使掃除牛下，祥愈恭敬。父母有疾，衣不解帶，湯藥必親嘗。有丹柰結(jié)實(shí)，母命守之，每風(fēng)雨，祥輒抱樹而泣。其篤孝純至如此。母終，居喪毀悴，杖而后起。
西河人王延，九歲喪母，泣血三年，幾至滅性。每至忌月，則悲泣三旬。繼母卜氏，遇之無道，恒以蒲穰及敗麻頭與延貯衣。其姑聞而問之，延知而不言，事母彌謹(jǐn)。卜氏嘗盛冬思生魚，敕延求而不獲，杖之流血。延尋汾淩而哭，忽有一魚長五尺，踴出冰上，延取以進(jìn)母。卜氏心悟，撫延如己生。
齊始安王諮議劉沨父紹仕宋，位中書郎。沨母早亡，紹被敕納路太后兄女為繼室。沨年數(shù)歲，路氏不以為子，奴婢輩捶打之無期度。沨母亡日，輒悲啼不食，彌為婢輩所苦。路氏生溓，沨憐愛之，不忍舍，常在床帳側(cè)。輒被驅(qū)捶，終不肯去。路氏病，經(jīng)年，沨晝夜不離左右。每有增加，輒流涕不食。路氏病瘥，感其意，慈愛遂隆。路氏富盛，一旦為沨立齋宇，筵席不減侯王。
唐宣歙觀察使崔衍父倫為左丞，繼母李氏不慈于衍。衍時(shí)為富平尉，倫使于吐蕃，久方歸。李氏衣敝衣以見倫，倫問其故，李氏稱倫使于蕃中，衍不給衣食。倫大怒，召衍責(zé)詬，命仆隸拉于地，袒其背，將鞭之。衍泣涕終不自陳。倫弟殷聞之，趨往以身蔽衍，杖不得下，因大言曰：“衍每月俸錢皆送嫂處，殷所具知，何忍乃言衍不給衣食？”倫怒乃解。由是倫遂不聽李氏之譖。及倫卒，衍事李氏益謹(jǐn)。李氏所生次子，每多取母錢，使其主以書契征負(fù)于衍，衍歲為償之。故衍官至江州刺史而妻子衣食無所余。子誠孝而父母不愛，則孝益彰矣，何患乎？
或曰：妻子失親之意則如之何？曰：《禮》：“子甚宜其妻父母不說，出。子不宜其妻，父母曰：‘是善事我，’子行夫婦之禮焉，沒身不衰?！?br />
漢司隸校尉鮑永，事后母至孝。妻嘗于母前叱狗，永去之。
齊征北司徒記室劉，母孔氏，甚嚴(yán)明。年四十馀未有婚對(duì)，建元中，高帝與司徒褚彥回為娶王氏女。王氏穿壁掛履，土落孔氏床上，孔氏不悅，即出其妻。
唐鳳閣舍人李迥秀，母氏庶賤，其妻崔氏嘗叱媵婢，母聞之不悅，迥秀即時(shí)出妻?；蛑怪唬骸百t室雖不避嫌疑，然過非出狀，何遽如此？”迥秀曰：“娶妻本以養(yǎng)親，今違忤顏色，何敢留也！”竟不從。
后漢郭巨家貧，養(yǎng)老母，妻生一子三歲，母常減食與之。巨謂妻曰：“貧乏不能供給，共汝埋子。子可再有，母不可再得?！逼薏桓疫`，巨遂掘坑二尺余，得黃金一釜。或曰：“郭巨非中道?！痹唬喝灰源私堂瘢癃q厚于慈而薄于孝。
或曰：五母在禮，律皆同服。凡人事嫡、繼、慈、養(yǎng)之情，烏能比于所生。或者疑于偽與。曰：是何言之悖也？在《禮》：為人后者，斬衰三年。傳曰：何以三年也？受重者必以尊服服之。何如而可為之后？
同宗則可為之后。如何而可以為人后？支子可也。為所后者之祖、父母、妻、妻之父母、昆弟、昆弟之子若子。繼母如母。傳曰：繼母何以如母？繼母之配父與因母同。故孝子不敢殊也。慈母如母。傳曰：慈母者，何也？妾之無子者、妾子之無母者，父命妾曰：“以為子。”命子曰：“女以為母?！比羰牵瑒t生養(yǎng)之，終其身如母，死則喪之三年如母，貴父之命也。況嫡母，子之君也，其尊至矣。梁中軍田曹行參軍庾沙彌嫡母劉氏寢疾。沙彌晨昏侍側(cè)，衣不解帶。或應(yīng)針炙，輒以身先試。及母亡，水漿不入口累日。初進(jìn)大麥薄飲，經(jīng)十旬，方為薄粥，終喪不食鹽醬。
冬日不衣綿纊，夏日不解衰绖，不出廬戶，晝夜號(hào)慟，鄰人不忍聞。所坐薦淚沾為爛。墓在新林，忽有旅松百許株枝葉郁茂，有異常松。劉好啖甘蔗，沙彌遂不復(fù)食之。漢丞相翟方進(jìn)，既富貴，后母猶在，進(jìn)供養(yǎng)甚篤。太尉胡廣年八十，繼母在堂，朝夕贍省，旁無幾杖，言不稱老。
漢顯宗命馬皇后母養(yǎng)肅宗，肅宗孝性純篤，母子慈愛，始終無纖介之間。帝既專以馬氏為外家，故所生賈貴人不登極位。賈氏親宗，無受寵榮者。及太后崩，乃策書加貴人玉赤綬而已。古人有丁蘭者，母早亡，不及養(yǎng)，乃刻木而事之。彼賢者，孝愛之心發(fā)于天性，失其親而無所施，至于刻木，猶可事也，況嫡繼慈養(yǎng)之存乎？圣人順賢者之心而為之禮，豈有圣人而教人為偽者乎？
葬者，人子之大事。死者以窀穸為安宅，兆而未葬，猶行而未有歸也。是以孝子雖愛親，留之不敢久也。古者天子七月，諸侯五月，大夫三月，士逾月。誠由禮物有厚薄，奔赴有遠(yuǎn)近，不如是不能集也。國家諸今，王公以下皆三月而葬，蓋以待同位外姻之會(huì)葬者適時(shí)之宜，更為中制也，《禮》：未葬不變服，啜粥，居倚廬，寢苫枕塊，既虞而后有所變，蓋孝子之心，以為親未獲所安，已不敢即安也。
漢蜀郡太守廉范，王莽大司徒丹之孫也。父遭喪亂，客死于蜀漢，范遂流寓西州。西州平，歸鄉(xiāng)里。年五十，辭母西迎父喪。蜀都太守張穆，丹之故吏，重資送范。范無所受，與客步負(fù)喪歸葭萌。載船觸石破沒，范抱持棺柩，遂俱沉溺。眾傷其義，鉤求得之，療救僅免于死，卒得歸葬。
宋會(huì)稽賈恩，母亡未葬，為鄰火所逼，恩及妻栢氏號(hào)泣奔救。鄰近赴助，棺櫬得免，恩及栢氏俱燒死。有司奏，改其里為“孝義里”，蠲租布三世，追贈(zèng)恩顯親左尉。
會(huì)稽郭原平，父亡，為塋壙兇功不欲假人，己雖巧而不解作墓，乃訪邑中有塋墓者，助之運(yùn)力，經(jīng)時(shí)展勤，久乃閑練。又自賣丁夫以供眾費(fèi)。窀穸之事，儉而當(dāng)禮，性無術(shù)學(xué)，因心自然。葬畢，詣所買主，執(zhí)役無懈，與諸奴分務(wù)，讓逸取勞，主人不忍使，每遣之。原平服勤，未嘗暫替。傭賃養(yǎng)母，有余聚以自贖。
海虞令何子平，母喪去官，哀毀逾禮，每至哭踴，頓絕方蘇。屬大明末，東土饑荒，繼以師旅，八年不得營葬。晝夜號(hào)哭，常如袒括之日，冬不衣絮，暑不就清涼，一日以數(shù)合米為粥，不進(jìn)鹽菜。所居屋敗，不蔽風(fēng)日，兄子伯與欲為葺理，子平不肯，曰：“我情事未伸，天地一罪人耳，屋何宜覆？”蔡興宗為會(huì)稽太守，甚加矜賞，為營冢壙。
新野庾震喪父母，居貧無以葬，賃書以營事，至手掌穿，然后成葬事。賢者于葬，何如其汲汲也。今世俗信術(shù)者妄言，以為葬不擇地及歲月日時(shí)，則子孫不利，禍殃總至，乃至終喪除服，或十年，或二十年，或終身，或累世，猶不葬，至為水火所漂焚，他人所投棄，失亡尸柩，不知所之者，豈不哀哉！人所貴有子孫者，為死而形體有所付也。而既不葬，則與無子孫而死道路者奚以異乎？《詩》云：“行有死人，尚或之?！睕r為人子孫，乃忍棄其親而不葬哉！
唐太常博士呂才敘《葬書》曰：《孝經(jīng)》云，“卜其宅兆而安厝之”。
蓋以窀穸既終，永安體魄，而朝市遷變，泉石交侵，不可前知，故謀之龜筮。近代或選年月，或相墓田，以為一事失所，禍及死生。按《禮》，天子、諸侯、大夫葬，皆有月數(shù)，則是古人不擇年月也?！洞呵铩罚壕旁露∷仍釋幑?，雨，不克葬；戊午日中，乃克葬。是不擇日也。鄭簡公司墓之室，當(dāng)?shù)?，毀之則朝而窆，不毀則日中而窆，子產(chǎn)不毀。是不擇時(shí)也。古之葬者，皆于國都之北，域有常處，是不擇地也。今葬者，以為子孫富貴貧賤夭壽，皆因卜所致。夫子文為令尹而三已，柳下惠為士師而三黜，討其邱垅，未嘗改移。而野俗無識(shí)，妖巫妄言，遂于躄踴之際，擇葬地而希官爵；荼毒之秋，選葬時(shí)而規(guī)財(cái)利。斯言至矣。夫死生有命，富貴在天，固非葬所能移。就使能移，孝子何忍委其親不葬而求利己哉？世又有用羌胡法，自焚其柩收燼骨而葬之者，人習(xí)為常，恬莫之怪。嗚呼！訛俗悖戾，乃至此乎？或曰：旅宦遠(yuǎn)方，貧不能致其柩，不焚之何以致其就葬？曰：如廉范輩，豈其家富也？延陵季子有言：“骨肉歸復(fù)于土，命也，魂氣則無不之也?！彼礊樘熳?，巡狩至蒼梧而殂，葬于其野。彼天子猶然，況士民乎！必也無力不能歸其柩，即所亡之地而葬之，不猶愈于毀焚乎？或曰：生事之以禮，死葬之以禮，祭之以禮，具此數(shù)者，可以為大孝乎？曰：未也。天子以德教加于百姓，刑于四海為孝；諸侯以保社稷為孝；卿大夫以守其宗廟為孝；士以保其祿位為孝。皆謂能成其先人之志，不墜其業(yè)者也。
晉庾袞父戒袞以酒，袞嘗醉，自責(zé)曰：“余廢先人之戒，其何以訓(xùn)人？”乃于父墓前自杖三十?？芍^能不忘訓(xùn)辭矣。
《詩》云：“題彼脊令，載飛載鳴，我日斯邁，而月斯征。夙興夜寐，無忝爾所生?！?br />
《經(jīng)》曰：立身行道，揚(yáng)名于后世，以顯父母，孝之終也。又曰：事親者，居上不驕，為下不亂，在丑不爭。居上而驕則亡，為下而亂則刑，在丑而爭則兵。三者不除，雖日用三牲之養(yǎng)，猶為不孝也。
《內(nèi)則》曰：“父母雖沒，將為善，思貽父母令名，必果；將為不善，思貽父母羞辱，必不果?！?br />
公明儀問于曾子曰：“夫子可以為孝乎？”曾子曰：“是何言歟！
是何言歟！君子之所謂孝者，先意承志，諭父母于道。參直養(yǎng)者也，安能為孝乎?！?br />
曾子曰：“身也者，父母之遺體也。行父母之遺體，敢不敬乎？居處不莊非孝也，事君不忠非孝也，蒞官不敬非孝也，朋友不信非孝也，戰(zhàn)陳無勇非孝也。五者不備，災(zāi)及其親，敢不敬乎？亨熟膻薌，嘗而薦之，非孝也。君子之所謂孝也，國人稱愿，然曰：幸哉，有子如此！所謂孝也已?！睘槿俗幽苋缡?，可謂之孝有終矣。
卷六 女、孫、伯叔父、侄
《禮》：女子十年不出，姆教婉娩聽從，執(zhí)麻枲，治絲繭，織纴組紃，學(xué)女事以共衣服。觀于祭祀，納酒漿籩豆菹醢，禮相助奠。十有五年而笄，二十而嫁。古者婦人先嫁三月，祖廟未毀，教于公宮；祖廟既毀，教于宗室。教以婦德、婦言、婦容、婦功，教成祭之牲用魚，芼之以藻，所以成婦順也。
曹大家《女戒》曰：今之君子徒知訓(xùn)其男，檢其書傳，殊不知夫主之不可不事，禮義之不可不存。但教男而不教女，不亦蔽于彼此之教乎？《禮》：八歲始教之書，十五而志于學(xué)矣！獨(dú)不可依此以為教哉。夫云婦德，不必才明絕異也；婦言，不必辯口利辭也；婦容，不必顏色美麗也；婦功，不必工巧過人也。清閑、貞靜、守節(jié)、整齊，行已有恥，動(dòng)靜有法，是謂婦德。擇辭而說，不道惡語，時(shí)然后言，不厭于人，是謂婦言。盥浣塵穢，服飾鮮潔，沐浴以時(shí)，身不垢辱，是謂婦容。專心紡績，不好戲笑，潔齋酒食，以奉賓客，是謂婦功。此四者，女之大德，而不可乏者也。然為之甚易，唯在存心耳。凡人，不學(xué)則不知禮義。不知禮義，則善惡是非之所在皆莫之識(shí)也。于是乎有身為暴亂而不自知其非也，禍辱將及而不知其危也。然則為人，皆不可以不學(xué)，豈男女之有異哉？是故女子在家，不可以不讀《孝經(jīng)》、《論語》及《詩》、《禮》，略通大義。其女功，則不過桑麻織績、制衣裳、為酒食而已。至于刺繡華巧，管弦歌詩，皆非女子所宜習(xí)也。古之賢女無不好學(xué)，左圖右史，以自儆戒。
漢和熹鄧皇后，六歲能史書，十二通《詩》、《論語》。諸兄每讀經(jīng)傳，輒下意難問，志在典籍，不問居家之事。母常非之，曰：“汝不習(xí)女工，以供衣服，乃更務(wù)學(xué)，寧當(dāng)舉博士耶？”后重違母言，晝修婦業(yè)，暮誦經(jīng)典，家人號(hào)曰“諸生”。其余班婕妤、曹大家之徒，以學(xué)顯當(dāng)時(shí)，名垂后來者多矣。
漢珠崖令女名初，年十三。珠崖多珠，繼母連大珠以為系臂。及令死，當(dāng)還葬。法，珠入于關(guān)者，死。繼母棄其系臂珠，其男年九歲，好而取之，置母鏡奩中，皆莫之知。遂與家室奉喪歸，至海關(guān)。海關(guān)候吏搜索，得珠十枚于鏡奩中。吏曰：“嘻！此值法，無可奈何，誰當(dāng)坐者？”初在左右，心恐繼母去置奩中，乃曰：“初坐之?！崩粼唬骸捌錉钊绾?？”初對(duì)曰：“君子不幸，夫人解系臂去之。初心惜之，取置夫人鏡奩中，夫人不知也?！崩魧⒊踣乐?。繼母意以為實(shí)，然憐之。因謂吏曰：“愿且待，幸無劾兒。兒誠不知也。兒珠，妾系臂也。君不幸，妾解去之，心不忍棄，且置鏡奩中。迫奉喪，忽然忘之。妾當(dāng)坐之?！背豕淘唬骸皩?shí)初取之。”繼母又曰：“兒但讓耳，實(shí)妾取之。”因涕泣不能自禁。女亦曰：“夫人哀初之孤，強(qiáng)名之以活，初身，夫人實(shí)不知也。”又因哭泣，泣下交頸。送喪者盡哭哀慟，傍人莫不為酸鼻揮涕。關(guān)吏執(zhí)筆劾，不能就一字。關(guān)候垂泣，終日不忍決，乃曰：“母子有義如此，吾寧生之，不忍加文。母子相讓，安知孰是？”遂棄珠而遣之。既去，乃知男獨(dú)取之。
宋會(huì)稽寒人陳氏，有女無男。祖父母年八九十，老無所知。父篤癃疾，母不安其室。遇歲饑，三女相率于西湖采菱莼，更日至市貨賣，未嘗虧怠，鄉(xiāng)里稱為義門，多欲娶為婦。長女自傷煢獨(dú)，誓不肯行。祖父母尋相繼卒，三女自營殯葬，為庵舍居墓側(cè)。
又諸暨東洿里屠氏女，父失明，母痼疾，親戚相棄，鄉(xiāng)里不容。女移父母，遠(yuǎn)住纻舍，晝采樵，夜紡績，以供養(yǎng)。父母俱卒，親營殯葬，負(fù)土成墳。鄉(xiāng)里多欲娶之，女以無兄弟，誓守墳?zāi)共患蕖?br />
唐孝女王和子者，徐州人，其父及兄為防狄卒，戍涇州。元和中，吐蕃寇邊，父兄戰(zhàn)死，無子，母先亡。和子年十七，聞父兄歿于邊，披發(fā)徒跣缞裳，獨(dú)往涇州，行丐，取父兄之喪歸徐營葬，植松柏，剪發(fā)壞形，廬于墓所。節(jié)度使王智興以狀奏之，詔旌表門閭。此數(shù)女者，皆以單煢事其父母，生則能養(yǎng)，死則能葬，亦女子之英秀也。
唐奉天竇氏二女，雖生長草野，幼有志操。永泰中，群盜數(shù)千人剽掠其村落。二女皆有容色，長者年十九，幼者年十六，匿巖穴間。盜曳出之，騎逼以前。臨壑谷，深數(shù)百尺，其姊先曰：“吾寧就死，義不受辱！”即投崖下而死。盜方驚駭，其妹從之自投，折足敗面，血流被體。盜乃舍之而去。京兆尹第五琦嘉其貞烈，奏之，詔旌表門閭，永蠲其家丁役。二女遇亂，守節(jié)不渝，視死如歸，又難能也。
漢文帝時(shí)，有人上書，齊太倉令淳于意有罪，當(dāng)刑，詔獄逮系長安。
意有五女，隨而泣。意怒，罵曰：“生女不生男，緩急無可使者?！庇谑巧倥熆M傷父之言，乃隨父西，上書曰：“妾父為吏，齊中稱其廉平，今坐法當(dāng)刑。妾切痛死者不可復(fù)生，而刑者不可復(fù)屬，雖欲改過自新，其道莫由，終不可得。妾愿入身為官婢，以贖父刑罪，便得改行自新也?！睍?，上悲其意。此歲中亦除肉刑法。緹縈一言而善，天下蒙其澤，后世賴其福，所及遠(yuǎn)哉。
后魏孝女王舜者，趙鄒人也。父子春與從兄長忻不協(xié)。齊亡之際，長忻與其妻同謀，殺子春。舜時(shí)年七歲。又二妹，粲年五歲，璠年二歲，并孤苦，寄食親戚。舜撫育二妹，恩義甚篤。而舜陰有復(fù)仇之心，長忻殊不備。姊妹俱長，親戚欲嫁，輒拒不從。乃密謂二妹曰：“我無兄弟，致使父仇不復(fù)，吾輩雖女子，何用生為？我欲共汝報(bào)復(fù)，何如？”二妹皆垂涕曰：“唯姊所命?！币怪?，姊妹各持刀逾墻入，手殺長忻夫婦，以告父墓。因詣縣請(qǐng)罪，姊妹爭為謀首，州縣不能決。文帝聞而嘉嘆，原罪?！抖Y》：“父母之仇，不與共戴天?！彼匆杂着?，蘊(yùn)志發(fā)憤，卒袖白刃以揕仇人之胸，豈可以壯男子反不如哉！
《書》曰：“辟不辟，忝厥祖?！薄对姟吩疲骸盁o忘爾祖，聿修厥德?！比粍t為人而怠于德，是忘其祖也，豈不重哉！
晉李密，犍為人，父早亡，母何氏改醮。
密時(shí)年數(shù)歲，感戀彌至，烝烝之性，遂以成疾。祖母劉氏躬自撫養(yǎng)。
密奉事以孝謹(jǐn)聞，劉氏有疾則泣，側(cè)息，未嘗解衣。飲膳湯藥，必先嘗后進(jìn)。仕蜀為郎，蜀平，泰始詔征為太子洗馬。密以祖母年高，無人奉養(yǎng)，遂不應(yīng)命。上疏曰：“臣無祖母，無以至今日。祖母無臣，無以終余年。母孫二人更相為命，是以私情區(qū)區(qū)，不敢棄遠(yuǎn)。臣密今年四十有四，祖母劉氏今年九十有六，是臣盡節(jié)于陛下之日長，而報(bào)養(yǎng)劉氏之日短也。烏鳥私情，乞愿終養(yǎng)?！蔽涞垴娑S之。
齊彭城郡丞劉，有至性，祖母病疽經(jīng)年，手持膏藥，潰指為爛。
后魏張?jiān)?，芮城人，世以純至為鄉(xiāng)里所推。元年六歲，其祖以其夏中熱甚，欲將元就井浴，元固不肯。祖謂其貪戲，乃以杖擊其頭曰：“汝何為不肯??？”元對(duì)曰：“衣以蓋形，為覆其褻。元不能褻露其體于白日之下?！弊娈惗嶂?。年十六，其祖喪明三年，元恒憂泣，晝夜讀佛經(jīng)禮拜，以祈福佑。每言“天人師乎？元為孫不孝，使祖喪明，今愿祖目見明，元求代暗?！币箟?mèng)見一老翁，以金鎞療其祖目，元于夢(mèng)中喜躍，遂即驚覺，乃遍告家人。三日，祖目果明。其后，祖臥疾再周，元恒隨祖所食多少，衣冠不解，旦夕扶侍。及祖沒，號(hào)踴，絕而復(fù)蘇。復(fù)喪其父，水漿不入口三日。鄉(xiāng)里咸嘆異之?？h博士楊輒等二百余人上其狀，有詔表其門閭。此皆為孫能養(yǎng)者也。
唐仆射李公，有居第在長安修行里，其密鄰即故日南楊相也。丞相早歲與之有舊，及登庸，權(quán)傾天下。相君選妓數(shù)輩，以宰府不可外館，棟宇無便事者，獨(dú)書閣東鄰乃李公冗舍也，意欲吞之。垂涎少俟，且遲遲于發(fā)言。忽一日，謹(jǐn)致一函，以為必遂。及復(fù)札，大失所望。又逾月，召李公之吏得言者，欲以厚價(jià)購之?；蛟唬核駝e墅交質(zhì)。李公復(fù)不許。又逾月，乃授公之子弟官，冀其稍動(dòng)初意，竟亡回命。有王處士者，知書善棋，加之敏辯，李公寅夕與之同處，丞相密召，以誠告之，托其諷諭。王生忭奉其旨，勇于展效。然以李公褊直，伺良便者久之。一日，公遘病，生獨(dú)侍前，公謂曰：“筋衰骨虛，風(fēng)氣因得乘間而入，所謂空穴來風(fēng)，枳枸來巢也。”生對(duì)曰：“然，向聆西院，梟集樹杪，某心憂之，果致微恙?？赵褐畞硌?，猶枳枸來巢矣。且知赍器換緡，未如鬻之，以贍醫(yī)藥?！崩罟寮保е湟?，怒發(fā)上植，厲聲曰：“男子寒死，餒死，鵩窺而死，亦其命也。先人之敝廬，不忍為權(quán)貴優(yōu)笑之地?！睋]手而別。自是，王生及門，不復(fù)接矣。
平廬節(jié)度使楊損，初為殿中侍御史，家新昌里，與路巖第接。巖方為相，欲易其廄以廣第。損宗族仕者十余人議曰：“家世盛衰，系權(quán)者喜怒，不可拒也?！睋p曰：“今尺寸土，皆先人舊物，非吾等所有，安可奉權(quán)臣邪！窮達(dá)，命也?！弊洳慌c。巖不悅，使損按獄黔中。年余還。彼室宅，尚以家世舊物，不忍棄失，況諸侯之于社稷，大夫之于宗廟乎？為人孫者，可不念哉！
《禮》：“服，兄弟之子，猶子也。”蓋圣人緣情制禮，非引而進(jìn)之也。
漢弟五倫性至公。或問倫曰：“公有私乎？”對(duì)曰：“吾兄子嘗病，一夜十往，退而安寢。吾子有病，雖不省視，而竟夕不眠。若是者，豈可謂無私乎？”伯魚賢者，豈肯厚其兄子不如其子哉？直以數(shù)往視之，故心安；終夕不視，故心不安耳。而伯魚更以此語人，益所以見其公也。
宗正劉平，更始時(shí)天下亂，平弟仲為賊所殺。其后賊復(fù)忽然而至，平扶侍其母奔走逃難。仲遺腹女始一歲，平抱仲女而棄其子。母欲還取，平不聽，曰：“力不能兩活，仲不可以絕類?！彼烊ザ活?。
侍中淳于恭兄崇卒，恭養(yǎng)孤幼，教誨學(xué)問，有不如法，輒反用杖自箠以感悟之。兒漸而改過。
侍中薛包，弟子求分財(cái)異居，包不能止，乃中分其財(cái)。奴婢引其老者，曰：“與我共事久，若不能使也?！碧飶]取其荒頓者，曰：“吾少時(shí)所理，意所戀也。”器物取其朽敗者，曰：“我素所服食，身口所安也?！钡茏訑?shù)破其產(chǎn)，輒復(fù)賑給。
晉右仆射鄧攸，永嘉末，石勒過泗水，攸以牛馬負(fù)妻子而逃。又遇賊，掠其牛馬。步走，擔(dān)其兒及其弟子綏。度不能兩個(gè)都救活，乃謂其妻曰：“吾弟早亡，唯有一息，理不可絕，止應(yīng)自棄我兒耳。幸而得存，我后當(dāng)有子。”妻泣而從之。乃棄其子而去，卒以無嗣。時(shí)人義而哀之，為之語曰：“天道無知，使鄧伯道無兒。”弟子綏服攸喪三年。
太尉郄鑒，少值永嘉亂，在鄉(xiāng)里，甚窮餒。鄉(xiāng)人以鑒名德，傳共飯之。時(shí)兄子邁、外甥周翼并小，常攜之就食。鄉(xiāng)人曰：“各自饑?yán)?，以君賢，欲共相濟(jì)耳！恐不能兼有所存?！辫b于是獨(dú)往，食訖，以飯著兩頰邊還，吐與二兒。后并得存，同過江。邁位至護(hù)軍，翼為剡縣令。鑒之薨也，翼追撫育之恩，解職而歸，席苫心喪三年。世有殺其孤規(guī)財(cái)利者，獨(dú)何心哉！
宋義興人許昭先，叔父肇之坐事系獄，七年不判。子侄二十許人，昭先家最貧薄，專獨(dú)申訴，無日在家。餉饋肇之，莫非珍新。資產(chǎn)既盡，賣宅以充之。肇之諸子倦怠，惟昭先無有懈息，如是七載。尚書沈演之嘉其操行，肇之事由此得釋。
唐柳泌敘其父天平節(jié)度使仲郢行事云，事季父太保如事元公，非甚疾，見太保未嘗不束帶。任大京兆鹽鐵使，通衢遇太保，必下馬端笏，候太保馬過方登車。每暮束帶迎太保馬首，候起居。太保屢以為言，終不以官達(dá)稍改。太保常言于公卿同云：“元公之子，事某如事嚴(yán)父?！?br /> 古之賢者，事諸父如父，禮也。
卷七 兄、弟、姑姊妹、夫
凡為人兄不友其弟者，必曰：弟不恭于我。自古為弟而不恭者孰若象？萬章問于孟子，曰：“父母使舜完廩，捐階，瞽瞍焚廩；使浚井，出，從而掩之。象曰：‘謨蓋都君咸我績。牛羊父母，倉廩父母。干戈朕、琴朕、弤朕、二嫂使治朕棲。’象往入舜宮，舜在床琴。象曰：‘郁陶思君爾！’忸怩。舜曰：‘惟茲臣庶，汝其于予治?！蛔R(shí)舜不知象之將殺己與？”曰：“奚而不知也？象憂亦憂，象喜亦喜?！痹唬骸叭粍t舜偽喜者與！”曰：“否！昔者有饋生魚于鄭子產(chǎn)。子產(chǎn)使校人畜之池。校人烹之，反命曰：‘始舍之，圉圉焉，少則洋洋焉，攸然而逝?！赢a(chǎn)曰：‘得其所哉！得其所哉！’故君子可欺以其方，難罔以非其道。彼以愛兄之道來，故誠信而喜之，奚偽焉！”萬章問曰：“象日以殺舜為事，立為天子，則放之，何也？”孟子曰：“封之也。或曰放焉”。
萬章曰：“舜流共工于幽州，放歡兜于崇山，殺三苗于三危，殛鯀于羽山，四罪而天下咸服，誅不仁也。象至不仁，封之有庳。有庳之人奚罪焉？仁人固如是乎？在他人則誅之，在弟則封之?！痹唬骸叭嗜酥诘芤玻徊嘏?，不宿怨焉，親愛之而已矣。親之欲其貴也，愛之欲其富也。封之有庳，富貴之也。身為天子，弟為匹夫，可謂親愛之乎？”“敢問，或曰放者何謂也？”曰：“象不得有為于其國，天子使吏治其國，而納其貢賦焉，故謂之放，豈得暴彼民哉！雖然，欲常常而見之，故源源而來。不及貢，以政接于有庳?！?br />
漢丞相陳平，少時(shí)家貧，好讀書，有田三十畝，獨(dú)與兄伯居。伯常耕田，縱平使游學(xué)。平為人長美色。人或謂陳平：“貧何食而肥若是？”其嫂嫉平之不視家產(chǎn)，曰：“亦食糠核耳。有叔如此，不如無有?！辈勚?，逐其婦而棄之。
御史大夫卜式，本以田畜為事，有少弟。弟壯，式脫身出，獨(dú)取畜羊百余，田宅財(cái)物盡與弟。式入山牧，十余年，羊致千余頭，買田宅。
而弟盡破其產(chǎn)，式輒復(fù)分與弟者數(shù)矣。
隋吏部尚書牛弘弟弼，好酒，酗。嘗醉，射殺弘駕車牛。弘還宅，其妻迎謂曰：“叔射殺牛?！焙肼?，無所怪問，直答曰：“作脯。”坐定，其妻又曰：“叔忽射殺牛，大是異事！”弘曰：“已知。”顏色自若，讀書不輟。
唐朔方節(jié)度使李光進(jìn)，弟河?xùn)|節(jié)度使光顏先娶婦，母委以家事。及光進(jìn)娶婦，母已亡。光顏妻籍家財(cái)，納管鑰于光進(jìn)妻。光進(jìn)妻不受，曰：“娣婦逮事先姑，且受先姑之命，不可改也?！币蛳喑侄?，卒令光顏妻主之矣。
