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爽文之役,用兵兩載,諸將無功。高宗震怒,以大學(xué)士嘉勇侯??蛋矠榇髮④姡I(lǐng)侍衛(wèi)內(nèi)大臣海蘭察為參贊帥師入臺,連戰(zhàn)皆捷,南北蕩平。命於臺灣府治建功臣祠,賦詩刻石,以志其事。碑高一丈有二尺,闊四尺,御書漢、滿兩文,上覆以亭。旁有八碑,均刻御制之文。今祠已被毀,碑亦移徙,風(fēng)雨飄搖,漸就磨滅。詩曰:『三月成功速且奇,紀(jì)勳合與建生祠。乘茲琬琰忠明著,消彼萑苻志默移。臺地恆期樂民業(yè),海灣不復(fù)動王師。曰為曰毀似殊致,崇實斥虛政在茲』。
當(dāng)康安凱旋之時,適駕幸熱河,賜宴賦詩,刻石文廟,以告成功。其辭古茂,已載「通史」;而詩未佳,然為臺灣掌故,錄之於此。詩曰:
『去年此際未登程,蕆績今朝凱宴迎。來往算仍失一月,馳驅(qū)真是賴群英。國威海嶠揚維烈,祖德山莊實佑明。回憶旰宵勤擘畫,不徒勞爾慰猶誠』。
『慰中豈不自懷慚,何致愚民蹈法甘。論武遙防乃就弛,曰文諸吏率為貪。僨轅方悉誠吾過,伏鑕奚辭信彼堪。善後雖云大端定,猶餘廑念望東南』。
『善後詳陳十六條,用斯兩月駐成遙。紓猷山海安萬姓,賜宴君臣會一朝。念汝父當(dāng)愜懷永,視猶子合受恩饒。受恩饒?zhí)幦酥?,不嗜殺邀天德昭』?br />
『西域金川宴紫光,臺灣奏凱值山莊。敢稱七德七功就,又報一歸一事償。戒滿持盈增惕永,安民和眾繫情長。養(yǎng)年歸政應(yīng)非遠,益此孜孜勵自強』。
閩縣陳恭甫太史壽祺有海外紀(jì)事詩八首,為林爽文之役而作;事載「通史」。詩曰:
『萬里曾勞太乙幡,百年荒徼幾蜂屯。蒼垠作霧霾鯤島,碧海回潮撼鷺門。四野儲胥防日蹙,千夫韃弭想星奔。巖疆臥閣承恩久,文武何當(dāng)答至尊』。
『狼煙吹上海雲(yún)間,一夜欃槍照鳳山。頗慮馬銜邀徑路,豈聞龍碩倚神姦。庚辰天將來三殿,戊己軍裝震百蠻。寄語伏波南討日,遠收銅鼓捲旗還』。
『絡(luò)繹黃封降玉京,戈船下瀨有軍聲。狼弦已發(fā)長楊館,鷺堠宜屯細柳營。枉憶賈琮能散賊,翻愁宋義久停兵。長風(fēng)濁浪重溟外,少小何人議請纓』。
『南屏鼓角三更月,北衛(wèi)風(fēng)沙萬里雲(yún)。從昔草雞飛海水,至今母鴨煽妖氛。赤嵌城迴殘虹斷,白玉山危苦霧紛。差喜重圍馬汧督,橫戈猶肯守孤軍』。
『元戎千騎靜和鸞,刁斗無聲畫鼓乾。玉帳日高鈴閣暖,琱弓風(fēng)勁鐵衣寒。孫恩絕島終沈水,馬援衰年尚據(jù)鞍。涼月蒼蒼傳箭夜,戍樓太白幾回看』。
『鳴笳吹角玉屏山,幕府旌旗閃閃殷。漢使珊瑚勞驛騎,越裳翡翠轉(zhuǎn)津關(guān)。樓船楊僕誰能抗,海島朱寬且未還。見說春風(fēng)荊棘長,長鑱有客泣田間』。
『蕭蕭落葉朔鴻停,手槊腰弓帶鷲翎。瘦馬寒星嘶古戍,飢烏瘴雨過郵亭。天吳吹浪黃雲(yún)暗,木客啼煙碧草腥。多少秋閨砧杵急,還憐明月照東甯』。
『春來犀兕下滄波,虛佇瀛東鼓吹歌。謝艾豈聞推決勝,陽城何意罷催科。青江水落叉魚急,綠野秋荒穴狖多。海徼藩籬逋惡籔,歸耕早晚釋兵戈』。
恭甫字梅修,嘉慶四年進士,官編修,著「絳樹草堂詩鈔」。此詩所引「龍碩」、「草雞」、「母鴨」,均屬臺灣故事,詳載「通史」及「臺灣謾錄」。「福建通志」以「南屏皷角」、「北衛(wèi)風(fēng)沙」為臺灣形勝。
恭甫集中有平定臺灣恭紀(jì)六章,亦為此役而作者。詩曰:『紫宸前殿下蜺旌,橫海戈船破浪輕。窮島盧循虛盜弄,中朝韓說遠專征。欲除害馬安司牧,豈為封鯢樂用兵。聖主軒弧原在握,坐看萬里陣雲(yún)平』。
『十萬■〈鎞,犭代金〉■〈犭休〉競搖鞭,飲馬鯤身七島前。金皷已開扶杖拜,鐵衣何待枕戈眠。石門削翠驅(qū)妖鳥,玉案磨青墜跍鳶。壯士不愁銀漢挽,天教飛雨洗兵還』。
『捷報甘泉堠火微,三軍歌舞捲紅旂。桐城夜靜潮雞合,竹塹春遲戰(zhàn)鷁歸。篋鼓中流隨使節(jié),風(fēng)霜絕徼憶征衣。金閨昨夕刀環(huán)月,草綠西園蝶未飛』。
『門通羅漢碧天高,夾道飛花拂綵旄。驃騎歸來珠勒馬,龍驤浮渡玉環(huán)刀。榕陰極戍嚴(yán)鐘鼓,梅雨芳田靜■〈木皋〉。震疊懷柔兼遠略,萬方親見聖躬勞』。
『聞道婆洋萬里途,鯷人鮫妾百蠻趨。大荒枕海回天地,絕域占星控越吳。日月高擎三島樹,風(fēng)雷長護六壬符。神京聲教無遐邇,寧數(shù)蕭家職貢圖』。
『風(fēng)帶春濤入短簫,衣冠飲至未央朝。斐公勳伐穹碑壯,鄂國丹青羽箭驕。貔虎禁中皆脫劍,黿鼉海外已成橋。漢廷空下珠崖議,誰見榑桑銅柱標(biāo)』。
臺灣「三仁詩」,為錢唐諸生陳斐文之所作;曰壽先生、曰李義士、曰劉烈女,皆死於林爽文之役者也。其詩曰:『臺灣姦民殺官弁,草疏千言飛告變。疏言草野臣同春,郡丞程峻之故人。程峻殺賊賊入署,斗大巖城賊爭據(jù)。臣率義民克復(fù)之,解圍專望馳雄師。微臣雖無守土職,郡丞一印臣擅攝。昧死陳情達天闕,神策軍來爭破敵。自願隨營殺群賊,烏牛欄前白刃接。賊敗大呼伏兵出,矢竭弦亡外援絕,馬蹄一蹶身被執(zhí)。丁未季冬月十日,罵賊常山死不屈。事聞當(dāng)寧頒尺一,廟食千秋獎忠烈。吁嗟乎!廟食千秋獎忠烈,乃是諸侯老賓客』。
次曰:『老羆當(dāng)?shù)琅P,貉子那復(fù)過。大軍未集孤城傾,壯士一呼賊鋒挫。貴不必橫衝都,眾不必鴉兒兵;鹿仔港接彰化城,毛葫蘆即君子營。一戰(zhàn)大里杙,再戰(zhàn)牛馬莊;砲聲如雷地中起,殺賊不克被殺戕。賊戕真義士,詔書煌煌傳廟祀。粵東嘉應(yīng)國子生,喬基其名李其氏』。
又次曰:『戀父必甘白刃蹈,滿姑死烈刃死孝。罵賊不畏遭群兇,滿姑死孝還死忠。三尺刀光一池水,滿姑知生不知死。君恩隆祀臺灣城,滿姑雖死仍如生。史乘千秋載奇節(jié),劉郡丞女年十七』。
裴之字孟楷,號小雲(yún),著「澄懷堂集」。
公無渡河詩,鄒石泉為建寧守備唐昌宗作也。林爽文之役,戰(zhàn)於大甲溪,昌宗先渡,後援不繼,遂陣歿。石泉哀之,而作此詩。石泉名貽詩,湖北某縣人,官布政使經(jīng)歷,是役來臺。詩曰:『公無渡河,河有膠泥埋馬流旋渦。公言無畏,公有後勁投鞭可斷千尋波。公無渡河,河有老魚射毒龍騰梭。公言無畏,公有利劍入水能斬蛟與鼉。公無渡河,公不可止。髮上衝冠足徒屣,犀刃穿腰箭攢體,回視後軍顏色死。公無渡河,公不可止。公竟渡河,公死矣』!
石泉尚有數(shù)詩,亦為此役而作。
春望云:『東海膏腴地,今年劇戰(zhàn)侵。弭兵諸將責(zé),寬賦聖人心。魚戲春雲(yún)濕,鼉鳴海氣深。裹瘡憐戰(zhàn)馬,躑躅亦哀吟』。
三月九日志感云:『屢遲平安信,旋驚戰(zhàn)鼓聲。兵家輕勝負,群盜遂縱橫。白骨煙中戍,黃巾海上城。今宵望弧矢,閃爍向人明』。
軍中五日云:『蠻方五月瘴煙輕,佳節(jié)愁聞戰(zhàn)皷聲。蒲酒新頒神策府,紵衣先賜漢家營。曾言綵縷能長命,豈有靈符可避兵。鄉(xiāng)俗不殊風(fēng)景異,夕陽影裏閉孤城』。
喜常制府總師臺灣云:『蟬雀螳螂智總昏,擁旄今喜令公存。葡萄夜索三軍醉,苜蓿春肥萬馬屯。海上投戈應(yīng)革面,帳中彈鋏亦酬恩。吏民遮道憑傳語,新拜將軍舊戟門』。
林爽文之役,閩督李侍堯率師駐廈,邀陽湖趙甌北觀察入幕,事平乃去。余讀其詩,頗繫臺事。甌北名翼,字雲(yún)松。乾隆三十六年進士,授編修,著「皇朝武功紀(jì)盛」、「甌北詩集」等。諸將五首云:
『炎海冥冥瘴未收,井梧信到又經(jīng)秋。閨人夢去飄羅剎,野鬼魂歸哭髑髏。百道舳艫催轉(zhuǎn)粟,連營刁斗警傳籌。排燈閒看「平臺記」,七日功成想故侯』。
『絕島桑麻久太平,僑居人總買山耕。但存清吏埋羹節(jié),那有奸民歃血盟。諧價苞苴官判牘,曼聲絲肉妓傳觥。釀成一片塗膏地,太息憑誰問主名』。
『提兵鷺島發(fā)峨舸,家世通侯鎮(zhèn)海波。韜略可施何太緩,萑苻初起本無多?懸軍翻慮為猿鶴,列陣徒聞仿鸛鵝。自是軍謀要持重,幾時聽奏凱旋歌』。
『易將應(yīng)看賊首函,到營又似勒枚銜。翻疑充國屯田守,豈有辛毗仗節(jié)監(jiān)。臥甲征夫聽夜柝,搗砧思婦寄秋衫。祭風(fēng)臺畔檣烏轉(zhuǎn),枉費催開海舶帆』。
『眾志成城百戰(zhàn)場,直同疏勒守危疆。登陴慷慨三通鼓,搏賊創(chuàng)殘半段槍。甲鎧煮來聊作食,蠟丸書罷不成章。重圍百日猶堅拒,始信朝家德澤長』。
海上望臺灣云:『極目蒼茫浪接天,中藏掌大一山川。當(dāng)年曾比田橫島,今日重?zé)顑W船。颶力吼來風(fēng)有母,妖氛掃去水無仙。臨流遠想熊津督,曾破周留定海涎』。
「甌北集」中又有諸羅守城歌。先是林爽文疊攻諸羅,諸人嬰城守,效死弗去,事聞,詔改嘉義,以旌其忠;事載「通史」。歌曰:
『諸羅城,萬賊攻,士民堅守齊效忠。邑小無城祗籬落,眾志相結(jié)成垣墉。浸尋百日賊益訌,環(huán)數(shù)十里如蟻蜂。援師三番不得進,山頭連夕惟傳烽。是時矛戟修羅宮,陣為天魔車呂公。吼聲轟雷震遙岳,噓氣忍霧迷高穹。孤軍力支重圍中,草根樹皮枯腸充。翾飛鳥雀不敢下,恐被羅取為朝饔。裹瘡忍饑猶折衝,壯膽甯煩蜜翁翁。百步以外不遙拒,待其十步方交鋒。一砲打成血衚衕,尺腿寸臂飛滿空。戈頭日落更夜戰(zhàn),萬枝炬火連天紅。何當(dāng)范羌拔耿恭,赴援艦已排黃龍。會有長風(fēng)起西北,揚帆直達蒼溟東』。
林爽文之役,鳳山莊大田起兵應(yīng),城破,知縣武進湯大紳殉難,子荀業(yè)亦從死。甌北有詩弔之曰:『一官海外正班春,伏莽無端起劫塵。絕徼巖疆城守責(zé),名場詞客陣亡身。民皆相率登陴哭,賊亦群驚按劍瞋。定有他年欒社祭,傳芭曲裏送迎神』。
甌北又有颶風(fēng)歌,亦為臺灣而作。臺灣當(dāng)夏秋之間,時有暴風(fēng),行船苦之。風(fēng)之大者為颶,甚者為颱,其害較烈。颶風(fēng)歌云:『昔聞海風(fēng)颶最大,我今遇之鷺門■〈廠外解內(nèi)〉。誰將噫氣閉土囊,一噴咽喉不可搤。鼕鼕萬皷排陣來,群木盡作低頭拜。鬱怒似有塊磊填,憤盈直覺虛空隘。鬼魔掀動天擺摩,虎豹吼裂山破壞。立腳雖穩(wěn)尚愁倒,對面相呼只如聵??蓱z鸛鵲亦不飛,恐被羾出青天外。是時習(xí)流千戰(zhàn)櫂,眼望赤嵌不得到。湧浪上薄浮空雲(yún),濺沫橫轟發(fā)機砲。盡排鷁首椓杙牢,猶自終宵驚簸棹。風(fēng)名颶母應(yīng)雌風(fēng),胡為更比雄風(fēng)雄。想從少女封姨後,老作陰怪多神通。何不吹轉(zhuǎn)颿向東?不然更刮海水竭,平步可達扶桑紅。吾當(dāng)綠章上箋奏,俾爾配食天妃宮』。
