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醉鄉(xiāng)日月》 唐 皇甫松

　　○序
　　敘曰：夫以酒德自怡者，莫若負(fù)壺云巖，長歌林莽，希夷陶兀，混濁百年，斯上士之為醉也。其或友月朋風(fēng)，吟煙笑露，資歡于杼軸之境，取勝于徵引之場(chǎng)，追傲逸于古人，求舒適于當(dāng)代，斯中士之為醉也。其或節(jié)以絲簧，程以袂舞，焰紅燭于春夕，飄翠袖于香筵，以律度為高談，以風(fēng)標(biāo)為上德，含妍吐艷，拂霧縈煙，此下士之為醉也。然而九土英華，五陵豪杰，縱橫攘臂，絡(luò)繹服膺，竟蒙倏忽之心，爭牽渾沌之竅，眠甕者嗤為樸陋，搦管者目曰迂儒。于是以上士中人之風(fēng)，拂盡于樽爵矣。既而六音靡靡，九醞泠泠，傲云山為外人，愿罍杓為剩物。含犀露玉之黨，懸纓拖紫之群，聯(lián)襟而媚新聲，接舞而趨艷曲。雖有清真雅士，骯葬高人，亦舍方而就圓，蓋彼眾而我寡。嗚呼！十二年之內(nèi)，天下翕然同風(fēng)，酒德之衰，有一于此。余坐當(dāng)樽罍大會(huì)之日，絲簧競(jìng)潰之時(shí)，蓬在麻中，何暇偃蹇？頃居清洛，歡多徇人，歲月既滋，頗有瑕颣。嫉其為下士之醉，又不能絕利一源，上下相蒙，巧拙相混。昔竇常為酒律，與今飲酒不同，蓋止遲籌，尋棄于世。余會(huì)昌五年春，嘗因醉罷，戲纂當(dāng)今飲酒者之格，尋而亡之。是冬閑暇，追以再就，名曰《醉鄉(xiāng)日月》，勒成一家，施于好事，凡上中下三卷。（《全唐文紀(jì)事》卷三三）
　　○飲論
　　凡醉有所宜。醉花宜晝，襲其光也；醉雪宜夜，樂其潔也；醉得意宜艷唱，宣其和也；醉將離宜鳴鼉（一作擊缽），壯其神也；醉文人宜謹(jǐn)節(jié)奏、慎章程，畏其侮也；醉俊人宜益觥盂、加旗幟，助其烈也；醉樓宜暑，資其清也；醉水宜秋，泛其爽也。此皆以審其宜，攻其景，以與憂戰(zhàn)也。嗚呼！反此道者，失飲之大也。
　　○謀飲
　　凡酒以色清味重而飴者為圣，色如金而味醇且苦者為賢，色黑而味酸□〈饣離〉者為愚。以家醪糯觴醉人者為君子，以家醪黍觴醉人者為中人，以巷醪灰觴醉人者為小人。夫不歡之候有九：主人吝，一也；賓輕主，二也；鋪陳雜而不敘者，三也；樂生而妓嬌，四也；數(shù)易令，五也；騁牛飲，六也；迭詼諧，七也；互相熱（一作手相屬），八也；惟歡骰子，九也。歡之徵有十三：得其時(shí)，一也；賓主久間，二也；酒淳而飲嚴(yán)，三也；非觥盂不謳，雖觥盂而罍不謳者，四也；不能令有恥，五也；方飲不重膳，六也；不動(dòng)筵，七也；錄事貌毅而法峻，八也；明府不受請(qǐng)謁，九也；廢賣律，十也；廢替律，十一也；不恃酒，十二也；使勿歡勿暴，十三也；審此九候，十四也。征以為術(shù)者，飲之王道也。其歡樂者，飲之霸道也。
　　○為賓
　　愚同柴也，僻若子張。當(dāng)宣令，乃塞耳不聽。及行令，則瞋目重問，此陪坐人耳。
　　○為主
　　主前定則不系，賓前定則不亂，樂前定則不暢，酒前定則不嚴(yán)，時(shí)然后歡，人乃不厭。
　　○明府