平章事韓滉，有幼子，夫人柳氏所生也。弟湟戲于掌上，誤墜階而死。滉禁約夫人勿悲啼，恐傷叔郎意。為兄如此，豈妻妾他人所能間哉？
弟之事兄，主于敬愛。齊射聲校尉劉琎，兄夜隔壁呼琎?，Q不答，方下床著衣，立，然后應(yīng)。怪其久。琎曰：“向束帶來竟。”
梁安成康王秀，于武帝布衣昆弟，及為君臣，小心畏敬，過于疏賤者。帝益以此賢之。若此，可謂能敬矣。
后漢議郎鄭均，兄為縣吏，頗受禮遺，均數(shù)諫止，不聽，即脫身為傭。歲余，得錢帛歸，以與兄，曰：“物盡可復(fù)得。為吏坐贓，終身捐棄?！毙指衅溲?，遂為廉潔。均好義篤實(shí)，養(yǎng)寡嫂孤兒，恩禮甚至。
晉咸寧中疫潁川，庾袞二兄俱亡。次兄毗復(fù)危殆。癘氣方熾，父母諸弟皆出次于外，袞獨(dú)留不去。諸父兄強(qiáng)之，乃曰：“袞性不畏病?！?br /> 遂親自扶持，晝夜不眠。其間復(fù)撫柩哀臨不輟。如此十有余旬，疫勢(shì)既歇，家人乃反。毗病得差，袞亦無恙。父老咸曰：“異哉此子！守人所不能守，行人所不能行，歲寒然后知松柏之后凋，始知疫癘之不相染也?！?br />
右光祿大夫顏含，兄畿，咸寧中得疾，就醫(yī)自療，遂死于醫(yī)家。家人迎喪，旐每繞樹而不可解，引喪者顛仆，稱畿言曰：“我壽命未死，但服藥太多，傷我五臟耳，今當(dāng)復(fù)活，慎無葬也?！逼涓缸Ｖ唬骸叭魻栍忻鼜?fù)生，其非骨肉所愿，今但欲還家，不爾葬也?！蹦私?。及還，其婦夢(mèng)之曰：“吾當(dāng)復(fù)生，可急開棺?！眿D頗說之。其夕，母及家人又夢(mèng)之，即欲開棺，而父不聽。含時(shí)尚少，乃慨然曰：“非常之事，古則有之。今靈異至此，開棺之痛，孰與不開相負(fù)？”父母從之，乃共發(fā)棺，有生驗(yàn)以手刮棺，指抓盡傷，氣息甚微，存亡不分矣。飲哺將獲，累月猶不能語。飲食所須，托之以夢(mèng)。闔家營視，頓廢生業(yè)，雖在母妻，不能無倦也。含乃絕棄人事，躬親侍養(yǎng)，足不出戶者，十有三年。石崇重含淳行，贈(zèng)以甘旨，含謝而不受。或問其故，答曰：“病者綿昧，生理未全，既不能進(jìn)噉，又未識(shí)人惠，若當(dāng)謬留，豈施者之意也？”畿竟不起。含二親既終，兩兄既歿，次嫂樊氏因疾失明，含課勵(lì)家人，盡心奉養(yǎng)。日自嘗省藥饌，察問息耗，必簪屨束帶，以至病愈。
后魏正平太守陸凱兄琇，坐咸陽王禧謀反事，被收，卒于獄。凱痛兄之死，哭無時(shí)節(jié)，目幾失明，訴冤不已，備盡人事。至正始初，世宗復(fù)琇官爵。凱大喜，置酒集諸親曰：“吾所以數(shù)年之中抱病忍死者，顧門戶計(jì)爾。逝者不追，今愿畢矣?！彼煲云淠曜?。
唐英公李勣，貴為仆射，其姊病，必親為燃火煮粥，火焚其須鬢。
姊曰：“仆射妾多矣，何為自苦如是？”曰：“豈為無人耶？顧今姊年老，勣亦老，雖欲久為姊煮粥，復(fù)可得乎？”若此，可謂能愛矣！
夫兄弟至親，一體而分，同氣異息?！对姟吩疲骸胺步裰?，莫如兄弟。”又云：“兄弟鬩于墻，外御其侮。”言兄弟同休戚，不可與他人議之也。若己之兄弟且不能愛，何況他人？己不愛人，人誰愛己？人皆莫之愛，而患難不至者，未之有也?！对姟吩啤拔悛?dú)斯畏”，此之謂也。兄弟，手足也。今有人斷其左足，以益右手，庸何利乎？虺一身兩口，爭食相龁，遂相殺也。爭利而害，何異于虺乎？
《顏氏家訓(xùn)》論兄弟曰：“方其幼也，父母左提右挈，前襟后裾，食則同案，衣則傳服，學(xué)則連業(yè)，游則共方，雖有悖亂之人，不能不相愛也。及其壯也，各妻其妻，各子其子，雖有篤厚之人，不能不少衰也。娣姒之比兄弟，則疏薄矣。今使疏薄之人而節(jié)量親厚之恩，猶方底而圓蓋，必不合也。唯友悌深至，不為旁人之所移者，可免夫。兄弟之際，異于他人，望深雖易怨，比他親則易弭。譬猶居室，一穴則塞之，一隙則涂之，無頹毀之慮。如雀鼠之不恤，風(fēng)雨之不防，壁陷楹淪，無可救矣。仆妾之為雀鼠，妻子之為風(fēng)雨，甚哉！兄弟不睦，則子侄不愛。子侄不愛，則群從疏薄。群從疏薄，則童仆為仇敵矣。如此，則行路皆踖其面而蹈其心，誰救之哉？人或交天下之士，皆有歡愛，而失敬于兄者，何其能多而不能少也？人或?qū)?shù)萬之師，得其死力，而失恩于弟者，何其能疏而不能親也？娣姒者，多爭之地也。所以然者，以其當(dāng)公務(wù)而就私情，處重責(zé)而懷薄義也。若能恕己而行，換子而撫，則此患不生矣。
人之事兄不同于事父，何怨愛弟不如愛子乎？是反照而不明矣。
吳太伯及弟仲雍，皆周太王之子，而王季歷之兄也。季歷賢，而有圣子昌，太王欲立季歷以及昌。于是太伯、仲雍二人乃奔荊蠻，文身斷發(fā)，示不可用，以避季歷。季歷果立，是為王季，而昌為文王。太伯之奔荊蠻，自號(hào)句吳。荊蠻義之，從而歸之千余家，立為吳太伯。子曰：“太伯，其可謂至德也已矣，三以天下讓，民無得而稱焉?！?br />
伯夷、叔齊，孤竹君之二子也。父欲立叔齊。及父卒，叔齊讓伯夷。
伯夷曰：“父命也?！彼焯尤?。叔齊亦不肯立而逃之。國人立其中子。
宋宣公舍其子與夷而立穆公。穆公疾，復(fù)舍其子馮而立與夷。君子曰：“宣公可謂知人矣！主穆公，其子饗之，命以義夫！”
吳王壽夢(mèng)卒，有子四人，長曰諸樊，次曰余祭，次曰夷昧，次曰季札。季札賢，而壽夢(mèng)欲立之。季札讓，不可，于是乃立長子諸樊。諸樊卒，有命授弟余祭，欲傳以次，必致國于季札而止。季札終逃去，不受。
漢扶陽侯韋腎病篤，長子太常丞弘坐宗廟事系獄，罪未決。室家問賢當(dāng)為后者。賢恚恨，不肯言。于是賢門下生博士義倩等與室家計(jì)，共矯賢令，使家丞上書言大行，以大河都尉玄成為后。賢薨，玄成在官聞喪，又言當(dāng)為嗣，玄成深知其非賢雅意，即陽為病狂，臥便利中，笑語昏亂。征至長安，既葬，當(dāng)襲爵，以病狂不應(yīng)召。大洪臚奏狀，章下丞相御史案驗(yàn)，遂以玄成實(shí)不病劾奏之。有詔勿劾，引拜，玄成不得已受爵。宣帝高其節(jié)，時(shí)上欲淮陽憲王為嗣，然因太子起于細(xì)微，又早失母，故不忍也。久之，上欲感風(fēng)憲王，輔以禮讓之臣，乃召拜玄成為淮陽中尉。
陵陽侯丁綝卒，子鴻當(dāng)襲封，上書讓國于弟成，不報(bào)。既葬，掛衰绖?dòng)谮]而逃去。鴻與九江人鮑駿相友善，及鴻亡封，與駿遇于東海，陽狂不識(shí)駿。駿乃止而讓之曰：“春秋之義，不以家事廢王事；今子以兄弟私恩而絕父不滅之基，可謂智乎？”鴻感語垂涕，乃還就國。
居巢侯劉般卒，子愷當(dāng)襲爵，讓于弟憲，遁逃避封。久之，章和中，有司奏請(qǐng)絕愷國。肅宗美其義，特優(yōu)假之，愷猶不出。積十余歲，至永元十年，有司復(fù)奏之。侍中賈逵上書稱：“愷有伯夷之節(jié)，宜蒙矜宥，全其先公，以增圣朝尚德之美?！焙偷奂{之，下詔曰：“王法崇善，成人之美，其聽?wèi)椝镁?。遭事之宜，后不得以為比。”乃征愷，拜為郎?br />
后魏高涼王孤，平文皇帝之第四子也，多才藝，有志略。烈帝元年，國有內(nèi)難，昭成為質(zhì)于后趙。烈帝臨崩，顧命迎立昭成。及崩，群臣咸以新有大故，昭成來，未可果，宜立長君。次弟屈，剛猛多變，不如孤之寬和柔順。于是大人梁蓋等殺屈，共推孤為嗣。孤不肯，乃自詣鄴奉迎，請(qǐng)身留為質(zhì)。石季龍義而從之。昭成即王位，乃分國半部以與之。
然兄弟之際，宜相與盡誠，若徒事形跡，則外雖友愛而內(nèi)實(shí)乖離矣。
宋祠部尚書蔡廓，奉兄軌如父，家事大小皆咨而后行。公祿賞賜，一皆入軌。有所資須，悉就典者請(qǐng)焉。從武帝在彭城，妻郄氏書求夏服。時(shí)軌為給事中，廓答書曰：“知須夏服，計(jì)給事自應(yīng)相供，無容別寄?！毕蚴估獜钠扪裕斯噪x之漸也。
梁安成康王秀與弟始興王憺友愛尤篤，憺久為荊州刺史，常以所得中分秀。秀稱心受之，不辭多也。若此，可謂能盡誠矣！
衛(wèi)宣公惡其長子急子，使諸齊，使盜待諸莘，將殺之。弟壽子告之使行，不可，曰：“棄父之命，惡用子矣！有無父之國則可也?！奔靶?，飲以酒，壽子載其旌以先，盜殺之。急子至，曰：“我之求也，此何罪，請(qǐng)殺我乎！”又殺之。
王莽末，天下亂，人相食。沛國趙孝弟禮，為餓賊所得，孝聞之，即自縛詣賊曰：“禮久餓贏瘦，不如孝肥?！别I賊大驚，并放之，謂曰“且可歸，更持米來?！毙⑶蟛荒艿?，復(fù)往報(bào)賊，愿就烹。眾異之，遂不害。鄉(xiāng)黨服其義。
北漢淳于恭兄崇將為盜所烹，恭請(qǐng)代，得俱免。又，齊國倪萌、梁郡車成二人，兄弟并見執(zhí)于赤眉，將食之。萌、成叩頭，乞以身代，賊亦哀而兩釋焉。
宋大明五年，發(fā)三五丁，彭城孫棘弟薩應(yīng)充行，坐違期不至。棘詣郡辭列：“棘為家長，令弟不行，罪應(yīng)百死，也以身代薩。”薩又辭列自引。太守張岱疑其不實(shí)，以棘、薩各置一處，報(bào)云：“聽其相代，顏色并悅，甘心赴死。”棘妻許又寄語屬棘：“君當(dāng)門戶，豈可委罪小郎？且大家臨亡，以小郎屬君，竟未妻娶，家道不立，君已有二兒，死復(fù)何恨？”岱依事表上。孝武詔，特原罪，州加辟命，并賜帛二十匹。
梁江陵王玄紹、孝英、子敏，兄弟三人，特相友愛，所得甘旨新異，非共聚食，必不先嘗。孜孜色貌，相見如不足者，及西臺(tái)陷沒，玄紹以須面魁梧，為兵所圍，二弟共抱，各求代死，解不可得，遂并命云。賢者之于兄弟，或以天下國邑讓之，或爭相為死；而愚者爭錙銖之利，一朝之忿，或斗訟不已，或干戈相攻，至于破國滅家，為他人所有，烏在其能利也哉？正由智識(shí)褊淺，見近小而遺遠(yuǎn)大故耳，豈不哀哉！《詩》云：“彼令兄弟，綽綽有裕。不令兄弟，交相為癒。”其是之謂歟。子產(chǎn)曰：“直鈞，幼賤有罪?！比粍t兄弟而及于爭，雖俱有罪，弟為甚矣！世之兄弟不睦者，多由異母或前后嫡庶更相憎嫉，母既殊情，子亦異黨。
晉太保王祥，繼母朱氏遇祥無道。朱子覽，年數(shù)歲，見祥被楚撻，輒涕泣抱持。至于成童，每諫其母，少止兇虐。朱屢以非理使祥，覽輒與祥俱。又虐使祥妻，覽妻亦趨而共之。朱患之，乃止。祥喪父之后，漸有時(shí)譽(yù)，朱深疾之，密使鴆祥。覽知之，徑起取酒。祥疑其有毒，爭而不與。朱遽奪，反之。自后，朱賜祥饌，覽先嘗。朱輒懼覽致斃，遂止。覽孝友恭恪，名亞于祥，仕至光祿大夫。
后魏仆射李沖，兄弟六人，四母所出，頗相忿鬩。及沖之貴，封祿恩賜，皆與共之，內(nèi)外輯睦。父亡后，同居二十余年，更相友愛，久無間然，皆沖之德也。
北齊南汾州刺史劉豐，八子俱非嫡妻所生。每一子所生喪，諸子皆為制服三年。武平、仲所生喪，諸弟并請(qǐng)解官，朝廷義而不許。
唐中書令韋嗣立，黃門侍郎承慶異母弟也。母王氏遇承慶甚嚴(yán)，每有杖罰，嗣立必解衣清代，母不聽，輒私自杖。母察知之，漸加恩貸。
兄弟茍能如此，奚異母之足患哉！
齊攻魯，至其郊，望見野婦人抱一兒、攜一兒而行。軍且及之，棄其所抱，抱其所攜而走于山。兒隨而啼，婦人疾行不顧。齊將問兒曰：“走者爾母耶？”曰：“是也。”“母所抱者誰也？”曰：“不知也?！饼R將乃追之。軍士引弓將射之，曰：“止！不止，吾將射爾?！眿D人乃還。齊將問之曰：“所抱者誰也？所棄者誰也？”婦人對(duì)曰：“所抱者，妾兄之子也；棄者，妾之子也。見軍之至，將及于追，力不能兩護(hù)，故棄妾之子。”齊將曰：“子之于母，其親愛也，痛甚于心，令釋之而反抱兄之子，何也？”婦人曰：“己之子，私愛也。兄之子，公義也。夫背公義而向私愛，亡兄子而存妾子，幸而得免，則魯君不吾畜，大夫不吾養(yǎng)，庶民國人不吾與也。夫如是，則脅肩無所容，而累足無所履也。
子雖痛乎，獨(dú)謂義何？故忍棄子而行義。不能無義而視魯國。”于是齊將案兵而止，使人言于齊君曰：“魯未可伐。乃至于境，山澤之婦人耳，猶知持節(jié)行義，不以私害公，而況于朝臣士大夫乎？請(qǐng)還?！饼R君許之。魯君聞之，賜束帛百端，號(hào)曰“義姑姊”。
梁節(jié)姑姊之室失火，兄子與己子在室中，欲取其兄子，輒得其子，獨(dú)不得兄子。火盛，不得復(fù)入。婦人將自趣火，其友止之曰：“子本欲取兄之子，惶恐卒誤得爾子，中心謂何？何至自赴火？”婦人曰：“梁國豈可戶告人曉也，被不義之名，何面目以見兄弟國人哉？吾欲復(fù)投吾子，為失母之恩。吾勢(shì)不可生。”遂赴火而死。
漢陽任延壽妻季兒，有三子。季兒兄季宗與延壽爭葬父事，延壽與其友田建陰殺季宗。建獨(dú)坐死。延壽會(huì)赦，乃以告季兒。季兒曰：“嘻！獨(dú)今乃語我乎？”遂振衣欲去，問曰：“所與共殺吾兄者，為誰？”曰：“與田建。田建已死，獨(dú)我當(dāng)坐之，汝殺我而已?！奔緝涸唬骸皻⒎虿涣x，事兄之仇亦不義。”延壽曰：“吾不敢留汝，愿以車馬及家中財(cái)物盡以送汝，惟汝所之。”季兒曰：“吾當(dāng)安之？兄死而仇不報(bào)，與子同枕席而使殺吾兄，內(nèi)不能和夫家，外又縱兄之仇，何面目以生而戴天履地乎？”延壽慚而去，不敢見季兒。季兒乃告其大女曰：“汝父殺吾兄，義不可以留，又終不復(fù)嫁矣。吾去汝而死，汝善視汝兩弟?！彼煲岳H自經(jīng)而死。左馮翊王讓聞之，大其義，令縣復(fù)其三子而表其墓。
唐冀州女子王阿足，早孤，無兄弟，唯姊一人。阿足初適同縣李氏，未有子而亡，時(shí)年尚少，人多聘之。為姊年老孤寡，不能舍去，乃誓不嫁，以養(yǎng)其姊。每晝營田業(yè)，夜便紡績，衣食所須，無非阿足出者，如此二十余年。及姊喪，葬送以禮。鄉(xiāng)人莫不稱其節(jié)行，競令妻女求與相識(shí)。后數(shù)歲，竟終于家。
夫婦之道，天地之大義，風(fēng)化之本原也，可不重歟！《易》：“艮下兌上，咸。彖曰：止而說，男下女，故取女吉也。巽下震上，恒。彖曰：剛上而柔下，雷風(fēng)相與?！鄙w久常之道也。是故禮，婿冕而親迎，御輪三周。所以下之也。既而婿乘車先行，婦車從之，反尊卑之正也。
《家人》：“初九，閑有家，悔亡?！闭抑溃也辉诔?，初而驕之，至于狼，浸不可制，非一朝一夕之所致也。昔舜為匹夫，耕漁于田澤之中，妻天子之二女，使之行婦道于翁姑，非身率以禮義，能如是乎？
漢鮑宣妻桓氏，字少君。宣嘗就少君父學(xué)，父奇其清苦，故以女妻之，裝送資賄甚盛。宣不悅，謂妻曰：“少君生富驕，習(xí)美飾，而吾實(shí)貧賤，不敢當(dāng)禮?！逼拊唬骸按笕艘韵壬薜率丶s，故使賤妾侍執(zhí)巾櫛，既奉承君子，惟命是從?！毙υ唬骸澳苋缡?，是吾志也。”妻乃悉歸侍御服飾，更著短布裳，與宣共挽鹿車，歸鄉(xiāng)里，拜姑畢，提甕出汲，修行婦道，鄉(xiāng)邦稱之。
扶風(fēng)梁鴻，家貧而介潔。勢(shì)家慕其高節(jié)，多欲妻之，鴻并絕不許。
同縣孟氏有女，狀肥丑而黑，力舉石臼，擇對(duì)不嫁，行年三十。父母問其故，女曰：“欲得賢如梁伯駕者?！兵櫬劧钢?。女求作布衣麻履，織作筐緝績之具。及嫁，始以裝飾，入門七日，而鴻不答。妻乃跪床下請(qǐng)?jiān)唬骸案`聞夫子高義，簡斥數(shù)婦，妾亦偃蹇數(shù)夫矣。今而見擇，敢不請(qǐng)罪？”鴻曰：“吾欲裘褐之人，可與俱隱深山者爾。今乃衣綺縞，傅粉墨，豈鴻所愿哉！”妻曰：“以觀夫子之志爾。妾自有隱居之服?！?br /> 乃更椎髻，著布衣，操作具而前。鴻大喜，曰：“此真梁鴻之妻也！能奉我矣！”字之曰“德曜?！彼炫c偕隱。是皆能正其初者也。夫婦之際，以敬為美。
晉臼季使，過冀，見冀缺耨，其妻馌之，敬，相待如賓。與之歸，言諸文公曰：“敬，德之聚也，能敬必有德，德以治民，君請(qǐng)用之。”
文公從之，卒為晉名卿。
漢梁鴻避地于吳，依大家皋伯通，居廡下，為人賃舂。每歸，妻為具食，不敢于鴻前仰視，舉案齊眉。伯通察而異之，曰：“彼傭，能使其妻敬之如此，非凡人也?！狈缴嶂诩摇?br />
晉太宰何曾，閨門整肅，自少及長，無聲樂嬖幸之好。年老之后，與妻相見，皆正衣冠，相待如賓，己南向，妻北面再拜，上酒，酬酢既畢，便出。一歲如此者，不過再三焉。若此，可謂能敬矣！
昔莊周妻死，鼓盆而歌。漢山陽太守薛勤，喪妻不哭，臨殯曰：“幸不為夭，夫何恨！”太尉王龔妻亡，與諸子并杖行服，時(shí)人兩譏之。晉太尉劉實(shí)喪妻，為廬杖之制，終喪不御肉，輕薄笑之，實(shí)不以為意。彼莊、薛棄義，而王、劉循禮，其得失豈不殊哉？何譏笑焉！
《易》：“恒。六五，恒其德。貞，婦人吉。夫子兇。象曰：婦人貞吉，從一而終也。夫子制義，從婦兇也?！闭煞蛏兴姆街荆钏?，大者天下，小者一官，而近不行于室家，為一婦人所制，不亦可羞哉！昔晉惠帝為賈后所制，廢武悼楊太后于金墉，絕膳而終。囚愍懷太子于許昌，尋殺之。唐肅宗為張后所制，遷上皇于西內(nèi)，以憂崩。
建寧王倓以忠孝受誅。彼二君者，貴為天子，制于悍妻，上不能保其親，下不能庇其子，況于臣民！自古及今，以悍妻而乖離六親、敗亂其家者，可勝數(shù)哉？然則悍妻之為害大也。故凡娶妻，不可不慎擇也。既娶而防之以禮，不可不在其初也。其或驕縱悍戾，訓(xùn)厲禁約而終不從，不可以不棄也。夫婦以義合，義絕則離之。今士大夫有出妻者，眾則非之，以為無行，故士大夫難之。按禮有七出，顧所以出之，用何事耳！若妻實(shí)犯禮而出之，乃義也。昔孔氏三世出其妻，其余賢士以義出妻者眾矣，奚虧于行哉？茍室有悍妻而不出，則家道何日而寧乎？
卷八 妻上
太史公曰：“夏之興也以涂山，而桀之放也以妹喜；殷之興也以有娀，紂之殺也嬖妲己；周之興也以姜嫄及大任，而幽王之擒也，淫于褒姒。故《易》基乾坤，《詩》始關(guān)雎。夫婦之際，人道之大倫也。禮之用，唯婚姻為兢兢。夫樂調(diào)而四時(shí)和，陰陽之變，萬物之統(tǒng)也，可不慎歟？”為人妻者，其德有六：一曰柔順，二曰清潔，三曰不妒，四曰儉約，五曰恭謹(jǐn)，六曰勤勞。夫天也，妻地也；夫日也，妻月也；夫陽也，妻陰也。天尊而處上，地卑而處下。日無盈虧，月有圓缺。陽唱而生物，陰和而成物。故婦人專以柔順為德，不以強(qiáng)辯為美也。漢曹大家作《女戒》，其首章曰：“古者生女三日，臥之床下，明其卑弱，主下人也。
謙讓恭敬，先人后己，有善莫名，有惡莫辭，忍辱含垢，常若畏懼?！?br /> 又曰：“陰陽殊性，男女異行。陽以剛為德，陰以柔為用。男以強(qiáng)為貴，女以柔為美。故鄙諺有云：‘生男如狼，猶恐其；生女如鼠，猶恐其虎?！粍t修身莫若敬，避強(qiáng)莫若順。故曰：敬順之道，婦人之大禮也。”又曰：“婦人之得意于夫主，由舅姑之愛己也。舅姑之愛己，由叔妹之譽(yù)己也?！庇纱搜灾谊胺褡u(yù)毀，一由叔妹。叔妹之心，誠不可失也。皆知叔妹之不可失，而不能和之以求親，其蔽也哉！自非圣人，鮮能無過，雖以賢女之行、聰哲之性，其能備乎！是故室人和則謗掩，外內(nèi)離則惡揚(yáng)，此必然之勢(shì)也。夫叔妹者，體敵而名尊，恩疏而義親，若淑媛謙順之人，則能依義以篤好，崇恩以結(jié)援，使徽美顯章，而瑕過隱塞，舅姑矜善，而夫主嘉美，聲譽(yù)曜于邑鄰，休光延于父母。若夫蠢愚之人，于叔則托名以自高，于妹則因?qū)櫼则溣?。驕盈既施，何和之有？恩義既乖，何譽(yù)之臻？是以美隱而過宣，姑忿而夫慍，毀訾布于中外，恥辱集于厥身，進(jìn)增父母之羞，退益君子之累，斯乃榮辱之本，而顯否之基也，可不慎哉！然則求叔妹之心，固莫尚于謙順矣。謙則德之柄，順則婦之行；兼斯二者，足以和矣！若此，可謂能柔順矣！妻者，齊也。一與之齊，終身不改。故忠臣不事二主，貞女不事二夫?！兑住吩唬骸叭犴樌懀迂??！庇衷唬骸坝昧镭??！标套釉唬骸捌奕岫！?br /> 言婦人雖主于柔，而不可失正也。故后妃逾國，必乘安車輜軿；下堂，必從傅母保阿；進(jìn)退則鳴玉環(huán)珮，內(nèi)飾則結(jié)紉綢繆；野處則帷裳壅蔽，所以正心一意，自斂制也?！对姟吩疲骸白圆畺|，首如飛蓬。豈無膏沭，誰適為容。”故婦人，夫不在，不為容飾，禮也。
衛(wèi)世子共伯早死，其妻姜氏守義。父母欲奪而嫁之，誓而不許，作《柏舟》之詩以見志。
宋共公夫人伯姬，魯人也。寡居三十五年。至景公時(shí)，伯姬之宮夜失火，左右曰：“夫人少避火?！辈г唬骸皨D人之義，保傅不具，夜不下堂。待保傅之來也。”保母至矣，傅母未至也。左右又曰：“夫人少避火。”
伯姬不從，遂逮于火而死。
楚昭夫人貞姜，齊女也。王出游，留夫人漸臺(tái)之上而去。王聞江水大至，使使者迎夫人，忘持其符。使者至，請(qǐng)夫人出。夫人曰：“王與宮人約令，召宮人必持符。今使者不持符，妾不敢從?！笔乖唬骸敖袼酱笾?，還而取符，則恐后矣！”夫人不從。于是使者反取符，未還，則水大至，臺(tái)崩，夫人流而死。
蔡人妻，宋人之女也。既嫁，而夫有惡疾，其母將再嫁之。女曰：“夫人之不幸也，奈何去之？適人之道，一與之醮，終身不改，不幸遇惡疾，彼無大故，又不遣妾，何以得去？”終不聽。
梁寡婦高行，榮于色而美于行。早寡不嫁，梁貴人多爭欲娶之者，不能得。梁王聞之，使相聘焉。高行曰：“妾夫不幸早死，妾守養(yǎng)其幼孤，貴人多求妾者，幸而得免。今王又重之。妾聞婦人之義，一往而不改，以全貞信之節(jié)。今慕貴而忘賤，棄義而從利，無以為人?！蹦嗽R持刀以割其鼻，曰：“妾已刑矣，所以不死者，不忍幼弱之重孤也。王之求妾，以其色也，今刑余之人，殆可釋矣！”于是相以報(bào)王。王大其義而高其行，乃復(fù)其身，尊其號(hào)曰：“高行?！?br />
漢陳孝婦，年十六而嫁，未有子。其夫當(dāng)行戍，夫且行時(shí)，屬孝婦曰：“我生死來可知，幸有老母，無他兄弟備養(yǎng)，吾不還，汝肯養(yǎng)吾母乎？”婦應(yīng)曰：“諾。”夫果死不還。婦乃養(yǎng)姑不衰，慈愛愈固，紡績織纴以為家業(yè)，終無嫁意。居喪三年，父母哀其年少無子而早寡也，將取而嫁之。孝婦曰：“夫行時(shí)屬妾以其老母，妾既許諾之，夫養(yǎng)人老母而不能卒，許人以諾而不能信，將何以立于世？”欲自殺。其父母懼而不敢嫁也，遂使養(yǎng)其姑二十八年。姑八十余，以天年終，盡賣其田宅財(cái)物以葬之，終奉祭祀?；搓柼匾月劊⑽幕实凼故拐哔n黃金四十斤，復(fù)之終身無所與，號(hào)曰“孝婦”。
吳許升妻呂榮，郡遭寇賊，榮逾垣走。賊持刀追之。賊曰：“從我則生，不從我則死?！睒s曰：“義不以身受辱寇虜也?！彼鞖⒅Ｊ侨占诧L(fēng)暴雨，雷電晦冥，賊惶恐，叩頭謝罪，乃殯葬之。
沛劉長卿妻，五更桓榮之孫也。生男五歲而長卿率。妻防遠(yuǎn)嫌疑，不肯歸寧。兒年十五，晚又夭歿。妻慮不免，乃豫刑其耳以自誓。宗婦相與愍之，共謂曰：“若家殊無他意，假令有之，猶可因姑姊妹以表其誠，何貴義輕身之甚哉！”對(duì)曰：“昔我先君五更，學(xué)為儒宗，尊為帝師。五更以來，歷代不替。男以忠孝顯，女以貞順稱。《詩》云：‘無忝爾祖，聿修厥德?！且栽プ孕碳簦悦魑仪??！迸嫦嗤跫献喔咝校@其門閭，號(hào)曰“行義桓嫠”?？h邑有祀必膰焉。
度遼將軍皇甫規(guī)卒時(shí)，妻年猶盛而容色美。后董卓為相國，聞其名，聘以軿輜百乘，馬四十匹，奴婢錢帛充路。妻乃輕服詣卓門，跪自陳請(qǐng)，辭甚酸愴。卓使傅奴侍者，悉拔刀圍之，而謂曰：“孤之威教，欲令四海風(fēng)靡，何有不行于一婦人乎？”妻知不免，乃立罵卓曰：“君羌胡之種，毒害天下猶未足邪！妾之先人，清德奕世?；矢κ衔奈渖喜?，為漢忠臣，君親非其趣使走吏乎！敢欲行非禮于爾君夫人耶？”卓乃引車庭中，以其頭懸軛，鞭撲交下。妻謂持杖者曰：“何不重乎？速盡為惠！”遂死車下。后人圖畫，號(hào)曰“禮宗”云。
魏大將軍曹爽從弟文叔妻，譙郡夏侯文寧之女，名令女。文叔早死，服闋，自以年少無子，恐家必嫁己，乃斷發(fā)以為信。其后家果欲嫁之。