乾隆六十年陳周全之變,彰化知縣朱瀾,浙江仁和人也,死於八卦山。妻某氏聞變,率婦魯氏、女群姑投水,遇救,復(fù)投環(huán),獨某氏又遇救不死。子兆嗣亡匿民間,得逢其母,乃收父骸葬之;事載「通史」。錢唐王槐作八卦山行以弔。詩曰:
『搜羅金穴窮膏腴,挺而走險森戈殳。倉皇剿撫俱失策,逸去旁縣遭焚屠。八卦山前列旗皷,擁兵觀望散部伍。斷指淋漓語未終,賊眾憑陵氣如虎。怪雲(yún)壓陣乘長風(fēng),將軍駢首縣令同。摧枯拉朽一軍覆,握拳嚙齒真人雄。夫人聞變起嗚咽,氣激蛾眉慘無色。拚拋骨肉付波臣,忍將紅紛羅鋒鏑。宛轉(zhuǎn)池中死未能,投環(huán)先後魂冥冥。捐軀一旦靈旗動,戰(zhàn)血千年鬼火青。天慰孤忠留一線,郎君母子重相見。痛哭還疑夢裏逢,急收殘骨歸鄉(xiāng)縣。簪筆儒臣重策勳,魚軒象服表貞魂。鄙夫誤公失死所,精靈夜夜哭幽墳。我作公詩奮直筆,紙上霜飛聳毛骨。輶軒他日采風(fēng)謠,會將公事排天闕』。
按槐字丹生,乾隆時人,業(yè)鹽,為人風(fēng)雅,著「廢莪堂詩草」。
詩乘與詩話異,詩話之詩必論工拙,而詩乘不然;凡有繫於歷史、地理、風(fēng)土、人情者則采之,固不以人廢言也。清代宦游之士,頗知吟詠,其著者如孫湘南之「赤嵌集」、莊榕亭之「澄臺集」,長篇妙制,隨時選入;而片鱗隻爪,亦有佳者,為萃於此,其存其人。
王兆陞,江蘇通州人,舉人,康熙二十七年任臺灣知縣,後遷兵部主事。郊行即事云:『奉命籌軍國,非關(guān)玩物華。新涼猶未至,餘暑正方賒。鳴騎依殘照,行旌帶晚霞。無勞呵殿急,恐擾野人家』。
宋永清字澄庵,山東萊陽人,康熙四十三年任鳳山知縣,有政聲,秩滿陞延慶知府。
九日羅山遇雨云:『蕭蕭風(fēng)雨度重陽,匹馬羅山舊戰(zhàn)場。白髮漸隨秋色老,黃花空憶故園香。雲(yún)迷古樹千峰遠,霧鎖清溪一水長。萸酒年年常醉客,爭雄壁壘幾滄桑』。
竹溪寺云:『春來梅柳鬥芳菲,散步清溪到翠微。盤石水藤迷野徑,辭枝風(fēng)葉擁禪扉。踏開覺路香生屐,振落天花色染衣。更上一層回首處,故山遙望寸心違』。
上淡水社云:『遙遙上淡水,草色望淒迷。魑魅依山嘯,鴟鴞當(dāng)路啼。茅簷落日早,竹徑壓風(fēng)低。歲暮猶春意,花香趁馬蹄』。
王禮,順天宛平人,監(jiān)生,康熙五十八年任臺灣海防同知。六十年之變,以罪被議。文昌閣云:『簾護朱櫺繞檻斜,層層躡級望無涯。名祠冠履游多士,窮島絃歌遍萬家。環(huán)海抱山稱勝地,羅奎躔壁散餘霞。曾知道派宗鄒魯,文物於今喜漸加』。
周于七仁純齋,四川安岳人,康熙四十七年舉人,雍正十一年任澎湖通判,有善政,秩滿回藉。別澎湖云:『行年將六十,三仕到澎陽。海國東南嶠,星經(jīng)牛女鄉(xiāng)。天懸青共遠,水接碧同長。颶發(fā)疑雷吼,沙飛似霧茫。有時奔萬馬,無計臥雙檣。風(fēng)景雖多別,民情卻甚良。勤耕蕷作飯,儉用布為裳。麥稻還須糴,豆麻尚可糧。黍黃村火密,草綠訟庭荒。柴戶何嘗閉,蒲鞭不用揚。官閒唯嘯月,民樂可烹羊。竊祿亦云久,留名敢謂芳。光陰飛石火,花甲變成霜。將別仍延佇,思歸欲束裝。群黎雖祖餞,一葦早輕颺。暫息鷺洲上,追懷賦短章』。
郝霆,直隸霸州人,進士,乾隆五年任臺灣海防同知。??诩词略疲骸簴|甯黎庶日闐闐,樹藝欣逢大有年。貿(mào)易不分疆域異,檣楂豈惜往來駢。稑穜滿載權(quán)衡定,艛艣長驅(qū)姓氏鐫。清晏波光涵帝澤,蒲帆千里彩雲(yún)連』。按海防同知原駐鹿耳門,管理商船出入事務(wù);米穀出口,須請驗放,發(fā)給牌照。此詩則言其事。後移府治。
張若窿字樹堂,安徽桐城人,乾隆十年以漳州知府署臺灣海防同知。鹿耳門月夜云:『孤月當(dāng)軒迥,清光萬里明。淡帆依斗柄,疏竹上楸枰。笛裏關(guān)山近,愁中節(jié)物更。渺然雲(yún)缺處,遙見刺桐城』。
曾曰瑛字芝田,江西南昌人,監(jiān)生,乾隆十年任淡水海防同知。白沙書院落成示諸生云:『敢因小邑廢絃歌,講苑新開事切磋。誰謂英才蠻地少?原知高士海濱多。文章大塊花爭發(fā),詩思淵源水有波。他日應(yīng)知鄒魯化,好將斷簡日編摩』。
林菼,廣西永福人,舉人,乾隆十年任諸羅知縣。斐亭聽濤云:『曾趨官閣待春潮,笑語渾疑燕蓼蕭。乍聽怒濤雲(yún)浩浩,還看長月夜寥寥。早知沙上無寒鹿,可有仙人倚洞簫。此日瀛堧成夢想,天邊誰與渡銀橋』?
費應(yīng)豫,湖北巴陵人,拔貢,乾隆六年任彰化知縣。彌陀寺云:『馬首從東轉(zhuǎn),禪扉一徑荒。柳陰垂古井,花氣度回廊。擘荔頻傾碧,烹茶漸泛黃。山僧無俗事,盡日檢醫(yī)方』。
余文儀字寶岡,浙江諸暨人,乾隆二年進士,二十五年任臺灣道。自題渡海圖云:『一舟似芥託波瀾,水立風(fēng)馳洵大觀。日月吐吞成四照,江河羞澀等微湍。舉頭但覺星辰近,放眼從知天地寬。便欲乘槎溯牛斗,珠光龍氣試回看』。又有臺陽八景詩。
陸廣霖字用賓,江蘇武進人,乾隆四年進士,九年知彰化縣。澄臺觀海云:『煙波縹緲?biāo)?,高閣登臨面面寒。收拾崑崙千派合,劃開江漢四圍寬。塵氛不向壟靈發(fā),寰宇全歸掌握看。憑眺頓教心地遠,擬將浩瀚寫毫端』。
范昌治,浙江鄞縣人,監(jiān)生,乾隆七年任臺灣知府,十年被議。安平鎮(zhèn)云:『臺灣何崱屴,安平祗孤島。兀立大海中,洶浪際天杪。鹿耳接鯤身,沙線明皛皛。形勢犬牙交,彎環(huán)猿臂繞。重門分界險,桅檣不輕掉。守土一麾來,愛此屏藩好。暇日縱扁舟,望洋恣遠眺。憶昔宦游人,無如東坡老。文從海外豪,光焰增奇巧。固陋每自慚,雕蟲先壓倒。下車況匜月,狂吟何草草。所志不在詩,因之寄懷抱。私冀胸次間,與海同大小。百川盡傾輸,萬象皆明瞭。秋濤動山岳,春波潤枯槁。轉(zhuǎn)愧願難酬,問心可得表。保赤貴誠求,夸浮何足道?;乜词涿?,艛艣登齊燎。亟命掛帆歸,迅疾等飛鳥。人坐畫中船,水湧冰輪皎』。
褚祿字總百,江蘇青浦人,進士,乾隆十年任臺灣知府。安平晚渡云:『樓堞參差噪暮鴉,村氓喚渡語聲譁。忽衝沙鳥暝煙破,漸轉(zhuǎn)蒲帆夕照斜。遠浦不須愁返棹,晚風(fēng)無事動悲笳。寒潮乍退人歸後,明月孤舟漾淺沙』。
烏竹芳字筠林,山東博平人,舉人,道光五年以澎湖通判調(diào)噶瑪蘭,有蘭陽八景詩。
漏夜放舟之澎湖云:『剪剪寒風(fēng)雪浪平,迢迢良夜泛舟輕。一鉤新月隨帆轉(zhuǎn),萬點繁星印水明。遠岫重遮煙樹暗,纖雲(yún)四捲海波清。前程縹緲知何處,紅日東昇已到城』。
廳署題壁云:『滿目黃沙日影西,四圍山勢自高低。三春花鳥尋蹤杳,一樹雲(yún)煙與屋齊。連月風(fēng)聲鳴北牖,終年潮信漲前溪。迢遙隄岸環(huán)如堵,署冷心清絮著泥』。
蘭城寄興云:『竹聲蕭颯雨聲催,驚破幽人午夢回。拂袖香風(fēng)木稚放,映窗金色菊花開。海天已滯三秋後,鄉(xiāng)信難逢一雁來。渺渺餘懷添旅悶,蘭舟何日渡陽臺』。
仝卜年字澗南,山西平陸人,嘉慶十六年進士,道光十一年任噶瑪蘭通判,補臺防知同,嗣陞臺灣知府,卒於任。蘭陽即事云:
『四圍修竹蔭檀欒,簾外青山掛笏看。領(lǐng)識閒中風(fēng)味別,頭銜未礙是粗官』。
『金猊香裊麝煙凝,小榻橫窗月半稜?;ㄓ傲萌嗽娝紕樱翣犘略嚩涕褵簟弧?br />
『溪南溪北草痕肥,山後山前布穀飛。叱犢一聲煙雨細,杏花村里勸農(nóng)歸』。
『一夜秋風(fēng)拂鬢華,蕭然興味似山家。幅巾短褐西窗下,黃葉煨爐自煮茶』。
董正官字鈞伯,雲(yún)南太和人,進士,道光二十九年署噶瑪蘭通判。由雞籠口上三貂嶺至遠望坑入蘭境云:
『閩嶠東南盡海灣,重洋突湧大孱顏。雞籠口踞全臺北,信否來龍自鼓山』?
『不畏番林蓊翳迷,不嫌鳥道與雲(yún)齊。盱衡小立三貂嶺,大海茫茫轉(zhuǎn)在西』。
『一夜飛踰黑水溝,山中又見大溪流。危帆甫卸還呼渡,真?zhèn)€無邊宦海浮』。
臺灣官學(xué)之設(shè),始於鄭氏永曆二十年,建聖廟,創(chuàng)太學(xué),以勇衛(wèi)陳永華為學(xué)院、葉亨為國子助教。各社皆設(shè)義學(xué),聘中土之士以教子弟。一時禮讓彬彬,文風(fēng)倔起。歸清以後,改設(shè)府學(xué),縣有縣學(xué)。為學(xué)官者,頗有博雅之儒,若謝退谷、鄭六亭二公,且以文章經(jīng)濟有名於時。其以詩鳴者,如朱筠園、吳素村、劉芑州、周莘仲各有集,採入「詩乘」;而吉光片羽,流落人間,當(dāng)亦不少。僅就聞見所及,載之如後。
陳繩字騮季,一字禮園,侯官人,雍正十一年應(yīng)博學(xué)鴻詞科,旋舉孝廉方正,授教職,乾隆九年任諸羅訓(xùn)導(dǎo),與修「府志」,著「臺海采風(fēng)圖考」、「番社采風(fēng)圖考」,而詩甚少。
二月諸羅道上云:『偶整春裝出水涯,邅回白道幾人家。間間風(fēng)景遲遲日,淺草輕沙薄笨車』。
烏魚云:『碧玉元珠偏體摛,揚鬐奮鬣滿天池。須知滬箔橫施處,要在葭灰未動時。日映波光添繡線,鱗翻浪影簇烏旗。江鯔味薄河鯔小,爭似炎方海錯奇』。
丁必捷,平和人,歲貢生,康熙三十五年任鳳山教諭,四十一年復(fù)任諸羅,陞國子監(jiān)學(xué)錄。過寧靖王墓云:『萋萋芳草憶王孫,碧水丹山日閉門。弔月蟪蛞悲故府,號風(fēng)松柏泣忠魂。一枝聊借猶堪託,四海無家豈獨存。歷盡艱辛逃絕域,祗留正氣塞乾坤』。
謝家樹,歸化人,進士,乾隆十七年任臺灣府學(xué)教授,以憂去,二十六年再任。澎湖云:『又見人間石洞庭,羅羅七十二峰青。桶盤妥貼憑誰挈(桶盤,嶼名),虎豹猙獰喚欲醒。怪不鮫紋添禹貢,花螺貝錦註葩經(jīng)。黃昏點點歸漁艇,咿啞聲中月滿汀』。
林紹裕,永福人,拔貢生,乾隆二十五年任鳳山縣學(xué)訓(xùn)導(dǎo)。重九後一日登鼓山云:『重陽宿酒未曾醒,又載樽罍絕島停。滄海無風(fēng)長澹沲,遙天竟日自青冥。飛飛沙鳥紛如葉,點點漁紋宛似萍。最愛綺霞明夕照,乾坤橫展畫圖屏』。
慮觀源,永安人,舉人,乾隆二十六年任諸羅縣學(xué)教諭。渡臺放洋云:『揚帆解纜語爭喧,一葉輕浮到海天。層浪有山隨日湧,積流無地與雲(yún)連。溝稱紅黑曾聞險,針指東南不畏偏。為問飛盧何處泊,臺陽遠在扶桑邊』。
晉江柯淳庵廣文輅,字莪瞻,乾隆四十四年舉人。嘉慶三年任嘉義縣學(xué)訓(xùn)導(dǎo),六年調(diào)署彰化教諭,後陞江西安仁知縣。著書甚多,有「閩中文獻」八十卷、「閩中舊事」十五卷、「東瀛筆談」四卷、「淳庵詩文集」十二卷,凡四十七種、八百六十餘卷,「福建省志」稱其著述之富,閩中古今人無有踰者。沒後,子孫不能守,俱致遺佚,唯詩文集抄稿尚有存者;剩馥殘膏,能不惋惜!