　　明府之職，前輩極為重難。蓋二十人為飲，而一人為明府，所以觀其斟酌之道。每一明府，管骰子一雙，酒杓一只，此皆醉錄事人入配之，承命者法不得拒。凡主人之右主酒也，甲明府得以糾諸明府之罪。夫酒懦為曠官，猛為苛政（懦為冷也，猛為熱也），若明府貪務(wù)承命，猛酌席人，遂使請(qǐng)告公喧黷撓錄事（請(qǐng)告謂席人酒熱請(qǐng)推掬之類），明府之孤暴于四座矣。
　　○律錄事
　　夫律錄事者，須有飲材。飲材有三，謂善令、知音、大戶也。凡籠臺(tái)以白金為之，其中實(shí)以二十籌、二十旗、二十纛。夫旗所以指巡也，纛所以指飲也，籌所以指犯也。始賓主就坐，錄事取一籌，以旗與纛偕立于筵中，馀置器在手。執(zhí)爵者告請(qǐng)骰子，命受之，復(fù)告之曰：“某忝骰子令?！蹦岁惼湔f于錄事，錄事告于四席曰：“某官忝骰子令?！比豢|宣之。錄事之于令也，必合其詞，異于席人，所謂巧宣也。席人有犯，既下籌犯者，執(zhí)爵請(qǐng)罪，輒曰：“一人爵法未當(dāng)?！毖苑刚卟煌耍?qǐng)并下三籌。然告其狀，讞不當(dāng)理，則支其籌以飲焉。席人刺，錄事亦如之。
　　○觥錄事
　　凡烏合為徒，以言笑動(dòng)眾，暴慢無節(jié)，或疊疊起坐，或附耳囁語，律錄事以本戶繩之，奸不衰也。觥錄事宜以剛毅木訥之士為之。有犯者，輒設(shè)其旗于前，曰：“某犯觥令（法先旗而后纛）?！狈刚咧Z而收?qǐng)?zhí)之，拱曰：“知罪?！泵鞲A其觥而斟焉。犯者右引觥，左執(zhí)旗，附于胸，律錄事顧伶曰：“命曲破送之?！憋嬘櫉o墜酒，稽首以旗觥歸于觥主，曰：“不敢滴瀝?！睆?fù)觥于位。后犯者捉以纛，疊犯者旗纛俱舞，觥籌盡有犯者不問。（俗謂旬假）
　　○選徒
　　大凡寡于言而敏于令者，酒徒也；怯猛飲而惜終歡者，酒徒也；不動(dòng)搖而貌愈毅者，酒徒也；問其令而不重問者，酒徒也；不停觴而言雜亂者，酒徒也；改令及時(shí)而不涉重者，酒徒也；持屈爵而不分訴者，酒徒也；知內(nèi)樂而惡外囂者，酒徒也。故告飲之法，選徒為根干，選酒為枝葉，選令為敷萼，則可以慎難者，斷可知矣。
　　○骰子令
　　大凡初筵，皆先用骰子，蓋欲微酣，然后迤邐入令。（以上《說郛》卷五八）
　　骰子令云：聚十只骰子齊擲，自出手六人，依采飲焉。堂印，本采人勸合席，碧油，勸擲外三人。骰子聚于一處，謂之酒星，依采聚散。骰子令中，改易不過三章，次改鞍馬令，不過一章。又有旗幡令、閃ㄓ令、拋打令。（《客齋續(xù)筆》卷一六）
　　○手勢(shì)
　　大凡放令，欲端其頸，如一枝之孤柏；□其神，如萬里之長江；揚(yáng)其膺，如猛虎蹲踞；運(yùn)其眸，如烈日飛動(dòng)；差其指，如鸞欲翔舞；柔其腕，如龍欲蜿蜒；旋其盞，如羊角高風(fēng)；飛其袂，如虎眼大浪，然后可以畋漁風(fēng)月，繪□〈矢敫〉笙竽，以召飲徒。
　　○拒潑
　　《孟子》曰：“殺人以梃與刃，有以異乎？”然則酗酒以拒與潑，有異乎？同歸酗酒也。蓋有聞飲必來，見杯即拒，或酒糾不容，密見明府。責(zé)飲則必固為翻滟，推作周章，始持杯而喏吁，背明燭而傾潑。如此則俱為害樂，并是蠹?xì)g，自當(dāng)揖之別室，延以清風(fēng)，展薤葉而開襟，極茗芽以從事。
　　○逃席
　　酒徒有逃席之疹者，棄之如脫履。（以上《說郛》卷五八）
　　○使酒