令女聞，即復(fù)以刀截兩耳。居止嘗依爽。及爽被誅，曹氏盡死，令女叔父上書，與曹氏絕婚，強(qiáng)迎令女歸。時(shí)文寧為梁相，憐其少執(zhí)義，又曹氏無遺類，冀其意沮，乃微使人諷之。令女嘆且泣曰：“吾亦悔之，許之是也?！奔乙詾樾牛乐傩?。令女于是竊入寢室，以刀斷鼻，蒙被而臥。其母呼與語，不應(yīng)。發(fā)被視之，流血滿床席。舉家驚惶，奔往視之，莫不酸鼻?；蛑^之曰：“人生世間，如輕塵棲弱草耳，何至辛苦乃爾！且夫家夷滅已盡，守此欲誰為哉？”令女曰：“聞仁者不以盛衰改節(jié)，義者不以存亡易心。曹氏前盛之時(shí)，尚欲保終，況今衰亡，何忍棄之？禽獸之行，吾豈為乎？”司馬宣王聞而嘉之，聽使乞子，養(yǎng)為曹氏后。
后魏鉅鹿魏溥妻房氏者，慕容垂貴鄉(xiāng)太守常山房湛女也。幼有烈操，年十六，而溥遇疾且卒，顧謂之曰：“死不足恨，但痛母老家貧，赤子蒙眇，抱怨于黃壚耳?！狈看蛊鴮?duì)曰：“幸承先人余訓(xùn)，出事君子，義在偕老。有志不從，蓋其命也。今夫人在堂，弱子襁褓，顧當(dāng)以身少相衛(wèi)，永釋長往之恨?！倍矶咦洹＜皩⒋髷?，房氏操刀割左耳，投之棺中，仍曰：“鬼神有知，相期泉壤?！绷餮枞?，喪者哀懼。姑劉氏輟哭而謂曰：“新婦何至于此？”對(duì)曰：“新婦少年，不幸早寡，實(shí)慮父母未量至情，覬持此自誓耳。”聞知者莫不感愴。時(shí)子緝生未十旬，鞠育于后房之內(nèi)，未曾出門。遂終身不聽絲竹，不預(yù)坐席。緝年十二，房父母仍存，于是歸寧。父兄尚有異議，緝竊聞之，以啟其母。房命駕，紿云他行，因而遂歸，其家弗知之也。行數(shù)十里方覺，兄弟來追，房哀嘆而不反。其執(zhí)意如此。
滎陽張洪祁妻劉氏者，年十七夫亡。遺腹生一子，二歲又沒。其舅姑年老，朝夕養(yǎng)奉，率禮無違。兄矜其少寡，欲奪嫁之。劉自誓不許，以終其身。
陳留董景起妻張氏者，景起早亡，張時(shí)年十六，痛夫少喪，哀傷過禮，蔬食長齋。又無兒息，獨(dú)守貞操，期以闔棺。鄉(xiāng)曲高之，終見標(biāo)異。
隋大理卿鄭善果母崔氏，周末，善果父誠討尉遲迥，力戰(zhàn)死于陣。
母年二十而寡，父彥睦欲奪其志。母抱善果曰“婦人無再適男子之義。
且鄭君雖死，幸有此兒。棄兒為不慈，背夫?yàn)闊o禮，寧當(dāng)割耳剪發(fā)，以明素心。違禮滅慈，非敢聞命。”遂不嫁，教養(yǎng)善果，至于成名。自初寡，便不御脂粉，常服大練，性又節(jié)儉，非祭祀賓客之事，酒肉不妄陳其前。靜室端居，未嘗輒出門閭。內(nèi)外姻戚有吉兇事，但厚加贈(zèng)遺，皆不請(qǐng)其家。
韓覬妻于氏，父實(shí)，周大左輔。于氏年十四適于覬，雖生長膏腴，家門鼎貴，而動(dòng)遵禮度，躬自儉約，宗黨敬之。年十八，覬從軍沒，于氏哀毀骨立，慟感動(dòng)路。每朝夕奠祭，皆手自捧持。及免喪，其父以其幼少無子，欲嫁之，誓不許。遂以夫孽子世隆為嗣，身自撫育，愛同己生，訓(xùn)導(dǎo)有方，卒能成立。自孀居以后，唯時(shí)或歸寧。至于親族之家，絕不往來。有尊親就省謁者，送迎皆不出戶庭。蔬食布衣，不聽聲樂，以此終身。隋文帝聞而嘉嘆，下詔褒美，表其門閭，長安中號(hào)為“節(jié)婦閭”。
周虢州司戶王凝妻李氏，家青齊之間。凝卒于官，家素貧，一子尚幼。李氏攜其子，負(fù)其遺骸以歸。東過開封，止旅舍，主人見其婦人獨(dú)攜一子而疑之，不許其宿。李氏顧天已暮，不肯去。主人牽其臂而出之。李氏仰天慟曰：“我為婦人，不能守節(jié)，而此手為人執(zhí)耶！不可以一手并污吾身。”即引斧自斷其臂。路人見者，環(huán)聚而嗟之，或?yàn)橹隆?br /> 開封尹聞之，白其事于朝官，為賜藥封瘡，恤李氏而笞其主人。若此，可謂能清潔矣。
卷九 妻下
《禮》，自天子至于命士，媵妾皆有數(shù)，惟庶人無之，謂之匹夫匹婦。是故《關(guān)雎》美后妃，樂得淑女以配君子，慕窈窕，思賢才，而無傷淫之心。至于《樛木》、《螽斯》、《桃夭》、《芣莒》、《小星》，皆美其無妒忌之行。文母十子，眾妾百斯男，此周之所以興也。詩人美之。然則婦人之美，無如不妒矣。
晉趙衰從晉文公在狄，取狄女叔隗，生盾。文公返國，以女趙姬妻衰，生原同、屏括、樓嬰。趙姬請(qǐng)逆盾與其母。衰辭而不敢。姬曰：“不可。得寵而忘舊，不義；好新而慢故，無恩；與人勤于隘阨，富貴而不顧，無禮。棄此三者，何以使人？必逆叔隗！”及盾來，姬以盾為才，固請(qǐng)于公，以為嫡子，而使其三子下之；以叔隗為內(nèi)子，而己下之。
楚莊王夫人樊姬曰：“妾幸得備掃除，十有一年矣，未嘗不捐衣食，遣人之鄭衛(wèi)求美人而進(jìn)之于王也。妾所進(jìn)者九人，今賢于妾者二人，與妾同列者七人。妾知妨妾之愛、奪妾之貴也。妾豈不欲擅王之愛、奪王之寵哉？不敢以私蔽公也！”
宋女宗者，鮑蘇之妻也。既入，養(yǎng)姑甚謹(jǐn)。鮑蘇去而仕于衛(wèi)，三年而娶外妻焉。女宗之養(yǎng)姑愈謹(jǐn)，因往來者請(qǐng)問鮑蘇不輟，賂遺外妻甚厚。女宗之姒謂女宗曰：“可以去矣?！迸谠唬骸昂喂?？”姒曰：“夫人既有所好，子何留乎？”女宗曰：“婦人之所寶，豈以專夫室之愛為善哉？若抗夫室之好，茍以自榮，則吾未知其善也。夫《禮》，天子妻妾十二，諸侯九，大夫三，士二。今吾夫固士也，其有二，不亦宜乎！且婦人有七去，七去之道，妒正為首。姒不教吾以居室之禮，而反使吾為見棄之行，將安用此？”遂不聽，事姑愈謹(jǐn)。宋公聞而美之，表其閭，號(hào)曰“女宗”。
漢明德馬皇后，伏波將軍援之女也。年十三選入太子宮，接待同列，先人后己，由此見寵。及帝即位，常以皇嗣未廣，每懷憂嘆，薦達(dá)左右，若恐不及。后宮有進(jìn)見者，每加慰納。若數(shù)所寵引，輒增隆遇，未幾立為皇后。是知婦人不妒，則益為君子所賢。欲專寵自私，則愈疏矣！由其識(shí)慮有遠(yuǎn)近故也。
后唐太祖正室劉氏，代北人也。其次妃曹氏，太原人也。太祖封晉王，劉氏封秦國夫人，無子，性賢，不妒忌，常為太祖言：“曹氏相，當(dāng)生貴子，宜善待之。”而曹氏亦自謙退，因相得甚歡。曹氏封晉國夫人，后生子，是謂莊宗。太祖奇之。及莊宗即位，冊(cè)尊曹氏為皇太后，而以嫡母劉氏為皇太妃。太妃往謝太后，太后有慚色。太妃曰：“愿吾兒享國無窮，使吾曹獲沒于地，以從先君，幸矣！他復(fù)何言？”莊宗滅梁入洛，使人迎太后歸洛，居長壽宮。太妃戀陵廟，獨(dú)留晉陽。太妃與太后甚相愛，其送太后往洛，涕泣而別，歸而相思慕，遂成疾。太后聞之，欲馳至?xí)x陽視疾；及其卒也，又欲自往葬之。莊宗泣諫，群臣交章請(qǐng)留，乃止。而太后自太妃卒，悲哀不飲食，逾月亦崩。莊宗以妾母加于嫡母，劉后猶不慍，況以妾事女君如禮者乎！若此，可謂能不妒矣。
《葛覃》美后妃恭儉節(jié)用，服浣濯之衣。然則婦人固以儉約為美，不以侈麗為美也。
漢明德馬皇后，常衣大練，裙不加緣。朔望，諸姬主朝請(qǐng)，望見后袍衣疏粗，反以為綺，就視乃笑。后辭曰：“此繒特宜染色，故用之耳?！绷鶎m莫不嘆息。性不喜出入游觀，未嘗臨御窗牖，又不好音樂。上時(shí)幸苑囿離宮，希嘗從行。彼天子之后猶如是，況臣民之妻乎？
漢鮑宣妻桓氏，歸侍御服飾，著短布裳，挽鹿車。
梁鴻妻屏綺縞，著布衣、麻履，操緝績之具。
唐岐陽公主適殿中少監(jiān)杜悰，謀曰：“上所賜奴婢，卒不肯窮屈?！?br /> 奏請(qǐng)納之。上嘉嘆，許可。因錫其直，悉自市寒賤可制指者。自是閉門，落然不聞人聲。悰為澧州刺史，主后悰行?？たh聞主且至，殺牛羊犬馬，數(shù)百人供具。主至，從者不過二十人、六七婢，乘驢阘茸，約所至不得肉食。驛吏立門外，舁飯食以返。不數(shù)日間，聞?dòng)诰煟妵W，說以為異事。悰在澧州三年，主自始入后三年間，不識(shí)刺史廳屏。彼天子之女猶如是，況寒族乎？若此，可謂能節(jié)儉矣。
古之賢婦未有不恭其夫者也，曹大家《女戒》曰：“得意一人，是謂永畢；失意一人，是謂永訖?！庇伤寡灾虿豢刹磺笃湫?。然所求者，亦非謂佞媚茍親也。固莫若專心正色，禮義貞潔耳。耳無途聽，目無邪視，出無冶容，入無廢飾，無聚群輩，無看視門戶，此則謂專心正色矣。若夫動(dòng)靜輕脫，視聽陜輸，入則亂發(fā)壞形，出則窈窕作態(tài)，說所不當(dāng)?shù)溃^所不當(dāng)視，此謂不能專心正色矣。是以冀缺之妻馌其夫，相待如賓；梁鴻之妻饋其夫，舉案齊眉。若此，可謂能恭謹(jǐn)矣。
《易》：“家人，六二，無攸遂，在中饋?！薄对姟じ瘃访篮箦诟改讣?，志在女功，為絺绤，服勞辱之事?！恫商O》、《采蘩》，美夫人能奉祭祀。彼后夫人猶如是，況臣民之妻，可以端居終日，自安逸乎？
魯大夫公父文伯退朝，朝其母。其母方績，文伯曰：“以歜之家而主猶績乎？懼干季孫之怒也，其以歜為不能事主乎！”母嘆曰“魯其亡乎！使僮子備官而未之聞耶？王后親織玄紞，公侯之夫人加之以纮綖。
卿之內(nèi)子為大帶，命婦成祭服，列士之妻加之以朝衣，自庶士以下皆衣其夫。社而賦事，烝而獻(xiàn)功，男女效績，愆則有辟，古之制也。今我寡也，爾又在下位，朝夕處事，猶恐忘先人之業(yè)，況有怠惰，其何以避辟！吾冀而朝夕修我曰：‘必?zé)o廢先人。’爾今曰：‘胡不自安？’以是承君之官，余懼穆伯之絕嗣也?！?br />
漢明德馬皇后，自為衣袿，手皆裂?；屎螵q爾，況他人乎？曹大家《女戒》曰：“晚寢早作，勿憚夙夜，執(zhí)務(wù)私事，不辭劇易。所作必成，手跡整理，是謂勤也?！比舸?，可謂能勤勞矣。
為人妻者，非徒備此六德而已。又當(dāng)輔佐君子，成其令名。是以《卷耳》求賢審官，《殷其雷》勸以義，《汝墳》勉之以正，《雞鳴》警戒相成，此皆內(nèi)助之功也，自涂山至于太姒，其徽風(fēng)著于經(jīng)典，無以尚之。周宣王姜后，齊女也。宣王嘗晏起，后脫簪珥，待罪永巷，使其傅母通言于王曰：“妾之淫心見矣，至使君王失禮而晏朝，以見君王樂色而忘德也，敢請(qǐng)婢子之罪?！蓖踉唬骸肮讶瞬坏?，實(shí)自生過，非后之罪也?！彼鞆?fù)姜后而勤于政事，早朝晏退，卒成中興之名。故《雞鳴》樂擊鼓以告旦，后夫人必鳴珮而去君所，禮也。
齊桓公好淫樂，衛(wèi)姬為之不聽。
楚莊王初即位，狩獵畢戈，樊姬諫，不止，乃不食鳥獸之肉。三年，王勤于政事不倦。
晉文公避驪姬之難，適齊。齊桓公妻之，有馬二十乘，公子安之。
從者以為不可，將行，謀于桑下，蠶妾在其上，以告姜氏。姜氏殺之，而謂公子曰：“子有四方之志？其聞之者，吾殺之矣！”公子曰：“無之?！苯唬骸靶幸玻瑧雅c安，實(shí)敗名。公子不可?！鄙婆c子犯謀，醉而遣之，卒成霸功。
陶大夫答子治陶，名譽(yù)不興，家富三倍。妻數(shù)諫之，答子不用。居五年，從車百乘歸休，宗人擊牛而賀之，其妻獨(dú)抱兒而泣。姑怒而數(shù)之曰：“吾子治陶五年，從車百乘歸休，宗人擊牛而賀之。婦獨(dú)抱兒而泣，何其不祥也！”婦曰：“夫人能薄而官大，是謂嬰害；無功而家昌，是謂積殃。昔令尹子文之治國也，家貧而國富，君敬之，民戴之，故福結(jié)于子孫，名垂于后世。今夫子則不然，貪富務(wù)大，不顧后害，逢禍必矣！愿與少子俱脫?！惫门?，遂棄之。處期年，答子之家果以盜誅，唯其母以老免，婦乃與少子歸，養(yǎng)始終卒天年。
楚王聞?dòng)诹曜咏K賢，欲以為相。使使者持金百鎰，往聘迎之。于陵子終入謂其妻曰：“楚王欲以我為相，我今日為相，明日結(jié)駟連騎，食方丈于前，子意可乎？”妻曰“夫子織屨以為食，業(yè)本辱而無憂者，何也？非與物無治乎，左琴右書，樂在其中矣！夫結(jié)駟連騎，所安不過容膝；食方丈于前，所飽不過一肉。以容膝之安、一肉之味而懷楚國之憂，其可乎？亂世多害，吾恐先生之不保命也?！庇谑?，子終出謝使者而不許也。遂相與逃而為人灌園。
漢明德馬皇后，數(shù)規(guī)諫明帝，辭意款備。時(shí)楚獄連年不斷，囚相證引，坐系者甚眾。后慮其多濫，乘間言及，帝惻然感悟，夜起彷徨，為思所納，卒多有降宥。時(shí)諸將奏事及公卿較議難平者，帝數(shù)以試后。后輒分解趣理，各得其情。每于侍執(zhí)之際，輒言及政事，多所毗補(bǔ)，而未嘗以家私干。
河南樂羊子嘗行路，得遺金一餅，還，以與妻。妻曰：“妾聞志士不飲盜泉之水，廉者不受嗟來之食，況拾遺求利，不污其行乎？”羊子大慚，乃捐金于野，而遠(yuǎn)尋師學(xué)。一年來歸，妻跑問其故。羊子曰：“久行懷思，無它異也。”妻乃引刀趁機(jī)而言曰：“此織生自蠶繭，成于機(jī)杼，一絲而累，以至于寸，累寸不已，遂成丈匹。今若斷斯織也，則絹失成功，稽廢時(shí)月。夫子積學(xué)，當(dāng)日知其所亡，以就懿德。若中道而歸，何異斷斯織乎？”羊子感其言，復(fù)還終業(yè)，遂七年不反。妻常躬勤養(yǎng)姑，又遠(yuǎn)饋羊子。
吳許升少為博徒，不治操行。妻呂榮嘗躬勤家業(yè)，以奉養(yǎng)其姑。數(shù)勸升修學(xué)，每有不善，輒流涕進(jìn)規(guī)。榮父積忿疾升，乃呼榮，欲改嫁之。榮嘆曰：“命之所遭，義無離二?！苯K不肯歸。升感激自勵(lì)，乃尋師遠(yuǎn)學(xué)，遂以成名。
唐文德長孫皇后崩，太宗謂近臣曰：“后在宮中，每能規(guī)諫，今不復(fù)聞善言，內(nèi)失一良佐，以此令人哀耳！”此皆以道輔佐君子者也。
漢長安大昌里人妻，其夫有仇人，欲報(bào)其夫而無道徑。聞其妻之孝有義，乃劫其妻之父，使要其女為中，譎父呼其女告之。女計(jì)念，不聽之，則殺父，不孝；聽之，則殺夫，不義。不孝不義，雖生不可以行于世。欲以身當(dāng)之，乃且許諾曰：“旦日在樓新沭，東首臥則是矣！妾請(qǐng)開牖戶待之?！边€其家，乃譎其夫，使臥他所。因自沭，居樓上東首，開牖戶而臥。夜半，仇家果至，斷頭持去，明而視之，乃其妻首也。他人哀痛之，以為有義，遂釋，不殺其夫。
光啟中，楊行密圍秦彥、畢師鋒，揚(yáng)州城中食盡，人相食，軍士掠人而賣其肉。有洪州商人周迪，夫婦同在城中，迪餒且死，其妻曰：“今饑窮勢(shì)不兩全，君有老母，不可以不歸，愿鬻妾于屠肆，以濟(jì)君行道之資?！彼煸勍浪磷藻?，得白金十兩以授迪，號(hào)泣而別。迪至城門，以其半賂守者，求去。守者詰之，迪以實(shí)對(duì)。守者不之信，與共詣屠肆驗(yàn)之，見其首已在案上。眾聚觀，莫不嘆息，競以金帛遺之。迪收其余骸，負(fù)之而歸。古之節(jié)婦，有以死徇其夫者，況敢庸奴其夫乎？
卷十 舅甥、舅姑、婦妾、乳母
秦康公之母，晉獻(xiàn)公之女。文公遭驪姬之難，未反而秦姬卒。穆公納文公?？倒珪r(shí)為太子，贈(zèng)送文公于渭之陽，念母之不見也，曰：“我見舅氏，如母存焉！”故作渭陽之詩。
漢魏郡霍谞，有人誣谞舅宋光于大將軍梁商者，以為妄刊文章，坐系洛陽詔獄，掠考困極。谞時(shí)年十五，奏記于商，為光訟冤，辭理明切。商高谞才志，即為奏，原先罪，由是顯名。
晉司空郄鑒，頰邊貯飯以活外甥周翼。鑒夢(mèng)，翼為剡令，解職而歸，席苫心喪三年。此皆舅甥之有恩者也。
晏子稱：“姑慈而從，婦聽而婉，禮之善物也?！?br />
《禮》：“子?jì)D有勤勞之事，雖甚愛之，姑縱之而寧數(shù)休之。子?jì)D未孝未敬，勿庸疾怨，姑教之。若不可教，而后怒之；不可怒，子放婦出而不表禮焉?！?br />
季康子問于公父文伯之母曰：“主亦有以語肥也？”對(duì)曰：“吾聞之先姑曰：‘君子能勞，后世有繼。’子夏聞之，曰：‘善哉！’商聞之曰：‘古之嫁者，不及舅姑，謂之不幸。’夫婦，學(xué)于舅姑者，禮也?！?br />
唐禮部尚書王珪子敬直，尚南平公主。禮有婦見舅姑之儀，自近代，公主出降，此禮皆廢。珪曰：“今主上欽明，動(dòng)循法制，吾受公主謁見，豈為身榮，所以成國家之美耳！”遂與其妻就席而坐，令公主親執(zhí)笲，行盥饋之道，禮成而退。是后，公主下降，有舅姑者，皆備婦禮，自珪始也。
《內(nèi)則》：婦事舅姑，與子事父母略同。
舅沒則姑老，冢婦所祭祀賓客，每事必請(qǐng)于姑，介婦請(qǐng)于冢婦。舅姑使冢婦，毋怠、不友、無禮于介婦。舅姑若使介婦，無敢敵耦于冢婦，不敢并行，不敢并命，不敢并坐。
凡婦不命運(yùn)私室，不敢退。婦將有事，大小必請(qǐng)于舅姑。子?jì)D無私貨，無私蓄，無私器，不敢私假，不敢私與。婦或賜之飲食、衣服、布帛、佩帨、芷蘭，則受而獻(xiàn)諸舅姑。舅姑受之則喜，如新受賜。若反賜之，則辭。不得命，如更受賜，藏以待乏。婦若有私親兄弟，將與之，則必復(fù)請(qǐng)其故，賜而后與之。
曹大家《女戒》曰：舅姑之意豈可失哉？固莫尚于曲從矣！姑云不爾而是，固宜從命；姑云爾而非，猶宜順命。勿得違戾是非，爭分曲直，此則所謂曲從矣。故《女憲》曰：“婦如影響，焉不可賞？”
漢廣漢姜詩妻，同郡龐盛之女也。詩事母至孝，妻奉順尤篤，母好飲江水，去舍六七里，妻常沂流而汲。后值風(fēng)，不時(shí)得還，母渴，詩責(zé)而遣之。妻乃寄止鄰舍，晝夜紡績，市珍羞，使鄰母以意自遺其姑。如是者久之。姑怪問鄰母，鄰母具對(duì)。姑感慚呼還，恩養(yǎng)愈謹(jǐn)。其子后因遠(yuǎn)汲溺死，妻恐姑哀傷，不敢言，而托以行學(xué)不在。
河南樂羊子，從學(xué)七年不反，妻常躬勤養(yǎng)姑。嘗有它舍雞謬入園中，姑盜殺而食之。妻對(duì)雞不餐而泣。姑怪，問其故。妻曰：“自傷居貧，使食它肉?！惫镁箺壷?。然則舅姑有過，婦亦可幾諫也。
后魏樂部郎胡長命妻張氏，事姑王氏甚謹(jǐn)。太安中，京師禁酒，張以姑老且患，私為醞之，為有司所糾。王氏詣曹，自首由己私釀。張氏曰：“姑老抱患，張主家事，姑不知釀?！敝魉静恢?。平原王陸麗以狀奏，文成義而赦之。
唐鄭義宗妻廬氏，略涉書史，事舅姑甚得婦道。嘗夜有強(qiáng)盜數(shù)十人，持杖鼓噪，逾垣而入。家人悉奔竄，唯有姑獨(dú)在堂。廬冒白刃，往至姑側(cè)，為賊捶擊，幾至于死。賊去后，家人問，何獨(dú)不懼？廬氏曰：“人所以異禽獸者，以其有仁義也。鄰里有急，尚相赴救，況在于姑而可委棄？若萬一危禍，豈宜獨(dú)生！”其姑每云：“古人稱，歲寒然后知松柏之后凋也，吾今乃知廬新婦之心矣！”若廬氏者，可謂能知義矣。
《詩》：“何彼秾矣，美王姬也。雖則王姬，亦下嫁于諸侯，車服不系其夫，下王后一等，猶執(zhí)婦道，以成肅雍之德。”
舜妻，堯之二女。行婦道于虞氏。
唐岐陽公主，憲宗之嫡女，穆宗之母妹，母懿安郭皇后，尚父子儀之孫也。適工部尚書杜悰，逮事舅姑。杜氏大族，其他宜為婦禮者，不翅數(shù)千人。主卑委怡煩，奉上撫下，終日惕惕，屏息拜起，一同家人禮度。二十余年，人未嘗以絲發(fā)間指為貴驕。承奉大族，時(shí)歲獻(xiàn)饋，吉兇賻助，必經(jīng)親手。姑涼國太夫人寢疾，比喪及葬，主奉養(yǎng)，蚤夜不解帶，親自嘗藥，粥飯不經(jīng)心手，一不以進(jìn)。既而哭泣哀號(hào)，感動(dòng)它人。彼天子之女，猶不敢失婦道，奈何臣民之女，乃敢恃其貴富以驕其舅姑？為婦若此，為夫者宜棄之，為有司者治其罪可也。
《內(nèi)則》：“雖婢妾，衣服飲食必后長者?！?br />
妾事女君，猶臣事君也。尊卑殊絕，禮節(jié)宜明。是以“綠衣黃裳”，詩人所刺；慎夫人與竇后同席，袁盎引而卻之；董宏請(qǐng)尊丁傅，師丹劾奏其罪。皆所以防微杜漸，抑禍亂之原也?；蛘咧髂盖阂韵轮q當(dāng)貶抑退避，謹(jǐn)守其分，況敢挾其主父與子之勢(shì)，陵慢其女君乎？
衛(wèi)宗二順者，衛(wèi)宗室靈王之夫人及其傅妾也。秦滅衛(wèi)君，乃封靈王世家，使奉其祀。靈王死，夫人無子而守寡，傅妾有子代后。傅妾事夫人，八年不衰，供養(yǎng)愈謹(jǐn)。夫人謂傅妾曰：“孺子養(yǎng)我甚謹(jǐn)，子奉祀而妾事我，我不愿也。且吾聞，主君之母不妾事人，今我無子，于禮斥絀之人也，而得留以盡節(jié)，是我幸也。今又煩孺子不改故節(jié)，我甚內(nèi)慚！
吾愿出居外，以時(shí)相見，我甚便之?！备垫鴮?duì)曰：“夫人欲使靈氏受三不祥耶？公不幸早終，是一不祥也；夫人無子而婢妾有子，是二不祥也；夫人欲居外，使婢妾居內(nèi)，是三不祥也。妾聞忠臣事君，無時(shí)懈倦；孝子養(yǎng)親，患無日也。妾豈敢以少貴之故，變妾之節(jié)哉？供養(yǎng)，固妾之職也，夫人又何勤乎？”夫人曰：“無子之人，而辱主君之母，雖子歇爾，眾人謂我不知禮也。吾終愿居外而已?！备垫硕^其子曰：“吾聞君子處順，奉上下之儀，修先古之禮，此順道也。今夫人難我，將欲居外，使我處內(nèi)，逆也。處逆而生，豈若守順而死哉？”遂欲自殺。其子泣而守之，不聽。夫人聞之，懼，遂許傅妾留，終年供養(yǎng)不衰。
后唐莊宗不知禮，尊其所生為太后，而以嫡母為太妃。太妃不以慍，太后不敢自尊，二人相好，終始不衰，是亦近世所難。
《內(nèi)則》：“異為孺子室于宮中，擇于諸母與可者，必求其寬裕、慈惠、溫良、恭敬、慎而寡言者，使為子師，其次為慈母，其次為保母。皆居于室，他人無事不往。”
魯孝公義保臧氏。初，孝公父武公與其二子——長子括、中子戲——朝周宣王。宣王立戲?yàn)轸斕?。武公薨，戲立，是為懿公。孝公時(shí)號(hào)公子稱，最少。義保與其子俱入宮養(yǎng)公子稱。括之子曰伯御，與魯人作亂，攻殺懿公而自立，求公子稱于宮中，入殺之。義保聞伯御將殺稱，衣其子以稱之衣，臥于稱之處，伯御殺之。義保遂抱稱以出，遇稱之舅魯大夫于外。舅問：“稱死乎？”義保曰：“不死，在此?！本嗽唬骸昂我缘妹?？”義保曰：“以吾子代之?！绷x保遂抱以逃。十一年，魯大夫皆知稱之在保，于是請(qǐng)周天子殺伯御，立稱，為孝公。
秦攻魏，破之，殺魏王，誅諸公子，而一公子不得。令魏國曰：“得公子者，賜金千鎰；匿之者，罪至夷?！惫尤槟概c公子俱逃。魏之故臣見乳母，識(shí)之，曰：“乳母固無恙乎？”乳母曰：“嗟乎！吾奈公子何。”故臣曰：“今公子安在？吾聞秦令曰，有能得公子者，賜金千鎰；匿之者，罪至夷！乳母儻知其處乎？而言之，則可以得千金；知而不言，則昆弟無類矣！”乳母曰：“吁！我不知公子之處?！惫食荚唬骸拔衣劰优c乳母俱逃?！痹唬骸拔犭m知之，亦終不可以言。”故臣曰：“今魏國已破亡，族已滅矣！子匿之，尚誰為乎？”母曰：“吁！夫見利而反上者逆，畏死而棄義者，亂也。今持逆亂而以求利，吾不為也。且夫凡為人養(yǎng)子者，務(wù)生之，非為殺之也，豈可以利賞畏誅之故，廢正義而行逆節(jié)哉？妾不能生而令公子禽矣！”乳母遂抱公子逃于深澤之中。故臣以告秦軍，追見，爭射之。乳母以身為公子蔽矢，矢著身者數(shù)十，與公子俱死。秦君聞之，貴其能守忠死義，乃以卿禮葬之，祠以太牢，寵其兄為五大夫，賜金百鎰。
唐初，王世充之臣獨(dú)孤武都謀叛歸唐，事覺誅死。子師仁始三歲，世充憐其幼，不殺，命禁掌之。其乳母王蘭英求自髡鉗，入保養(yǎng)師仁，世充許之。蘭英鞠育備至。時(shí)喪亂兇饑，人多餓死，蘭英乞丐捃拾，每有所得，輒歸哺師仁，自惟啖土飲水而已。久之，詐為捃拾，竊抱師仁奔長安。高祖嘉其義，下詔曰：“師仁乳母王氏，慈惠有聞，撫育無倦，提攜遺幼，背逆歸朝，宜有褒隆，以錫其號(hào)，可封壽永郡君?！?br />
五代漢鳳翔節(jié)度使侯益入朝，右衛(wèi)大將軍王景崇叛于鳳翔，有怨于益，盡殺其家屬七十余人。益孫延廣尚襁褓，乳母劉氏以己子易之，拖延廣而逃，乞食于路，以達(dá)大梁，歸于益家。嗚呼！人無貴賤，顧其為善何如耳！觀此乳保，忘身殉義，字人之孤，名流后世，雖古烈士，何以過哉！
目錄
《四庫全書·家范》提要
卷一、治家
卷二、祖
卷三、父母
卷四、子上
卷五、子下
卷六、女、孫、伯叔父、侄
卷七、兄、弟、姑姊妹、夫
卷八、妻上
卷九、妻下
卷十、舅甥、舅姑、婦妾、乳母
《四庫全書·家范》提要