臺郡城樓曉望云:『郡郭蒼茫百物蕃,南臨渤臨北鄉(xiāng)村。煙涵海色藏鯤嶼,潮捲濤聲入鹿門。島上紅毛餘戰(zhàn)壘,津頭赤馬擁雲(yún)屯。百年兵革銷沈久,麗醮空聞畫角喧』。
玉峰書院借廬云:『花木蕭疏草不除,廣文官冷樂何如!家無醅酒貪留客,橐有俸錢常買書。半日吟詩登小閣,幾人問字到吾廬。本來面目依然在,且擬攜經(jīng)帶月鋤』。
秋日遊白雲(yún)寺云:『檀旃遠出白雲(yún)隈,邀友秋遊策蹇來。竹徑梵音傳爽籟,石壇屐齒印蒼苔。一簾花雨禪心靜,半榻茶煙鶴夢回。瑟瑟疏林紅葉下,暮鴉解客漫相催』。
春日過栗子嶺云:『逶迤一徑入雲(yún)深,夾道松杉十里陰。天半鐘聲聞鹿苑,雨餘空翠滴煙林。春泉石畔分新脈,時鳥山中變好音。直欲振衣千仞上,仙靈笑我腐儒襟』。
春日望海云:『碧?;鞜o際,和風(fēng)鏡面開。春潮孤島沒,暮雨細帆來。鹿耳雙纓出,鯤身七線回。曠觀天地闊,且覆掌中杯』。
偶成云(嘉慶六年十二月十八日檄署彰化,二十二日途中偶成三首):『牢落多憂患,須眉一老翁。廣文居五席,十載等旋蓬。海色殘霞外,人煙落照中。宜春新?lián)Q帖,歲序又匆匆』。
春日南院云:『久雨喜初晴,風(fēng)光曲院清。燕飛斜帶語,花落細無聲。性僻耽幽靜,年衰倦送迎。萍蹤聊此寄,浪跡一身輕』。
按玉峰為嘉義書院名,白雲(yún)寺、栗子嶺均在彰化。
曾鶴峰孝廉中立,廣東嘉應(yīng)人,嘉慶初掌教海東書院。夏日遊鯽魚潭云:『東海淵渟別一湖,偕遊竟日足歡娛。微風(fēng)蹙浪清如許,遠岫籠雲(yún)淡欲無。自得錦鱗時在藻,翻然淺瀨起飛鳧。倚欄共詠溪山勝,寫入新詩當(dāng)畫圖』(唐璞亭司馬、杜春墅、邱瑤圃兩廣文、陳瑤階山長、邱愛盧硯長偕遊)。
蔡牽之亂,輒擾臺灣,水師提督李長庚平之。一日遇於海上,追至黑水洋,中砲死。事聞,下旨軫悼,封伯爵,謚忠毅。事載「清史」。時阮文達公元任浙撫,以詩輓之曰:『誰遣孫恩剩一船,非公追不到南天。遠探蛟窟五千里,苦曆鯨波四十年。隔歲過門皆不入,乘潮澈夜每無眠。雅之若與牢之合,早見臺澎縛水仙』。按嘉慶十一年牽犯臺灣,長庚統(tǒng)閩浙水師攻之,大窘,乃潛奪鹿耳門出,追之獲船十餘,卒以閩兵不助扼各港,竟被脫。詩之結(jié)句則指此事。長庚字西巖,福建同安人。元字蕓臺,江蘇儀徵人。
「桐船行」為太倉蕭子山明經(jīng)所作,以吊胡將軍振聲者。將軍福建人,為溫臺鎮(zhèn)總兵,每乘桐船出海,輕疾如飛,勝則母喜敗則怒,故尤力戰(zhàn)。蔡牽之亂,奉檄援臺,所部二百人死傷略盡,遂遇害,投屍海中。事聞,詔晉提督。其詩曰:『永嘉城頭角聲咽,大星墜地光不滅。白頭老母望兒歸,不見桐船淚垂血。桐船輕疾如游龍,將軍百戰(zhàn)多威風(fēng);不知乃由阿母訓(xùn),不殺賊歸母須慍。桐船昨出時,別母換征衣。祗言兒向閩中去,那知陷入鯨鯤圍。鯨鯤日伏臺澎側(cè),閩中將吏誰敢擊。幕府聞得桐船來,火急軍書催赴敵。將軍之來非出師,國家有事安得辭。貽書中丞誓必死,要令大節(jié)千秋知。天茫茫、波浩浩,吹桐船,落賊島。矢石既盡壯士亡,將軍挺立神不撓。大呼狂賊速殺我,群醜投戈擁公坐。抉傷且學(xué)魯臧堅,捐軀夙志今朝果。聖主酬忠禮數(shù)全,可憐讕語尚紛然。果然不出將軍料,誣作哥舒語浪傳。有卒潛逃自賊壘,自言親見將軍死。話到蛟龍食魄時,阿母聞之悲不止。母勿哭,母教兒殺賊,兒死身不辱。桐船雖敗鬼猶雄,森森直節(jié)誰能同?便是龍門百尺桐』。子山名綸,嘉慶時人,著「樊村草堂詩集」。
子山又有「臺灣三仁詩」。三仁之事已載於前,不嫌其複,併錄於此。詩曰:『臺灣淨(jìng)掃無風(fēng)塵,天子下詔褒三仁。三仁何姓氏?一為壽同春,淡水縣丞老幕賓;丞亡攝官克復(fù)城,出兵剿賊死賊營。其一嶺南客,國子生;寓彰化,糾義民,其姓李氏喬基名。守鹿仔港有成績,戰(zhàn)牛馬莊終殞身。同時見此二義士,一弱女子尤絕倫。滿姑年十七,父曰劉郡丞。賊先執(zhí)丞次脅姑,姑不受辱泣且嗔。蹈河不死罵益烈,白璧雖碎聲錚錚。是三人者微且輕,非將非吏非守臣。身雖死義,分甘沉淪。幸遇天子大聖明,幽遐必矚,名教是敦;曰此三人縱疏賤,磊落大節(jié)宜弔旌。詔建祠宮,楹桷維新;有司歲時,祀以特牲。為問蟻賊起事辰,士民奔走、婦女被掠,何無一人能及此三人?吁嗟乎!人人且有忠孝情,盍至三仁祠下一聽天子命祀之恩綸』!
慶觀察保字蕉園,滿洲鑲黃旗人,嘉慶六年以泉州知府署臺灣道,未幾而去。十年十月再任,適??懿虪恐畞y,督勵士民,守城禦侮。翌年陞福建按察使,臨別以詩志感云:『三來海上聽濤聲,幾度傳烽徹夜驚。獨出有身軀怒馬,重圍多恨失奔鯨。煙消島嶼初安市,雨洗郊原已罷兵。留語東瀛諸義士,艱難還賴爾干城』。
蔡牽之亂,朱濆謀據(jù)蘇澳。楊雙梧太守率師北上,會水師平之。時侯官謝退谷為嘉義縣學(xué)教諭,作紀(jì)捷詩四首,以志其事。退谷名金鑾,字巨庭,著「蛤仔難紀(jì)略」,力主開設(shè),後從其議。詩曰:
『太守將西渡,斯言未必真。天聰明絕域,海國賴斯人。隱懾?zé)o形患,初回有腳春。瀛壖百萬戶,造物豈非仁』。
『昔日黃巢亂,頻年赤嵌城。竹圍堅似鐵,壯士喜為兵。馬首唯余望,牛皮不戰(zhàn)平。至今楊大眼,南北有威名』。
『東轉(zhuǎn)雞籠外,其名蛤仔難。蠶叢驚地裂,蛇瘴迫天寒。蠻獠春旗出,兒童竹馬看。昆崙三鼓奪,未似此行歡』。
『羽檄傳天外,須臾離海東。舊棠依召伯,新稻賦周公。天意無私覆,邊防有異功。誰將軍國事,為達帝心聰』。
宜蘭在臺灣東北,則古之蛤仔難,或作甲子蘭,番語也。三面負山,東臨大海,平原交錯,溪注分流。荒古以來,廢而不治。嘉慶元年,吳沙移民入墾,垂成都聚。至十五年,奏請收入版圖,改名噶瑪蘭,委楊雙梧太守籌辦開設(shè)事宜。雙梧名廷理,廣西馬平人,以拔貢生補知縣,曾任臺灣府道,頗著政績。其後以事褫職,至是起用,任噶瑪蘭通判。著「東游詩草」一卷,內(nèi)有數(shù)首,可為蘭之掌故。度建蘭城公署云:
『背山面海勢宏開,百里平原亦快哉。六萬生靈新戶口,三千田甲舊蒿萊。碓舂夜急船初泊,岸湧晨喧雨欲來。浮議頻年無定局,開疆端賴出群才』。
『度阡越陌到溪洲,溪水湯湯夾岸流。天道難窺原不測,人心易動合為仇。奸民星散應(yīng)防聚,佳士雲(yún)騰定寡儔。蕆事料湏三載後,敢辭勞瘁憚持籌』。
重定噶瑪蘭全圖云:
『尺幅圖成噶瑪蘭,旁觀傎勿薄彈丸。一關(guān)橫鎖炊煙壯,兩港平鋪海若寬。金面翠開雲(yún)吐納,玉山白映雪迷漫。籌邊久已承天語,賈傅頻煩策治安』。
『三農(nóng)力穡趁春晴,雨霽煙消極望平。山擬半規(guī)深且邃,溪如雙帶濁兼清。培元布化思良吏,劃界分疆順兆氓。他日濃陰懷舊澤,聽人談?wù)f九芎城』。
按九芎城則今蘭治,以其木堅,植為護垣。
羅東道中云:
『凌晨閒攬轡,極目望清秋。地判東南勢,溪通清濁流。炊煙村遠近,帆影海沉浮。鷗鷺應(yīng)馴我,三年五次游』。
按羅東在蘭之南,番語謂猴為「惱黨」,此地有石如猴,故名;以其不雅,改名羅東。後駐巡檢。東勢、南勢,亦地名,清、濁兩溪,則蘭之巨川也。
登員山云:『莫謂此山小,龜峰許並肩。千尋壓吼浪,一抹繞濃煙。蟠際看隨地,安排本任天。披榛舒倦眼,吟望好平田』。
按員山在治西七里,一峰卓立,俯瞰平原。
乾隆五十五年,澎湖告飢,楊雙梧觀察親往振恤,遭風(fēng)至東吉洋,乃回峙裏,以詩志險。詩曰:『為議澎湖振,勞餘百戰(zhàn)身。風(fēng)波經(jīng)乃覺,天佑禱逾神。浪息魚龍靜,光開日月新。不知漂泊者,曾有未安人』?!猴L(fēng)急難為定,縱橫東吉洋。驚人千頃浪,撫己九回腸。雲(yún)氣倏開爽,天心幻混茫。不波殊可慶,戀闕敢相忘』?!豪嫖┲倚牛瑠逕o一能。望洋情緒怯,飛渡眼花騰?;潞T绱耍@心得未曾。嗒然何所恃,方寸實堪憑』。『漸見月如晝,金波萬里寬。參差魚舍遠,高下浪花寒。夷險皆前定,馳驅(qū)敢畏難。嗟余還泛泛,久矣繪圖看』(甲辰余嘗作「觀海圖」)。
雙梧久宦臺灣,頗多經(jīng)畫。著「東游草」一卷,求之未得?!傅畯d誌」曾載其詩,迻錄於此,亦可誦也。
丁卯九日錫口道中云:『幾年安坐賦閒居,佳節(jié)倥傯寄筍輿。糕酒倩誰重遺客,海山笑我枉陳書(時朱濆竄泊蘇澳、蛤仔難,奸民多與通者,余先請愛總?cè)忠园俦嘀?,並請王總?cè)謸苄∩诖瑪?shù)隻泊烏石港以備策應(yīng),皆不許)。萑苻肆志妖氛重,黎庶驚心眼界舒。漫道經(jīng)行曾萬里,危巔措足步徐徐』(自錫口至蛤仔難經(jīng)三貂嶺,危險異常,人多畏之)。
上三貂嶺去:『衡嶽開雲(yún)舊仰韓,我來何幸度艱難(淡北終歲陰雨,惟六、七月稍霽)。腳非實地何曾踏,境涉危機亦少安。古徑無人猿嘯樹,層巔有路海觀瀾。莫辭勞瘁希恬養(yǎng),忍使番黎白眼看』?