　　《商書》曰：“沉酗于酒?！薄侗阕印吩唬骸熬右跃茢〉拢∪艘跃扑僮??！蹦酥贾\歡，往往翻以為禍，夫合樂設(shè)酒者，得不慎其選徒歟！大凡蔑章程而務(wù)飲者，非歡源也；醒木訥而醉喋喋者，非歡源也；飾己非而尚議讞者，非歡源也；得淺酒索酒酌者，非歡源也；飲愈多而貌彌淡者，非歡源也；不諭令而嫉敏手者，非歡源也；己令謬而惡人言者，非歡源也；好請(qǐng)罪而諱以籌者，非歡源也。此八者，蓋沉酗之濫觴，紛喧之鴻漸也。無使滋蔓，雖悔可追。復(fù)有每獲登筵，必為負(fù)氣，謬矜明敏，輒縱雌黃，言已乖張，必稱我罪，何以差池，則其必不免。又詐行忠告，旁作指瑕，或目逆送之，或口以傳授，倒上與下，欲蓋而彰。唯求旁若無人，未曰刃有馀地，所謂民斯下矣，是宜與眾棄之。至于殊不務(wù)歡，更為使酒。一與一奪，始則晉楚爭強(qiáng)；載笑載言，俄成周鄭交惡。于是狂如禰子，奪若灌俠，惟口起羞，聲聞?dòng)谕?，或凌兢岸幘，或叱咤褰衣，騪牛飲千鐘，將虎視一席，紛拿酒唑，喧喧而踴躍用觥，撓亂樂工；坎坎而自伐鼓，恣憑曲蘗。大縱輊佻，斷絕而絲竹無倫，俯仰而章程失緒。問令不已，告之而莫曉懵惛；使自趨之，茫然而不諧節(jié)奏，非無以指諭，終成執(zhí)柯伐柯。既而冠履披猖，俄亦言語無節(jié)，風(fēng)駈弘管，霧散綺羅，滅燈燭于花筵，發(fā)扃關(guān)于柳巷，遣其戀歡者潛身巢地，使酒者攬轡長衢。然后重焰金缸，再陳綺席，列嬋娟之子，間風(fēng)雅之賓，極歌管之能，竭章程之妙。使其兇無害樂，暴不阻賢，緩從文囿之中，深入醉鄉(xiāng)之路。然后絕蹤酗客，嚙指狂徒，歡從鳳歸于云，軏在烏合而醉。凡百君子，得無警焉！糟丘子撫然而歌曰：“客鄉(xiāng)如使酒，四座羅綺空。細(xì)笛半樓月，慢箏高樹風(fēng)。金缸罷照耀，珠箔失玲瓏。匹馬上橋去，雙魚無復(fù)蹤?！保ā队罉反蟮洹肪硪欢鹚乃模?br />　　○進(jìn)戶
　　進(jìn)戶法：葛花、小豆花各陰干，各七兩為末，精羊肉一斤，如法作生，以二花末一兩，勻入于生中。如先只飲得五盞，以十盞好酒，熟暖沃生服之。至日進(jìn)一服花，盡作戶倍矣。（《說郛》卷五八）
　　○害馬
　　酒謂不可與飲者，為歡場(chǎng)之害馬。
　　○飲飾
　　飲飾者，如暑中置寒筵冰之類。
　　○飲儲(chǔ)
　　下酒物色，謂之飲儲(chǔ)。
　　○飲器
　　飲器大曰武，小曰文。
　　○六鶴齊飛
　　古者交歡多為博?！读凶印吩唬骸坝菔显O(shè)樂飲酒，擊博接士，其齒以牙，飾以箭，長五寸，其數(shù)六，刻一頭作鶴形?！薄断山?jīng)》云“六鶴齊飛”，蓋其名也。宋、齊以降，多以樗蒲頭戰(zhàn)。酒骰子之制，亦六鶴、樗蒲之變也。
　　○狂花病葉
　　或有勇于牛飲者，以巨觥沃之，既撼狂花，復(fù)凋病葉者。飲流謂睚眥者為狂花，目睡者為病葉。
　　○招手令
　　《招手令》云：亞其虎膺謂手掌，曲其松根謂指節(jié)，以蹲鶚間虎膺之下。蹲鶚，大指也。以鉤戟差玉柱之旁。鉤戟，頭指；玉柱，中指也。潛虬闊玉柱三分。潛虬，無名指也。奇兵闊潛虬一寸。井底平旦出之，破瓶，冰已結(jié)矣。
　　○霹靂酵
　　暑月候大雷霆時(shí)，收雨水淘米炊飯，釀酒名霹靂酵。（以上《類說》卷四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