臣等謹(jǐn)按：《家范》十卷，宋司馬光撰。光所著《溫公易說》諸書已別著錄，是書見于《宋史·藝文志·文獻(xiàn)通考》者，卷目俱與此相合，猶當(dāng)時(shí)原本。自顏之推作家訓(xùn)以教子弟，其議論甚正，而詞旨泛濫，不能盡本諸經(jīng)訓(xùn)。至狄仁杰著有《家范》一卷，史志雖載其目，而書已不傳。光因取仁杰舊名，別加甄輯，以示后學(xué)準(zhǔn)繩。首載《周易》家人卦辭、《大學(xué)》、《孝經(jīng)》、《堯典》、《詩》思齊篇語則，即其全書之序也。其后，自治家至乳母，凡十九篇，皆雜采史傳事可為法則者。亦間有光所論說與朱子《小學(xué)》。義例差異而用意略同。其節(jié)目備具，切于日用，簡而不煩，實(shí)足為儒者治行之要。朱子嘗論《周禮》，師氏云：至德以為道本，明道先生以之敏德，以為行本。司馬溫公以之觀于是編，其型方訓(xùn)俗之規(guī)，尤可以概見矣。乾隆四十二年五月，恭校上。
總纂官：臣紀(jì)昀 臣陸錫熊 臣孫士毅
總校官：臣陸費(fèi)墀
卷一 治家
《周易》：離下巽上。家人：利女貞。
彖曰：家人，女正位乎內(nèi)，男正位乎外，男女正，天地之大義也。
家人有嚴(yán)君焉，父母之謂也。父父，子子，兄兄，弟弟，夫夫，婦婦，而家道正。正家而天下定矣。
象曰：風(fēng)自火出，家人。君子以言有物而行有恒。
初九：閑有家，悔亡。象曰：閑有家，志未變也。
六二：無攸遂，在中饋，貞吉。象曰：六二之吉，順以巽也。
九三：家人嗃嗃，悔，厲，吉。婦子嘻嘻，終吝。象曰：家人嗃嗃，未失也。婦子嘻嘻，失家節(jié)也。
六四：富家，大吉。象曰：富家大吉，順在位也。
九五：王假有家，勿恤，吉。象曰：王假有家，交相愛也。
上九：有孚威如，終吉。象曰：威如之吉，反身之謂也。
《大學(xué)》曰：“古之欲明明德于天下者，先治其國；欲治其國者，先齊其家；欲齊其家者，先修其身；欲修其身者，先正其心；欲正其心者，先誠其意；欲誠其意者，先致其知；致知在格物。物格而后知至，知至而后意誠，意誠而后心正，心正而后身修，身修而后家齊，家齊而后國治，國治而后天下平。自天子以至于庶人，一是皆以修身為本。其本亂而末治者否矣，其所厚者薄，而其所薄者厚，未之有也！”此謂知本，此謂知之至也。所謂治國必先齊其家者，其家不可教而能教人者，無之。故君子不出家而成教于國。孝者所以事君也，弟者所以事長也，慈愛者所以使眾也。《詩》云：“桃之夭夭，其葉蓁蓁。之子于歸，宜其家人。”宜其家人，而后可以教國人?！对姟吩疲骸耙诵忠说?。”宜兄宜弟，而后可以教國人?！对姟吩疲骸捌鋬x不忒，正是四國?！逼錇楦缸?，兄弟足法，而后民法之也。此謂治國在齊其家。
《孝經(jīng)》曰：閨門之內(nèi)具禮矣乎！嚴(yán)父，嚴(yán)兄。妻子臣妾，猶百姓徒役也。
昔四岳薦舜于堯，曰：“瞽子，父頑、母嚚、象傲?？酥C以孝，烝烝乂，不格奸。”帝曰：“我其試哉！女于時(shí)，觀厥刑于二女?！崩褰刀趮倹I，嬪于虞。帝曰：“欽哉！”
《詩》稱文王之德曰：“刑于寡妻，至于兄弟，以御于家邦?！贝私允ト苏乙哉煜抡咭?。降及后世，爰自卿士以至匹夫，亦有家行隆美可為人法者，今采集以為《家范》。
衛(wèi)石碏曰：“君義、臣行、父慈、子孝、兄愛、弟敬，所謂六順也?！?br /> 齊晏嬰曰：“君令臣共、父慈子孝、兄愛弟敬、夫和妻柔、姑慈婦聽，禮也?！本疃贿`，臣共而不二，父慈而教，子孝而箴，兄愛而友，弟敬而順，夫和而義，妻柔而正，姑慈而從，婦聽而婉，禮之善物也。
夫治家莫如禮。男女之別，禮之大節(jié)也，故治家者必以為先?！抖Y》：男女不雜坐，不同椸枷，不同巾櫛，不親授受；嫂叔不通問，諸母不漱裳；外言不入于閫，內(nèi)言不出于閫；女子許嫁，纓。非有大故不入其門。姑姊妹、女子子，已嫁而反，兄弟弗與同席而坐，弗與同器而食。男女非有行媒不相知名，非受幣不交不親，故日月以告君，齋戒以告鬼神，為酒食以召鄉(xiāng)黨僚友，以厚其別也。
又，男女非祭非喪，不相授器。其相授，則女受以篚。其無篚，則皆坐奠之，而后取之。外內(nèi)不共井，不共湢浴，不通寢席，不通乞假。
男子入內(nèi)，不嘯不指；夜行以燭，無燭則止。女子出門，必?fù)肀纹涿?；夜行以燭，無燭則止。道路，男子由右，女子由左。
又，子生七年，男女不同席，不共食。男子十年，出就外傅，居宿于外。女子十年不出。
又婦人送迎不出門，見兄弟不逾閾。
又，國君、夫人、父母在，則有歸寧。沒，則使卿寧。
魯公父文伯之母如季氏，康子在其朝，與之言，弗應(yīng)；從之及寢門，弗應(yīng)而入?？底愚o于朝而入見，曰：“肥也不得聞命，無乃罪乎？”曰：“寢門之內(nèi)，婦人治其業(yè)焉，上下同之。夫外朝，子將業(yè)君之官職焉；內(nèi)朝，子將庀季氏之政焉，皆非吾所敢言也，”
公父文伯之母，季康子之從祖叔母也?？底油?，門而與之言，皆不逾閾。仲尼聞之，以為別于男女之禮矣。
漢萬石君石奮，無文學(xué)，恭謹(jǐn)，舉無與比。奮長子建、次甲、次乙、次慶，皆以馴行孝謹(jǐn)，官至二千石。于是景帝曰：“石君及四子皆二千石，人臣尊寵乃舉集其門?！惫侍?hào)備為萬石君。孝景季年，萬石君以上大夫祿歸老于家，子孫為小吏，來歸謁，萬石君必朝服見之，不名。子孫有過失，不誚讓，為便坐，對(duì)案不食。然后諸子相責(zé)，因長老肉袒固謝罪，改之，乃許。子孫勝冠者在側(cè)，雖燕必冠，申申如也。僮仆欣欣如也，唯謹(jǐn)。其執(zhí)喪，哀戚甚。子孫遵教，亦如之。萬石君家以孝謹(jǐn)聞乎郡國，雖齊、魯諸儒質(zhì)行，皆自以為不及也。建元二年，郎中令王臧以文學(xué)獲罪皇太后。太后以為儒者文多質(zhì)少，今萬石君家不言而躬行，乃以長子建為郎中令，少子慶為內(nèi)史。建老，白首，萬石君尚無恙。每五日洗沐歸謁親，入子舍，竊問侍者，取親中裙廁牏，身自浣灑，復(fù)與侍者，不敢令萬石君知之，以為常。萬石君徙居陵里。內(nèi)史慶醉歸，入外門不下車。萬石君聞之，不食。慶恐，肉袒謝罪，不許。舉宗及兄建肉袒。萬石君讓曰：“內(nèi)史貴人，入閭里，里中長老皆走匿，而內(nèi)史坐車自如，固當(dāng)！”乃謝罷慶。慶及諸子入里門，趨至家，萬石君元朔五年卒。建哭泣哀思，杖乃能行。歲余，建亦死。諸子孫咸孝，然建最甚。
樊重，字君云。世善農(nóng)稼，好貨殖。重性溫厚，有法度，三世共財(cái)，子孫朝夕禮敬，常若公家。其營經(jīng)產(chǎn)業(yè)，物無所棄；課役童隸，各得其宜。故能上下戮力，財(cái)利歲倍，乃至開廣田土三百余頃。其所起廬舍，皆重堂高閣，陂渠灌注。又池魚牧畜，有求必給。嘗欲作器物，先種梓漆，時(shí)人嗤之。然積以歲月，皆得其用。向之笑者，咸求假焉。貲至巨萬，而賑贍宗族，恩加鄉(xiāng)閭。外孫何氏，兄弟爭財(cái)，重恥之，以田二頃解其忿訟。縣中稱美，推為三老。年八十余終，其素所假貸人間數(shù)百萬，遺令焚削文契。債家聞?wù)呓詰M，爭往償之。諸子從敕，竟不肯受。
南陽馮良，志行高潔，遇妻子如君臣。
宋侍中謝弘微從叔混以劉毅黨見誅，混妻晉陽公主改造瑯邪王練。
公主雖執(zhí)意不行，而詔與謝氏離絕。公主以混家委之弘微?；烊允涝紫啵婚T兩封，田業(yè)十余處，童役千人，唯有二女，年并數(shù)歲。弘微經(jīng)紀(jì)生業(yè)，事若在公。一錢、尺帛，出入皆有文薄。宋武受命，晉陽公主降封東鄉(xiāng)君，節(jié)義可嘉，聽還謝氏。自混亡至是九年，而室宇修整，倉廩充盈，門徒不異平日。田疇墾辟有加于舊。東鄉(xiāng)嘆曰：“仆射生平重此一子，可謂知人，仆射為不亡矣?！敝型庥H姻、里黨、故舊，見東鄉(xiāng)之歸者，入門莫不嘆息，或?yàn)榱魈?，感弘微之義也。弘微性嚴(yán)正，舉止必修禮度，婢仆之前不妄言笑，由是尊卑大小，敬之若神。及東鄉(xiāng)君薨，遺財(cái)千萬，園宅十余所，及會(huì)稽、吳興、瑯邪諸處。太傅安、司空琰時(shí)事業(yè)，奴僮猶數(shù)百人。公私或謂：室內(nèi)資財(cái)，宜歸二女；田宅僮仆應(yīng)屬弘微。弘微一物不取，自以私祿營葬。混女夫殷睿素好摴蒱，聞弘微不取財(cái)物，乃濫奪其妻妹及伯母兩姑之分，以還戲責(zé)。內(nèi)人皆化。弘微之讓，一無所爭。弘微舅子領(lǐng)軍將軍劉湛謂弘微曰：“天下事宜有裁衷，卿此不問，何以居官？”弘微笑而不答?；蛴凶I以謝氏累世財(cái)產(chǎn)充殷，君一朝棄擲，譬棄物江海，以為廉耳？弘微曰：“親戚爭財(cái)，為鄙之甚。今內(nèi)人尚能無言，豈可道之使?fàn)?！今分多共少不至有乏，身死之后，豈復(fù)見關(guān)！”
劉君良，瀛州樂壽人，累世同居，兄弟至四從，皆如同氣。尺布斗粟，相與共之。隋末，天下大饑，盜賊群起，君良妻欲其異居，乃密取庭樹鳥雛交置巢中，于是群鳥大相與斗，舉家怪之。妻乃說君良，曰：“今天下大亂，爭斗之秋，群鳥尚不能聚居，而況人乎？”君良以為然，遂相與析居。月余，君良乃知其謀，夜攬妻發(fā)，罵曰：“破家賊，乃汝耶！”悉召兄弟，哭而告之，立逐其妻，復(fù)聚居如初。鄉(xiāng)里依之，以避盜賊，號(hào)曰義成堡。宅有六院，共一廚。子弟數(shù)十人，皆以禮法，貞觀六年，詔旌表其門。
張公藝，鄆州壽張人，九世同居，北齊、隋、唐，皆旌表其門。麟德中，高宗封泰山，過壽張，幸其宅，召見公藝，問所以能睦族之道。
公藝請(qǐng)紙筆以對(duì)，乃書“忍”字百余以進(jìn)。其意以為宗族所以不協(xié)，由尊長衣食，或者不均；卑幼禮節(jié)，或有不備。更相責(zé)望，遂成乖爭。茍能相與忍之，則常睦雍矣。
唐河?xùn)|節(jié)度使柳公綽，在公卿間最名。有家法，中門東有小齋，自非朝謁之日，每平旦輒出，至小齋，諸子仲郢等皆束帶。晨省于中門之北。公綽決公私事，接賓客，與弟公權(quán)及群從弟再食，自旦至暮，不離小齋。燭至，則以次命子弟一人執(zhí)經(jīng)史立燭前，躬讀一過畢，乃講議居官治家之法?；蛘撐模蚵犌?，至人定鐘，然后歸寢，諸子復(fù)昏定于中門之北。凡二十余年，未嘗一日變易。其遇饑歲，則諸子皆蔬食，曰：“昔吾兄弟侍先君為丹州刺史，以學(xué)業(yè)未成不聽食肉，吾不敢忘也?！?br /> 姑姊妹侄有孤嫠者，雖疏遠(yuǎn)，必為擇婿嫁之，皆用刻木妝奩，纈文絹為資裝。常言，必待資裝豐備，何如嫁不失時(shí)。及公綽卒，仲郢一遵其法。國朝公卿能守先法久而不衰者，唯故李相昉家。子孫數(shù)世二百余口，猶同居共爨。田園邸舍所收及有官者俸祿，皆聚之一庫，計(jì)口日給餅飯，婚姻喪葬所費(fèi)皆有常數(shù)。分命子弟掌其事，其規(guī)模大抵出于翰林學(xué)士宗諤所制也。
夫人爪之利，不及虎豹；膂力之強(qiáng)，不及熊羆；奔走之疾，不及麋鹿；飛飏之高，不及燕雀。茍非群聚以御外患，則反為異類食矣。是故圣人教之以禮，使之知父子兄弟之親。人知愛其父，則知愛其兄弟矣；愛其祖，則知愛其宗族矣。如枝葉之附于根干，手足之系于身首，不可離也。豈徒使其粲然條理以為榮觀哉！乃實(shí)欲更相依庇，以捍外患也。
吐谷渾阿豺有子二十人，病且死，謂曰：“汝等各奉吾一支箭，將玩之?！倍矶傅苣嚼釉唬骸叭耆∫恢Ъ壑?。”慕利延折之。又曰：“汝取十九支箭折之。”慕利延不能折。阿豺曰：“汝曹知否？單者易折，眾者難摧。戮力一心，然后社稷可固?！毖越K而死。彼戎狄也，猶知宗族相保以為強(qiáng)，況華夏乎？圣人知一族不足以獨(dú)立也，故又為之甥舅、婚媾、姻婭以輔之。猶懼其未也，故又愛養(yǎng)百姓以衛(wèi)之。故愛親者，所以愛其身也；愛民者，所以愛其親也。如是則其身安若泰山，壽如箕翼，他人安得而侮之哉！故自古圣賢，未有不先親其九族，然后能施及他人者也。彼愚者則不然，棄其九族，遠(yuǎn)其兄弟，欲以專利其身。殊不知身既孤，人斯戕之矣，于利何有哉？昔周厲王棄其九族，詩人刺之曰：“懷德惟寧，宗子惟城；毋俾城壞，毋獨(dú)斯畏；茍為獨(dú)居，斯可畏矣。”
宋昭公將去群公子，樂豫曰：“不可。公族，公室之枝葉也。若去之則本根無所庇蔭矣。葛藟猶能庇其根本，故君子以為比，況國君乎？
此諺所謂庇焉，而縱尋斧焉者也，必不可君。其圖之，親之以德，皆股肱也。誰敢攜貳！若之何去之？”昭公不聽，果及于亂。
華亥欲代其兄合比為右?guī)?，譖于平公而逐之。左師曰：“汝亥也，必亡。汝喪而宗室，于人何有？人亦于汝何有？”既而，華亥果亡。
孔子曰：“不愛其親而愛他人者，謂之悖德；不敬其親而敬他人者，謂之悖禮。以順則逆，民無則焉，不在于善，而皆在于兇。德雖得之，君子不貴也。故欲愛其身而棄其宗族，烏在其能愛身也？”
孔子曰：“均無貧，和無寡，安無傾?！鄙茷榧艺?，盡其所有而均之，雖糲食不飽，敝衣不完，人無怨矣。夫怨之所生，生于自私及有厚薄也。
漢世諺曰：“一尺布尚可縫，一斗粟尚可舂?！毖猿卟伎煽p而共衣，斗粟可舂而共食。譏文帝以天下之富，不能容其弟也。
梁中書侍郎裴子野，家貧，妻子?？囵嚭?。中表貧乏者，皆收養(yǎng)之。
時(shí)逢水旱，以二石米為薄粥，僅得遍焉，躬自同之，曾無厭色。此得睦族之道者也。
為人祖者，莫不思利其后世。然果能利之者，鮮矣。何以言之？今之為后世謀者，不過廣營生計(jì)以遺之。田疇連阡陌，邸肆跨坊曲，粟麥盈囷倉，金帛充篋笥，慊慊然求之猶未足，施施然自以為子子孫孫累世用之莫能盡也。然不知以義方訓(xùn)其子，以禮法齊其家。自于數(shù)十年中勤身苦體以聚之，而子孫于時(shí)歲之間奢靡游蕩以散之，反笑其祖考之愚不知自娛，又怨其吝嗇，無恩于我，而厲虐之也。始則欺紿攘竊，以充其欲；不足，則立券舉債于人，俟其死而償之。觀其意，惟患其考之壽也。甚者至于有疾不療，陰行鳩毒，亦有之矣。然則向之所以利后世者，適足以長子孫之惡而為身禍也。頃嘗有士大夫，其先亦國朝名臣也，家甚富而尤吝嗇，斗升之粟、尺寸之帛，必身自出納，鎖而封之。晝而佩鑰于身，夜則置鑰于枕下，病甚，困絕不知人，子孫竊其鑰，開藏室，發(fā)篋笥，取其財(cái)。其人后蘇，即捫枕下，求鑰不得，憤怒遂卒。其子孫不哭，相與爭匿其財(cái)，遂致斗訟。其處女蒙首執(zhí)牒，自訐于府庭，以爭嫁資，為鄉(xiāng)黨笑。蓋由子孫自幼及長，惟知有利，不知有義故也。夫生生之資，固人所不能無，然勿求多余，多余希不為累矣。使其子孫果賢耶，豈蔬糲布褐不能自營，至死于道路乎？若其不賢耶，雖積金滿堂，奚益哉？多藏以遺子孫，吾見其愚之甚也。然則賢圣皆不顧子孫之匱乏邪？
曰：何為其然也？昔者圣人遺子孫以德以禮，賢人遺子孫以廉以儉。舜自側(cè)微積德至于為帝，子孫保之，享國百世而不絕。周自后稷、公劉、太王、王季、文王，積德累功，至于武王而有天下。其《詩》曰：“詒厥孫謀，以燕翼子。”言豐德澤，明禮法，以遺后世而安固之也。故能子孫承統(tǒng)八百余年，其支庶猶為天下之顯，諸侯棋布于海內(nèi)。其為利豈不大哉！
孫叔敖為楚相，將死，戒其子曰：“王數(shù)封我矣，吾不受也。我死，王則封汝，必?zé)o受利地。楚越之間有寢邱者，此其地不利而名甚惡，可長有者唯此也?！睂O叔敖死，王以美地封其子。其子辭，請(qǐng)寢邱，累世不失。
漢相國蕭何，買田宅必居窮僻處，為家不治垣屋，曰：“今后世賢，師吾儉；不賢，無為勢(shì)家所奪?！?br />
太子太傅疏廣乞骸骨歸鄉(xiāng)里，天子賜金二十斤，太子贈(zèng)以五十斤。
廣日令家具設(shè)酒食，請(qǐng)族人、故舊、賓客，相與娛樂。數(shù)問其家金余尚有幾何，趣賣以共具。居歲余，廣子孫竊謂其昆弟、老人、廣所愛信者曰：“子孫冀及君時(shí)頗立產(chǎn)業(yè)基址，今日飲食費(fèi)且盡，宜從大人所勸，說君買田宅?！崩先思匆蚤e暇時(shí)為廣言此計(jì)。廣曰：“吾豈老悖不念子孫哉！顧自有舊田廬，令子孫勤力其中，足以共衣食，與凡人齊。今復(fù)增益之，以為贏余，但教子孫怠惰耳。賢而多財(cái)則損其志，愚而多財(cái)則益其過。且夫富者，眾之怨也。吾既亡，以教化子孫，不欲蓋其過而生怨?！?br />
涿郡太守楊震，性公廉，子孫常蔬食步行。故舊長者，或欲令為開產(chǎn)業(yè)。震不肯，曰：“使后世稱為清白吏子孫，以此遺之，不亦厚乎！”
南唐德勝軍節(jié)度使兼中書令周本，好施?；騽裰唬骸肮呵锔?，宜少留余貲以遺子孫?！北驹唬骸拔嵯挡?，事吳武王，位至將相，誰遺之乎？”
近故張文節(jié)公為宰相，所居堂室，不蔽風(fēng)雨；服用飲膳，與始為河陽書記時(shí)無異。其所親或規(guī)之曰：“公月入俸祿幾何，而自奉儉薄如此。外人不以公清儉為美，反以為有公孫布被之詐。”文節(jié)嘆曰：“以吾今日之祿，雖侯服王食，何憂不足？然人情由儉入奢則易，由奢入儉則難。此祿安能常恃，一旦失之，家人既習(xí)于奢，不能頓儉，必至失所，曷若無失其常！吾雖違世，家人猶如今日乎！”聞?wù)叻溥h(yuǎn)慮。此皆以德業(yè)遺子孫者也，所得顧不多乎？
晉光祿大夫張澄，當(dāng)葬父，郭璞為占墓地曰：“葬某處，年過百歲，位至三司，而子孫不蕃；某處，年幾減半，位裁鄉(xiāng)校，而累世貴顯?！?br /> 澄乃葬其劣處，位止光祿，年六十四而亡。其子孫昌熾，公侯將相，至梁陳不絕，雖未必因葬地而然，足見其愛子孫厚于身矣。先公既登侍從，常曰：“吾所得已多，當(dāng)留以子孫?！碧幮娜绱?，其顧念后世不亦深乎！
卷三 父母、 父、 母
陳亢向于伯魚曰：“子亦有異聞乎？”對(duì)曰：“未也。嘗獨(dú)立，鯉趨而過庭。曰：‘學(xué)詩乎？’對(duì)曰：‘未也?！粚W(xué)詩無以言?！幫硕鴮W(xué)詩。他日，又獨(dú)立，鯉趨而過庭。曰：‘學(xué)禮乎？’對(duì)曰：‘未也?！粚W(xué)禮無以立?！幫硕鴮W(xué)禮?！甭勊苟撸惪和硕苍唬骸皢栆坏萌?，聞詩，聞禮，又聞君子之遠(yuǎn)其子也?！?br />
曾子曰：“君子之于子，愛之而勿面，使之而勿貌，遵之以道而勿強(qiáng)言；心雖愛之不形于外，常以嚴(yán)莊蒞之，不以辭色悅之也。不遵之以道，是棄之也。然強(qiáng)之，或傷恩，故以日月漸摩之也?！?br />
北齊黃門侍郎顏之推《家訓(xùn)》曰：“父子之嚴(yán)，不可以狎；骨肉之愛，不可以簡。簡則慈孝不接，狎則怠慢生焉。由命士以上，父子異宮，此不狎之道也；抑搔癢痛，懸衾篋枕，此不簡之教也?！?br />
石碏諫衛(wèi)莊公曰：“臣聞愛子教之以義方，弗納于邪。驕奢淫逸，所自邪也。四者之來，寵祿過也。”自古知愛子不知教，使至于危辱亂亡者，可勝數(shù)哉！夫愛之，當(dāng)教之使成人。愛之而使陷于危辱亂亡，烏在其能愛子也？人之愛其子者多曰：“兒幼，未有知耳，俟其長而教之?！笔仟q養(yǎng)惡木之萌芽，曰俟其合抱而伐之，其用力顧不多哉？又如開籠放鳥而捕之，解韁放馬而逐之，曷若勿縱勿解之為易也！
《曲禮》：“幼子常視毋誑?！?br /> “立必正方，不傾聽。”
“長者與之提攜，則兩手奉長者之手。負(fù)劍辟咡詔之，則掩口而對(duì)?！?br />
《內(nèi)則》：“子能食食，教以右手。能言，男唯女俞。男鞶革，女鞶絲。六年，教之?dāng)?shù)與方名；七年，男女不同席，不共食；八年，出入門戶及即席飲食，必后長者，始教之讓；九年，教之?dāng)?shù)日。十年，出就外傅，居宿于外，學(xué)書計(jì)。十有三年，學(xué)樂、誦詩、舞勺。成童，舞象、學(xué)射御?！?br />
曾子之妻出外，兒隨而啼。妻曰：“勿啼！吾歸，為爾殺豕?！逼逇w，以語曾子。曾子即烹豕以食兒，曰：“毋教兒欺也。”
賈誼言：古之王者，太子始生，固舉以禮，使士負(fù)之，過闕則下，過廟則趨，孝子之道也。故自為赤子，而教固已行矣。提孩有識(shí)，三公三少，固明孝、仁、禮、義。以道習(xí)之，逐去邪人，不使見惡行。于是皆選天下之端士、孝弟、博聞、有道術(shù)者，以衛(wèi)翼之。使與太子居處出入。故太子乃生而見正事，聞?wù)?，行正道，左右前后皆正人也。夫?xí)與正人居之，不能毋正。猶生長于齊，不能不齊言也；習(xí)與不正人居之，不能毋不正，猶生長于楚，不能不楚言也。
《顏氏家訓(xùn)》曰：古者圣王，子生孩提，師保固明仁孝禮義，道習(xí)之矣。凡庶縱不能爾，當(dāng)及嬰稚，識(shí)人顏色，知人喜怒，便加教誨，使為則為，使止則止。比及數(shù)歲，可省笞罰，父母威嚴(yán)而有慈，則子女畏慎而生孝矣。吾見世間，無教而有愛，每不能然。飲食運(yùn)為，恣其所欲，宜誡翻獎(jiǎng)，應(yīng)呵反笑，至有識(shí)知，謂法當(dāng)爾。驕慢已習(xí)，方乃制之，捶撻至死而無威，忿怒日隆而增怨。逮于長成，終為敗德?？鬃釉疲骸吧俪扇籼煨裕?xí)慣如自然”是也。諺云：“教婦初來，教兒嬰孩?！闭\哉斯語！
凡人不能教子女者，亦非欲陷其罪惡；但重于訶怒，傷其顏色，不忍楚撻慘其肌膚爾。當(dāng)以疾病為喻，安得不用湯藥針艾救之哉？又宜思勤督訓(xùn)者，豈愿苛虐于骨肉乎？誠不得已也。
王大司馬母衛(wèi)夫人，性甚嚴(yán)正。王在湓城，為三千人將，年逾四十，少不如意，猶捶撻之，故能成其勛業(yè)。
梁元帝時(shí)，有一學(xué)士，聰敏有才，少為父所寵，失于教義。一言之是，遍于行路，終年譽(yù)之；一行之非，掩藏文飾，冀其自改。年登婚宦，暴慢日滋，竟以語言不擇，為周逖抽腸釁鼓云。然則愛而不教，適所以害之也?！秱鳌贩Q鸤鳩之養(yǎng)其子，朝從上下，暮從下上，平均如一。至于人，或不能然。《記》曰：父之于子也，親賢而下無能。使其所親果賢也，所下果無能也，則善矣。其溺于私愛者，往往親其無能，而下其賢，則禍亂由此而興矣。
《顏氏家訓(xùn)》曰：人之愛子，罕亦能均。自古及今，此弊多矣。賢俊者自可賞愛，頑魯者亦當(dāng)矜憐。有偏寵者，雖欲以厚之，更所以禍之。共叔之死，母實(shí)為之；趙王之戮，父實(shí)使之。劉表之傾宗覆族，袁紹之地裂兵亡，可謂靈龜明鑒。此通論也。
曾子出其妻，終身不取妻。其子元請(qǐng)焉，曾子告其子曰：“高宗以后妻殺孝己，尹吉甫以后妻放伯奇。吾上不及高宗，中不比吉甫，庸知其得免于非乎？”
后漢尚書令朱暉，年五十失妻。昆弟欲為繼室。暉嘆曰：“時(shí)俗希不以后妻敗家者?！彼觳蝗?。今之人年長而子孫具者，得不以先賢為鑒乎！
《內(nèi)則》曰：“子?jì)D未孝未敬，勿庸疾怨，姑教之。若不可教，而后怒之。不可怒，子放婦出而不表禮焉。”
君子之所以治其子?jì)D，盡于是而已矣。今世俗之人，其柔懦者，子?jì)D之過尚小，則不能教而嘿藏之。及其稍著，又不能怒而心恨之。至于惡積罪大，不可禁遏，則喑嗚郁悒，至有成疾而終者。如此，有子不若無子之為愈也。其不仁者，則縱其情性，殘忍暴戾，或聽后妻之讒，或用嬖寵之計(jì)，捶撲過分，棄逐凍餒，必欲置之死地而后已。《康誥》稱：“子弗祗服厥父事，大傷厥考心；于父不能字厥子，乃疾厥子?！敝^之元惡大憝，蓋言不孝不慈，其罪均也。
為人母者，不患不慈，患于知愛而不知教也。古人有言曰：“慈母敗子?！睈鄱唤?，使淪于不肖，陷于大惡，入于刑辟，歸于亂亡。非他人敗之也，母敗之也。自古及今，若是者多矣，不可悉數(shù)。
周大任之娠文王也，目不視惡色，耳不聽淫聲，口不出敖言。文王生而明圣，卒為周宗。君子謂大任能胎教。古者婦人任子，寢不側(cè)，坐不邊，立不蹕，不食邪味，割不正不食，席不正不坐，目不視邪色，耳不聽淫聲。夜則令瞽誦詩，道正事。如此，則生子形容端正，才藝博通矣。彼其子尚未生也，固已教之，況已生乎！
孟軻之母，其舍近墓，孟子之少也，嬉戲?yàn)槟归g之事，踴躍筑埋。
孟母曰：“此非所以居之也?！蹦巳?。舍市傍，其嬉戲?yàn)樾f賣之事。孟母又曰：“此非所以居之也?！蹦酸?。舍學(xué)宮之傍，其嬉戲乃設(shè)俎豆揖讓進(jìn)退。孟母曰：“此真可以居子矣！”遂居之。孟子幼時(shí)問東家殺豬何為，母曰：“欲啖汝?！奔榷谠唬骸拔崧劰庞刑ソ蹋襁m有知而欺之，是教之不信?！蹦速I豬肉食。既長就學(xué)，遂成大儒。彼其子尚幼也，固已慎其所習(xí)，況已長乎！
漢丞相翟方進(jìn)繼母隨方進(jìn)之長安，織履，以資方進(jìn)游學(xué)。