龍溪蕭竹精堪輿術(shù),性好遊,嘉慶初來臺,遠涉至蛤仔難。時吳氏方事開墾,客之。乃遍覽全勢,標(biāo)為八景,且益為十六景,繪圖賦詩;所謂蘭城拱翠、石峽觀潮、平湖漁笛、曲嶺湯泉、龍?zhí)队≡?、龜嶼秋高、沙隄雪浪、濁水涵清者也。竹有「甲子蘭記」,謂『嘉慶三年秋,余與黃友渡臺。越三載庚申,遊極北之甲子蘭。其地沃野三百餘里,可闢良田萬頃,容十萬戶。余細閱勝概,千山競秀、萬水朝宗,內(nèi)納一大陽基,通眾再造四圍。聊題詩記圖說,以志不泯』。詩曰:
『遨遊臺地已三秋,覓盡山川何處求。步向蘭中尋一吉,羅紋交貴水纏流』。
『屏風(fēng)錦帳列千尋,融結(jié)蘭城天地心。萬疊江山遙拱秀,率濱應(yīng)沐化波深』。
按時尚未有五圍,今則已至蘇澳,且達臺東;民戶熙穰,地利日啟,巍然北臺樂土矣。
噶瑪蘭南北二關(guān),各據(jù)要隘。嘉慶二十四年,通判高大鏞建。南關(guān)距治四十五里,近通蘇澳;北關(guān)則四十里,險控海隅,駐兵防守,以司啟閉。道光六年,孫平叔制軍爾準(zhǔn)巡臺,至北關(guān),有詩曰:『山頭亂石金華羊,下飲大海波茫茫。蹴蹋洪濤濺飛沫,紫瀾迅激浮驚霜。北關(guān)拔起通一線,訇然石扇森開張。天開地闢絕人跡,胡煩設(shè)險勞隄防。我皇德遠暨日出,坐變斥鹵為耕桑。乃知天意早有在,陽施陰設(shè)成巖疆。我來叱馭行過此,戍卒環(huán)列排櫐槍。關(guān)中沃野七千甲,東南其畝棻鋪穰。茅茨土舍雞犬靜,疑從上古窺洪荒。鷘舌侏■〈亻離〉費重譯,見人狂顧如驚獐。地?zé)o可欲視聽寂,安得習(xí)染生癡狂。無懷、葛天在人世,桃源之說非荒唐。鯷壑東瞻寒礁石,雞籠西顧連崇岡。瞿唐、劍閣身未到,鄳阨視此誰低昂?援毫思欲勒銘去,愧無筆力追孟陽』。爾準(zhǔn),江蘇金匱人,官至閩浙總督,謚文靖。
埔裏社處萬山之中,土厚泉甘,漢人爭墾。嘉慶二十年,鎮(zhèn)道以游民日聚,慮有患,命彰化知縣吳樸庵大令逐之;事載「通史」。樸庵名性誠,湖北黃安人,歷任澎湖通判、鹿港同知,後調(diào)淡水。是役作入山歌一首,以紀(jì)始末。歌曰:『夢亦不到海外亂山之中,炎■〈高炎〉往來於煙雨寂寞之空蒙。上霧下濕天日暗溪谷,嵐氣瘴毒侵雞肋之微躬。斫竹為床聊偃仰,破壁僧房吼夜風(fēng)。撼枕聲喧谿水激,奔騰萬馬無停息。古人五月渡瀘勤,嗟余何事此間數(shù)晨夕。婆娑洋世界原寬,自歸版圖衽席安。兩戒山河經(jīng)擘畫,百年疆索定紆盤。土牛紅線分番漢,文身剺面判衣冠。毋相越畔設(shè)險守,舊章遵循永不刊。叵耐生番偏嗜殺,伺殺漢人鏢飛雪。割得頭顱血模糊,山鬼伎倆誇雄傑。■〈目閃〉睒梟獍人見愁,癡頑吾民與之遊。愍不畏懼侵其地,吞食抵死竟無休。千峰萬壑潛深入,荷戈負耒如雲(yún)集。橫刀帶劍萬人強,蠢爾生番皆掩泣。七十二社部落分,茹毛飲血麋鹿群。中有曠隰名埔社,水繞山圍佳勝聞。周回斜闊幾百里,豐草長林平如砥。雕題黑齒結(jié)茅居,歌哭聚族皆依此。牧牛打鹿釣溪魚,不識不知太古初。別有天地非人世,萬頃膏腴可荷鋤。歸來搆隙失鄰好,水社殺機藏已早。諜謀暗引貪利徒,滅虢還從虞假道。偽呼庚癸乏軍糧,欲向山中乞鹿場。矯稱官長張紅蓋,襲取其社不可當(dāng)。壯者僅免幼者死,老婦飲血屠稚子。開廩運粟萬斛多,其餘一炬屋同燬。野掠牛羊室括財,弓刀布釜盡搜來??蓱z更有傷心處,掘遍塚墓拋殘骸。兔脫紛紛竄巖曲,祗解哀號不解哭。愁雲(yún)白日慘昏沈,峰隙偷窺仇起屋。築土星羅十二城,蜂屯蟻聚極縱橫。分犁畫畝爭肥瘠,不管蚩蚩者死生。我聞痛心兼疾首,終夜彷徨繞床走。同為亦子保無方,斷腸愧赧惟引咎。傳聞此番知大義,曾助王師殲醜類。有功不賞禍太奇,髮指兇殘頻墜淚。天地好生本太和,況復(fù)皇恩浩蕩多?;夂卧姓鞣ィ杀榈路哺C。何物莠民敢戕害,罄竹難書其罪大。從來拓土與開疆,豈可編氓私越界?擬議爰書申大義,當(dāng)事震怒從嚴(yán)治。分檄奔馳文武官,機宜良策飛宣示。宣示恩威孰敢違,先驅(qū)狼虎解長圍。摧城撤屋散其黨,還爾土田亦庶幾。仍彰國典警奸宄,罰不及眾罪有歸。自顧庸才忝斯土,未然弛禁疏防堵。筍輿冒雨入雲(yún)山,事後勤勞恐無補。溪回路轉(zhuǎn)駭蠶叢,羊腸叱馭笑籠東。敢辭險阻勾留苦,仗劍橫掃魑魅空。莫認蓬萊可訪仙,荒煙蔓草翠微巔。白雲(yún)欲晴黑雲(yún)雨,鷓鴣啼聲到耳邊。治人治法難俱得,大東小東堪嘆息。蒼生霖雨不相逢,救死攘奪謀衣食。興言至此顏厚有忸怩,試聽枝上子規(guī)心惻惻。寄語番奴休殺人,殺人天譴不可測』。此詩局度冗長,造句柔弱,原不足??;唯此事關(guān)係甚大,袞袞諸公不能徠民墾土,為立久遠之計,又從而禁之,何其昧耶!故此非詩也,記事之詩爾。錄而存之,以作撫墾志之資。
桐城姚石甫觀察瑩,素以文名,嘉慶十四年進士。初任臺灣縣,轉(zhuǎn)噶瑪蘭通判,道光十七年授臺灣道,整飭吏治,振興文風(fēng),臺人稱之。著「東槎紀(jì)略」,而詩甚少。唯晚眺一首,不知其在臺所作歟?詩曰:『落日天氣清,登樓眺芳甸。遙岑聳孤青,飛鷺時時見。微雨村中來,水雲(yún)白如練。嘉禾受遠風(fēng),芳樹落餘片。牧子催牛歸,野人荷簑遍。何處樵歌起,前山忽暝變』。
河內(nèi)曹懷樸司馬謹,道光十七年宰鳳山,引下淡水溪之水,以溉旱田。姚石甫觀察旌其功,名曹公圳,至今猶食其澤。後陞淡水同知,慈惠愛民,多善政;事在「通史」列傳。受事五年,以病辭去,淡人士賦詩惜別,美不勝收。如郭雲(yún)裳廣文襄錦之作云:『笙歌滿路酒盈卮,父老攀轅惜別時。生佛願教長作主,春風(fēng)易惹遠相思。一清已覺人難效,五載都嫌住未遲。底事蒼生方繫望,淵明歸去漫題辭』。嗚呼!官樣文章,大都紛飾;如此詩者,可謂全無諛語矣。
南通徐清惠公宗幹,以道光二十七年觀察臺灣,整剔吏治,振興文風(fēng),集諸生於海東書院肆業(yè),給其膏火;又時蒞講席,為言義理,一時士氣敦厚,競相奮勵。乃選院課刊之,名曰「瀛洲校士錄」;內(nèi)有新樂府六章,皆臺事也。曰保生帝,曰鯤身王,曰羅漢腳,曰伽藍頭,為許廷崙作;曰草地人,曰烏煙鬼,為李華作;均府治人。
保生帝云:『保生帝,不醫(yī)國,當(dāng)醫(yī)民,功德在民宜為神。喧騰五月龍舟開,海上王拜帝居來。帝顏微笑送王歸,五色香花夾路飛。霓旌風(fēng)馬不得見,秋雲(yún)寒雨空霏霏。歸來傾篋坐歎息,斗儲忽罄虛朝食。已拋綾錦勞歌喉,又典衣衫換旗色。清時樂事人所為,澆風(fēng)靡俗神不知。神不知,降祥降殃天無私』。按保生大帝即吳真人,名本,福建同安白礁人。生於宋太平興國四年,精醫(yī)術(shù),以藥濟人。景佑二年卒,里人祀之;開禧二年,封英惠侯?!概f志」謂臺多漳、泉人,以其神醫(yī),建廟特盛。吳真人廟一在鎮(zhèn)北坊,曰興濟官;一在西定坊,曰良皇宮。
鯤身王云:『落花如塵香不歇,紫蕭吹急夕陽沒。靈旗似復(fù)小徘徊,解纜風(fēng)微訖不發(fā)。碧波涵鏡逗人清,照見輕妝水底月。龍宮百寶縱光怪,洛水明璫漢皋珮。淫佚民心有識傷,昇平餘事無人繢。神來漠漠雲(yún)無心,神去滔滔江水深。士女雜沓舉國狂,年年迎送鯤身王』。按南鯤身在安平之北,距治約二十里,每年五月,其王來郡,駐良皇宮,六月始歸。男女晉香,絡(luò)繹不絕,刑牲演劇,日費千金,而勾闌中人祀之尤謹。
羅漢腳云:『羅漢腳,不為商賈不耕作,小者游惰大飲博。游手好閒勿事事,酗酒搏擊群狺狺。果爾擒至即撲死,一時風(fēng)俗為之馴。作法於嚴(yán)弊難止,作法於寬復(fù)何恃。
藉以負戈殳,驅(qū)以就耒耜。不然百人坐食一人耕,鳩化為鷹橘為枳。刑法重、恩澤深,金剛目,菩薩心』。按臺人謂市井遊民曰羅漢腳。
伽藍頭云:『伽藍頭,爾何不生莊嚴(yán)香界、■〈忄刃〉利梵天,雪山之頂、鷲嶺之巔?親見世尊定後禪。木犀花發(fā)共馥郁,菩提樹影同連蜷。伽藍頭,來何由,得非仙風(fēng)吹實落炎洲?坐使交梨火棗忽無色,瑤草琪花皆生愁。色香味,無與儔,伽藍頭』。按臺人謂丐首曰伽藍頭,每月初二、十六兩日向各舖戶求錢,以管束乞丐。
草地人云:『臺陽膏腴地,一歲或三熟??蓱z草地人,不得飽糜粥。里正催租來捉人,林投有洞去藏身。晝伏夜歸饑不忍,歸來惟對甑中塵。曩者城中來,曾見城中客;峨峨稱大家,丹艧間金碧。豐衣美食如山積,不如賣女圖朝夕。使儂莫作溝中瘠,女事貴人兩有益。吁嗟乎!墜茵墜溷不可知,飛絮飛花豈有擇!君不見,石濠別,幽怨聲,流民圖,淒涼色』。按府治人謂鄉(xiāng)村曰草地,草地人多耕城中業(yè)戶之田,故有慨乎其言也。
烏煙鬼云:『烏煙鬼,少年狀貌真魁偉。如何轉(zhuǎn)盼須臾爾,變化魌魑難嚮邇?可憐晝亦如夜時,生亦如死期。寄言三五少年子,莫向紅塵作鬼嬉。烏鬼含冤白鬼笑,故鬼前驅(qū)新鬼嘯。風(fēng)雨回首一燈昏,數(shù)點青燐猶照耀。區(qū)區(qū)蠻觸越南都,令行禁止風(fēng)霜俱。白日如鏡照寰宇,鬼乎何處藏其軀』!按阿片煙傳入臺灣,始於荷蘭之時,其後滋盛。
道光十年詔禁各省種賣,從閩浙總督孫爾準(zhǔn)之奏也。十九年復(fù)禁,遂與英人開戰(zhàn),而立江甯之約,至今為害。臺人謂吸煙者為烏煙鬼,以其與鬼為伍也。
許上舍廷崙有昭忠祠詩。昭忠祠在府治功臣祠畔,光緒十四年,改建於右營埔,今毀。詩曰:『紅牆一角夕陽斜,古木森森棲暮鴉。行人動魄下馬拜,斷雲(yún)墜落天之涯。赤嵌城外濤翻雪,風(fēng)慘潮悲聲欲絕。白水還如曩日心,碧山已變何年血。在昔生祠祀功臣,功臣不朽千萬春。庸庸那得共廟食,老死牖下猶灰塵。奮袂一呼衽金革,尺寸皆能勒竹帛。身沒王事投汨羅,招魂欲唱靈均歌。崇祠並建妥以侑,雕甍金碧瞻巍峨。能使頑廉懦者立,教忠可以海不波。烏乎!教忠可以海不波,稜稜正氣扶山河』。
黃上舍通理,臺邑人,有詩數(shù)首,在「校士錄」。澄臺遠眺云:『高臺百尺雄臺陽,倔起層霄空四徬。乘興登臨一以眺,澄懷遠矚天開張。環(huán)山作屏鏡滄海,層城峻壑如金湯。俯瞰平泉斐亭外,渭川千畝森篔簹。循磴緣梯腰腳健,撥雲(yún)披霧精神強。襟帶鯤身縈鹿耳,虎門鷺嶼南北當(dāng)。巖疆更上一層凌絕頂,齊州數(shù)點煙微茫。盪胸不知東海闊,極目始信秋天長。鴻濛闢後水東注,涓滴會歸百谷王。蓬萊清淺信有以,激浪衝沙成堤防。赤嵌城西海變路,安平不用一葦杭。風(fēng)帆沙鳥時出沒,西嶼霞彩照屋梁。遠樹如針林如薺,漁舟唱晚歸漁莊。會須一覽眾山小,魁斗卓立孫兒行。四顧躊躇足清曠,憑欄弔古悲滄桑。雞籠以南打鼓北,延袤千里引領(lǐng)望。自入版圖百年久,沐浴日月生輝光。釣龍臺古今何在,越王故址成荒涼。美人去後麋鹿走。姑蘇往蹟懷吳閶。燕昭好士差足慕,自昔黃金招賢良。珥筆須與雅頌亞,靈臺歡樂重賡颺』。
陳茂才尚恂,臺邑人,工古詩文,為徐樹人觀察所賞識。有詠菊八首,用少陵秋興韻,在「校士錄」中。
憶菊云:『西風(fēng)幾日撼園林,霜壓黃花氣象森。斷雁關(guān)河傷晚節(jié),寒蛩籬落怨秋陰。幽香易入詩人夢,芳訊頻驚客子心。一度相思一惆悵,斜陽門巷起寒砧』。
訪菊云:『誰家老圃影橫斜,曳杖尋秋感髩華。便擬古梅探雪海,難攜片石上星槎。重陽野外無停屐,薄暮城頭有斷笳。待得王郎來送灑,陶公三徑已開花』。
品菊云:『柴桑幽賞對斜暉,處士風(fēng)流話少微。伴我悲秋蛩欲語,替人窺豔蝶先飛。東籬題詠名爭重,西榭平章願豈違。花與詩人同格調(diào),郊寒島瘦勝癡肥』。
供菊云:『寥落秋堂對奕棋,一龕花影佛慈悲。金■〈〈丷上豕下〉生〉瓊?cè)锇才裴幔癞L銅瓶供養(yǎng)時。小雨湘簾初夢覺,高風(fēng)栗里每神馳。獨於晚節(jié)饒清福,泉石偏勞位置思』。
簪菊云:『杖藜攜酒上齊山,斜插花枝勝會閒。落帽霜華生髩髮,登高雲(yún)物望鄉(xiāng)關(guān)。陶公已去頻搔首,謝傅重來定笑顏。莫訝頭銜殊冷淡,前身瓊苑本清班』。
餐菊云:『采采黃精掛杖頭,山南山北幾經(jīng)秋。半筐秀色添新味,滿把繁英盡浣愁。骨格拚教如瘦鶴,江湖何處不飢鷗。安能獨效靈均意,欲種餱糧偏九州』。
釀菊云:『青州從事竟無功,酒德新題麴部中。滿甕分明凝玉露,一瓢容易醉金風(fēng)?;h邊味淡衣宜白,座上香浮友是紅。益壽從來疑有術(shù),不須佳釀乞仙翁』。
畫菊云:『驀來楓徑路逶迤,繪出秋花近野陂。落筆自含高世想,披圖誰肖傲霜枝。冰甌點綴神先瘦,玉蕊繽紛節(jié)不移。淡到無言如可讀,焚香鎮(zhèn)日畫簾垂』。
南人尚鬼,漳、泉尤甚。盂蘭之會,日縻萬金,習(xí)俗相沿,牢不可破。余讀「瀛洲校士錄」,有彭拔元廷選盂蘭竹枝詞十二首,語雖詼諧,意存懲戒,錄之於此,以作風(fēng)謠。
『祀典原來肅勵壇,民間禳醮祝平安。若云冤鬼須超度,何必森羅設(shè)判官』。
『七寶燈明結(jié)綵花,金身丈六曳袈裟。相傳孝子方成佛,底事當(dāng)年早出家』?
