稽古無煉爐之說，今案頭置香爐焚香外，亦無它用。好事者以火煉之，朝夕拂拭，辨質(zhì)、辨色、辨款式、辨工夫，群相矜尚，趣耶？癖耶？蓋古玩中，如書畫，玉石及銅窯各器，有甚美不易得者，必其物寶貴，世所罕覯。若爐，則易得而難美，亦得，則用之者多，好之者少。難美，故好之者即多，好之而實(shí)愜，所好者甚少，愜所好者少，則焚香使用足矣。胡以為好，又胡以煉為？而吾謂古玩中之足以愜，所好者惟此物為最。何也？夫人為其事而無其驗(yàn)，則心厭為其事，有其驗(yàn)而不足以賞心，則又厭。即以銅器論，尚青綠者。尊、彝、鼎、鬲、錞、壺、匜、卣、盤、鑒等物，千百年沉埋深山大澤，一但入人摩弄，斑駁陸離，青綠蟠結(jié)，間雜以水銀褐色、朱砂斑價(jià)值不貲。置之高齋，洵可貴也。然一見輒了，無甚深意。若爐以火候計(jì)，萬不敵青綠之歷年久遠(yuǎn)，而日新月異，變幻百出。煉爐者，視爐之大小、輕重。放火得法，其色或日漸以深，或日漸以淡。深有深妙，淡有淡妙，皆能如意而償。亦或其光，迥出意外，此所謂為其事有其驗(yàn)者也。而賞鑒家相率把玩，亦得以不厭而愜心。大抵青綠籍水土之氣而成，此得于天也。爐火專恃人功，人功不到，雖如青綠沉埋之久，求其光彩澄澈，比不得也，故愜心者，人功也。則吾向所謂難美者，難其功也，夫固未嘗無真美者也。前人論宣爐，首重款，次及色，惜言之不詳，而以火候絕無發(fā)明，則色之真?zhèn)涡屡f殊難立辨。高子清《賞諸論》勝稱宣廟銅器制度古雅，而火功及銅之質(zhì)色不載?！兜劢?jīng)景物略》載爐色五等：栗色、茄皮色、棠梨色、褐色，而以藏經(jīng)紙色為最，此不過大概言之。蓋銅有本質(zhì)，以兌鉛多寡為別。俗云“上古無黃銅”，以古所用皆出山銅，未經(jīng)對前者也。出山銅即今紅銅，兌鉛則黃，重則青，爐之發(fā)光入水澄澈者，鉛力也。紅銅鑄物，汁水不能外現(xiàn)，故爐不取紅銅，獨(dú)青綠器。尚紅銅者，正謂古無黃銅也。有紅色爐，亦汁水如溢者，非紅銅也。兌鉛視黃銅較少耳。爐色備青、黃、赤、白、黑，實(shí)則銅質(zhì)止有青、黃、赤，而無黑白。其有純黑，俗名黑漆，古者此青紅二色久煉所結(jié)。白則本屬黃色，愈燒愈淡，望之深穆，非二三百年物不能有此諸色，各極其妙，不可一格。拘世人或?qū)Ｏ采钌?，或?qū)Ｏ云?。又或以深色為大火，淡色為小火，尤謬。蓋色系銅之本質(zhì)，不以火之大小而分，爐厚且重者，如施家北鑄，豈無一二淡白色，諒非盡微火可以成功。甘鑄多薄，宜于緩火，而紅黑各色具備，故知其謬也。間有一種放火逾變，火力備于爐身，烈二成黑，其色黯而無光，燥而欠潤，此欲速之，誤以真舊色之空空洞洞者迥別。何得執(zhí)以概論也？夫物聚于所好，亦物爭于所群好。質(zhì)有美惡，色有高下，款式有雅俗，工夫有淺深。好尚相持，則考較互異，非貴耳。而賤目即是已而非人，其實(shí)好奇所好，而于此道所以然，究未深知而得其趣也。賈人顛倒真贗，原以射利，左論鄙說，不足為怪。若收藏家以訛傳訛，終身不悟，甚至不堪之物視為奇貨，未免鑒家所笑。而原其始，則又未有不誤于賈人之顛倒者也。予癖愛有年矣，收董無幾，而所見不可勝紀(jì)。讀書之暇，輒以此自娛，間與同好評(píng)論，亦言盡用是，不嫌猥瑣，序其大略，以見小物之中有至理，人事之中有天趣，癖而非癖。至于質(zhì)色、款式、工夫，具詳后論?；驈V前人所已言，或發(fā)前人所未發(fā)，世波流轉(zhuǎn)，不盡目見，而耳聞古無摩娑，或幸得心而應(yīng)手，則茲編有當(dāng)識(shí)者采擇，亦聊以存吾好云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