晉太尉陶侃，早孤貧，為縣吏番陽，孝廉范逵嘗過侃，時(shí)倉卒無以待賓。其母乃截發(fā)，得雙髲以易酒肴。逵薦侃于廬江太守，召為督郵，由此得仕進(jìn)。
后魏鉅鹿魏緝母房氏，緝生未十旬，父溥卒。母鞠育不嫁，訓(xùn)導(dǎo)有母儀法度。緝所交游，有名勝者，則身具酒饌。有不及己者，輒屏臥不餐，須其悔謝乃食。
唐侍御史趙武孟，少好田獵，嘗獲肥鮮以遺母。母泣曰：“汝不讀書，而田獵如是，吾無望矣！”竟不食其膳。武孟感激勤學(xué)，遂博通經(jīng)史，舉進(jìn)士，至美官。
天平節(jié)度使柳仲郢母韓氏，常粉苦參、黃連和以熊膽以授諸子，每夜讀書使噙之，以止睡。
太子少保李景讓母鄭氏，性嚴(yán)明，早寡家貧，親教諸子。久雨，宅后古墻頹陷，得錢滿缸。奴婢喜，走告鄭。鄭焚香祝之曰：“天蓋以先君余慶，愍妾母子孤貧，賜以此錢。然妾所愿者，諸子學(xué)業(yè)有成，他日受俸，此錢非所欲也?！必矫谥?。此唯患其子名不立也。
齊相田稷子受下吏金百鎰，以遺其母。母曰：“夫?yàn)槿顺疾恢遥菫槿俗硬恍⒁?。不義之財(cái)，非吾有也。不孝之子，非吾子也。子起矣?！别⒆铀鞈M而出，反其金而自歸于宣王，請(qǐng)就誅。宣王悅其母之義，遂赦稷子之罪，復(fù)其位，而以公金賜母。
漢京兆尹雋不疑，每行縣錄囚徒，還，其母輒問不疑，有所平反，活幾何人耶？不疑多有所平反，母喜，笑為飲食，言語異于它時(shí)。或亡所出，母怒，為不食。故不疑為吏嚴(yán)而不殘。
吳司空孟仁嘗為監(jiān)魚池官，自結(jié)網(wǎng)捕魚作鲊寄母。母還之曰：“汝為魚官，以鲊寄母，非避嫌也！”
晉陶侃為縣吏，嘗監(jiān)魚池，以一坩鲊遺母。母封鲊責(zé)曰：“爾以官物遺我，不能益我，乃增吾憂耳?！?br />
隋大理寺卿鄭善果母翟氏，夫鄭誠討尉遲迥戰(zhàn)死。母年二十而寡，父欲奪其志。母抱善果曰：“鄭君雖死，幸有此兒。棄兒為不慈，背死夫?yàn)闊o禮?！彼觳患?。善果以父死王事，年數(shù)歲拜持節(jié)大將軍，襲爵開封縣公，年四十授沂州刺史，尋為魯郡太守。母性賢明，有節(jié)操，博涉書史，通曉政事。每善果出聽事，母輒坐胡床，于障后察之。聞其剖斷合理，歸則大悅，即賜之坐，相對(duì)談笑；若行事不允，或妄嗔怒，母乃還堂，蒙袂而泣，終日不食。善果伏于床前不敢起。母方起，謂之曰：“吾非怒汝，乃慚汝家耳。吾為汝家婦，獲奉灑掃，知汝先君忠勤之士也，守官清恪，未嘗問私，以身殉國。繼之以死，吾亦望汝副其此心。
汝既年小而孤，吾寡耳，有慈愛無威，使汝不知禮訓(xùn)，何可負(fù)荷忠臣之業(yè)乎？汝自童稚襲茅土，汝今位至方岳，豈汝身致之邪？不思此事而妄加嗔怒心緣驕樂，墮于公政，內(nèi)則墜爾家風(fēng)，或失亡官爵；外則虧天子之法，以取辜戾。吾死日，何面目見汝先人于地下乎？”母恒自紡績，每至夜分而寢。善果曰：“兒封侯開國，位居三品，秩俸幸足，母何自勤如此？”答曰：“吁！汝年已長，吾謂汝知天下理，今聞此言，故猶未也。至于公事，何由濟(jì)乎？今此秩俸，乃天子報(bào)汝先人之殉命也，當(dāng)散贍六姻，為先君之惠，奈何獨(dú)擅其利，以為富貴乎？又絲枲紡績，婦人之務(wù)，上自王后，下及大夫士妻，各有所制，若墮業(yè)者，是為驕逸。
吾雖不知禮，其可自敗名乎？”自初寡，便不御脂粉，常服大練，性又節(jié)儉，非祭祀、賓客之事，酒肉不妄陳其前；靜室端居，未嘗輒出門閣。內(nèi)外姻戚有吉兇事，但厚加贈(zèng)遺，皆不詣其門。非自手作，及莊園祿賜所得，雖親族禮遺，悉不許入門。善果歷任州郡，內(nèi)自出饌，于衙中食之，公廨所供皆不許受，悉用修理公宇及分僚佐。善果亦由此克己，號(hào)為清吏，考為天下最。
唐中書令崔玄，初為庫部員外郎，母盧氏嘗戒之曰：“吾嘗聞姨兄辛玄馭云：‘兒子從官于外，有人來言其貧窶不能自存，此吉語也；言其富足，車馬輕肥，此惡語也?！釃L重其言。比見中表仕宦者，多以金帛獻(xiàn)遺其父母。父母但知忻悅，不問金帛所從來。若以非道得之，此乃為盜而未發(fā)者耳，安得不憂而更喜乎？汝今坐食俸祿，茍不能忠清，雖日殺三牲，吾猶食之不下咽也?！毙墒且粤?jǐn)著名。
李景讓，宦已達(dá)，發(fā)斑白，小有過，其母猶撻之。景讓事之，終日常兢兢。及為浙西觀察使，有左右都押牙忤景讓意，景讓杖之而斃。軍中憤怒，將為變。母聞之。景讓方視事，母出，坐廳事，立景讓于庭下而責(zé)之曰：“天子付汝以方面，國家刑法，豈得以為汝喜怒之資，妄殺無罪之人乎？萬一致一方不寧，豈惟上負(fù)朝廷，使垂老之母銜羞入地，何以見汝先人乎？”命左右禠其衣坐之，將撻其背。將佐皆至，為之請(qǐng)。不許。將佐拜且泣，久乃釋之。軍中由是遂安。此惟恐其子之入于不善也。
漢汝南功曹范滂坐黨人被收，其母就與訣曰：“汝今得與李杜齊名，死亦何恨！既有令名，復(fù)求壽考，可兼得乎？”滂跪受教，再拜而辭。
魏高貴鄉(xiāng)公將討司馬文王，以告侍中王沈、尚書王經(jīng)、散騎常侍王業(yè)。沈、業(yè)出走告文王，經(jīng)獨(dú)不往。高貴鄉(xiāng)公既薨，經(jīng)被收。辭母，母顏色不變，笑而應(yīng)曰：“人誰不死，但恐不得死所，以此并命，何恨之有？”
唐相李義府專橫，侍御史王義方欲奏彈之，先白其母曰：“義方為御史，視奸臣不糾則不忠，糾之則身危而憂及于親，為不孝；二者不能自決，奈何？”母曰：“昔王陵之母殺身以成子之名，汝能盡忠以事君，吾死不恨。”此非不愛其子，惟恐其子為善之不終也。然則為人母者，非徒鞠育其身使不罹水火，又當(dāng)養(yǎng)其德使不入于邪惡，乃可謂之慈矣！
漢明德馬皇后無子，賈貴人生肅宗。顯宗命后母養(yǎng)之，謂曰：“人未必當(dāng)自生子，但患愛養(yǎng)不至耳?！焙笥谑潜M心撫育，勞瘁過于所生。
肅宗亦孝性淳篤，恩性天至，母子慈愛，始終無纖介之間。古今稱之，以為美談。
隋番州刺史陸讓母馮氏，性仁愛，有母儀。讓即其孽子也，坐贓當(dāng)死。將就刑，馮氏蓬頭垢面詣朝堂，數(shù)讓罪，于是流涕嗚咽，親持杯粥勸讓食，既而上表求哀，詞情甚切。上愍然為之改容，于是集京城士庶于朱雀門，遣舍人宣詔曰：“馮氏以嫡母之德，足為世范，慈愛之道，義感人神。特宜矜免，用獎(jiǎng)風(fēng)俗。讓可減死，除名?！睆?fù)下詔褒美之，賜物五百段，集命婦與馮相識(shí)，以旌寵異。
齊宣王時(shí)，有人斗死于道，吏訊之。有兄弟二人，立其傍，吏問之。
兄曰：“我殺之?！钡茉唬骸胺切忠?，乃我殺之?！逼谀?，吏不能決，言之于相。相不能決，言之于王。王曰：“今皆舍之，是縱有罪也；皆殺之，是誅無辜也。寡人度其母能知善惡。試問其母，聽其所欲殺活。”相受命，召其母問曰：“母之子殺人，兄弟欲相代死。吏不能決，言之于王。王有仁惠，故問母何所欲殺活?！逼淠钙鴮?duì)曰：“殺其少者?！毕嗍芷溲?，因而問之曰：“夫少子者，人之所愛，今欲殺之，何也？”
其母曰：“少者，妾之子也；長者，前妻之子也。其父疾且死之時(shí)屬于妾曰：‘善養(yǎng)視之?！唬骸Z！”今既受人之托，許人以諾，豈可忘人之托而不信其諾耶？且殺兄活弟，是以私愛廢公義也。背言忘信，是欺死者也。失言忘約，已諾不信，何以居于世哉？予雖痛子，獨(dú)謂行何！”泣下沾襟。相入，言之于王。王美其義，高其行，皆赦。不殺其子，而尊其母，號(hào)曰“義母”。
魏芒慈母者，孟楊氏之女，芒卯之后妻也，有三子。前妻之子有五人，皆不愛慈母。遇之甚異，猶不愛慈母。乃令其三子不得與前妻之子齊衣服、飲食。進(jìn)退、起居甚相遠(yuǎn)。前妻之子猶不愛。于是，前妻中子犯魏王令，當(dāng)死。慈母憂戚悲哀，帶圍減尺。朝夕勤勞，以救其罪。人有謂慈母曰：“子不愛母至甚矣，何為憂懼勤勞如此？”慈母曰：“如妾親子，雖不愛妾，妾猶救其禍而除其害。獨(dú)假子而不為，何以異于凡人？且其父為其孤也，使妾而繼母。繼母如母，為人母而不能愛其子，可謂慈乎？親其親而偏其假，可謂義乎？不慈且無義，何以立于世？彼雖不愛妾，妾可以忘義乎？”遂訟之。魏安厘王聞之，高其義，曰：“慈母如此，可不赦其子乎？”乃赦其子而復(fù)其家。自此之后，五子親慈母雍雍若一。慈母以禮義漸之，率導(dǎo)八子，咸為魏大夫卿士。
漢安眾令漢中程文矩妻李穆姜，有二男，而前妻四子以母非所生，憎毀日積。而穆姜慈愛溫仁，撫字益隆，衣食資供，皆兼倍所生?；蛑^母曰：“四子不孝甚矣，何不別居以遠(yuǎn)之？”對(duì)曰：“吾方以義相導(dǎo)，使其自遷善也?！奔扒捌揲L子興疾困篤，母惻隱，親自為調(diào)藥膳，恩情篤密。興疾久乃瘳，于是呼三弟謂曰：“繼母慈仁，出自天愛，吾兄弟不識(shí)恩養(yǎng)，禽獸其心。雖母道益隆，我曹過惡亦已深矣！”遂將三弟詣南鄭獄，陳母之德，狀己之過，乞就刑辟?？h言之于郡。郡守表異其母，蠲除家徭，遣散四子，許以修革。自后訓(xùn)導(dǎo)愈明，并為良士。今之人，為人嫡母而疾其孽子，為人繼母而疾其前妻之子者，聞此四母之風(fēng)，亦可以少愧矣？
魯師春姜嫁其女，三往而三逐。春姜問其故。以輕侮其室人也。春姜召其女而笞之，曰：“夫婦人以順從為務(wù)。貞愨為首。今爾驕溢不遜以見逐，曾不悔前過。吾告汝數(shù)矣，而不吾用。爾非吾子也?！斌字?，而留之三年。乃復(fù)嫁之。女奉守節(jié)義，終知為人婦之道。令之為母者，女未嫁，不能誨也。既嫁，為之援，使挾己以凌其婿家。及見棄逐，則與婿家斗訟。終不自責(zé)其女之不令也。如師春姜者，豈非賢母乎？
卷四 子上
《孝經(jīng)》曰：“夫孝，天之經(jīng)也，地之義也，民之行也。天地之經(jīng)，而民是則之?！庇衷唬骸安粣燮溆H而愛他人者，謂之悖德；不敬其親而敬他人者，謂之悖禮。以順則逆，民無則焉。不在于善，而皆在于兇德。雖得之，君子不貴也?！庇衷唬骸拔逍讨畬偃?，而罪莫大于不孝?！?br /> 孟子曰：“不孝有五：惰其四支，不顧父母之養(yǎng)，一不孝也；博弈好飲酒，不顧父母之養(yǎng)，二不孝也；好貨財(cái)，私妻子，不顧父母之養(yǎng)，三不孝也；從耳目之欲，以為父母戮，四不孝也；好勇斗狠以危父母，五不孝也。”夫?yàn)槿俗?，而事親或虧，雖有他善累百，不能掩也，可不慎乎！
《經(jīng)》曰：“君子之事親也，居則致其敬，養(yǎng)則致其樂，病則致其憂，喪則致其哀，祭則致其嚴(yán)?！?br />
孔子曰：“今之孝者，是謂能養(yǎng)。至于犬馬，皆能有養(yǎng)。不敬，何以別乎？”《禮》：子事父母，雞初鳴，咸盥漱，盛容飾以適父母之所。父母之衣衾、簟席、枕幾不傳，杖、履祗敬之，勿敢近。敦牟、卮，非馂?zāi)矣?。在父母之所，有命之，?yīng)唯敬對(duì)，進(jìn)退周旋慎齊。升降、出入揖遜。不敢噦噫、嚏、咳、欠、伸、跛、倚、睇視，不敢唾?zèng)ⅰ：桓乙u，癢不敢搔。不有敬事，不敢袒褶。不涉不撅。為人子者，出必告，反必面。所游必有常，所習(xí)必有業(yè)，恒言不稱老。
又：“為人子者，居不主奧，坐不中席，行不中道，立不中門。食饗不為概，祭祀不為尸。聽于無聲，視于無形。不登高，不臨深，不茍?chǎng)?，不茍笑。孝子不服闇，不登危，懼辱親也?！?br />
宋武帝即大位，春秋已高，每旦朝繼母蕭太后，未嘗失時(shí)刻。彼為帝王尚如是，況士民乎！
梁臨川靜惠王宏，兄懿為齊中書令，為東昏侯所殺，諸弟皆被收。
僧慧思藏宏，得免。宏避難潛伏，與太妃異處，每遣使恭問起居?；蛑^：“逃難須密，不宜往來?！焙赉暅I答曰：“乃可無我，此事不容暫廢。”彼在危難尚如是，況平時(shí)乎！
為子者不敢自高貴，故在《禮》：“三賜不及車馬?！辈桓乙愿毁F加于父兄。
國初，平章事王溥，父祚有賓客，溥常朝服侍立?？妥话蚕?。祚曰：“豚犬，不足為之起。”此可謂居則致其敬矣。
《禮》：“子事父母，雞初鳴而起，左右佩服以適父母之所。及所，下氣怡聲，問衣燠寒，疾痛苛癢，而敬抑搔之。出入則或先或后，而敬扶持之。進(jìn)盥，少者奉槃，長者奉水，請(qǐng)沃盥，卒，授巾。問所欲而敬進(jìn)之，柔色以溫之。?！备改钢鹉嫖鸬 Ｈ麸嬛持?，雖不嗜，必嘗而待；加之衣服，雖不欲，必服而待。
又，“子?jì)D無私貨，無私畜，無私器。不敢私假，不敢私與。”
又，為人子之禮，冬溫而夏凊，昏定而晨省，在丑夷不爭。
孟子曰：“曾子養(yǎng)曾皙，必有酒肉；將徹，必請(qǐng)所與。問有馀，必曰：‘有?！?，曾元養(yǎng)曾子，必有酒肉。將徹，不請(qǐng)所與，問有馀，曰：‘亡矣?！瘜⒁詮?fù)進(jìn)也。此所謂養(yǎng)口體者也。若曾子，則可謂養(yǎng)志也。事親若曾子者，可也?！?br />
老萊子孝奉二親，行年七十，作嬰兒戲，身服五采斑斕之衣。嘗取水上堂，詐跌仆臥地，為小兒啼，弄雛于親側(cè)，欲親之喜。
漢諫議大夫江革，少失父，獨(dú)與母居。遭天下亂，盜賊并起，革負(fù)母逃難，備經(jīng)險(xiǎn)阻，常采拾以為養(yǎng)，遂得俱全于難。革轉(zhuǎn)客下邳，貧窮裸跣行，傭以供母，便身之物，莫不畢給。建武末年，與母歸鄉(xiāng)里，每至歲時(shí)，縣當(dāng)案比，革以老母不欲搖動(dòng)，自在轅中挽車，不用牛馬。由是鄉(xiāng)里稱之曰“江巨孝”。
晉西河人王延，事親色養(yǎng)，夏則扇枕席，冬則以身溫被，隆冬盛寒，體無全衣，而親極滋味。
宋會(huì)稽何子平，為揚(yáng)州從事吏，月俸得白米，輒貨市粟麥。人曰：“所利無幾，何足為煩？”子平曰：“尊老在東，不辦得米，何心獨(dú)饗白粲！”每有贈(zèng)鮮肴者，若不可寄至家，則不肯受。后為海虞令，縣祿唯供養(yǎng)母一身，不以及妻子。人疑其儉薄。子平曰：“希祿本在養(yǎng)親，不在為己?！眴栒邞M而退。
同郡郭原平養(yǎng)親，必以己力，傭賃以給供養(yǎng)。性甚巧，每為人傭作，止取散夫價(jià)。主人沒食，原平自以家貧，父母不辦有肴飯，唯餐鹽飯而已。若家或無食，則虛中竟日，義不獨(dú)飽，須日暮作畢，受直歸家，于里糴買，然后舉爨。
唐曹成王皋為衡州刺史，遭誣在治，念太妃老，將驚而戚，出則囚服就辟，入則擁笏垂魚，坦坦施施，貶潮州刺史，以遷入賀。既而事得直，復(fù)還衡州，然后跪謝告實(shí)。此可謂養(yǎng)則致其樂矣。
《禮》：父母有疾，冠者不櫛，行不翔，言不惰，琴瑟不御。食肉不至變味，飲酒不至變貌，笑不至矧，怒不詈，疾止復(fù)故。
文王之為世子，朝于王季，日三。雞初鳴而衣服，至于寢門外，問內(nèi)豎之御者曰：“今日安否？何如？”內(nèi)豎曰：“安?！蔽耐跄讼?。及日中，又至。亦如之。及莫又至，亦如之。其有不安節(jié)，則內(nèi)豎以告文王。文王色憂，行不能正履。王季復(fù)膳，然后亦復(fù)初。武王帥而行之，不敢有加焉。文王有疾，武王不脫冠帶而養(yǎng)。文王一飯亦一飯，文王再飯亦再飯。旬有二日，乃間。
漢文帝為代王時(shí)，薄太后常病。三年，文帝目不交睫，衣不解帶，湯藥非口所嘗弗進(jìn)。
晉范喬父粲，仕魏，為太宰中郎。齊王芳被廢，粲遂稱疾闔門不出，陽狂不言，寢所乘車，足不履地。子孫常侍左右，候其顏色，以知其旨。如此三十六年，終于所寢之車。喬與二弟并棄學(xué)業(yè)，絕人事，侍疾家庭。至粲沒，不出里邑。
南齊庾黔婁為孱陵令，到縣未旬，父易在家遘疾，黔婁忽心驚，舉身流汗。即日棄官歸家，家人悉驚。其忽至?xí)r，易病始二日。醫(yī)云：“欲知差劇，但嘗糞甜苦?！币仔估?，黔婁輒取嘗之。味轉(zhuǎn)甜滑，心愈憂苦。至夕，每稽顙北辰，求以身代。俄聞空中有聲，曰：“徵君壽命盡，不可延，汝誠禱既至，改得至月末?！被?，而易亡。
后魏孝文帝幼有至性，年四歲時(shí)，獻(xiàn)文患癰，帝親自吮膿。
北齊孝昭帝，性至孝。太后不豫，出居南宮。帝行不正履，容色貶悴，衣不解帶，殆將旬。殿去南宮五百余步，雞鳴而出，辰時(shí)方還；來去徒行，不乘輿輦。太后所苦小增，便即寢伏閣外，食飲藥物，盡皆躬親。太后惟常心痛，不自堪忍。帝立侍帷前，以爪掐手心，血流出袖。
此可謂病則致其憂矣。
《經(jīng)》曰：孝子之喪親也，哭不哀，禮無容，言不文，服美不安，聞樂不樂，食旨不甘，此哀戚之情也。三日而食，教民無以死傷生，毀不滅性，此圣人之政也。喪不過三年，示民有終也。為之棺槨衣衾而舉之，陳其簠簋而哀戚之。擗踴哭泣，哀以送之，卜其宅兆而安厝之，為之宗廟，以鬼享之。春秋祭祀，以時(shí)思之。生事愛敬，死事哀戚，生民之本盡矣，死生之義備矣，孝子之事親終矣。君子之于親喪固所以自盡也，不可不勉。喪禮備在方冊(cè)，不可悉載。
孔子曰：“少連、大連善居喪，三日不怠，三月不解，期悲哀，三年憂，東夷之子也?！备咦痈迗?zhí)親之喪也，泣血三年，未嘗見齒，君子以為難。
顏丁善居喪，始死，皇皇焉，如有求而弗得；及殯，望望焉，如有從而弗及；既葬，慨焉，如不及其反而息。
唐太常少卿蘇颋遭父喪，睿宗起復(fù)為工部侍郎，颋固辭。上使李日知諭旨，日知終坐不言而還，奏曰：“臣見其哀毀，不忍發(fā)言，恐其殞絕?！鄙夏寺犉浣K制。
左庶子李涵為河北宣慰使，會(huì)丁母憂，起復(fù)本官而行。每州縣郵驛公事之外，未嘗啟口。蔬飯飲水，席地而息。使還，請(qǐng)罷官，終喪制。
代宗以其毀瘠，許之。自余能盡哀竭力以喪其親，孝感當(dāng)時(shí)，名光后來者，世不乏人。此可謂喪則致其哀矣。
古之祭禮詳矣，不可遍舉?？鬃釉唬骸凹廊缭?。”君子事死如事生，事亡如事存。齋三日，乃見其所為齋者。祭之日，樂與哀半，饗之必樂，已至必哀。外盡物，內(nèi)盡志；入室，僾然必有見乎其位；周還出戶，肅然必有聞乎其容聲；也戶而聽，愾然必有聞乎其嘆息之聲。是故先王之孝也，色不忘乎目，聲不絕乎耳，心志嗜欲不忘乎心。致愛則存，致愨則著，著存不忘乎心，夫安得不敬乎！齊齊乎其敬也，愉愉乎其忠也，勿勿乎其欲其饗之也。《詩》曰：“神之格思，不可度思，矧可思。”
此其大略也。
孟蜀太子賓客李鄲，年七十余，享祖考，猶親滌器。人或代之，不從，以為無以達(dá)追慕之意。此可謂祭則致其嚴(yán)矣。
《經(jīng)》曰：身體發(fā)膚，受之父母，不敢毀傷，孝之始也。
曾子有疾，召門弟子曰：“啟予足，啟予手?！对姟吩疲骸畱?zhàn)戰(zhàn)兢兢，如臨深淵，如履薄冰。’而今而后吾知免夫小子。”
樂正子春下堂而傷足，數(shù)月不出，猶有憂色。門弟子曰：“夫子之足瘳矣，數(shù)月不出，猶有憂色，何也？”樂正子春曰：“善，如爾之問也！善，如爾之問也！吾聞諸曾子，曾子聞諸夫子曰：‘天之所生，地之所養(yǎng)，惟人為大。父母全而生之，子全而歸之，可謂孝矣；不虧其體，不辱其身，可謂全矣。故君子頃步而弗敢忘孝也，今予忘孝之道，予是以有憂色也。一舉足而不敢忘父母，一出言而不敢忘父母。一舉足而不敢忘父母，是故道而不徑，舟而不游，不敢以先父母之遺體行殆；一出言而不敢忘父母，是故惡言不出于口，忿言不反于身。不辱其身，不羞其親，可謂孝矣。”
或曰：親有危難則如之何？亦憂身而不救乎？曰：非謂其然也。孝子奉父母之遺體，平居一毫不敢傷也；及其徇仁蹈義，雖赴湯火無所辭，況救親于危難乎！古以死徇其親者多矣。
晉末烏程人潘綜遭孫恩亂，攻破村邑。綜與父驃共走避賊，驃年老行遲，賊轉(zhuǎn)逼。驃語綜：“我不能去，汝走可脫，幸勿俱死?！彬娎Хψ?，綜迎賊叩頭曰：“父年老，乞賜生命。”賊至，驃亦請(qǐng)賊曰：“兒少自能走，今為老子不去。孝子不惜死，可活此兒?！辟\因斫驃，綜乃抱父于腹下。賊斫綜頭面，凡四創(chuàng)，綜當(dāng)時(shí)悶絕。有一賊從傍來會(huì)曰：“卿舉大事，此兒以死救父，云何可殺？殺孝子不祥?！辟\乃止，父子并得免。
齊射聲校尉庾道愍所生母漂流交州，道愍尚在襁褓。及長，知之，求為廣州綏寧府佐。至府，而去交州尚遠(yuǎn)，乃自負(fù)擔(dān)，冒崄?zhàn)赃_(dá)。及至州，尋求母，經(jīng)年不獲，日夜悲泣。嘗入村，日暮雨驟，乃寄止一家。
有嫗負(fù)薪自外還，道愍心動(dòng)，因訪之，乃其母也。于是俯伏號(hào)泣。遠(yuǎn)近赴之，莫不揮淚。
梁湘州主簿吉翂，父天監(jiān)初為原鄉(xiāng)令，為吏所誣，逮詣廷尉。翂年十五，號(hào)泣衢路，祈請(qǐng)公卿。行人見者，皆為隕涕。其父理雖清白，而恥為吏訊，乃虛自引咎，罪當(dāng)大辟。翂乃撾登聞鼓，乞代父命。武帝嘉異之，尚以其童稚，疑受教于人，敕廷尉蔡法度嚴(yán)加脅誘，取其款實(shí)。
法度乃還寺，盛陳徽纆，厲色問曰：“爾求代父死，敕已相許，便應(yīng)伏法。然刀鋸至劇，審能死不。且爾童孺，志不及此，必人所教，姓名是誰？若有悔異，亦相聽許?！睂?duì)曰：“囚雖蒙弱，豈不知死可畏憚？顧諸弟幼藐，唯囚為長，不忍見父極刑，自延視息。所以內(nèi)斷胸臆，上干萬乘。今欲殉身不測(cè)，委骨泉壤。此非細(xì)故，奈何受人教耶？”法度知不可屈撓，乃更和顏誘，語之曰：“主上知尊侯無罪行，當(dāng)釋。亮觀君神儀明秀，足稱佳童。今若轉(zhuǎn)辭，幸父子同濟(jì)。奚以此妙年，苦求湯鑊？”曰：“凡鯤鮞螻蟻，尚惜其生，況在人！斯豈愿齏粉。但父掛深劾，必正刑書。故思?xì)屍停窖痈该??！绷壋跻娗?，獄掾依法備加桎梏。法度矜之，命脫其二械，更令著一小者。翂弗聽，曰：“翂求代父死，死囚豈可減乎？”竟不脫械。法度以聞，帝乃宥其父子。丹陽尹王志求其在廷尉故事并諸鄉(xiāng)居，欲于歲首，舉充純孝。曰：“異哉王尹！何量翂之薄也。夫父辱子死，斯道固然，若有面目當(dāng)其此舉，則是因父買名，一何甚辱！”拒之而止。此其章章尤著者也。
卷五 子下
勿陷父母于不義
《書》稱舜“烝烝乂，不格奸”，何謂也？曰：言能以至孝，和頑嚚昏傲，使進(jìn)進(jìn)以善自治，不至于大惡也。
曾子耘瓜，誤斬其根。皙怒，建大杖以擊其臂。曾子仆地而不知人。
久之乃蘇，欣然而起，進(jìn)于曾皙曰：“響也！參得罪于大人，用力教參，得無疾乎？”退而就房，援琴而歌，欲令曾皙聞之，知其體康也。孔子聞之而怒，告門弟子曰：“參來，勿內(nèi)?！痹鴧⒆砸詾闊o罪，使人請(qǐng)于孔子?？鬃釉唬骸叭瓴宦労?，昔舜之事瞽瞍，欲使之，未嘗不在于側(cè)；索而殺之，未嘗可得。小捶則待過，大杖則逃走，故瞽瞍不犯不父之罪，而舜不失烝烝之孝。今參事父，委身以待暴怒，殪而不避，身既死而陷父于不義，其不孝孰大焉？汝非天子之民乎？殺天子之民，其罪奚若？”曾參聞之，曰：“參，罪大矣！”遂造孔子而謝過，此之謂也。
或曰：孔子稱色難。色難者，觀父母之志趣，不待發(fā)言而后順之者也。然則《經(jīng)》何以貴于諫爭乎？曰：諫者，為救過也。親之命可從而不從，是悖戾也；不可從機(jī)時(shí)從之，則陷親于大惡。然而不諫是路人，故當(dāng)不義則不可不爭也?；蛟唬喝粍t爭之能無咈親之意乎？曰：所謂爭者，順而止之，志在必于從也?？鬃釉唬骸笆赂改笌字G。見志不從，又敬不違，勞而不怨?！薄抖Y》：父母有過，下氣怡色，柔聲以諫。諫若不入，起敬起孝。說則復(fù)諫。不說，則與其得罪于鄉(xiāng)黨州閭，寧熟諫。
父母怒，不說而撻之流血，不敢疾怨，起敬起孝。又曰：事親有隱而無犯。又曰：父母有過，諫而不逆。又曰：三諫而不聽則號(hào)泣而隨之，言窮無所之也?；蛟唬褐G則彰親之過，奈何？曰：諫諸內(nèi)，隱諸外者也，諫諸內(nèi)則親過不遠(yuǎn)，隱諸外故人莫得而聞也。且孝子善則稱親，過則歸己?！秳P風(fēng)》曰：“母氏圣善，我無令人。”其心如是，夫又何過之彰乎？
或曰：子孝矣而父母不愛，如之何？曰：責(zé)己而已。昔舜父頑、母嚚、象傲，日以殺舜為事。舜往于田，日號(hào)泣于旻天。于父母負(fù)罪引慝，只載見瞽瞍，夔夔齋栗，瞽瞍亦允。若誠之至也，如瞽瞍者猶信而順之，況不至是者乎？