『遍召群神到海東,不知香火普天同。靈旗來往當(dāng)神速,未必停洋待順風(fēng)』。
『大千世界納須彌,廣結(jié)因緣正及期。見說酆都城不閉,陰司也有縱囚時』。
『冥府緣何不賑災(zāi),鬼猶飢餓亦堪哀。生前想必饕貪慣,又向人間乞食來』。
『宮闕金銀火化時,蜃樓海市望迷離。紙錢也要飄洋用,惑得颱風(fēng)陣陣吹』。
『處處笙歌徹夜喧,香車寶馬爛盈門。河燈萬點飛星斗,應(yīng)改中元作上元』。
『多少游魂苦海邊,可能拯拔出深淵?迢迢欲赴春閨夢,內(nèi)渡何人問便船』。
『有饛飧簋酒盈尊,享祀無須待子孫。好事解囊多信士,自家曾否報親恩』?
『海角天涯誤此身,疲癃殘疾苦吟呻。年年添入龍華會,年半烏煙墜裏人』。
『金錢縻費萬千償,何不存留備救荒?生渡方為真普度,舍人渡鬼總茫?!弧?br />
『緇流羽士鼓鐘鳴,角觝侏儒簫管聲。功德由來施此輩,鬼神還是為蒼生』。
廷選,淡水槺榔莊人,道光二十九年拔貢,改教諭。著「傍榕小築詩文稿」,今佚。
地瓜傳自呂宋,臺人謂之番薯,產(chǎn)多利溥,閭閻賴之。昔徐樹人觀察曾以「地瓜行」校士,作者雖多,而少佳搆。唯臺邑施茂才士升一首較好。蓋此題既非典雅,未易藻飾,然可作臺灣故實也。詩曰:『葡萄綠乳西土貢,荔支丹實南州來。此瓜傳聞出呂宋,地不愛寶呈奇材。有明末年通舶使,桶底緘籐什襲至。植溉初驚外域珍,蔓延反作中邦利。白花朱實盈郊原,田夫只解薯稱番。豈知糗糧資甲貨,唪唪可比蹲鴟蹲。海隅蒼生艱稼穡,惟土愛物補磽瘠。不得更考范氏書,豐年穰穰滿阡陌』。
時有徐宗勉者,樹人觀察之族人也,隨宦來臺,擬作七律四首,為選其二:『藷蕷登場共有年,慄薪無用架中田。何曾守護勞王父,猶憶耘鋤仰昔賢。交錯禾麻皆唪唪,栽培根柢乃綿綿。剝菹絕勝烹瓠葉,應(yīng)補農(nóng)書第一篇』。
『何堪薪桂米如珠,疐齕還留菜色無。篝滿爭如收黍稷,藤抽果爾敏蒲廬。翻匙雪共齏成粉,切玉香同筍入廚。風(fēng)雨調(diào)和疆場闢,蒼生長飽海東隅』。
余閱邑志所載臺人著作,有陳鵬南「淑齊詩文集」四卷、張從政「剛齋集」二卷、王克捷「通虛齋集」二卷、曾曰唯「半石居詩草」一卷、黃佺「草廬詩草」二卷、陳思敬「鶴山遺集」六卷、陳斗南「東寧自娛集」一卷,大都有目無書。唯「府志」有陳斗南之詩數(shù)首,餘皆不見。蓋以臺灣剞劂尚少,印書頗難。而前人著作,又未敢輕率付梓,藏之家中,以俟後人;子孫而賢,則知寶貴,傳之藝苑,否則徒供蠹食,甚者付之一炬。以吾所見,固不繫其家之貧富也。吾鄉(xiāng)陳星舟先生震曜,寄籍嘉義。嘉慶十五年,以優(yōu)行貢太學(xué),官至甯羌州州同。著書數(shù)種,有詩一卷。余撰「通史」,曾就其家借讀,錄文三篇,載於列傳。及今欲寫其詩,而書已佚。然後知著書非難,而能傳之為難。故余不得不竭力搜求,以保遺芳於未墜也。
我臺三百年間以書畫名者,若王之敬、張鈺、馬琬,林朝英,其畫或傳或否,唯吳希周之「百蝶圖」現(xiàn)藏艋津洪雍平處。希周名鴻業(yè),淡水艋舺人,工丹青,精篆刻,余既採其自序載於「通史」列傳,而題詞者多一時名士,或吾鄉(xiāng)耆宿,今錄其詩以傳藝苑。
黃虛谷本淵云:『蠹脫人驚幻,丹青幻益嘉。成群翻綠草,逐隊醉紅花。帶雨香須媆,迎風(fēng)粉翅斜。一畦蔬葉化,四季綵衣誇。逸興來韓客,詩情憶謝家。雙雙分燕尾,恰好試春紗』。
鄭祉亭用錫云:『畫出翻翻變幻奇,風(fēng)流體態(tài)各相宜。三千宮粉凝香處,五百韶光鬥豔時。折蕊全憑柔腳力,■〈馬太〉花不仗小腰肢。東皇得藉長為主,免待幽芳過晚籬』。
鄭藻亭用鑑云:『滕王圖搨舊知名,道子揮毫倍有情。緗帙風(fēng)翻雙翅健,草堂衣拂六銖輕。分來蔬葉都疑夢,幻出金泥欲化生。不解凡胎經(jīng)幾脫,筆花香靄墨池清』。
黃雨生驤雲(yún)云:『十里香風(fēng)色界天,凌波神女步虛仙。三生夢醒羅浮月,六代魂銷綺陌煙。何處笙歌驚按拍,誰家院落認鞦韆?把君圖畫低徊看,上苑探花憶昔年』。
李梅生清芬云:『蹁躚下上鬥飛翎,妙手傳來栩栩形。百態(tài)輕盈分菜葉,雙眉豔逸集花汀。玉奴腰下裙湔綠,繡幕簾前草映青。記取滕王遺粉本,江南春色不雕零』。
陳梅伯鼎元云:『莫言情態(tài)太輕狂,曾逐莊生夢一場。賸粉殘香都幻化,多情空自笑王』?!何枭栏枭燃南嗨?,百摺仙裙委蛻奇。領(lǐng)取汝神摹汝貌,韓家魂魄謝家詩』。
黃春谷清云:『畫裏香魂夢裏身,六朝金粉悟前因。披圖恰好留真相,知是探花第一人』。
巫鞠坡宜福云:『滕王圖畫謝家詩,一種風(fēng)流一段癡。不是鐘情偏愛蝶,羨他佔盡好花枝』。
黃御風(fēng)炳發(fā)云:『久欲攜賓宴醉鄉(xiāng),今朝何幸遇滕王。祗將妙筆傳金粉,儼到南園綠草場』。
劉肖葊功傑云:『縷就金絲簇額邊,裁成玉版掛腰前。當(dāng)年雜入莊周夢,栩栩蘧蘧正杳然』。
范挹韓云:『南園曬粉午睛時,畫出風(fēng)流一段癡。底事落花春寂寂,「祝英臺近」譜新詩』。
吳甫三云:『百花香裏認前身,淺絳深青最可人。寄語元嬰休獨擅,吾家道子慣傳神』。
南安呂粹侯明經(jīng)宗健,博學(xué)工詩,著作甚富;惜稿多失傳,唯哀王孫一首膾炙人口,其詩則詠鄭氏盛衰事也。殘山賸水,王業(yè)銷沉,細柳新蒲,江頭痛哭;我輩身居其地,能不更灑一掬之淚乎!詩曰:
『井江市上車紛紛,井江江上日欲昏。此間將相王侯第,行人聽我哀王孫。朱家王氣日蕭條,米脂阿闖太憨驕。烏騅氈笠射承天,大內(nèi)煤山火已燒。世祖南下黃金臺,手挽天河淨(jìng)垢埃。司馬家兒江左走,晉安特為隆武開。臥榻豈客人鼾睡,況乃已登大寶位。史公往矣四鎮(zhèn)亡,幾時拭卻英雄淚。天心眷明猶未已,正統(tǒng)六十交鄭氏。爾時遍地盡童謠,唱出草雞而長耳。請纓終童廿一齡,雄心欲作中流砥。天子召覲拜明光,咫尺天顏大歡喜。恨朕無女可配卿,克用沙陀賜姓李。臣聞此語心骨酸,臣感此恩鐫脾肝。臣心誓與國存亡,臣身往鎮(zhèn)仙霞關(guān)。生憎太師糧不發(fā),致使六軍心膽寒。我武維揚赫斯怒,江南難唱公無渡。鋌而走險擇何能,且將金廈據(jù)兩島。涕泣六師閩廣間,旗上罪臣大招討。將軍三尺六陳爺,糾桓直與施瑯伍。更傳一將躃甘輝,曾向敵國誅老虎。手提人頭即虎頭,秤來共斤三十五。此時兵勢大縱橫,舳艫啣尾窺崇明。瓜步風(fēng)搖旌旆影,金焦水震鼓鼙聲。先據(jù)南京次北京,藩主指日望中興。天生對頭梁化鳳,掘城驅(qū)兵何倥傯。本來藩主號知兵,此日直作華胥夢??嘌圆宦牳蕦④姡髡蹖A大廈棟。北來諸軍飛渡江,聚而殲之齊一慟。棄甲于思轍已覆,制府獨能斬總督。已亡八府縣六三,大軍何處扶日轂。昭烈勢窮借荊州,荷蘭何必非邦族。荷蘭立國東又東,玉山一片與天通。將軍驀從天上下,需鬚赭面走如風(fēng)。鹿皮盡屬漢家裝,磚子城頭日正紅。永華先生細料理,為闢草萊誅荊杞。北至三貂南瑯■〈王喬〉,其間沃野幾千里。虯髯暫作扶餘王,烈士壯心猶未已。忽然五丈落大星,作作光芒馬櫪驚。鯤身港外怒潮來,共說金冠人騎鯨。歸東即逝前定數(shù),軍國長交世子經(jīng)。世子承家僅守府,賴有國軒神與武。誓將義憤雪先王,搖唇鼓動三藩主。精忠既降吳尚誅,難拾明家一塊土??蓱z人事日催遷,從此天心難問焉。僅知王少好欺負,不悟艱難責(zé)立賢。說到克■〈臧上土下〉橫死處,杜鵑啼破夕陽煙。天朝窺釁詔討逆,靖海鬚髯已如戟。藍家招得好先鋒,不待姚公為畫策。娘媽宮前殺氣橫,刁斗無聲江水碧。此時之勢立不兩,義士談兵指其掌。祗為區(qū)區(qū)髮數(shù)莖,五百從田本倔強。師昭不死牛頭山,耿恭拜出甘泉湧。又兼西北一聲雷,六月颶風(fēng)靜不響。舟師直追鹿耳門,平時潮頭六尺漲。君臣相顧淚漣洏,生死由人知不知。啣璧惟師安樂公,洛陽青蓋歸無期。車聲轔轔渡唐去,載將離恨過江湄。冀北天寒八月雪,淒涼長倚漢軍旗。朝回丹鳳門前立,又望扶桑日出時。從此朱家王氣盡,了卻輸嬴一局棋。嗚呼!東瀛水,萬馬奔;五妃墓,日黃昏。行人莫說當(dāng)年事,只恐癡兒也斷魂。庾信哀江南,儂今哀王孫。王孫!王孫!儂有歌,子欲聞?諸葛扶炎漢,蜀中之井不重熏;安石出東山,典午不能長為君。興亡事,何足論;且蠟阮孚屐幾兩,且斟文舉酒幾尊。一眼覷破古今天,世上龍爭虎鬥於我如浮雲(yún)』。
福山林松字鹿木,嘉慶間曾游臺灣。余於「射鷹樓詩話」偶見其詩,亟錄於此,以志爪痕。
答客問臺灣之游云:『前古人稀到,重洋我獨經(jīng)。頓忘幾潮汐,所見一空青。海外有餘地,天東無盡星。直疑是員嶠,何處訪仙靈』?
其二:『燠多寒少處,天氣覺長晴。瓜自杪冬熟,日從中夜生。煙深烏鬼井,潮逼赤嵌城。誰見攜吟杖,珊瑚籬外行』。
晉江陳友松孝廉淑均,道光間來游淡水。嗣受蘭人士之聘,主講仰山書院,乃與諸生楊德昭、李祺生、林逢春、蔡長青等編纂「噶瑪蘭廳誌」,則今刊行之本也。誌稱蘭廳八景:曰龜山朝日、嶐嶺夕煙、西峰爽氣、北關(guān)海潮、石港春帆、沙喃秋水、蘇澳蜃市、湯圍溫泉,友松各繁一詩。為載兩首,以概其餘。
龜山朝日云:『昂然勢矗海門東,十丈朝暾射背紅。員嶠戴星高出地,咸池浴水突浮空。山衝泖鼻開靈穴,嶼轉(zhuǎn)雞心駕曉篷。自是醮波常五色,對看嶐嶺亦瞳曨』。
北關(guān)海潮云:『海轉(zhuǎn)臺陽背面寬,天開巖戶扼全蘭。百三弓勢射潮準(zhǔn),十里軍聲堅壘看。雲(yún)外樹欹危堞小,山腰風(fēng)吼怒濤寒。憑誇水盡朝東去,且擁南關(guān)兀坐安』。
臺灣無鶴,近時人家飼者,多自中土購來。余讀皖桐劉伯琛來鶴詩,其自序曰:『己丑荔夏,丁霽堂同馬權(quán)篆澎湖別駕,余相偕東渡,謬司記室。其安硯處湫溢沮洳,絕無花木竹石之趣,且歲多鹹雨、狂颷,居恆鬱鬱不樂。仲冬十八日,有白鶴自下於庭,飼之馴甚。岑寂中得此佳侶,無殊空谷足音;良朋遠至,欣快奚如!爰賦七言,用以志喜』。
『縞衣元袂下青田,歲暮何來落海堧。飲啄恥爭雞騖食,棲遲好待鳳鸞騫。腰纏萬貫知無分,口吐雙珠或有緣。塵世滄桑容易換,與卿相對話堯年』。
林先生不知何許人,事載「通史」,則磺溪三高士之一也。先生衣冠古樸,談吐風(fēng)雅,好吟詠,稿多不存。唯「彰化縣志」載其一首云:『第一峰頭第一家,鶉衣百結(jié)視如花。閒時嚼雪消煙火,醉後餐霞補歲華。欲得王侯為怎麼,奚須富貴作波查??磥砻K何益,笑起蛟龍背上跨』。其餘尚多佳句,惜不傳。
同安洪士暉寓彰化二林堡,亦三高士之一。家貧嗜學(xué),曾持所著「集古詩」四卷,乞邑令楊桂森作序,並題其小照曰:『二林佳勝屬詩人,白髮書生像逼真。早識文章根性柢,能將老健敵清新。浮雲(yún)不肯污窮骨,明月偏教現(xiàn)後身??嗪d懔b差似我,孝忠何以勸斯民』。蓋許其能詩而悲其遇也。士暉集古詩及自著若干卷,藏於家,今佚。
埔裏社開設(shè)之議,言之屢矣。道光間復(fù)有此說,廷議不許。時龍溪石岱洲孝廉游臺,聞其事,有議開水沙連番界雜作六首。
詩曰:『臺灣雖異域,唇齒卻相依。沿海六七省,全賴作藩籬。臺安內(nèi)地樂,臺動天下疑。未雨不綢繆,終必悔噬臍。誰云海外島,不可令民滋。有人此有土,氣運不可羈。時哉弗可失,願君聊慎思。民弱盜將據(jù),盜起番亦悲。荷蘭與日本,眈眈共朵頤。王化大無外,何患此繁蚩』。
其二:『彰化東南境,二十四番藔。寬曠兼沃衍,氣勢亦雄驍。茲土百年後,作邑不須龜。近以險阻棄,絕人長蓬蒿。利在曷可絕,番黎苦相招。不為民之宅,將為賊之巢。遐荒莫過問,嘯聚藏鴟梟。何如聽民闢,戒備一方遙。行古屯田法,令彼伏莽消』。
其三:『沙連內(nèi)山裏,形勝類戶門。其中開平曠,可容數(shù)十村。關(guān)鍵南北卡,奸宄往來頻。昔以逋逃藪,議棄為荊榛。此處田土饒,山木利斧斤。何如設(shè)屯戍,守備為游巡。左拊半線臂,右塞鹿港漘。既清逸賊巢,亦靖野番氛。邑治得屏障,相需若齒唇』。
其四:『內(nèi)山有生番,可以暫而熟。王化棄不收,獷悍若野鹿。穿菁截人首,飾金誇其族。自昔以為常,近者乃更酷。斯民則何辜,晨樵夕弗復(fù)。不庭宜有征,振威寧百谷。土闢聽民趨,番馴賦亦足。無因竟退避,劃疆俾肆毒??蓱z近為戕,將禍及床褥』。
其五:『棄此千里地,唐山一省同。萬霧倚天際,清濁與海通。廣野渾無垠,民番各喁喁。不設(shè)官兵守,其患將無窮。南劃虎尾溪,北踞大雞籠。卒足四百名,分汛扼要衝。臺北庶不虛,全郡勢自雄。晏海最上策,猶豫誤乃公』。
其六:『埔裏彰化東,從古無人至。維嘉慶未年,人民闢漸熾。川原靈秀開,鬱勃不可閉。式廓惟日增,蹙縮實非計。當(dāng)聽民開築,疆理以時議。輿論如可採,願君少留意』。
按岱洲名福祚,嘉慶五年以優(yōu)貢捷北闈,數(shù)上公車不第。及親沒,絕意功名,建洌水山莊於玉屏山麓。後游臺灣,主文石書院。著「湖心亭新裁」、「稻香村雜著」、「習(xí)靜軒詞鈔」、「洌水山莊文集」等。道光二十八年卒於臺灣。門人晉江林鶚程太史彙其殘稿刊之,名「檢篋拾遺」。此詩六首,與藍鹿洲上黃玉圃巡使及臺灣近詠相同,唯改數(shù)字;岱洲通人,何以抄襲前人之作也?
章申友明經(jīng)甫,臺邑人,居府治,設(shè)教里中,著「半崧集」八卷,後附駢散文十?dāng)?shù)篇,嘉慶二十一年門人刻之。今已經(jīng)版,為錄數(shù)章。
望木岡云:『臺郡東北闕,距關(guān)卅三里。有山號木岡,盤在亂雲(yún)裏。山頭薄雲(yún)端,山腳圍雲(yún)底。雲(yún)歸山面真,勢直摩空起。我從高處望,望中歎觀止。眼界放大千,一切皆俯視。羅列凡幾山,山山是孫子。允矣少祖山,天生非偶爾。讀書要信書,得之於郡紀(jì)。見說混沌初,乾坤鑿渣滓。為我問化工,此山何時始?山靈渾無語,終古海天峙』。
西嶼燈云:『黑夜東洋裏,紅燈西嶼頭。搖風(fēng)圍塔影,照水共波流。一島浮光現(xiàn),千帆認影收。安瀾紀(jì)功德,長荷使君庥』。
夢蝶園云:『蝶夢芳心處士知,春風(fēng)歸去幾多時?游人記得當(dāng)年事,半月樓前一酒旗』。
按木岡挺秀,為臺灣縣八景之一,「府志」以為群山少祖。
淡水鄭祉亭儀部著「北郭園集」,中多試帖制藝,而詩未佳。祉亭名用錫,字在中,竹塹人,道光三年進士,官禮部鑄印局員外郎。為選一首。雞籠紀(jì)游云:『已償婚嫁更何求,勝阜差當(dāng)五嶽游。貼水雌雄尋鱟嶼,隔江大小認獅球。茫茫波浪天邊湧,一一帆檣眼底收。別有孤峰峙空際,遙將砥柱溯中流』。
藻亭名用鑑,字明卿,祉亭從弟也。道光五年拔貢,設(shè)教鄉(xiāng)中,著「靜遠堂詩鈔」二卷,未刊。
生涯云:『詩書滿架作生涯,坊巷蕭條有幾家。料得寒梅應(yīng)惆悵,滿城開作寂寥花』。
溪山晚渡云:『青山無數(shù)夕陽多,溪上行人發(fā)棹歌。翻億舊遊江畔路,幾回清夢落鷗波』。
吾廬云:『水閣春陰重,池花夕氣初。少焉新月上,媚以淡煙疏。苔色緣階靜,竹風(fēng)吹灑如。安心塵影外,生趣滿吾廬』。
黃敬字景寅,淡水人,敦內(nèi)行,設(shè)教關(guān)渡,及門多秀士,後貢明經(jīng)。曩余撰「通史」,至北訪求。其孫金印造門請見,攜示所著「易經(jīng)義類存編」。余讀其書,為作列傳。又有「觀潮齋詩稿」一卷,多詠菊;唯雜籠竹枝詞一首,瑯然可誦。詩曰:『萬頃波濤一葉舟,無牽無絆祗隨流。須臾滿載鱸魚返,販伙爭沽鬧渡頭』。
同時有曹敬者,亦淡水人,貢明經(jīng),以經(jīng)學(xué)教士;世稱二敬。余於「瀛洲校士錄」見其螺杯一首,雖屬院課,亦可珍也?!郝菁y旋轉(zhuǎn)水縈洄,取入坳堂似覆杯。犀角同明陳斝爵,翠鈿為飾配尊壘。斛中量出添新黛,掌上擎來酌舊酷。珠蚌玉珧羅海錯,紫霞可許醉蓬萊』?
古奇峰在新竹南門外,距市不遠,老木寒泉,足資吟眺。余曾往游,見廟壁有詩,字跡模糊。僅存斷句云:『天外波濤何限闊,眼中城郭自然圖。評詩有料山奚管,待客無僧酒作徒』。聞為劉希向上舍藜光之作。希向在道光間為竹塹七子之一,與鄭祉亭父子游。性好山水,著有詩草,沒後失傳,幸留斷句,以諗其人;不然,人生碌碌,早與草木同腐矣,悲哉!
黃淡川參將清泰,鳳山人,後居淡水,以書生習(xí)武,頗好吟詠?!刚没h志」曾載其詩。
大甲溪云:『赴海水性急,截流山勢橫。忽然穿峽出,終古作雷聲。翻石沙俱下,危船鬼欲爭。誰能任巨濟,用此愧平生』。
烏水溪云:『聞道此溪水,源頭高且清。末流趨污下,本體失澄明。淘汰人功盡,沖融天質(zhì)呈。滄浪歌記取,勿易濯吾纓』。
九日登八卦山云:『海色天容一鏡描,仙風(fēng)拂拂袂飄飄。千秋醉把龍山酒,七字吟成鹿港潮。地勢長蛇宜據(jù)險,民情哀雁怕聞謠。太平須悟邊防重,半壁東南翼聖朝』。
淡川又有觀岸裏社番踏歌云:『耳不垂肩不威儀,直竹橫木與撐支。齒不缺角不豐姿,輕鎚細鑿為琢治。番人奇嗜諸類此,黔者為妍晢者媸。榛榛而遊狉狉處,半耕半獵貪娛嬉。冬月獸肥新釀熟,合社飲酒社鬼祠。酒半角技吾百戲,琴用口彈簫鼻吹。雄者作健試身手,雌者流媚誇腰肢。距躍曲踴皆三百,雞冠斷落鴉鬢欹。舞罷連臂更踏歌,歌聲詭異雜歡悲。乍聞春林弄鶯燕,忽然秋塚嗚狐貍。酒釭不空歌不歇,落月已掛西南枝。我撫此景轉(zhuǎn)嘆息,此輩蠢愚忠義知。昔曾隨我砍賊陣,慣打死仗心不移。朝廷設(shè)屯有至計,莫聽奸民魚肉之』。按岸裏社在葫蘆墩附近,歸化較早。
淡川之子驤雲(yún),字雨生,道光九年進士,官工部員外郎,有彰化八景詩,為選二首。
定寨望洋云:『此地當(dāng)年舊戰(zhàn)場,我來拾簇弔斜陽。城邊飲馬紅毛井,港外飛潮黑水洋。一自雲(yún)屯盤鐵甕,遙連天塹固金湯。書生文弱關(guān)兵計,賢尹經(jīng)綸說姓楊』。
碧山曙色云:『碧山碧色重復(fù)重,九十九尖峰間峰。天雞喚醒金烏鳥,玉女擎出青芙蓉?;煦绯蹰_早世界,盤古四顧無人跡。我來扶杖入煙翠,口嚼飛霞如酒濃』。
按定寨在八卦山上,碧山巖在縣治東南三十里。
施明經(jīng)鈺字霄上,晉江人,寄籍淡水,道光間歲貢生,著「石房樵唱」、「臺灣別紀(jì)」四卷,久已失佚,余曾於故書中得之,有詠月下香一聯(lián)云:『樓臺水浸春無跡,枕簟風(fēng)生夢有香』;細膩妥帖,可稱名手。集中有癸卯元旦試筆云:
『誰知三載過除夜,只在孤村寄此身。暫駐又逢今歲首,再來仍作未歸人。筆床書策安如舊,琖酒瓶花愛厥新。何日行旌趨鳳闕,繡衣先惹御街春』?
辛丑再過除夜五首云:
『一年將盡夜如何,又向聲聲爆竹過。惟有離愁消不得,今年更比去年多』。
『乍睹回緘意已知,未開先稔促歸期。生身合受風(fēng)霜命,家信奚須說久羈』!