曾子曰：“父母愛之，喜而不忘；父母惡之，懼而弗怨?！?br /> 漢侍中薛包，好學(xué)篤行。喪母，以至孝聞。及父娶后妻而憎包，分出之。包日夜號(hào)泣，不能去。至被毆杖，不得已，廬于舍外，旦入而灑埽。父怒，又逐之。乃廬于里門，晨昏不廢。積歲余，父母慚而還之。
晉太保王祥至孝，早喪親，繼母朱氏不慈，數(shù)譖之，由是失愛于父，每使掃除牛下，祥愈恭敬。父母有疾，衣不解帶，湯藥必親嘗。有丹柰結(jié)實(shí)，母命守之，每風(fēng)雨，祥輒抱樹而泣。其篤孝純至如此。母終，居喪毀悴，杖而后起。
西河人王延，九歲喪母，泣血三年，幾至滅性。每至忌月，則悲泣三旬。繼母卜氏，遇之無道，恒以蒲穰及敗麻頭與延貯衣。其姑聞而問之，延知而不言，事母彌謹(jǐn)。卜氏嘗盛冬思生魚，敕延求而不獲，杖之流血。延尋汾淩而哭，忽有一魚長五尺，踴出冰上，延取以進(jìn)母。卜氏心悟，撫延如己生。
齊始安王諮議劉沨父紹仕宋，位中書郎。沨母早亡，紹被敕納路太后兄女為繼室。沨年數(shù)歲，路氏不以為子，奴婢輩捶打之無期度。沨母亡日，輒悲啼不食，彌為婢輩所苦。路氏生溓，沨憐愛之，不忍舍，常在床帳側(cè)。輒被驅(qū)捶，終不肯去。路氏病，經(jīng)年，沨晝夜不離左右。每有增加，輒流涕不食。路氏病瘥，感其意，慈愛遂隆。路氏富盛，一旦為沨立齋宇，筵席不減侯王。
唐宣歙觀察使崔衍父倫為左丞，繼母李氏不慈于衍。衍時(shí)為富平尉，倫使于吐蕃，久方歸。李氏衣敝衣以見倫，倫問其故，李氏稱倫使于蕃中，衍不給衣食。倫大怒，召衍責(zé)詬，命仆隸拉于地，袒其背，將鞭之。衍泣涕終不自陳。倫弟殷聞之，趨往以身蔽衍，杖不得下，因大言曰：“衍每月俸錢皆送嫂處，殷所具知，何忍乃言衍不給衣食？”倫怒乃解。由是倫遂不聽李氏之譖。及倫卒，衍事李氏益謹(jǐn)。李氏所生次子，每多取母錢，使其主以書契征負(fù)于衍，衍歲為償之。故衍官至江州刺史而妻子衣食無所余。子誠孝而父母不愛，則孝益彰矣，何患乎？
或曰：妻子失親之意則如之何？曰：《禮》：“子甚宜其妻父母不說，出。子不宜其妻，父母曰：‘是善事我，’子行夫婦之禮焉，沒身不衰?！?br />
漢司隸校尉鮑永，事后母至孝。妻嘗于母前叱狗，永去之。
齊征北司徒記室劉，母孔氏，甚嚴(yán)明。年四十馀未有婚對(duì)，建元中，高帝與司徒褚彥回為娶王氏女。王氏穿壁掛履，土落孔氏床上，孔氏不悅，即出其妻。
唐鳳閣舍人李迥秀，母氏庶賤，其妻崔氏嘗叱媵婢，母聞之不悅，迥秀即時(shí)出妻?；蛑怪唬骸百t室雖不避嫌疑，然過非出狀，何遽如此？”迥秀曰：“娶妻本以養(yǎng)親，今違忤顏色，何敢留也！”竟不從。
后漢郭巨家貧，養(yǎng)老母，妻生一子三歲，母常減食與之。巨謂妻曰：“貧乏不能供給，共汝埋子。子可再有，母不可再得?！逼薏桓疫`，巨遂掘坑二尺余，得黃金一釜。或曰：“郭巨非中道?！痹唬喝灰源私堂瘢癃q厚于慈而薄于孝。
或曰：五母在禮，律皆同服。凡人事嫡、繼、慈、養(yǎng)之情，烏能比于所生。或者疑于偽與。曰：是何言之悖也？在《禮》：為人后者，斬衰三年。傳曰：何以三年也？受重者必以尊服服之。何如而可為之后？
同宗則可為之后。如何而可以為人后？支子可也。為所后者之祖、父母、妻、妻之父母、昆弟、昆弟之子若子。繼母如母。傳曰：繼母何以如母？繼母之配父與因母同。故孝子不敢殊也。慈母如母。傳曰：慈母者，何也？妾之無子者、妾子之無母者，父命妾曰：“以為子。”命子曰：“女以為母?！比羰牵瑒t生養(yǎng)之，終其身如母，死則喪之三年如母，貴父之命也。況嫡母，子之君也，其尊至矣。梁中軍田曹行參軍庾沙彌嫡母劉氏寢疾。沙彌晨昏侍側(cè)，衣不解帶。或應(yīng)針炙，輒以身先試。及母亡，水漿不入口累日。初進(jìn)大麥薄飲，經(jīng)十旬，方為薄粥，終喪不食鹽醬。
冬日不衣綿纊，夏日不解衰绖，不出廬戶，晝夜號(hào)慟，鄰人不忍聞。所坐薦淚沾為爛。墓在新林，忽有旅松百許株枝葉郁茂，有異常松。劉好啖甘蔗，沙彌遂不復(fù)食之。漢丞相翟方進(jìn)，既富貴，后母猶在，進(jìn)供養(yǎng)甚篤。太尉胡廣年八十，繼母在堂，朝夕贍省，旁無幾杖，言不稱老。
漢顯宗命馬皇后母養(yǎng)肅宗，肅宗孝性純篤，母子慈愛，始終無纖介之間。帝既專以馬氏為外家，故所生賈貴人不登極位。賈氏親宗，無受寵榮者。及太后崩，乃策書加貴人玉赤綬而已。古人有丁蘭者，母早亡，不及養(yǎng)，乃刻木而事之。彼賢者，孝愛之心發(fā)于天性，失其親而無所施，至于刻木，猶可事也，況嫡繼慈養(yǎng)之存乎？圣人順賢者之心而為之禮，豈有圣人而教人為偽者乎？
葬者，人子之大事。死者以窀穸為安宅，兆而未葬，猶行而未有歸也。是以孝子雖愛親，留之不敢久也。古者天子七月，諸侯五月，大夫三月，士逾月。誠由禮物有厚薄，奔赴有遠(yuǎn)近，不如是不能集也。國家諸今，王公以下皆三月而葬，蓋以待同位外姻之會(huì)葬者適時(shí)之宜，更為中制也，《禮》：未葬不變服，啜粥，居倚廬，寢苫枕塊，既虞而后有所變，蓋孝子之心，以為親未獲所安，已不敢即安也。
漢蜀郡太守廉范，王莽大司徒丹之孫也。父遭喪亂，客死于蜀漢，范遂流寓西州。西州平，歸鄉(xiāng)里。年五十，辭母西迎父喪。蜀都太守張穆，丹之故吏，重資送范。范無所受，與客步負(fù)喪歸葭萌。載船觸石破沒，范抱持棺柩，遂俱沉溺。眾傷其義，鉤求得之，療救僅免于死，卒得歸葬。
宋會(huì)稽賈恩，母亡未葬，為鄰火所逼，恩及妻栢氏號(hào)泣奔救。鄰近赴助，棺櫬得免，恩及栢氏俱燒死。有司奏，改其里為“孝義里”，蠲租布三世，追贈(zèng)恩顯親左尉。
會(huì)稽郭原平，父亡，為塋壙兇功不欲假人，己雖巧而不解作墓，乃訪邑中有塋墓者，助之運(yùn)力，經(jīng)時(shí)展勤，久乃閑練。又自賣丁夫以供眾費(fèi)。窀穸之事，儉而當(dāng)禮，性無術(shù)學(xué)，因心自然。葬畢，詣所買主，執(zhí)役無懈，與諸奴分務(wù)，讓逸取勞，主人不忍使，每遣之。原平服勤，未嘗暫替。傭賃養(yǎng)母，有余聚以自贖。
海虞令何子平，母喪去官，哀毀逾禮，每至哭踴，頓絕方蘇。屬大明末，東土饑荒，繼以師旅，八年不得營葬。晝夜號(hào)哭，常如袒括之日，冬不衣絮，暑不就清涼，一日以數(shù)合米為粥，不進(jìn)鹽菜。所居屋敗，不蔽風(fēng)日，兄子伯與欲為葺理，子平不肯，曰：“我情事未伸，天地一罪人耳，屋何宜覆？”蔡興宗為會(huì)稽太守，甚加矜賞，為營冢壙。
新野庾震喪父母，居貧無以葬，賃書以營事，至手掌穿，然后成葬事。賢者于葬，何如其汲汲也。今世俗信術(shù)者妄言，以為葬不擇地及歲月日時(shí)，則子孫不利，禍殃總至，乃至終喪除服，或十年，或二十年，或終身，或累世，猶不葬，至為水火所漂焚，他人所投棄，失亡尸柩，不知所之者，豈不哀哉！人所貴有子孫者，為死而形體有所付也。而既不葬，則與無子孫而死道路者奚以異乎？《詩》云：“行有死人，尚或之?！睕r為人子孫，乃忍棄其親而不葬哉！
唐太常博士呂才敘《葬書》曰：《孝經(jīng)》云，“卜其宅兆而安厝之”。
蓋以窀穸既終，永安體魄，而朝市遷變，泉石交侵，不可前知，故謀之龜筮。近代或選年月，或相墓田，以為一事失所，禍及死生。按《禮》，天子、諸侯、大夫葬，皆有月數(shù)，則是古人不擇年月也?！洞呵铩罚壕旁露∷仍釋幑?，雨，不克葬；戊午日中，乃克葬。是不擇日也。鄭簡公司墓之室，當(dāng)?shù)?，毀之則朝而窆，不毀則日中而窆，子產(chǎn)不毀。是不擇時(shí)也。古之葬者，皆于國都之北，域有常處，是不擇地也。今葬者，以為子孫富貴貧賤夭壽，皆因卜所致。夫子文為令尹而三已，柳下惠為士師而三黜，討其邱垅，未嘗改移。而野俗無識(shí)，妖巫妄言，遂于躄踴之際，擇葬地而希官爵；荼毒之秋，選葬時(shí)而規(guī)財(cái)利。斯言至矣。夫死生有命，富貴在天，固非葬所能移。就使能移，孝子何忍委其親不葬而求利己哉？世又有用羌胡法，自焚其柩收燼骨而葬之者，人習(xí)為常，恬莫之怪。嗚呼！訛俗悖戾，乃至此乎？或曰：旅宦遠(yuǎn)方，貧不能致其柩，不焚之何以致其就葬？曰：如廉范輩，豈其家富也？延陵季子有言：“骨肉歸復(fù)于土，命也，魂氣則無不之也?！彼礊樘熳?，巡狩至蒼梧而殂，葬于其野。彼天子猶然，況士民乎！必也無力不能歸其柩，即所亡之地而葬之，不猶愈于毀焚乎？或曰：生事之以禮，死葬之以禮，祭之以禮，具此數(shù)者，可以為大孝乎？曰：未也。天子以德教加于百姓，刑于四海為孝；諸侯以保社稷為孝；卿大夫以守其宗廟為孝；士以保其祿位為孝。皆謂能成其先人之志，不墜其業(yè)者也。
晉庾袞父戒袞以酒，袞嘗醉，自責(zé)曰：“余廢先人之戒，其何以訓(xùn)人？”乃于父墓前自杖三十?？芍^能不忘訓(xùn)辭矣。
《詩》云：“題彼脊令，載飛載鳴，我日斯邁，而月斯征。夙興夜寐，無忝爾所生?！?br />
《經(jīng)》曰：立身行道，揚(yáng)名于后世，以顯父母，孝之終也。又曰：事親者，居上不驕，為下不亂，在丑不爭。居上而驕則亡，為下而亂則刑，在丑而爭則兵。三者不除，雖日用三牲之養(yǎng)，猶為不孝也。
《內(nèi)則》曰：“父母雖沒，將為善，思貽父母令名，必果；將為不善，思貽父母羞辱，必不果?！?br />
公明儀問于曾子曰：“夫子可以為孝乎？”曾子曰：“是何言歟！
是何言歟！君子之所謂孝者，先意承志，諭父母于道。參直養(yǎng)者也，安能為孝乎?！?br />
曾子曰：“身也者，父母之遺體也。行父母之遺體，敢不敬乎？居處不莊非孝也，事君不忠非孝也，蒞官不敬非孝也，朋友不信非孝也，戰(zhàn)陳無勇非孝也。五者不備，災(zāi)及其親，敢不敬乎？亨熟膻薌，嘗而薦之，非孝也。君子之所謂孝也，國人稱愿，然曰：幸哉，有子如此！所謂孝也已?！睘槿俗幽苋缡?，可謂之孝有終矣。
卷六 女、孫、伯叔父、侄
《禮》：女子十年不出，姆教婉娩聽從，執(zhí)麻枲，治絲繭，織纴組紃，學(xué)女事以共衣服。觀于祭祀，納酒漿籩豆菹醢，禮相助奠。十有五年而笄，二十而嫁。古者婦人先嫁三月，祖廟未毀，教于公宮；祖廟既毀，教于宗室。教以婦德、婦言、婦容、婦功，教成祭之牲用魚，芼之以藻，所以成婦順也。
曹大家《女戒》曰：今之君子徒知訓(xùn)其男，檢其書傳，殊不知夫主之不可不事，禮義之不可不存。但教男而不教女，不亦蔽于彼此之教乎？《禮》：八歲始教之書，十五而志于學(xué)矣！獨(dú)不可依此以為教哉。夫云婦德，不必才明絕異也；婦言，不必辯口利辭也；婦容，不必顏色美麗也；婦功，不必工巧過人也。清閑、貞靜、守節(jié)、整齊，行已有恥，動(dòng)靜有法，是謂婦德。擇辭而說，不道惡語，時(shí)然后言，不厭于人，是謂婦言。盥浣塵穢，服飾鮮潔，沐浴以時(shí)，身不垢辱，是謂婦容。專心紡績，不好戲笑，潔齋酒食，以奉賓客，是謂婦功。此四者，女之大德，而不可乏者也。然為之甚易，唯在存心耳。凡人，不學(xué)則不知禮義。不知禮義，則善惡是非之所在皆莫之識(shí)也。于是乎有身為暴亂而不自知其非也，禍辱將及而不知其危也。然則為人，皆不可以不學(xué)，豈男女之有異哉？是故女子在家，不可以不讀《孝經(jīng)》、《論語》及《詩》、《禮》，略通大義。其女功，則不過桑麻織績、制衣裳、為酒食而已。至于刺繡華巧，管弦歌詩，皆非女子所宜習(xí)也。古之賢女無不好學(xué)，左圖右史，以自儆戒。
漢和熹鄧皇后，六歲能史書，十二通《詩》、《論語》。諸兄每讀經(jīng)傳，輒下意難問，志在典籍，不問居家之事。母常非之，曰：“汝不習(xí)女工，以供衣服，乃更務(wù)學(xué)，寧當(dāng)舉博士耶？”后重違母言，晝修婦業(yè)，暮誦經(jīng)典，家人號(hào)曰“諸生”。其余班婕妤、曹大家之徒，以學(xué)顯當(dāng)時(shí)，名垂后來者多矣。
漢珠崖令女名初，年十三。珠崖多珠，繼母連大珠以為系臂。及令死，當(dāng)還葬。法，珠入于關(guān)者，死。繼母棄其系臂珠，其男年九歲，好而取之，置母鏡奩中，皆莫之知。遂與家室奉喪歸，至海關(guān)。海關(guān)候吏搜索，得珠十枚于鏡奩中。吏曰：“嘻！此值法，無可奈何，誰當(dāng)坐者？”初在左右，心恐繼母去置奩中，乃曰：“初坐之?！崩粼唬骸捌錉钊绾?？”初對(duì)曰：“君子不幸，夫人解系臂去之。初心惜之，取置夫人鏡奩中，夫人不知也?！崩魧⒊踣乐?。繼母意以為實(shí)，然憐之。因謂吏曰：“愿且待，幸無劾兒。兒誠不知也。兒珠，妾系臂也。君不幸，妾解去之，心不忍棄，且置鏡奩中。迫奉喪，忽然忘之。妾當(dāng)坐之?！背豕淘唬骸皩?shí)初取之。”繼母又曰：“兒但讓耳，實(shí)妾取之。”因涕泣不能自禁。女亦曰：“夫人哀初之孤，強(qiáng)名之以活，初身，夫人實(shí)不知也。”又因哭泣，泣下交頸。送喪者盡哭哀慟，傍人莫不為酸鼻揮涕。關(guān)吏執(zhí)筆劾，不能就一字。關(guān)候垂泣，終日不忍決，乃曰：“母子有義如此，吾寧生之，不忍加文。母子相讓，安知孰是？”遂棄珠而遣之。既去，乃知男獨(dú)取之。
宋會(huì)稽寒人陳氏，有女無男。祖父母年八九十，老無所知。父篤癃疾，母不安其室。遇歲饑，三女相率于西湖采菱莼，更日至市貨賣，未嘗虧怠，鄉(xiāng)里稱為義門，多欲娶為婦。長女自傷煢獨(dú)，誓不肯行。祖父母尋相繼卒，三女自營殯葬，為庵舍居墓側(cè)。
又諸暨東洿里屠氏女，父失明，母痼疾，親戚相棄，鄉(xiāng)里不容。女移父母，遠(yuǎn)住纻舍，晝采樵，夜紡績，以供養(yǎng)。父母俱卒，親營殯葬，負(fù)土成墳。鄉(xiāng)里多欲娶之，女以無兄弟，誓守墳?zāi)共患蕖?br />
唐孝女王和子者，徐州人，其父及兄為防狄卒，戍涇州。元和中，吐蕃寇邊，父兄戰(zhàn)死，無子，母先亡。和子年十七，聞父兄歿于邊，披發(fā)徒跣缞裳，獨(dú)往涇州，行丐，取父兄之喪歸徐營葬，植松柏，剪發(fā)壞形，廬于墓所。節(jié)度使王智興以狀奏之，詔旌表門閭。此數(shù)女者，皆以單煢事其父母，生則能養(yǎng)，死則能葬，亦女子之英秀也。
唐奉天竇氏二女，雖生長草野，幼有志操。永泰中，群盜數(shù)千人剽掠其村落。二女皆有容色，長者年十九，幼者年十六，匿巖穴間。盜曳出之，騎逼以前。臨壑谷，深數(shù)百尺，其姊先曰：“吾寧就死，義不受辱！”即投崖下而死。盜方驚駭，其妹從之自投，折足敗面，血流被體。盜乃舍之而去。京兆尹第五琦嘉其貞烈，奏之，詔旌表門閭，永蠲其家丁役。二女遇亂，守節(jié)不渝，視死如歸，又難能也。
漢文帝時(shí)，有人上書，齊太倉令淳于意有罪，當(dāng)刑，詔獄逮系長安。
意有五女，隨而泣。意怒，罵曰：“生女不生男，緩急無可使者?！庇谑巧倥熆M傷父之言，乃隨父西，上書曰：“妾父為吏，齊中稱其廉平，今坐法當(dāng)刑。妾切痛死者不可復(fù)生，而刑者不可復(fù)屬，雖欲改過自新，其道莫由，終不可得。妾愿入身為官婢，以贖父刑罪，便得改行自新也?！睍?，上悲其意。此歲中亦除肉刑法。緹縈一言而善，天下蒙其澤，后世賴其福，所及遠(yuǎn)哉。
后魏孝女王舜者，趙鄒人也。父子春與從兄長忻不協(xié)。齊亡之際，長忻與其妻同謀，殺子春。舜時(shí)年七歲。又二妹，粲年五歲，璠年二歲，并孤苦，寄食親戚。舜撫育二妹，恩義甚篤。而舜陰有復(fù)仇之心，長忻殊不備。姊妹俱長，親戚欲嫁，輒拒不從。乃密謂二妹曰：“我無兄弟，致使父仇不復(fù)，吾輩雖女子，何用生為？我欲共汝報(bào)復(fù)，何如？”二妹皆垂涕曰：“唯姊所命?！币怪?，姊妹各持刀逾墻入，手殺長忻夫婦，以告父墓。因詣縣請(qǐng)罪，姊妹爭為謀首，州縣不能決。文帝聞而嘉嘆，原罪?！抖Y》：“父母之仇，不與共戴天?！彼匆杂着?，蘊(yùn)志發(fā)憤，卒袖白刃以揕仇人之胸，豈可以壯男子反不如哉！
《書》曰：“辟不辟，忝厥祖?！薄对姟吩疲骸盁o忘爾祖，聿修厥德?！比粍t為人而怠于德，是忘其祖也，豈不重哉！
晉李密，犍為人，父早亡，母何氏改醮。
密時(shí)年數(shù)歲，感戀彌至，烝烝之性，遂以成疾。祖母劉氏躬自撫養(yǎng)。
密奉事以孝謹(jǐn)聞，劉氏有疾則泣，側(cè)息，未嘗解衣。飲膳湯藥，必先嘗后進(jìn)。仕蜀為郎，蜀平，泰始詔征為太子洗馬。密以祖母年高，無人奉養(yǎng)，遂不應(yīng)命。上疏曰：“臣無祖母，無以至今日。祖母無臣，無以終余年。母孫二人更相為命，是以私情區(qū)區(qū)，不敢棄遠(yuǎn)。臣密今年四十有四，祖母劉氏今年九十有六，是臣盡節(jié)于陛下之日長，而報(bào)養(yǎng)劉氏之日短也。烏鳥私情，乞愿終養(yǎng)?！蔽涞垴娑S之。
齊彭城郡丞劉，有至性，祖母病疽經(jīng)年，手持膏藥，潰指為爛。
后魏張?jiān)?，芮城人，世以純至為鄉(xiāng)里所推。元年六歲，其祖以其夏中熱甚，欲將元就井浴，元固不肯。祖謂其貪戲，乃以杖擊其頭曰：“汝何為不肯??？”元對(duì)曰：“衣以蓋形，為覆其褻。元不能褻露其體于白日之下?！弊娈惗嶂?。年十六，其祖喪明三年，元恒憂泣，晝夜讀佛經(jīng)禮拜，以祈福佑。每言“天人師乎？元為孫不孝，使祖喪明，今愿祖目見明，元求代暗?！币箟?mèng)見一老翁，以金鎞療其祖目，元于夢(mèng)中喜躍，遂即驚覺，乃遍告家人。三日，祖目果明。其后，祖臥疾再周，元恒隨祖所食多少，衣冠不解，旦夕扶侍。及祖沒，號(hào)踴，絕而復(fù)蘇。復(fù)喪其父，水漿不入口三日。鄉(xiāng)里咸嘆異之?？h博士楊輒等二百余人上其狀，有詔表其門閭。此皆為孫能養(yǎng)者也。
唐仆射李公，有居第在長安修行里，其密鄰即故日南楊相也。丞相早歲與之有舊，及登庸，權(quán)傾天下。相君選妓數(shù)輩，以宰府不可外館，棟宇無便事者，獨(dú)書閣東鄰乃李公冗舍也，意欲吞之。垂涎少俟，且遲遲于發(fā)言。忽一日，謹(jǐn)致一函，以為必遂。及復(fù)札，大失所望。又逾月，召李公之吏得言者，欲以厚價(jià)購之?；蛟唬核駝e墅交質(zhì)。李公復(fù)不許。又逾月，乃授公之子弟官，冀其稍動(dòng)初意，竟亡回命。有王處士者，知書善棋，加之敏辯，李公寅夕與之同處，丞相密召，以誠告之，托其諷諭。王生忭奉其旨，勇于展效。然以李公褊直，伺良便者久之。一日，公遘病，生獨(dú)侍前，公謂曰：“筋衰骨虛，風(fēng)氣因得乘間而入，所謂空穴來風(fēng)，枳枸來巢也。”生對(duì)曰：“然，向聆西院，梟集樹杪，某心憂之，果致微恙?？赵褐畞硌?，猶枳枸來巢矣。且知赍器換緡，未如鬻之，以贍醫(yī)藥?！崩罟寮保е湟?，怒發(fā)上植，厲聲曰：“男子寒死，餒死，鵩窺而死，亦其命也。先人之敝廬，不忍為權(quán)貴優(yōu)笑之地?！睋]手而別。自是，王生及門，不復(fù)接矣。
平廬節(jié)度使楊損，初為殿中侍御史，家新昌里，與路巖第接。巖方為相，欲易其廄以廣第。損宗族仕者十余人議曰：“家世盛衰，系權(quán)者喜怒，不可拒也?！睋p曰：“今尺寸土，皆先人舊物，非吾等所有，安可奉權(quán)臣邪！窮達(dá)，命也?！弊洳慌c。巖不悅，使損按獄黔中。年余還。彼室宅，尚以家世舊物，不忍棄失，況諸侯之于社稷，大夫之于宗廟乎？為人孫者，可不念哉！
《禮》：“服，兄弟之子，猶子也。”蓋圣人緣情制禮，非引而進(jìn)之也。
漢弟五倫性至公。或問倫曰：“公有私乎？”對(duì)曰：“吾兄子嘗病，一夜十往，退而安寢。吾子有病，雖不省視，而竟夕不眠。若是者，豈可謂無私乎？”伯魚賢者，豈肯厚其兄子不如其子哉？直以數(shù)往視之，故心安；終夕不視，故心不安耳。而伯魚更以此語人，益所以見其公也。
宗正劉平，更始時(shí)天下亂，平弟仲為賊所殺。其后賊復(fù)忽然而至，平扶侍其母奔走逃難。仲遺腹女始一歲，平抱仲女而棄其子。母欲還取，平不聽，曰：“力不能兩活，仲不可以絕類?！彼烊ザ活?。
侍中淳于恭兄崇卒，恭養(yǎng)孤幼，教誨學(xué)問，有不如法，輒反用杖自箠以感悟之。兒漸而改過。
侍中薛包，弟子求分財(cái)異居，包不能止，乃中分其財(cái)。奴婢引其老者，曰：“與我共事久，若不能使也?！碧飶]取其荒頓者，曰：“吾少時(shí)所理，意所戀也。”器物取其朽敗者，曰：“我素所服食，身口所安也?！钡茏訑?shù)破其產(chǎn)，輒復(fù)賑給。
晉右仆射鄧攸，永嘉末，石勒過泗水，攸以牛馬負(fù)妻子而逃。又遇賊，掠其牛馬。步走，擔(dān)其兒及其弟子綏。度不能兩個(gè)都救活，乃謂其妻曰：“吾弟早亡，唯有一息，理不可絕，止應(yīng)自棄我兒耳。幸而得存，我后當(dāng)有子。”妻泣而從之。乃棄其子而去，卒以無嗣。時(shí)人義而哀之，為之語曰：“天道無知，使鄧伯道無兒。”弟子綏服攸喪三年。
太尉郄鑒，少值永嘉亂，在鄉(xiāng)里，甚窮餒。鄉(xiāng)人以鑒名德，傳共飯之。時(shí)兄子邁、外甥周翼并小，常攜之就食。鄉(xiāng)人曰：“各自饑?yán)?，以君賢，欲共相濟(jì)耳！恐不能兼有所存?！辫b于是獨(dú)往，食訖，以飯著兩頰邊還，吐與二兒。后并得存，同過江。邁位至護(hù)軍，翼為剡縣令。鑒之薨也，翼追撫育之恩，解職而歸，席苫心喪三年。世有殺其孤規(guī)財(cái)利者，獨(dú)何心哉！
宋義興人許昭先，叔父肇之坐事系獄，七年不判。子侄二十許人，昭先家最貧薄，專獨(dú)申訴，無日在家。餉饋肇之，莫非珍新。資產(chǎn)既盡，賣宅以充之。肇之諸子倦怠，惟昭先無有懈息，如是七載。尚書沈演之嘉其操行，肇之事由此得釋。
唐柳泌敘其父天平節(jié)度使仲郢行事云，事季父太保如事元公，非甚疾，見太保未嘗不束帶。任大京兆鹽鐵使，通衢遇太保，必下馬端笏，候太保馬過方登車。每暮束帶迎太保馬首，候起居。太保屢以為言，終不以官達(dá)稍改。太保常言于公卿同云：“元公之子，事某如事嚴(yán)父?！?br /> 古之賢者，事諸父如父，禮也。
卷七 兄、弟、姑姊妹、夫
凡為人兄不友其弟者，必曰：弟不恭于我。自古為弟而不恭者孰若象？萬章問于孟子，曰：“父母使舜完廩，捐階，瞽瞍焚廩；使浚井，出，從而掩之。象曰：‘謨蓋都君咸我績。牛羊父母，倉廩父母。干戈朕、琴朕、弤朕、二嫂使治朕棲。’象往入舜宮，舜在床琴。象曰：‘郁陶思君爾！’忸怩。舜曰：‘惟茲臣庶，汝其于予治?！蛔R(shí)舜不知象之將殺己與？”曰：“奚而不知也？象憂亦憂，象喜亦喜?！痹唬骸叭粍t舜偽喜者與！”曰：“否！昔者有饋生魚于鄭子產(chǎn)。子產(chǎn)使校人畜之池。校人烹之，反命曰：‘始舍之，圉圉焉，少則洋洋焉，攸然而逝?！赢a(chǎn)曰：‘得其所哉！得其所哉！’故君子可欺以其方，難罔以非其道。彼以愛兄之道來，故誠信而喜之，奚偽焉！”萬章問曰：“象日以殺舜為事，立為天子，則放之，何也？”孟子曰：“封之也。或曰放焉”。
萬章曰：“舜流共工于幽州，放歡兜于崇山，殺三苗于三危，殛鯀于羽山，四罪而天下咸服，誅不仁也。象至不仁，封之有庳。有庳之人奚罪焉？仁人固如是乎？在他人則誅之，在弟則封之?！痹唬骸叭嗜酥诘芤玻徊嘏?，不宿怨焉，親愛之而已矣。親之欲其貴也，愛之欲其富也。封之有庳，富貴之也。身為天子，弟為匹夫，可謂親愛之乎？”“敢問，或曰放者何謂也？”曰：“象不得有為于其國，天子使吏治其國，而納其貢賦焉，故謂之放，豈得暴彼民哉！雖然，欲常常而見之，故源源而來。不及貢，以政接于有庳?！?br />
漢丞相陳平，少時(shí)家貧，好讀書，有田三十畝，獨(dú)與兄伯居。伯常耕田，縱平使游學(xué)。平為人長美色。人或謂陳平：“貧何食而肥若是？”其嫂嫉平之不視家產(chǎn)，曰：“亦食糠核耳。有叔如此，不如無有?！辈勚?，逐其婦而棄之。
御史大夫卜式，本以田畜為事，有少弟。弟壯，式脫身出，獨(dú)取畜羊百余，田宅財(cái)物盡與弟。式入山牧，十余年，羊致千余頭，買田宅。
而弟盡破其產(chǎn)，式輒復(fù)分與弟者數(shù)矣。