『案列黃橙佛手柑,花開綠萼水仙含。村齋度歲無長物,書味也從澹處參』。
『子丑交時歲即除,添籌惜已近衰餘。春風(fēng)肯與西歸便,十一更舟過故居』。
『掛壁殘燈照影迷,替人垂淚燭心低。揮毫未掃胸中塊,客感分明判曉雞』。
以詩觀之,霄上似為鄉(xiāng)塾教師,硯田作歲,故寄籍淡水也。
霄上有「石房樵唱畫冊」題辭云:『巖石嵌空,松風(fēng)謖颯。時有一樵,歌與之答。泠然松音,悠然樵吟。白雲(yún)生岫,鳴鶴在陰』。
送春曲云:『望春春不來,留春春不住。林外桃花飛,片片逐江渡』。
清水巖云:『朝行清水巖,暮宿清水寺。水深一塵無,幽人抱琴至。坐對可盟心,詎比貪泉類。戰(zhàn)壘幾滄桑,林巒何深翠!山僧自灌園,四時花木備。爨火樹沖煙,驚起棲鶯避』。
臺灣素產(chǎn)檳榔,幹直而聳,高可二三、丈,葉大如鳳尾,隨風(fēng)搖曳。秋初子熟,采而剖之,和以蠣灰、裹以簍葉,男女耽嚼,昕夕不絕。訂婚享客,以此為禮;謂食之可辟瘴也?!改鲜贰馆d劉穆之以金盤盛檳榔宴客,則六朝時已有此物。而臺人謂檳榔一包曰一口,「北戶錄」載梁陸倕、謝安成王賜檳榔一千口,是亦有所本矣。余閱施霄上集中有詠檳榔子排律一首,可謂本地風(fēng)光,為錄於此?!翰┪镌催x賦詳,仁頻著號即檳榔。平林幹聳千竿直,近宅花迎十畝香。綠繞群呼青子熟(臺人呼為青子),紅殘偏許白丁嘗。村墟趁市皆充案,閨閣鹹珍半貯藏。淡可療飢醫(yī)苦口,津能分潤滴枯腸。非關(guān)飽腹有茶癖,未必頳顏是酒鄉(xiāng)。盡日交遊持以贈,不時咀嚼味尤長。瀛壖自昔稱多瘴,佳實功宜補藥方』。
當(dāng)康安凱旋之時,適駕幸熱河,賜宴賦詩,刻石文廟,以告成功。其辭古茂,已載「通史」;而詩未佳,然為臺灣掌故,錄之於此。詩曰:
『去年此際未登程,蕆績今朝凱宴迎。來往算仍失一月,馳驅(qū)真是賴群英。國威海嶠揚維烈,祖德山莊實佑明。回憶旰宵勤擘畫,不徒勞爾慰猶誠』。
『慰中豈不自懷慚,何致愚民蹈法甘。論武遙防乃就弛,曰文諸吏率為貪。僨轅方悉誠吾過,伏鑕奚辭信彼堪。善後雖云大端定,猶餘廑念望東南』。
『善後詳陳十六條,用斯兩月駐成遙。紓猷山海安萬姓,賜宴君臣會一朝。念汝父當(dāng)愜懷永,視猶子合受恩饒。受恩饒?zhí)幦酥?,不嗜殺邀天德昭』?br />
『西域金川宴紫光,臺灣奏凱值山莊。敢稱七德七功就,又報一歸一事償。戒滿持盈增惕永,安民和眾繫情長。養(yǎng)年歸政應(yīng)非遠,益此孜孜勵自強』。
閩縣陳恭甫太史壽祺有海外紀(jì)事詩八首,為林爽文之役而作;事載「通史」。詩曰:
『萬里曾勞太乙幡,百年荒徼幾蜂屯。蒼垠作霧霾鯤島,碧海回潮撼鷺門。四野儲胥防日蹙,千夫韃弭想星奔。巖疆臥閣承恩久,文武何當(dāng)答至尊』。
『狼煙吹上海雲(yún)間,一夜欃槍照鳳山。頗慮馬銜邀徑路,豈聞龍碩倚神姦。庚辰天將來三殿,戊己軍裝震百蠻。寄語伏波南討日,遠收銅鼓捲旗還』。
『絡(luò)繹黃封降玉京,戈船下瀨有軍聲。狼弦已發(fā)長楊館,鷺堠宜屯細柳營。枉憶賈琮能散賊,翻愁宋義久停兵。長風(fēng)濁浪重溟外,少小何人議請纓』。
『南屏鼓角三更月,北衛(wèi)風(fēng)沙萬里雲(yún)。從昔草雞飛海水,至今母鴨煽妖氛。赤嵌城迴殘虹斷,白玉山危苦霧紛。差喜重圍馬汧督,橫戈猶肯守孤軍』。
『元戎千騎靜和鸞,刁斗無聲畫鼓乾。玉帳日高鈴閣暖,琱弓風(fēng)勁鐵衣寒。孫恩絕島終沈水,馬援衰年尚據(jù)鞍。涼月蒼蒼傳箭夜,戍樓太白幾回看』。
『鳴笳吹角玉屏山,幕府旌旗閃閃殷。漢使珊瑚勞驛騎,越裳翡翠轉(zhuǎn)津關(guān)。樓船楊僕誰能抗,海島朱寬且未還。見說春風(fēng)荊棘長,長鑱有客泣田間』。
『蕭蕭落葉朔鴻停,手槊腰弓帶鷲翎。瘦馬寒星嘶古戍,飢烏瘴雨過郵亭。天吳吹浪黃雲(yún)暗,木客啼煙碧草腥。多少秋閨砧杵急,還憐明月照東甯』。
『春來犀兕下滄波,虛佇瀛東鼓吹歌。謝艾豈聞推決勝,陽城何意罷催科。青江水落叉魚急,綠野秋荒穴狖多。海徼藩籬逋惡籔,歸耕早晚釋兵戈』。
恭甫字梅修,嘉慶四年進士,官編修,著「絳樹草堂詩鈔」。此詩所引「龍碩」、「草雞」、「母鴨」,均屬臺灣故事,詳載「通史」及「臺灣謾錄」。「福建通志」以「南屏皷角」、「北衛(wèi)風(fēng)沙」為臺灣形勝。
恭甫集中有平定臺灣恭紀(jì)六章,亦為此役而作者。詩曰:『紫宸前殿下蜺旌,橫海戈船破浪輕。窮島盧循虛盜弄,中朝韓說遠專征。欲除害馬安司牧,豈為封鯢樂用兵。聖主軒弧原在握,坐看萬里陣雲(yún)平』。
『十萬■〈鎞,犭代金〉■〈犭休〉競搖鞭,飲馬鯤身七島前。金皷已開扶杖拜,鐵衣何待枕戈眠。石門削翠驅(qū)妖鳥,玉案磨青墜跍鳶。壯士不愁銀漢挽,天教飛雨洗兵還』。
『捷報甘泉堠火微,三軍歌舞捲紅旂。桐城夜靜潮雞合,竹塹春遲戰(zhàn)鷁歸。篋鼓中流隨使節(jié),風(fēng)霜絕徼憶征衣。金閨昨夕刀環(huán)月,草綠西園蝶未飛』。
『門通羅漢碧天高,夾道飛花拂綵旄。驃騎歸來珠勒馬,龍驤浮渡玉環(huán)刀。榕陰極戍嚴(yán)鐘鼓,梅雨芳田靜■〈木皋〉。震疊懷柔兼遠略,萬方親見聖躬勞』。
『聞道婆洋萬里途,鯷人鮫妾百蠻趨。大荒枕海回天地,絕域占星控越吳。日月高擎三島樹,風(fēng)雷長護六壬符。神京聲教無遐邇,寧數(shù)蕭家職貢圖』。
『風(fēng)帶春濤入短簫,衣冠飲至未央朝。斐公勳伐穹碑壯,鄂國丹青羽箭驕。貔虎禁中皆脫劍,黿鼉海外已成橋。漢廷空下珠崖議,誰見榑桑銅柱標(biāo)』。
臺灣「三仁詩」,為錢唐諸生陳斐文之所作;曰壽先生、曰李義士、曰劉烈女,皆死於林爽文之役者也。其詩曰:『臺灣姦民殺官弁,草疏千言飛告變。疏言草野臣同春,郡丞程峻之故人。程峻殺賊賊入署,斗大巖城賊爭據(jù)。臣率義民克復(fù)之,解圍專望馳雄師。微臣雖無守土職,郡丞一印臣擅攝。昧死陳情達天闕,神策軍來爭破敵。自願隨營殺群賊,烏牛欄前白刃接。賊敗大呼伏兵出,矢竭弦亡外援絕,馬蹄一蹶身被執(zhí)。丁未季冬月十日,罵賊常山死不屈。事聞當(dāng)寧頒尺一,廟食千秋獎忠烈。吁嗟乎!廟食千秋獎忠烈,乃是諸侯老賓客』。
次曰:『老羆當(dāng)?shù)琅P,貉子那復(fù)過。大軍未集孤城傾,壯士一呼賊鋒挫。貴不必橫衝都,眾不必鴉兒兵;鹿仔港接彰化城,毛葫蘆即君子營。一戰(zhàn)大里杙,再戰(zhàn)牛馬莊;砲聲如雷地中起,殺賊不克被殺戕。賊戕真義士,詔書煌煌傳廟祀。粵東嘉應(yīng)國子生,喬基其名李其氏』。
又次曰:『戀父必甘白刃蹈,滿姑死烈刃死孝。罵賊不畏遭群兇,滿姑死孝還死忠。三尺刀光一池水,滿姑知生不知死。君恩隆祀臺灣城,滿姑雖死仍如生。史乘千秋載奇節(jié),劉郡丞女年十七』。
裴之字孟楷,號小雲(yún),著「澄懷堂集」。
公無渡河詩,鄒石泉為建寧守備唐昌宗作也。林爽文之役,戰(zhàn)於大甲溪,昌宗先渡,後援不繼,遂陣歿。石泉哀之,而作此詩。石泉名貽詩,湖北某縣人,官布政使經(jīng)歷,是役來臺。詩曰:『公無渡河,河有膠泥埋馬流旋渦。公言無畏,公有後勁投鞭可斷千尋波。公無渡河,河有老魚射毒龍騰梭。公言無畏,公有利劍入水能斬蛟與鼉。公無渡河,公不可止。髮上衝冠足徒屣,犀刃穿腰箭攢體,回視後軍顏色死。公無渡河,公不可止。公竟渡河,公死矣』!
石泉尚有數(shù)詩,亦為此役而作。
春望云:『東海膏腴地,今年劇戰(zhàn)侵。弭兵諸將責(zé),寬賦聖人心。魚戲春雲(yún)濕,鼉鳴海氣深。裹瘡憐戰(zhàn)馬,躑躅亦哀吟』。
三月九日志感云:『屢遲平安信,旋驚戰(zhàn)鼓聲。兵家輕勝負,群盜遂縱橫。白骨煙中戍,黃巾海上城。今宵望弧矢,閃爍向人明』。
軍中五日云:『蠻方五月瘴煙輕,佳節(jié)愁聞戰(zhàn)皷聲。蒲酒新頒神策府,紵衣先賜漢家營。曾言綵縷能長命,豈有靈符可避兵。鄉(xiāng)俗不殊風(fēng)景異,夕陽影裏閉孤城』。
喜常制府總師臺灣云:『蟬雀螳螂智總昏,擁旄今喜令公存。葡萄夜索三軍醉,苜蓿春肥萬馬屯。海上投戈應(yīng)革面,帳中彈鋏亦酬恩。吏民遮道憑傳語,新拜將軍舊戟門』。
林爽文之役,閩督李侍堯率師駐廈,邀陽湖趙甌北觀察入幕,事平乃去。余讀其詩,頗繫臺事。甌北名翼,字雲(yún)松。乾隆三十六年進士,授編修,著「皇朝武功紀(jì)盛」、「甌北詩集」等。諸將五首云:
『炎海冥冥瘴未收,井梧信到又經(jīng)秋。閨人夢去飄羅剎,野鬼魂歸哭髑髏。百道舳艫催轉(zhuǎn)粟,連營刁斗警傳籌。排燈閒看「平臺記」,七日功成想故侯』。
『絕島桑麻久太平,僑居人總買山耕。但存清吏埋羹節(jié),那有奸民歃血盟。諧價苞苴官判牘,曼聲絲肉妓傳觥。釀成一片塗膏地,太息憑誰問主名』。
『提兵鷺島發(fā)峨舸,家世通侯鎮(zhèn)海波。韜略可施何太緩,萑苻初起本無多?懸軍翻慮為猿鶴,列陣徒聞仿鸛鵝。自是軍謀要持重,幾時聽奏凱旋歌』。
『易將應(yīng)看賊首函,到營又似勒枚銜。翻疑充國屯田守,豈有辛毗仗節(jié)監(jiān)。臥甲征夫聽夜柝,搗砧思婦寄秋衫。祭風(fēng)臺畔檣烏轉(zhuǎn),枉費催開海舶帆』。
『眾志成城百戰(zhàn)場,直同疏勒守危疆。登陴慷慨三通鼓,搏賊創(chuàng)殘半段槍。甲鎧煮來聊作食,蠟丸書罷不成章。重圍百日猶堅拒,始信朝家德澤長』。
海上望臺灣云:『極目蒼茫浪接天,中藏掌大一山川。當(dāng)年曾比田橫島,今日重?zé)顑W船。颶力吼來風(fēng)有母,妖氛掃去水無仙。臨流遠想熊津督,曾破周留定海涎』。
「甌北集」中又有諸羅守城歌。先是林爽文疊攻諸羅,諸人嬰城守,效死弗去,事聞,詔改嘉義,以旌其忠;事載「通史」。歌曰:
『諸羅城,萬賊攻,士民堅守齊效忠。邑小無城祗籬落,眾志相結(jié)成垣墉。浸尋百日賊益訌,環(huán)數(shù)十里如蟻蜂。援師三番不得進,山頭連夕惟傳烽。是時矛戟修羅宮,陣為天魔車呂公。吼聲轟雷震遙岳,噓氣忍霧迷高穹。孤軍力支重圍中,草根樹皮枯腸充。翾飛鳥雀不敢下,恐被羅取為朝饔。裹瘡忍饑猶折衝,壯膽甯煩蜜翁翁。百步以外不遙拒,待其十步方交鋒。一砲打成血衚衕,尺腿寸臂飛滿空。戈頭日落更夜戰(zhàn),萬枝炬火連天紅。何當(dāng)范羌拔耿恭,赴援艦已排黃龍。會有長風(fēng)起西北,揚帆直達蒼溟東』。
林爽文之役,鳳山莊大田起兵應(yīng),城破,知縣武進湯大紳殉難,子荀業(yè)亦從死。甌北有詩弔之曰:『一官海外正班春,伏莽無端起劫塵。絕徼巖疆城守責(zé),名場詞客陣亡身。民皆相率登陴哭,賊亦群驚按劍瞋。定有他年欒社祭,傳芭曲裏送迎神』。