隋吏部尚書牛弘弟弼，好酒，酗。嘗醉，射殺弘駕車牛。弘還宅，其妻迎謂曰：“叔射殺牛?！焙肼?，無所怪問，直答曰：“作脯。”坐定，其妻又曰：“叔忽射殺牛，大是異事！”弘曰：“已知。”顏色自若，讀書不輟。
唐朔方節(jié)度使李光進(jìn)，弟河?xùn)|節(jié)度使光顏先娶婦，母委以家事。及光進(jìn)娶婦，母已亡。光顏妻籍家財(cái)，納管鑰于光進(jìn)妻。光進(jìn)妻不受，曰：“娣婦逮事先姑，且受先姑之命，不可改也?！币蛳喑侄?，卒令光顏妻主之矣。
平章事韓滉，有幼子，夫人柳氏所生也。弟湟戲于掌上，誤墜階而死。滉禁約夫人勿悲啼，恐傷叔郎意。為兄如此，豈妻妾他人所能間哉？
弟之事兄，主于敬愛。齊射聲校尉劉琎，兄夜隔壁呼琎?，Q不答，方下床著衣，立，然后應(yīng)。怪其久。琎曰：“向束帶來竟。”
梁安成康王秀，于武帝布衣昆弟，及為君臣，小心畏敬，過于疏賤者。帝益以此賢之。若此，可謂能敬矣。
后漢議郎鄭均，兄為縣吏，頗受禮遺，均數(shù)諫止，不聽，即脫身為傭。歲余，得錢帛歸，以與兄，曰：“物盡可復(fù)得。為吏坐贓，終身捐棄?！毙指衅溲?，遂為廉潔。均好義篤實(shí)，養(yǎng)寡嫂孤兒，恩禮甚至。
晉咸寧中疫潁川，庾袞二兄俱亡。次兄毗復(fù)危殆。癘氣方熾，父母諸弟皆出次于外，袞獨(dú)留不去。諸父兄強(qiáng)之，乃曰：“袞性不畏病?！?br /> 遂親自扶持，晝夜不眠。其間復(fù)撫柩哀臨不輟。如此十有余旬，疫勢(shì)既歇，家人乃反。毗病得差，袞亦無恙。父老咸曰：“異哉此子！守人所不能守，行人所不能行，歲寒然后知松柏之后凋，始知疫癘之不相染也?！?br />
右光祿大夫顏含，兄畿，咸寧中得疾，就醫(yī)自療，遂死于醫(yī)家。家人迎喪，旐每繞樹而不可解，引喪者顛仆，稱畿言曰：“我壽命未死，但服藥太多，傷我五臟耳，今當(dāng)復(fù)活，慎無葬也?！逼涓缸Ｖ唬骸叭魻栍忻鼜?fù)生，其非骨肉所愿，今但欲還家，不爾葬也?！蹦私?。及還，其婦夢(mèng)之曰：“吾當(dāng)復(fù)生，可急開棺?！眿D頗說之。其夕，母及家人又夢(mèng)之，即欲開棺，而父不聽。含時(shí)尚少，乃慨然曰：“非常之事，古則有之。今靈異至此，開棺之痛，孰與不開相負(fù)？”父母從之，乃共發(fā)棺，有生驗(yàn)以手刮棺，指抓盡傷，氣息甚微，存亡不分矣。飲哺將獲，累月猶不能語。飲食所須，托之以夢(mèng)。闔家營視，頓廢生業(yè)，雖在母妻，不能無倦也。含乃絕棄人事，躬親侍養(yǎng)，足不出戶者，十有三年。石崇重含淳行，贈(zèng)以甘旨，含謝而不受。或問其故，答曰：“病者綿昧，生理未全，既不能進(jìn)噉，又未識(shí)人惠，若當(dāng)謬留，豈施者之意也？”畿竟不起。含二親既終，兩兄既歿，次嫂樊氏因疾失明，含課勵(lì)家人，盡心奉養(yǎng)。日自嘗省藥饌，察問息耗，必簪屨束帶，以至病愈。
后魏正平太守陸凱兄琇，坐咸陽王禧謀反事，被收，卒于獄。凱痛兄之死，哭無時(shí)節(jié)，目幾失明，訴冤不已，備盡人事。至正始初，世宗復(fù)琇官爵。凱大喜，置酒集諸親曰：“吾所以數(shù)年之中抱病忍死者，顧門戶計(jì)爾。逝者不追，今愿畢矣?！彼煲云淠曜?。
唐英公李勣，貴為仆射，其姊病，必親為燃火煮粥，火焚其須鬢。
姊曰：“仆射妾多矣，何為自苦如是？”曰：“豈為無人耶？顧今姊年老，勣亦老，雖欲久為姊煮粥，復(fù)可得乎？”若此，可謂能愛矣！
夫兄弟至親，一體而分，同氣異息?！对姟吩疲骸胺步裰?，莫如兄弟。”又云：“兄弟鬩于墻，外御其侮。”言兄弟同休戚，不可與他人議之也。若己之兄弟且不能愛，何況他人？己不愛人，人誰愛己？人皆莫之愛，而患難不至者，未之有也?！对姟吩啤拔悛?dú)斯畏”，此之謂也。兄弟，手足也。今有人斷其左足，以益右手，庸何利乎？虺一身兩口，爭食相龁，遂相殺也。爭利而害，何異于虺乎？
《顏氏家訓(xùn)》論兄弟曰：“方其幼也，父母左提右挈，前襟后裾，食則同案，衣則傳服，學(xué)則連業(yè)，游則共方，雖有悖亂之人，不能不相愛也。及其壯也，各妻其妻，各子其子，雖有篤厚之人，不能不少衰也。娣姒之比兄弟，則疏薄矣。今使疏薄之人而節(jié)量親厚之恩，猶方底而圓蓋，必不合也。唯友悌深至，不為旁人之所移者，可免夫。兄弟之際，異于他人，望深雖易怨，比他親則易弭。譬猶居室，一穴則塞之，一隙則涂之，無頹毀之慮。如雀鼠之不恤，風(fēng)雨之不防，壁陷楹淪，無可救矣。仆妾之為雀鼠，妻子之為風(fēng)雨，甚哉！兄弟不睦，則子侄不愛。子侄不愛，則群從疏薄。群從疏薄，則童仆為仇敵矣。如此，則行路皆踖其面而蹈其心，誰救之哉？人或交天下之士，皆有歡愛，而失敬于兄者，何其能多而不能少也？人或?qū)?shù)萬之師，得其死力，而失恩于弟者，何其能疏而不能親也？娣姒者，多爭之地也。所以然者，以其當(dāng)公務(wù)而就私情，處重責(zé)而懷薄義也。若能恕己而行，換子而撫，則此患不生矣。
人之事兄不同于事父，何怨愛弟不如愛子乎？是反照而不明矣。
吳太伯及弟仲雍，皆周太王之子，而王季歷之兄也。季歷賢，而有圣子昌，太王欲立季歷以及昌。于是太伯、仲雍二人乃奔荊蠻，文身斷發(fā)，示不可用，以避季歷。季歷果立，是為王季，而昌為文王。太伯之奔荊蠻，自號(hào)句吳。荊蠻義之，從而歸之千余家，立為吳太伯。子曰：“太伯，其可謂至德也已矣，三以天下讓，民無得而稱焉?！?br />
伯夷、叔齊，孤竹君之二子也。父欲立叔齊。及父卒，叔齊讓伯夷。
伯夷曰：“父命也?！彼焯尤?。叔齊亦不肯立而逃之。國人立其中子。
宋宣公舍其子與夷而立穆公。穆公疾，復(fù)舍其子馮而立與夷。君子曰：“宣公可謂知人矣！主穆公，其子饗之，命以義夫！”
吳王壽夢(mèng)卒，有子四人，長曰諸樊，次曰余祭，次曰夷昧，次曰季札。季札賢，而壽夢(mèng)欲立之。季札讓，不可，于是乃立長子諸樊。諸樊卒，有命授弟余祭，欲傳以次，必致國于季札而止。季札終逃去，不受。
漢扶陽侯韋腎病篤，長子太常丞弘坐宗廟事系獄，罪未決。室家問賢當(dāng)為后者。賢恚恨，不肯言。于是賢門下生博士義倩等與室家計(jì)，共矯賢令，使家丞上書言大行，以大河都尉玄成為后。賢薨，玄成在官聞喪，又言當(dāng)為嗣，玄成深知其非賢雅意，即陽為病狂，臥便利中，笑語昏亂。征至長安，既葬，當(dāng)襲爵，以病狂不應(yīng)召。大洪臚奏狀，章下丞相御史案驗(yàn)，遂以玄成實(shí)不病劾奏之。有詔勿劾，引拜，玄成不得已受爵。宣帝高其節(jié)，時(shí)上欲淮陽憲王為嗣，然因太子起于細(xì)微，又早失母，故不忍也。久之，上欲感風(fēng)憲王，輔以禮讓之臣，乃召拜玄成為淮陽中尉。
陵陽侯丁綝卒，子鴻當(dāng)襲封，上書讓國于弟成，不報(bào)。既葬，掛衰绖?dòng)谮]而逃去。鴻與九江人鮑駿相友善，及鴻亡封，與駿遇于東海，陽狂不識(shí)駿。駿乃止而讓之曰：“春秋之義，不以家事廢王事；今子以兄弟私恩而絕父不滅之基，可謂智乎？”鴻感語垂涕，乃還就國。
居巢侯劉般卒，子愷當(dāng)襲爵，讓于弟憲，遁逃避封。久之，章和中，有司奏請(qǐng)絕愷國。肅宗美其義，特優(yōu)假之，愷猶不出。積十余歲，至永元十年，有司復(fù)奏之。侍中賈逵上書稱：“愷有伯夷之節(jié)，宜蒙矜宥，全其先公，以增圣朝尚德之美?！焙偷奂{之，下詔曰：“王法崇善，成人之美，其聽?wèi)椝镁?。遭事之宜，后不得以為比。”乃征愷，拜為郎?br />
后魏高涼王孤，平文皇帝之第四子也，多才藝，有志略。烈帝元年，國有內(nèi)難，昭成為質(zhì)于后趙。烈帝臨崩，顧命迎立昭成。及崩，群臣咸以新有大故，昭成來，未可果，宜立長君。次弟屈，剛猛多變，不如孤之寬和柔順。于是大人梁蓋等殺屈，共推孤為嗣。孤不肯，乃自詣鄴奉迎，請(qǐng)身留為質(zhì)。石季龍義而從之。昭成即王位，乃分國半部以與之。
然兄弟之際，宜相與盡誠，若徒事形跡，則外雖友愛而內(nèi)實(shí)乖離矣。
宋祠部尚書蔡廓，奉兄軌如父，家事大小皆咨而后行。公祿賞賜，一皆入軌。有所資須，悉就典者請(qǐng)焉。從武帝在彭城，妻郄氏書求夏服。時(shí)軌為給事中，廓答書曰：“知須夏服，計(jì)給事自應(yīng)相供，無容別寄?！毕蚴估獜钠扪裕斯噪x之漸也。
梁安成康王秀與弟始興王憺友愛尤篤，憺久為荊州刺史，常以所得中分秀。秀稱心受之，不辭多也。若此，可謂能盡誠矣！
衛(wèi)宣公惡其長子急子，使諸齊，使盜待諸莘，將殺之。弟壽子告之使行，不可，曰：“棄父之命，惡用子矣！有無父之國則可也?！奔靶?，飲以酒，壽子載其旌以先，盜殺之。急子至，曰：“我之求也，此何罪，請(qǐng)殺我乎！”又殺之。
王莽末，天下亂，人相食。沛國趙孝弟禮，為餓賊所得，孝聞之，即自縛詣賊曰：“禮久餓贏瘦，不如孝肥?！别I賊大驚，并放之，謂曰“且可歸，更持米來?！毙⑶蟛荒艿?，復(fù)往報(bào)賊，愿就烹。眾異之，遂不害。鄉(xiāng)黨服其義。
北漢淳于恭兄崇將為盜所烹，恭請(qǐng)代，得俱免。又，齊國倪萌、梁郡車成二人，兄弟并見執(zhí)于赤眉，將食之。萌、成叩頭，乞以身代，賊亦哀而兩釋焉。
宋大明五年，發(fā)三五丁，彭城孫棘弟薩應(yīng)充行，坐違期不至。棘詣郡辭列：“棘為家長，令弟不行，罪應(yīng)百死，也以身代薩。”薩又辭列自引。太守張岱疑其不實(shí)，以棘、薩各置一處，報(bào)云：“聽其相代，顏色并悅，甘心赴死。”棘妻許又寄語屬棘：“君當(dāng)門戶，豈可委罪小郎？且大家臨亡，以小郎屬君，竟未妻娶，家道不立，君已有二兒，死復(fù)何恨？”岱依事表上。孝武詔，特原罪，州加辟命，并賜帛二十匹。
梁江陵王玄紹、孝英、子敏，兄弟三人，特相友愛，所得甘旨新異，非共聚食，必不先嘗。孜孜色貌，相見如不足者，及西臺(tái)陷沒，玄紹以須面魁梧，為兵所圍，二弟共抱，各求代死，解不可得，遂并命云。賢者之于兄弟，或以天下國邑讓之，或爭相為死；而愚者爭錙銖之利，一朝之忿，或斗訟不已，或干戈相攻，至于破國滅家，為他人所有，烏在其能利也哉？正由智識(shí)褊淺，見近小而遺遠(yuǎn)大故耳，豈不哀哉！《詩》云：“彼令兄弟，綽綽有裕。不令兄弟，交相為癒。”其是之謂歟。子產(chǎn)曰：“直鈞，幼賤有罪?！比粍t兄弟而及于爭，雖俱有罪，弟為甚矣！世之兄弟不睦者，多由異母或前后嫡庶更相憎嫉，母既殊情，子亦異黨。
晉太保王祥，繼母朱氏遇祥無道。朱子覽，年數(shù)歲，見祥被楚撻，輒涕泣抱持。至于成童，每諫其母，少止兇虐。朱屢以非理使祥，覽輒與祥俱。又虐使祥妻，覽妻亦趨而共之。朱患之，乃止。祥喪父之后，漸有時(shí)譽(yù)，朱深疾之，密使鴆祥。覽知之，徑起取酒。祥疑其有毒，爭而不與。朱遽奪，反之。自后，朱賜祥饌，覽先嘗。朱輒懼覽致斃，遂止。覽孝友恭恪，名亞于祥，仕至光祿大夫。
后魏仆射李沖，兄弟六人，四母所出，頗相忿鬩。及沖之貴，封祿恩賜，皆與共之，內(nèi)外輯睦。父亡后，同居二十余年，更相友愛，久無間然，皆沖之德也。
北齊南汾州刺史劉豐，八子俱非嫡妻所生。每一子所生喪，諸子皆為制服三年。武平、仲所生喪，諸弟并請(qǐng)解官，朝廷義而不許。
唐中書令韋嗣立，黃門侍郎承慶異母弟也。母王氏遇承慶甚嚴(yán)，每有杖罰，嗣立必解衣清代，母不聽，輒私自杖。母察知之，漸加恩貸。
兄弟茍能如此，奚異母之足患哉！
齊攻魯，至其郊，望見野婦人抱一兒、攜一兒而行。軍且及之，棄其所抱，抱其所攜而走于山。兒隨而啼，婦人疾行不顧。齊將問兒曰：“走者爾母耶？”曰：“是也。”“母所抱者誰也？”曰：“不知也?！饼R將乃追之。軍士引弓將射之，曰：“止！不止，吾將射爾?！眿D人乃還。齊將問之曰：“所抱者誰也？所棄者誰也？”婦人對(duì)曰：“所抱者，妾兄之子也；棄者，妾之子也。見軍之至，將及于追，力不能兩護(hù)，故棄妾之子。”齊將曰：“子之于母，其親愛也，痛甚于心，令釋之而反抱兄之子，何也？”婦人曰：“己之子，私愛也。兄之子，公義也。夫背公義而向私愛，亡兄子而存妾子，幸而得免，則魯君不吾畜，大夫不吾養(yǎng)，庶民國人不吾與也。夫如是，則脅肩無所容，而累足無所履也。
子雖痛乎，獨(dú)謂義何？故忍棄子而行義。不能無義而視魯國。”于是齊將案兵而止，使人言于齊君曰：“魯未可伐。乃至于境，山澤之婦人耳，猶知持節(jié)行義，不以私害公，而況于朝臣士大夫乎？請(qǐng)還?！饼R君許之。魯君聞之，賜束帛百端，號(hào)曰“義姑姊”。
梁節(jié)姑姊之室失火，兄子與己子在室中，欲取其兄子，輒得其子，獨(dú)不得兄子。火盛，不得復(fù)入。婦人將自趣火，其友止之曰：“子本欲取兄之子，惶恐卒誤得爾子，中心謂何？何至自赴火？”婦人曰：“梁國豈可戶告人曉也，被不義之名，何面目以見兄弟國人哉？吾欲復(fù)投吾子，為失母之恩。吾勢(shì)不可生。”遂赴火而死。
漢陽任延壽妻季兒，有三子。季兒兄季宗與延壽爭葬父事，延壽與其友田建陰殺季宗。建獨(dú)坐死。延壽會(huì)赦，乃以告季兒。季兒曰：“嘻！獨(dú)今乃語我乎？”遂振衣欲去，問曰：“所與共殺吾兄者，為誰？”曰：“與田建。田建已死，獨(dú)我當(dāng)坐之，汝殺我而已?！奔緝涸唬骸皻⒎虿涣x，事兄之仇亦不義。”延壽曰：“吾不敢留汝，愿以車馬及家中財(cái)物盡以送汝，惟汝所之。”季兒曰：“吾當(dāng)安之？兄死而仇不報(bào)，與子同枕席而使殺吾兄，內(nèi)不能和夫家，外又縱兄之仇，何面目以生而戴天履地乎？”延壽慚而去，不敢見季兒。季兒乃告其大女曰：“汝父殺吾兄，義不可以留，又終不復(fù)嫁矣。吾去汝而死，汝善視汝兩弟?！彼煲岳H自經(jīng)而死。左馮翊王讓聞之，大其義，令縣復(fù)其三子而表其墓。
唐冀州女子王阿足，早孤，無兄弟，唯姊一人。阿足初適同縣李氏，未有子而亡，時(shí)年尚少，人多聘之。為姊年老孤寡，不能舍去，乃誓不嫁，以養(yǎng)其姊。每晝營田業(yè)，夜便紡績，衣食所須，無非阿足出者，如此二十余年。及姊喪，葬送以禮。鄉(xiāng)人莫不稱其節(jié)行，競令妻女求與相識(shí)。后數(shù)歲，竟終于家。
夫婦之道，天地之大義，風(fēng)化之本原也，可不重歟！《易》：“艮下兌上，咸。彖曰：止而說，男下女，故取女吉也。巽下震上，恒。彖曰：剛上而柔下，雷風(fēng)相與?！鄙w久常之道也。是故禮，婿冕而親迎，御輪三周。所以下之也。既而婿乘車先行，婦車從之，反尊卑之正也。
《家人》：“初九，閑有家，悔亡?！闭抑溃也辉诔?，初而驕之，至于狼，浸不可制，非一朝一夕之所致也。昔舜為匹夫，耕漁于田澤之中，妻天子之二女，使之行婦道于翁姑，非身率以禮義，能如是乎？
漢鮑宣妻桓氏，字少君。宣嘗就少君父學(xué)，父奇其清苦，故以女妻之，裝送資賄甚盛。宣不悅，謂妻曰：“少君生富驕，習(xí)美飾，而吾實(shí)貧賤，不敢當(dāng)禮?！逼拊唬骸按笕艘韵壬薜率丶s，故使賤妾侍執(zhí)巾櫛，既奉承君子，惟命是從?！毙υ唬骸澳苋缡?，是吾志也。”妻乃悉歸侍御服飾，更著短布裳，與宣共挽鹿車，歸鄉(xiāng)里，拜姑畢，提甕出汲，修行婦道，鄉(xiāng)邦稱之。
扶風(fēng)梁鴻，家貧而介潔。勢(shì)家慕其高節(jié)，多欲妻之，鴻并絕不許。
同縣孟氏有女，狀肥丑而黑，力舉石臼，擇對(duì)不嫁，行年三十。父母問其故，女曰：“欲得賢如梁伯駕者?！兵櫬劧钢?。女求作布衣麻履，織作筐緝績之具。及嫁，始以裝飾，入門七日，而鴻不答。妻乃跪床下請(qǐng)?jiān)唬骸案`聞夫子高義，簡斥數(shù)婦，妾亦偃蹇數(shù)夫矣。今而見擇，敢不請(qǐng)罪？”鴻曰：“吾欲裘褐之人，可與俱隱深山者爾。今乃衣綺縞，傅粉墨，豈鴻所愿哉！”妻曰：“以觀夫子之志爾。妾自有隱居之服?！?br /> 乃更椎髻，著布衣，操作具而前。鴻大喜，曰：“此真梁鴻之妻也！能奉我矣！”字之曰“德曜?！彼炫c偕隱。是皆能正其初者也。夫婦之際，以敬為美。
晉臼季使，過冀，見冀缺耨，其妻馌之，敬，相待如賓。與之歸，言諸文公曰：“敬，德之聚也，能敬必有德，德以治民，君請(qǐng)用之。”
文公從之，卒為晉名卿。
漢梁鴻避地于吳，依大家皋伯通，居廡下，為人賃舂。每歸，妻為具食，不敢于鴻前仰視，舉案齊眉。伯通察而異之，曰：“彼傭，能使其妻敬之如此，非凡人也?！狈缴嶂诩摇?br />
晉太宰何曾，閨門整肅，自少及長，無聲樂嬖幸之好。年老之后，與妻相見，皆正衣冠，相待如賓，己南向，妻北面再拜，上酒，酬酢既畢，便出。一歲如此者，不過再三焉。若此，可謂能敬矣！
昔莊周妻死，鼓盆而歌。漢山陽太守薛勤，喪妻不哭，臨殯曰：“幸不為夭，夫何恨！”太尉王龔妻亡，與諸子并杖行服，時(shí)人兩譏之。晉太尉劉實(shí)喪妻，為廬杖之制，終喪不御肉，輕薄笑之，實(shí)不以為意。彼莊、薛棄義，而王、劉循禮，其得失豈不殊哉？何譏笑焉！
《易》：“恒。六五，恒其德。貞，婦人吉。夫子兇。象曰：婦人貞吉，從一而終也。夫子制義，從婦兇也?！闭煞蛏兴姆街荆钏?，大者天下，小者一官，而近不行于室家，為一婦人所制，不亦可羞哉！昔晉惠帝為賈后所制，廢武悼楊太后于金墉，絕膳而終。囚愍懷太子于許昌，尋殺之。唐肅宗為張后所制，遷上皇于西內(nèi)，以憂崩。
建寧王倓以忠孝受誅。彼二君者，貴為天子，制于悍妻，上不能保其親，下不能庇其子，況于臣民！自古及今，以悍妻而乖離六親、敗亂其家者，可勝數(shù)哉？然則悍妻之為害大也。故凡娶妻，不可不慎擇也。既娶而防之以禮，不可不在其初也。其或驕縱悍戾，訓(xùn)厲禁約而終不從，不可以不棄也。夫婦以義合，義絕則離之。今士大夫有出妻者，眾則非之，以為無行，故士大夫難之。按禮有七出，顧所以出之，用何事耳！若妻實(shí)犯禮而出之，乃義也。昔孔氏三世出其妻，其余賢士以義出妻者眾矣，奚虧于行哉？茍室有悍妻而不出，則家道何日而寧乎？
卷八 妻上
太史公曰：“夏之興也以涂山，而桀之放也以妹喜；殷之興也以有娀，紂之殺也嬖妲己；周之興也以姜嫄及大任，而幽王之擒也，淫于褒姒。故《易》基乾坤，《詩》始關(guān)雎。夫婦之際，人道之大倫也。禮之用，唯婚姻為兢兢。夫樂調(diào)而四時(shí)和，陰陽之變，萬物之統(tǒng)也，可不慎歟？”為人妻者，其德有六：一曰柔順，二曰清潔，三曰不妒，四曰儉約，五曰恭謹(jǐn)，六曰勤勞。夫天也，妻地也；夫日也，妻月也；夫陽也，妻陰也。天尊而處上，地卑而處下。日無盈虧，月有圓缺。陽唱而生物，陰和而成物。故婦人專以柔順為德，不以強(qiáng)辯為美也。漢曹大家作《女戒》，其首章曰：“古者生女三日，臥之床下，明其卑弱，主下人也。
謙讓恭敬，先人后己，有善莫名，有惡莫辭，忍辱含垢，常若畏懼?！?br /> 又曰：“陰陽殊性，男女異行。陽以剛為德，陰以柔為用。男以強(qiáng)為貴，女以柔為美。故鄙諺有云：‘生男如狼，猶恐其；生女如鼠，猶恐其虎?！粍t修身莫若敬，避強(qiáng)莫若順。故曰：敬順之道，婦人之大禮也。”又曰：“婦人之得意于夫主，由舅姑之愛己也。舅姑之愛己，由叔妹之譽(yù)己也?！庇纱搜灾谊胺褡u(yù)毀，一由叔妹。叔妹之心，誠不可失也。皆知叔妹之不可失，而不能和之以求親，其蔽也哉！自非圣人，鮮能無過，雖以賢女之行、聰哲之性，其能備乎！是故室人和則謗掩，外內(nèi)離則惡揚(yáng)，此必然之勢(shì)也。夫叔妹者，體敵而名尊，恩疏而義親，若淑媛謙順之人，則能依義以篤好，崇恩以結(jié)援，使徽美顯章，而瑕過隱塞，舅姑矜善，而夫主嘉美，聲譽(yù)曜于邑鄰，休光延于父母。若夫蠢愚之人，于叔則托名以自高，于妹則因?qū)櫼则溣?。驕盈既施，何和之有？恩義既乖，何譽(yù)之臻？是以美隱而過宣，姑忿而夫慍，毀訾布于中外，恥辱集于厥身，進(jìn)增父母之羞，退益君子之累，斯乃榮辱之本，而顯否之基也，可不慎哉！然則求叔妹之心，固莫尚于謙順矣。謙則德之柄，順則婦之行；兼斯二者，足以和矣！若此，可謂能柔順矣！妻者，齊也。一與之齊，終身不改。故忠臣不事二主，貞女不事二夫?！兑住吩唬骸叭犴樌懀迂??！庇衷唬骸坝昧镭??！标套釉唬骸捌奕岫！?br /> 言婦人雖主于柔，而不可失正也。故后妃逾國，必乘安車輜軿；下堂，必從傅母保阿；進(jìn)退則鳴玉環(huán)珮，內(nèi)飾則結(jié)紉綢繆；野處則帷裳壅蔽，所以正心一意，自斂制也?！对姟吩疲骸白圆畺|，首如飛蓬。豈無膏沭，誰適為容。”故婦人，夫不在，不為容飾，禮也。
衛(wèi)世子共伯早死，其妻姜氏守義。父母欲奪而嫁之，誓而不許，作《柏舟》之詩以見志。
宋共公夫人伯姬，魯人也。寡居三十五年。至景公時(shí)，伯姬之宮夜失火，左右曰：“夫人少避火?！辈г唬骸皨D人之義，保傅不具，夜不下堂。待保傅之來也。”保母至矣，傅母未至也。左右又曰：“夫人少避火。”
伯姬不從，遂逮于火而死。
楚昭夫人貞姜，齊女也。王出游，留夫人漸臺(tái)之上而去。王聞江水大至，使使者迎夫人，忘持其符。使者至，請(qǐng)夫人出。夫人曰：“王與宮人約令，召宮人必持符。今使者不持符，妾不敢從?！笔乖唬骸敖袼酱笾?，還而取符，則恐后矣！”夫人不從。于是使者反取符，未還，則水大至，臺(tái)崩，夫人流而死。
蔡人妻，宋人之女也。既嫁，而夫有惡疾，其母將再嫁之。女曰：“夫人之不幸也，奈何去之？適人之道，一與之醮，終身不改，不幸遇惡疾，彼無大故，又不遣妾，何以得去？”終不聽。
梁寡婦高行，榮于色而美于行。早寡不嫁，梁貴人多爭欲娶之者，不能得。梁王聞之，使相聘焉。高行曰：“妾夫不幸早死，妾守養(yǎng)其幼孤，貴人多求妾者，幸而得免。今王又重之。妾聞婦人之義，一往而不改，以全貞信之節(jié)。今慕貴而忘賤，棄義而從利，無以為人?！蹦嗽R持刀以割其鼻，曰：“妾已刑矣，所以不死者，不忍幼弱之重孤也。王之求妾，以其色也，今刑余之人，殆可釋矣！”于是相以報(bào)王。王大其義而高其行，乃復(fù)其身，尊其號(hào)曰：“高行?！?br />
漢陳孝婦，年十六而嫁，未有子。其夫當(dāng)行戍，夫且行時(shí)，屬孝婦曰：“我生死來可知，幸有老母，無他兄弟備養(yǎng)，吾不還，汝肯養(yǎng)吾母乎？”婦應(yīng)曰：“諾。”夫果死不還。婦乃養(yǎng)姑不衰，慈愛愈固，紡績織纴以為家業(yè)，終無嫁意。居喪三年，父母哀其年少無子而早寡也，將取而嫁之。孝婦曰：“夫行時(shí)屬妾以其老母，妾既許諾之，夫養(yǎng)人老母而不能卒，許人以諾而不能信，將何以立于世？”欲自殺。其父母懼而不敢嫁也，遂使養(yǎng)其姑二十八年。姑八十余，以天年終，盡賣其田宅財(cái)物以葬之，終奉祭祀?；搓柼匾月劊⑽幕实凼故拐哔n黃金四十斤，復(fù)之終身無所與，號(hào)曰“孝婦”。
吳許升妻呂榮，郡遭寇賊，榮逾垣走。賊持刀追之。賊曰：“從我則生，不從我則死?！睒s曰：“義不以身受辱寇虜也?！彼鞖⒅Ｊ侨占诧L(fēng)暴雨，雷電晦冥，賊惶恐，叩頭謝罪，乃殯葬之。
沛劉長卿妻，五更桓榮之孫也。生男五歲而長卿率。妻防遠(yuǎn)嫌疑，不肯歸寧。兒年十五，晚又夭歿。妻慮不免，乃豫刑其耳以自誓。宗婦相與愍之，共謂曰：“若家殊無他意，假令有之，猶可因姑姊妹以表其誠，何貴義輕身之甚哉！”對(duì)曰：“昔我先君五更，學(xué)為儒宗，尊為帝師。五更以來，歷代不替。男以忠孝顯，女以貞順稱。《詩》云：‘無忝爾祖，聿修厥德?！且栽プ孕碳簦悦魑仪??！迸嫦嗤跫献喔咝校@其門閭，號(hào)曰“行義桓嫠”?？h邑有祀必膰焉。
度遼將軍皇甫規(guī)卒時(shí)，妻年猶盛而容色美。后董卓為相國，聞其名，聘以軿輜百乘，馬四十匹，奴婢錢帛充路。妻乃輕服詣卓門，跪自陳請(qǐng)，辭甚酸愴。卓使傅奴侍者，悉拔刀圍之，而謂曰：“孤之威教，欲令四海風(fēng)靡，何有不行于一婦人乎？”妻知不免，乃立罵卓曰：“君羌胡之種，毒害天下猶未足邪！妾之先人，清德奕世?；矢κ衔奈渖喜?，為漢忠臣，君親非其趣使走吏乎！敢欲行非禮于爾君夫人耶？”卓乃引車庭中，以其頭懸軛，鞭撲交下。妻謂持杖者曰：“何不重乎？速盡為惠！”遂死車下。后人圖畫，號(hào)曰“禮宗”云。
魏大將軍曹爽從弟文叔妻，譙郡夏侯文寧之女，名令女。文叔早死，服闋，自以年少無子，恐家必嫁己，乃斷發(fā)以為信。其后家果欲嫁之。
令女聞，即復(fù)以刀截兩耳。居止嘗依爽。及爽被誅，曹氏盡死，令女叔父上書，與曹氏絕婚，強(qiáng)迎令女歸。時(shí)文寧為梁相，憐其少執(zhí)義，又曹氏無遺類，冀其意沮，乃微使人諷之。令女嘆且泣曰：“吾亦悔之，許之是也?！奔乙詾樾牛乐傩?。令女于是竊入寢室，以刀斷鼻，蒙被而臥。其母呼與語，不應(yīng)。發(fā)被視之，流血滿床席。舉家驚惶，奔往視之，莫不酸鼻?；蛑^之曰：“人生世間，如輕塵棲弱草耳，何至辛苦乃爾！且夫家夷滅已盡，守此欲誰為哉？”令女曰：“聞仁者不以盛衰改節(jié)，義者不以存亡易心。曹氏前盛之時(shí)，尚欲保終，況今衰亡，何忍棄之？禽獸之行，吾豈為乎？”司馬宣王聞而嘉之，聽使乞子，養(yǎng)為曹氏后。
后魏鉅鹿魏溥妻房氏者，慕容垂貴鄉(xiāng)太守常山房湛女也。幼有烈操，年十六，而溥遇疾且卒，顧謂之曰：“死不足恨，但痛母老家貧，赤子蒙眇，抱怨于黃壚耳?！狈看蛊鴮?duì)曰：“幸承先人余訓(xùn)，出事君子，義在偕老。有志不從，蓋其命也。今夫人在堂，弱子襁褓，顧當(dāng)以身少相衛(wèi)，永釋長往之恨?！倍矶咦洹＜皩⒋髷?，房氏操刀割左耳，投之棺中，仍曰：“鬼神有知，相期泉壤?！绷餮枞?，喪者哀懼。姑劉氏輟哭而謂曰：“新婦何至于此？”對(duì)曰：“新婦少年，不幸早寡，實(shí)慮父母未量至情，覬持此自誓耳。”聞知者莫不感愴。時(shí)子緝生未十旬，鞠育于后房之內(nèi)，未曾出門。遂終身不聽絲竹，不預(yù)坐席。緝年十二，房父母仍存，于是歸寧。父兄尚有異議，緝竊聞之，以啟其母。房命駕，紿云他行，因而遂歸，其家弗知之也。行數(shù)十里方覺，兄弟來追，房哀嘆而不反。其執(zhí)意如此。
滎陽張洪祁妻劉氏者，年十七夫亡。遺腹生一子，二歲又沒。其舅姑年老，朝夕養(yǎng)奉，率禮無違。兄矜其少寡，欲奪嫁之。劉自誓不許，以終其身。
陳留董景起妻張氏者，景起早亡，張時(shí)年十六，痛夫少喪，哀傷過禮，蔬食長齋。又無兒息，獨(dú)守貞操，期以闔棺。鄉(xiāng)曲高之，終見標(biāo)異。
隋大理卿鄭善果母崔氏，周末，善果父誠討尉遲迥，力戰(zhàn)死于陣。
母年二十而寡，父彥睦欲奪其志。母抱善果曰“婦人無再適男子之義。
且鄭君雖死，幸有此兒。棄兒為不慈，背夫?yàn)闊o禮，寧當(dāng)割耳剪發(fā)，以明素心。違禮滅慈，非敢聞命。”遂不嫁，教養(yǎng)善果，至于成名。自初寡，便不御脂粉，常服大練，性又節(jié)儉，非祭祀賓客之事，酒肉不妄陳其前。靜室端居，未嘗輒出門閭。內(nèi)外姻戚有吉兇事，但厚加贈(zèng)遺，皆不請(qǐng)其家。
韓覬妻于氏，父實(shí)，周大左輔。于氏年十四適于覬，雖生長膏腴，家門鼎貴，而動(dòng)遵禮度，躬自儉約，宗黨敬之。年十八，覬從軍沒，于氏哀毀骨立，慟感動(dòng)路。每朝夕奠祭，皆手自捧持。及免喪，其父以其幼少無子，欲嫁之，誓不許。遂以夫孽子世隆為嗣，身自撫育，愛同己生，訓(xùn)導(dǎo)有方，卒能成立。自孀居以后，唯時(shí)或歸寧。至于親族之家，絕不往來。有尊親就省謁者，送迎皆不出戶庭。蔬食布衣，不聽聲樂，以此終身。隋文帝聞而嘉嘆，下詔褒美，表其門閭，長安中號(hào)為“節(jié)婦閭”。
周虢州司戶王凝妻李氏，家青齊之間。凝卒于官，家素貧，一子尚幼。李氏攜其子，負(fù)其遺骸以歸。東過開封，止旅舍，主人見其婦人獨(dú)攜一子而疑之，不許其宿。李氏顧天已暮，不肯去。主人牽其臂而出之。李氏仰天慟曰：“我為婦人，不能守節(jié)，而此手為人執(zhí)耶！不可以一手并污吾身。”即引斧自斷其臂。路人見者，環(huán)聚而嗟之，或?yàn)橹隆?br /> 開封尹聞之，白其事于朝官，為賜藥封瘡，恤李氏而笞其主人。若此，可謂能清潔矣。
卷九 妻下
《禮》，自天子至于命士，媵妾皆有數(shù)，惟庶人無之，謂之匹夫匹婦。是故《關(guān)雎》美后妃，樂得淑女以配君子，慕窈窕，思賢才，而無傷淫之心。至于《樛木》、《螽斯》、《桃夭》、《芣莒》、《小星》，皆美其無妒忌之行。文母十子，眾妾百斯男，此周之所以興也。詩人美之。然則婦人之美，無如不妒矣。
晉趙衰從晉文公在狄，取狄女叔隗，生盾。文公返國，以女趙姬妻衰，生原同、屏括、樓嬰。趙姬請(qǐng)逆盾與其母。衰辭而不敢。姬曰：“不可。得寵而忘舊，不義；好新而慢故，無恩；與人勤于隘阨，富貴而不顧，無禮。棄此三者，何以使人？必逆叔隗！”及盾來，姬以盾為才，固請(qǐng)于公，以為嫡子，而使其三子下之；以叔隗為內(nèi)子，而己下之。
楚莊王夫人樊姬曰：“妾幸得備掃除，十有一年矣，未嘗不捐衣食，遣人之鄭衛(wèi)求美人而進(jìn)之于王也。妾所進(jìn)者九人，今賢于妾者二人，與妾同列者七人。妾知妨妾之愛、奪妾之貴也。妾豈不欲擅王之愛、奪王之寵哉？不敢以私蔽公也！”
宋女宗者，鮑蘇之妻也。既入，養(yǎng)姑甚謹(jǐn)。鮑蘇去而仕于衛(wèi)，三年而娶外妻焉。女宗之養(yǎng)姑愈謹(jǐn)，因往來者請(qǐng)問鮑蘇不輟，賂遺外妻甚厚。女宗之姒謂女宗曰：“可以去矣?！迸谠唬骸昂喂?？”姒曰：“夫人既有所好，子何留乎？”女宗曰：“婦人之所寶，豈以專夫室之愛為善哉？若抗夫室之好，茍以自榮，則吾未知其善也。夫《禮》，天子妻妾十二，諸侯九，大夫三，士二。今吾夫固士也，其有二，不亦宜乎！且婦人有七去，七去之道，妒正為首。姒不教吾以居室之禮，而反使吾為見棄之行，將安用此？”遂不聽，事姑愈謹(jǐn)。宋公聞而美之，表其閭，號(hào)曰“女宗”。
漢明德馬皇后，伏波將軍援之女也。年十三選入太子宮，接待同列，先人后己，由此見寵。及帝即位，常以皇嗣未廣，每懷憂嘆，薦達(dá)左右，若恐不及。后宮有進(jìn)見者，每加慰納。若數(shù)所寵引，輒增隆遇，未幾立為皇后。是知婦人不妒，則益為君子所賢。欲專寵自私，則愈疏矣！由其識(shí)慮有遠(yuǎn)近故也。
后唐太祖正室劉氏，代北人也。其次妃曹氏，太原人也。太祖封晉王，劉氏封秦國夫人，無子，性賢，不妒忌，常為太祖言：“曹氏相，當(dāng)生貴子，宜善待之。”而曹氏亦自謙退，因相得甚歡。曹氏封晉國夫人，后生子，是謂莊宗。太祖奇之。及莊宗即位，冊(cè)尊曹氏為皇太后，而以嫡母劉氏為皇太妃。太妃往謝太后，太后有慚色。太妃曰：“愿吾兒享國無窮，使吾曹獲沒于地，以從先君，幸矣！他復(fù)何言？”莊宗滅梁入洛，使人迎太后歸洛，居長壽宮。太妃戀陵廟，獨(dú)留晉陽。太妃與太后甚相愛，其送太后往洛，涕泣而別，歸而相思慕，遂成疾。太后聞之，欲馳至?xí)x陽視疾；及其卒也，又欲自往葬之。莊宗泣諫，群臣交章請(qǐng)留，乃止。而太后自太妃卒，悲哀不飲食，逾月亦崩。莊宗以妾母加于嫡母，劉后猶不慍，況以妾事女君如禮者乎！若此，可謂能不妒矣。
《葛覃》美后妃恭儉節(jié)用，服浣濯之衣。然則婦人固以儉約為美，不以侈麗為美也。
漢明德馬皇后，常衣大練，裙不加緣。朔望，諸姬主朝請(qǐng)，望見后袍衣疏粗，反以為綺，就視乃笑。后辭曰：“此繒特宜染色，故用之耳?！绷鶎m莫不嘆息。性不喜出入游觀，未嘗臨御窗牖，又不好音樂。上時(shí)幸苑囿離宮，希嘗從行。彼天子之后猶如是，況臣民之妻乎？
漢鮑宣妻桓氏，歸侍御服飾，著短布裳，挽鹿車。
梁鴻妻屏綺縞，著布衣、麻履，操緝績之具。
唐岐陽公主適殿中少監(jiān)杜悰，謀曰：“上所賜奴婢，卒不肯窮屈?！?br /> 奏請(qǐng)納之。上嘉嘆，許可。因錫其直，悉自市寒賤可制指者。自是閉門，落然不聞人聲。悰為澧州刺史，主后悰行?？たh聞主且至，殺牛羊犬馬，數(shù)百人供具。主至，從者不過二十人、六七婢，乘驢阘茸，約所至不得肉食。驛吏立門外，舁飯食以返。不數(shù)日間，聞?dòng)诰煟妵W，說以為異事。悰在澧州三年，主自始入后三年間，不識(shí)刺史廳屏。彼天子之女猶如是，況寒族乎？若此，可謂能節(jié)儉矣。
古之賢婦未有不恭其夫者也，曹大家《女戒》曰：“得意一人，是謂永畢；失意一人，是謂永訖?！庇伤寡灾虿豢刹磺笃湫?。然所求者，亦非謂佞媚茍親也。固莫若專心正色，禮義貞潔耳。耳無途聽，目無邪視，出無冶容，入無廢飾，無聚群輩，無看視門戶，此則謂專心正色矣。若夫動(dòng)靜輕脫，視聽陜輸，入則亂發(fā)壞形，出則窈窕作態(tài)，說所不當(dāng)?shù)溃^所不當(dāng)視，此謂不能專心正色矣。是以冀缺之妻馌其夫，相待如賓；梁鴻之妻饋其夫，舉案齊眉。若此，可謂能恭謹(jǐn)矣。
《易》：“家人，六二，無攸遂，在中饋?！薄对姟じ瘃访篮箦诟改讣?，志在女功，為絺绤，服勞辱之事?！恫商O》、《采蘩》，美夫人能奉祭祀。彼后夫人猶如是，況臣民之妻，可以端居終日，自安逸乎？
魯大夫公父文伯退朝，朝其母。其母方績，文伯曰：“以歜之家而主猶績乎？懼干季孫之怒也，其以歜為不能事主乎！”母嘆曰“魯其亡乎！使僮子備官而未之聞耶？王后親織玄紞，公侯之夫人加之以纮綖。
卿之內(nèi)子為大帶，命婦成祭服，列士之妻加之以朝衣，自庶士以下皆衣其夫。社而賦事，烝而獻(xiàn)功，男女效績，愆則有辟，古之制也。今我寡也，爾又在下位，朝夕處事，猶恐忘先人之業(yè)，況有怠惰，其何以避辟！吾冀而朝夕修我曰：‘必?zé)o廢先人。’爾今曰：‘胡不自安？’以是承君之官，余懼穆伯之絕嗣也?！?br />
漢明德馬皇后，自為衣袿，手皆裂?；屎螵q爾，況他人乎？曹大家《女戒》曰：“晚寢早作，勿憚夙夜，執(zhí)務(wù)私事，不辭劇易。所作必成，手跡整理，是謂勤也?！比舸?，可謂能勤勞矣。
為人妻者，非徒備此六德而已。又當(dāng)輔佐君子，成其令名。是以《卷耳》求賢審官，《殷其雷》勸以義，《汝墳》勉之以正，《雞鳴》警戒相成，此皆內(nèi)助之功也，自涂山至于太姒，其徽風(fēng)著于經(jīng)典，無以尚之。周宣王姜后，齊女也。宣王嘗晏起，后脫簪珥，待罪永巷，使其傅母通言于王曰：“妾之淫心見矣，至使君王失禮而晏朝，以見君王樂色而忘德也，敢請(qǐng)婢子之罪?！蓖踉唬骸肮讶瞬坏?，實(shí)自生過，非后之罪也?！彼鞆?fù)姜后而勤于政事，早朝晏退，卒成中興之名。故《雞鳴》樂擊鼓以告旦，后夫人必鳴珮而去君所，禮也。
齊桓公好淫樂，衛(wèi)姬為之不聽。
楚莊王初即位，狩獵畢戈，樊姬諫，不止，乃不食鳥獸之肉。三年，王勤于政事不倦。
晉文公避驪姬之難，適齊。齊桓公妻之，有馬二十乘，公子安之。
從者以為不可，將行，謀于桑下，蠶妾在其上，以告姜氏。姜氏殺之，而謂公子曰：“子有四方之志？其聞之者，吾殺之矣！”公子曰：“無之?！苯唬骸靶幸玻瑧雅c安，實(shí)敗名。公子不可?！鄙婆c子犯謀，醉而遣之，卒成霸功。
陶大夫答子治陶，名譽(yù)不興，家富三倍。妻數(shù)諫之，答子不用。居五年，從車百乘歸休，宗人擊牛而賀之，其妻獨(dú)抱兒而泣。姑怒而數(shù)之曰：“吾子治陶五年，從車百乘歸休，宗人擊牛而賀之。婦獨(dú)抱兒而泣，何其不祥也！”婦曰：“夫人能薄而官大，是謂嬰害；無功而家昌，是謂積殃。昔令尹子文之治國也，家貧而國富，君敬之，民戴之，故福結(jié)于子孫，名垂于后世。今夫子則不然，貪富務(wù)大，不顧后害，逢禍必矣！愿與少子俱脫?！惫门?，遂棄之。處期年，答子之家果以盜誅，唯其母以老免，婦乃與少子歸，養(yǎng)始終卒天年。
楚王聞?dòng)诹曜咏K賢，欲以為相。使使者持金百鎰，往聘迎之。于陵子終入謂其妻曰：“楚王欲以我為相，我今日為相，明日結(jié)駟連騎，食方丈于前，子意可乎？”妻曰“夫子織屨以為食，業(yè)本辱而無憂者，何也？非與物無治乎，左琴右書，樂在其中矣！夫結(jié)駟連騎，所安不過容膝；食方丈于前，所飽不過一肉。以容膝之安、一肉之味而懷楚國之憂，其可乎？亂世多害，吾恐先生之不保命也?！庇谑?，子終出謝使者而不許也。遂相與逃而為人灌園。
漢明德馬皇后，數(shù)規(guī)諫明帝，辭意款備。時(shí)楚獄連年不斷，囚相證引，坐系者甚眾。后慮其多濫，乘間言及，帝惻然感悟，夜起彷徨，為思所納，卒多有降宥。時(shí)諸將奏事及公卿較議難平者，帝數(shù)以試后。后輒分解趣理，各得其情。每于侍執(zhí)之際，輒言及政事，多所毗補(bǔ)，而未嘗以家私干。
河南樂羊子嘗行路，得遺金一餅，還，以與妻。妻曰：“妾聞志士不飲盜泉之水，廉者不受嗟來之食，況拾遺求利，不污其行乎？”羊子大慚，乃捐金于野，而遠(yuǎn)尋師學(xué)。一年來歸，妻跑問其故。羊子曰：“久行懷思，無它異也。”妻乃引刀趁機(jī)而言曰：“此織生自蠶繭，成于機(jī)杼，一絲而累，以至于寸，累寸不已，遂成丈匹。今若斷斯織也，則絹失成功，稽廢時(shí)月。夫子積學(xué)，當(dāng)日知其所亡，以就懿德。若中道而歸，何異斷斯織乎？”羊子感其言，復(fù)還終業(yè)，遂七年不反。妻常躬勤養(yǎng)姑，又遠(yuǎn)饋羊子。
吳許升少為博徒，不治操行。妻呂榮嘗躬勤家業(yè)，以奉養(yǎng)其姑。數(shù)勸升修學(xué)，每有不善，輒流涕進(jìn)規(guī)。榮父積忿疾升，乃呼榮，欲改嫁之。榮嘆曰：“命之所遭，義無離二?！苯K不肯歸。升感激自勵(lì)，乃尋師遠(yuǎn)學(xué)，遂以成名。
唐文德長孫皇后崩，太宗謂近臣曰：“后在宮中，每能規(guī)諫，今不復(fù)聞善言，內(nèi)失一良佐，以此令人哀耳！”此皆以道輔佐君子者也。
漢長安大昌里人妻，其夫有仇人，欲報(bào)其夫而無道徑。聞其妻之孝有義，乃劫其妻之父，使要其女為中，譎父呼其女告之。女計(jì)念，不聽之，則殺父，不孝；聽之，則殺夫，不義。不孝不義，雖生不可以行于世。欲以身當(dāng)之，乃且許諾曰：“旦日在樓新沭，東首臥則是矣！妾請(qǐng)開牖戶待之?！边€其家，乃譎其夫，使臥他所。因自沭，居樓上東首，開牖戶而臥。夜半，仇家果至，斷頭持去，明而視之，乃其妻首也。他人哀痛之，以為有義，遂釋，不殺其夫。
光啟中，楊行密圍秦彥、畢師鋒，揚(yáng)州城中食盡，人相食，軍士掠人而賣其肉。有洪州商人周迪，夫婦同在城中，迪餒且死，其妻曰：“今饑窮勢(shì)不兩全，君有老母，不可以不歸，愿鬻妾于屠肆，以濟(jì)君行道之資?！彼煸勍浪磷藻?，得白金十兩以授迪，號(hào)泣而別。迪至城門，以其半賂守者，求去。守者詰之，迪以實(shí)對(duì)。守者不之信，與共詣屠肆驗(yàn)之，見其首已在案上。眾聚觀，莫不嘆息，競以金帛遺之。迪收其余骸，負(fù)之而歸。古之節(jié)婦，有以死徇其夫者，況敢庸奴其夫乎？
卷十 舅甥、舅姑、婦妾、乳母
秦康公之母，晉獻(xiàn)公之女。文公遭驪姬之難，未反而秦姬卒。穆公納文公?？倒珪r(shí)為太子，贈(zèng)送文公于渭之陽，念母之不見也，曰：“我見舅氏，如母存焉！”故作渭陽之詩。
漢魏郡霍谞，有人誣谞舅宋光于大將軍梁商者，以為妄刊文章，坐系洛陽詔獄，掠考困極。谞時(shí)年十五，奏記于商，為光訟冤，辭理明切。商高谞才志，即為奏，原先罪，由是顯名。
晉司空郄鑒，頰邊貯飯以活外甥周翼。鑒夢(mèng)，翼為剡令，解職而歸，席苫心喪三年。此皆舅甥之有恩者也。
晏子稱：“姑慈而從，婦聽而婉，禮之善物也?！?br />
《禮》：“子?jì)D有勤勞之事，雖甚愛之，姑縱之而寧數(shù)休之。子?jì)D未孝未敬，勿庸疾怨，姑教之。若不可教，而后怒之；不可怒，子放婦出而不表禮焉?！?br />
季康子問于公父文伯之母曰：“主亦有以語肥也？”對(duì)曰：“吾聞之先姑曰：‘君子能勞，后世有繼。’子夏聞之，曰：‘善哉！’商聞之曰：‘古之嫁者，不及舅姑，謂之不幸。’夫婦，學(xué)于舅姑者，禮也?！?br />
唐禮部尚書王珪子敬直，尚南平公主。禮有婦見舅姑之儀，自近代，公主出降，此禮皆廢。珪曰：“今主上欽明，動(dòng)循法制，吾受公主謁見，豈為身榮，所以成國家之美耳！”遂與其妻就席而坐，令公主親執(zhí)笲，行盥饋之道，禮成而退。是后，公主下降，有舅姑者，皆備婦禮，自珪始也。
《內(nèi)則》：婦事舅姑，與子事父母略同。
舅沒則姑老，冢婦所祭祀賓客，每事必請(qǐng)于姑，介婦請(qǐng)于冢婦。舅姑使冢婦，毋怠、不友、無禮于介婦。舅姑若使介婦，無敢敵耦于冢婦，不敢并行，不敢并命，不敢并坐。
凡婦不命運(yùn)私室，不敢退。婦將有事，大小必請(qǐng)于舅姑。子?jì)D無私貨，無私蓄，無私器，不敢私假，不敢私與。婦或賜之飲食、衣服、布帛、佩帨、芷蘭，則受而獻(xiàn)諸舅姑。舅姑受之則喜，如新受賜。若反賜之，則辭。不得命，如更受賜，藏以待乏。婦若有私親兄弟，將與之，則必復(fù)請(qǐng)其故，賜而后與之。
曹大家《女戒》曰：舅姑之意豈可失哉？固莫尚于曲從矣！姑云不爾而是，固宜從命；姑云爾而非，猶宜順命。勿得違戾是非，爭分曲直，此則所謂曲從矣。故《女憲》曰：“婦如影響，焉不可賞？”
漢廣漢姜詩妻，同郡龐盛之女也。詩事母至孝，妻奉順尤篤，母好飲江水，去舍六七里，妻常沂流而汲。后值風(fēng)，不時(shí)得還，母渴，詩責(zé)而遣之。妻乃寄止鄰舍，晝夜紡績，市珍羞，使鄰母以意自遺其姑。如是者久之。姑怪問鄰母，鄰母具對(duì)。姑感慚呼還，恩養(yǎng)愈謹(jǐn)。其子后因遠(yuǎn)汲溺死，妻恐姑哀傷，不敢言，而托以行學(xué)不在。
河南樂羊子，從學(xué)七年不反，妻常躬勤養(yǎng)姑。嘗有它舍雞謬入園中，姑盜殺而食之。妻對(duì)雞不餐而泣。姑怪，問其故。妻曰：“自傷居貧，使食它肉?！惫镁箺壷?。然則舅姑有過，婦亦可幾諫也。
后魏樂部郎胡長命妻張氏，事姑王氏甚謹(jǐn)。太安中，京師禁酒，張以姑老且患，私為醞之，為有司所糾。王氏詣曹，自首由己私釀。張氏曰：“姑老抱患，張主家事，姑不知釀?！敝魉静恢?。平原王陸麗以狀奏，文成義而赦之。
唐鄭義宗妻廬氏，略涉書史，事舅姑甚得婦道。嘗夜有強(qiáng)盜數(shù)十人，持杖鼓噪，逾垣而入。家人悉奔竄，唯有姑獨(dú)在堂。廬冒白刃，往至姑側(cè)，為賊捶擊，幾至于死。賊去后，家人問，何獨(dú)不懼？廬氏曰：“人所以異禽獸者，以其有仁義也。鄰里有急，尚相赴救，況在于姑而可委棄？若萬一危禍，豈宜獨(dú)生！”其姑每云：“古人稱，歲寒然后知松柏之后凋也，吾今乃知廬新婦之心矣！”若廬氏者，可謂能知義矣。
《詩》：“何彼秾矣，美王姬也。雖則王姬，亦下嫁于諸侯，車服不系其夫，下王后一等，猶執(zhí)婦道，以成肅雍之德。”
舜妻，堯之二女。行婦道于虞氏。
唐岐陽公主，憲宗之嫡女，穆宗之母妹，母懿安郭皇后，尚父子儀之孫也。適工部尚書杜悰，逮事舅姑。杜氏大族，其他宜為婦禮者，不翅數(shù)千人。主卑委怡煩，奉上撫下，終日惕惕，屏息拜起，一同家人禮度。二十余年，人未嘗以絲發(fā)間指為貴驕。承奉大族，時(shí)歲獻(xiàn)饋，吉兇賻助，必經(jīng)親手。姑涼國太夫人寢疾，比喪及葬，主奉養(yǎng)，蚤夜不解帶，親自嘗藥，粥飯不經(jīng)心手，一不以進(jìn)。既而哭泣哀號(hào)，感動(dòng)它人。彼天子之女，猶不敢失婦道，奈何臣民之女，乃敢恃其貴富以驕其舅姑？為婦若此，為夫者宜棄之，為有司者治其罪可也。
《內(nèi)則》：“雖婢妾，衣服飲食必后長者?！?br />
妾事女君，猶臣事君也。尊卑殊絕，禮節(jié)宜明。是以“綠衣黃裳”，詩人所刺；慎夫人與竇后同席，袁盎引而卻之；董宏請(qǐng)尊丁傅，師丹劾奏其罪。皆所以防微杜漸，抑禍亂之原也?；蛘咧髂盖阂韵轮q當(dāng)貶抑退避，謹(jǐn)守其分，況敢挾其主父與子之勢(shì)，陵慢其女君乎？
衛(wèi)宗二順者，衛(wèi)宗室靈王之夫人及其傅妾也。秦滅衛(wèi)君，乃封靈王世家，使奉其祀。靈王死，夫人無子而守寡，傅妾有子代后。傅妾事夫人，八年不衰，供養(yǎng)愈謹(jǐn)。夫人謂傅妾曰：“孺子養(yǎng)我甚謹(jǐn)，子奉祀而妾事我，我不愿也。且吾聞，主君之母不妾事人，今我無子，于禮斥絀之人也，而得留以盡節(jié)，是我幸也。今又煩孺子不改故節(jié)，我甚內(nèi)慚！
吾愿出居外，以時(shí)相見，我甚便之?！备垫鴮?duì)曰：“夫人欲使靈氏受三不祥耶？公不幸早終，是一不祥也；夫人無子而婢妾有子，是二不祥也；夫人欲居外，使婢妾居內(nèi)，是三不祥也。妾聞忠臣事君，無時(shí)懈倦；孝子養(yǎng)親，患無日也。妾豈敢以少貴之故，變妾之節(jié)哉？供養(yǎng)，固妾之職也，夫人又何勤乎？”夫人曰：“無子之人，而辱主君之母，雖子歇爾，眾人謂我不知禮也。吾終愿居外而已?！备垫硕^其子曰：“吾聞君子處順，奉上下之儀，修先古之禮，此順道也。今夫人難我，將欲居外，使我處內(nèi)，逆也。處逆而生，豈若守順而死哉？”遂欲自殺。其子泣而守之，不聽。夫人聞之，懼，遂許傅妾留，終年供養(yǎng)不衰。
后唐莊宗不知禮，尊其所生為太后，而以嫡母為太妃。太妃不以慍，太后不敢自尊，二人相好，終始不衰，是亦近世所難。
《內(nèi)則》：“異為孺子室于宮中，擇于諸母與可者，必求其寬裕、慈惠、溫良、恭敬、慎而寡言者，使為子師，其次為慈母，其次為保母。皆居于室，他人無事不往。”
魯孝公義保臧氏。初，孝公父武公與其二子——長子括、中子戲——朝周宣王。宣王立戲?yàn)轸斕?。武公薨，戲立，是為懿公。孝公時(shí)號(hào)公子稱，最少。義保與其子俱入宮養(yǎng)公子稱。括之子曰伯御，與魯人作亂，攻殺懿公而自立，求公子稱于宮中，入殺之。義保聞伯御將殺稱，衣其子以稱之衣，臥于稱之處，伯御殺之。義保遂抱稱以出，遇稱之舅魯大夫于外。舅問：“稱死乎？”義保曰：“不死，在此?！本嗽唬骸昂我缘妹?？”義保曰：“以吾子代之?！绷x保遂抱以逃。十一年，魯大夫皆知稱之在保，于是請(qǐng)周天子殺伯御，立稱，為孝公。
秦攻魏，破之，殺魏王，誅諸公子，而一公子不得。令魏國曰：“得公子者，賜金千鎰；匿之者，罪至夷?！惫尤槟概c公子俱逃。魏之故臣見乳母，識(shí)之，曰：“乳母固無恙乎？”乳母曰：“嗟乎！吾奈公子何。”故臣曰：“今公子安在？吾聞秦令曰，有能得公子者，賜金千鎰；匿之者，罪至夷！乳母儻知其處乎？而言之，則可以得千金；知而不言，則昆弟無類矣！”乳母曰：“吁！我不知公子之處?！惫食荚唬骸拔衣劰优c乳母俱逃?！痹唬骸拔犭m知之，亦終不可以言。”故臣曰：“今魏國已破亡，族已滅矣！子匿之，尚誰為乎？”母曰：“吁！夫見利而反上者逆，畏死而棄義者，亂也。今持逆亂而以求利，吾不為也。且夫凡為人養(yǎng)子者，務(wù)生之，非為殺之也，豈可以利賞畏誅之故，廢正義而行逆節(jié)哉？妾不能生而令公子禽矣！”乳母遂抱公子逃于深澤之中。故臣以告秦軍，追見，爭射之。乳母以身為公子蔽矢，矢著身者數(shù)十，與公子俱死。秦君聞之，貴其能守忠死義，乃以卿禮葬之，祠以太牢，寵其兄為五大夫，賜金百鎰。
唐初，王世充之臣獨(dú)孤武都謀叛歸唐，事覺誅死。子師仁始三歲，世充憐其幼，不殺，命禁掌之。其乳母王蘭英求自髡鉗，入保養(yǎng)師仁，世充許之。蘭英鞠育備至。時(shí)喪亂兇饑，人多餓死，蘭英乞丐捃拾，每有所得，輒歸哺師仁，自惟啖土飲水而已。久之，詐為捃拾，竊抱師仁奔長安。高祖嘉其義，下詔曰：“師仁乳母王氏，慈惠有聞，撫育無倦，提攜遺幼，背逆歸朝，宜有褒隆，以錫其號(hào)，可封壽永郡君?！?br />
五代漢鳳翔節(jié)度使侯益入朝，右衛(wèi)大將軍王景崇叛于鳳翔，有怨于益，盡殺其家屬七十余人。益孫延廣尚襁褓，乳母劉氏以己子易之，拖延廣而逃，乞食于路，以達(dá)大梁，歸于益家。嗚呼！人無貴賤，顧其為善何如耳！觀此乳保，忘身殉義，字人之孤，名流后世，雖古烈士，何以過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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