甌北又有颶風(fēng)歌,亦為臺灣而作。臺灣當(dāng)夏秋之間,時有暴風(fēng),行船苦之。風(fēng)之大者為颶,甚者為颱,其害較烈。颶風(fēng)歌云:『昔聞海風(fēng)颶最大,我今遇之鷺門■〈廠外解內(nèi)〉。誰將噫氣閉土囊,一噴咽喉不可搤。鼕鼕萬皷排陣來,群木盡作低頭拜。鬱怒似有塊磊填,憤盈直覺虛空隘。鬼魔掀動天擺摩,虎豹吼裂山破壞。立腳雖穩(wěn)尚愁倒,對面相呼只如聵??蓱z鸛鵲亦不飛,恐被羾出青天外。是時習(xí)流千戰(zhàn)櫂,眼望赤嵌不得到。湧浪上薄浮空雲(yún),濺沫橫轟發(fā)機砲。盡排鷁首椓杙牢,猶自終宵驚簸棹。風(fēng)名颶母應(yīng)雌風(fēng),胡為更比雄風(fēng)雄。想從少女封姨後,老作陰怪多神通。何不吹轉(zhuǎn)颿向東?不然更刮海水竭,平步可達扶桑紅。吾當(dāng)綠章上箋奏,俾爾配食天妃宮』。
乾隆六十年陳周全之變,彰化知縣朱瀾,浙江仁和人也,死於八卦山。妻某氏聞變,率婦魯氏、女群姑投水,遇救,復(fù)投環(huán),獨某氏又遇救不死。子兆嗣亡匿民間,得逢其母,乃收父骸葬之;事載「通史」。錢唐王槐作八卦山行以弔。詩曰:
『搜羅金穴窮膏腴,挺而走險森戈殳。倉皇剿撫俱失策,逸去旁縣遭焚屠。八卦山前列旗皷,擁兵觀望散部伍。斷指淋漓語未終,賊眾憑陵氣如虎。怪雲(yún)壓陣乘長風(fēng),將軍駢首縣令同。摧枯拉朽一軍覆,握拳嚙齒真人雄。夫人聞變起嗚咽,氣激蛾眉慘無色。拚拋骨肉付波臣,忍將紅紛羅鋒鏑。宛轉(zhuǎn)池中死未能,投環(huán)先後魂冥冥。捐軀一旦靈旗動,戰(zhàn)血千年鬼火青。天慰孤忠留一線,郎君母子重相見。痛哭還疑夢裏逢,急收殘骨歸鄉(xiāng)縣。簪筆儒臣重策勳,魚軒象服表貞魂。鄙夫誤公失死所,精靈夜夜哭幽墳。我作公詩奮直筆,紙上霜飛聳毛骨。輶軒他日采風(fēng)謠,會將公事排天闕』。
按槐字丹生,乾隆時人,業(yè)鹽,為人風(fēng)雅,著「廢莪堂詩草」。
詩乘與詩話異,詩話之詩必論工拙,而詩乘不然;凡有繫於歷史、地理、風(fēng)土、人情者則采之,固不以人廢言也。清代宦游之士,頗知吟詠,其著者如孫湘南之「赤嵌集」、莊榕亭之「澄臺集」,長篇妙制,隨時選入;而片鱗隻爪,亦有佳者,為萃於此,其存其人。
王兆陞,江蘇通州人,舉人,康熙二十七年任臺灣知縣,後遷兵部主事。郊行即事云:『奉命籌軍國,非關(guān)玩物華。新涼猶未至,餘暑正方賒。鳴騎依殘照,行旌帶晚霞。無勞呵殿急,恐擾野人家』。
宋永清字澄庵,山東萊陽人,康熙四十三年任鳳山知縣,有政聲,秩滿陞延慶知府。
九日羅山遇雨云:『蕭蕭風(fēng)雨度重陽,匹馬羅山舊戰(zhàn)場。白髮漸隨秋色老,黃花空憶故園香。雲(yún)迷古樹千峰遠,霧鎖清溪一水長。萸酒年年常醉客,爭雄壁壘幾滄桑』。
竹溪寺云:『春來梅柳鬥芳菲,散步清溪到翠微。盤石水藤迷野徑,辭枝風(fēng)葉擁禪扉。踏開覺路香生屐,振落天花色染衣。更上一層回首處,故山遙望寸心違』。
上淡水社云:『遙遙上淡水,草色望淒迷。魑魅依山嘯,鴟鴞當(dāng)路啼。茅簷落日早,竹徑壓風(fēng)低。歲暮猶春意,花香趁馬蹄』。
王禮,順天宛平人,監(jiān)生,康熙五十八年任臺灣海防同知。六十年之變,以罪被議。文昌閣云:『簾護朱櫺繞檻斜,層層躡級望無涯。名祠冠履游多士,窮島絃歌遍萬家。環(huán)海抱山稱勝地,羅奎躔壁散餘霞。曾知道派宗鄒魯,文物於今喜漸加』。
周于七仁純齋,四川安岳人,康熙四十七年舉人,雍正十一年任澎湖通判,有善政,秩滿回藉。別澎湖云:『行年將六十,三仕到澎陽。海國東南嶠,星經(jīng)牛女鄉(xiāng)。天懸青共遠,水接碧同長。颶發(fā)疑雷吼,沙飛似霧茫。有時奔萬馬,無計臥雙檣。風(fēng)景雖多別,民情卻甚良。勤耕蕷作飯,儉用布為裳。麥稻還須糴,豆麻尚可糧。黍黃村火密,草綠訟庭荒。柴戶何嘗閉,蒲鞭不用揚。官閒唯嘯月,民樂可烹羊。竊祿亦云久,留名敢謂芳。光陰飛石火,花甲變成霜。將別仍延佇,思歸欲束裝。群黎雖祖餞,一葦早輕颺。暫息鷺洲上,追懷賦短章』。
郝霆,直隸霸州人,進士,乾隆五年任臺灣海防同知。??诩词略疲骸簴|甯黎庶日闐闐,樹藝欣逢大有年。貿(mào)易不分疆域異,檣楂豈惜往來駢。稑穜滿載權(quán)衡定,艛艣長驅(qū)姓氏鐫。清晏波光涵帝澤,蒲帆千里彩雲(yún)連』。按海防同知原駐鹿耳門,管理商船出入事務(wù);米穀出口,須請驗放,發(fā)給牌照。此詩則言其事。後移府治。
張若窿字樹堂,安徽桐城人,乾隆十年以漳州知府署臺灣海防同知。鹿耳門月夜云:『孤月當(dāng)軒迥,清光萬里明。淡帆依斗柄,疏竹上楸枰。笛裏關(guān)山近,愁中節(jié)物更。渺然雲(yún)缺處,遙見刺桐城』。
曾曰瑛字芝田,江西南昌人,監(jiān)生,乾隆十年任淡水海防同知。白沙書院落成示諸生云:『敢因小邑廢絃歌,講苑新開事切磋。誰謂英才蠻地少?原知高士海濱多。文章大塊花爭發(fā),詩思淵源水有波。他日應(yīng)知鄒魯化,好將斷簡日編摩』。
林菼,廣西永福人,舉人,乾隆十年任諸羅知縣。斐亭聽濤云:『曾趨官閣待春潮,笑語渾疑燕蓼蕭。乍聽怒濤雲(yún)浩浩,還看長月夜寥寥。早知沙上無寒鹿,可有仙人倚洞簫。此日瀛堧成夢想,天邊誰與渡銀橋』?
費應(yīng)豫,湖北巴陵人,拔貢,乾隆六年任彰化知縣。彌陀寺云:『馬首從東轉(zhuǎn),禪扉一徑荒。柳陰垂古井,花氣度回廊。擘荔頻傾碧,烹茶漸泛黃。山僧無俗事,盡日檢醫(yī)方』。
余文儀字寶岡,浙江諸暨人,乾隆二年進士,二十五年任臺灣道。自題渡海圖云:『一舟似芥託波瀾,水立風(fēng)馳洵大觀。日月吐吞成四照,江河羞澀等微湍。舉頭但覺星辰近,放眼從知天地寬。便欲乘槎溯牛斗,珠光龍氣試回看』。又有臺陽八景詩。
陸廣霖字用賓,江蘇武進人,乾隆四年進士,九年知彰化縣。澄臺觀海云:『煙波縹緲?biāo)?,高閣登臨面面寒。收拾崑崙千派合,劃開江漢四圍寬。塵氛不向壟靈發(fā),寰宇全歸掌握看。憑眺頓教心地遠,擬將浩瀚寫毫端』。
范昌治,浙江鄞縣人,監(jiān)生,乾隆七年任臺灣知府,十年被議。安平鎮(zhèn)云:『臺灣何崱屴,安平祗孤島。兀立大海中,洶浪際天杪。鹿耳接鯤身,沙線明皛皛。形勢犬牙交,彎環(huán)猿臂繞。重門分界險,桅檣不輕掉。守土一麾來,愛此屏藩好。暇日縱扁舟,望洋恣遠眺。憶昔宦游人,無如東坡老。文從海外豪,光焰增奇巧。固陋每自慚,雕蟲先壓倒。下車況匜月,狂吟何草草。所志不在詩,因之寄懷抱。私冀胸次間,與海同大小。百川盡傾輸,萬象皆明瞭。秋濤動山岳,春波潤枯槁。轉(zhuǎn)愧願難酬,問心可得表。保赤貴誠求,夸浮何足道?;乜词涿?,艛艣登齊燎。亟命掛帆歸,迅疾等飛鳥。人坐畫中船,水湧冰輪皎』。
褚祿字總百,江蘇青浦人,進士,乾隆十年任臺灣知府。安平晚渡云:『樓堞參差噪暮鴉,村氓喚渡語聲譁。忽衝沙鳥暝煙破,漸轉(zhuǎn)蒲帆夕照斜。遠浦不須愁返棹,晚風(fēng)無事動悲笳。寒潮乍退人歸後,明月孤舟漾淺沙』。
烏竹芳字筠林,山東博平人,舉人,道光五年以澎湖通判調(diào)噶瑪蘭,有蘭陽八景詩。
漏夜放舟之澎湖云:『剪剪寒風(fēng)雪浪平,迢迢良夜泛舟輕。一鉤新月隨帆轉(zhuǎn),萬點繁星印水明。遠岫重遮煙樹暗,纖雲(yún)四捲海波清。前程縹緲知何處,紅日東昇已到城』。
廳署題壁云:『滿目黃沙日影西,四圍山勢自高低。三春花鳥尋蹤杳,一樹雲(yún)煙與屋齊。連月風(fēng)聲鳴北牖,終年潮信漲前溪。迢遙隄岸環(huán)如堵,署冷心清絮著泥』。
蘭城寄興云:『竹聲蕭颯雨聲催,驚破幽人午夢回。拂袖香風(fēng)木稚放,映窗金色菊花開。海天已滯三秋後,鄉(xiāng)信難逢一雁來。渺渺餘懷添旅悶,蘭舟何日渡陽臺』。
仝卜年字澗南,山西平陸人,嘉慶十六年進士,道光十一年任噶瑪蘭通判,補臺防知同,嗣陞臺灣知府,卒於任。蘭陽即事云:
『四圍修竹蔭檀欒,簾外青山掛笏看。領(lǐng)識閒中風(fēng)味別,頭銜未礙是粗官』。
『金猊香裊麝煙凝,小榻橫窗月半稜?;ㄓ傲萌嗽娝紕樱翣犘略嚩涕褵簟弧?br />
『溪南溪北草痕肥,山後山前布穀飛。叱犢一聲煙雨細,杏花村里勸農(nóng)歸』。
『一夜秋風(fēng)拂鬢華,蕭然興味似山家。幅巾短褐西窗下,黃葉煨爐自煮茶』。
董正官字鈞伯,雲(yún)南太和人,進士,道光二十九年署噶瑪蘭通判。由雞籠口上三貂嶺至遠望坑入蘭境云:
『閩嶠東南盡海灣,重洋突湧大孱顏。雞籠口踞全臺北,信否來龍自鼓山』?
『不畏番林蓊翳迷,不嫌鳥道與雲(yún)齊。盱衡小立三貂嶺,大海茫茫轉(zhuǎn)在西』。
『一夜飛踰黑水溝,山中又見大溪流。危帆甫卸還呼渡,真?zhèn)€無邊宦海浮』。
臺灣官學(xué)之設(shè),始於鄭氏永曆二十年,建聖廟,創(chuàng)太學(xué),以勇衛(wèi)陳永華為學(xué)院、葉亨為國子助教。各社皆設(shè)義學(xué),聘中土之士以教子弟。一時禮讓彬彬,文風(fēng)倔起。歸清以後,改設(shè)府學(xué),縣有縣學(xué)。為學(xué)官者,頗有博雅之儒,若謝退谷、鄭六亭二公,且以文章經(jīng)濟有名於時。其以詩鳴者,如朱筠園、吳素村、劉芑州、周莘仲各有集,採入「詩乘」;而吉光片羽,流落人間,當(dāng)亦不少。僅就聞見所及,載之如後。
陳繩字騮季,一字禮園,侯官人,雍正十一年應(yīng)博學(xué)鴻詞科,旋舉孝廉方正,授教職,乾隆九年任諸羅訓(xùn)導(dǎo),與修「府志」,著「臺海采風(fēng)圖考」、「番社采風(fēng)圖考」,而詩甚少。
二月諸羅道上云:『偶整春裝出水涯,邅回白道幾人家。間間風(fēng)景遲遲日,淺草輕沙薄笨車』。
烏魚云:『碧玉元珠偏體摛,揚鬐奮鬣滿天池。須知滬箔橫施處,要在葭灰未動時。日映波光添繡線,鱗翻浪影簇烏旗。江鯔味薄河鯔小,爭似炎方海錯奇』。
丁必捷,平和人,歲貢生,康熙三十五年任鳳山教諭,四十一年復(fù)任諸羅,陞國子監(jiān)學(xué)錄。過寧靖王墓云:『萋萋芳草憶王孫,碧水丹山日閉門。弔月蟪蛞悲故府,號風(fēng)松柏泣忠魂。一枝聊借猶堪託,四海無家豈獨存。歷盡艱辛逃絕域,祗留正氣塞乾坤』。
謝家樹,歸化人,進士,乾隆十七年任臺灣府學(xué)教授,以憂去,二十六年再任。澎湖云:『又見人間石洞庭,羅羅七十二峰青。桶盤妥貼憑誰挈(桶盤,嶼名),虎豹猙獰喚欲醒。怪不鮫紋添禹貢,花螺貝錦註葩經(jīng)。黃昏點點歸漁艇,咿啞聲中月滿汀』。
林紹裕,永福人,拔貢生,乾隆二十五年任鳳山縣學(xué)訓(xùn)導(dǎo)。重九後一日登鼓山云:『重陽宿酒未曾醒,又載樽罍絕島停。滄海無風(fēng)長澹沲,遙天竟日自青冥。飛飛沙鳥紛如葉,點點漁紋宛似萍。最愛綺霞明夕照,乾坤橫展畫圖屏』。
慮觀源,永安人,舉人,乾隆二十六年任諸羅縣學(xué)教諭。渡臺放洋云:『揚帆解纜語爭喧,一葉輕浮到海天。層浪有山隨日湧,積流無地與雲(yún)連。溝稱紅黑曾聞險,針指東南不畏偏。為問飛盧何處泊,臺陽遠在扶桑邊』。
晉江柯淳庵廣文輅,字莪瞻,乾隆四十四年舉人。嘉慶三年任嘉義縣學(xué)訓(xùn)導(dǎo),六年調(diào)署彰化教諭,後陞江西安仁知縣。著書甚多,有「閩中文獻」八十卷、「閩中舊事」十五卷、「東瀛筆談」四卷、「淳庵詩文集」十二卷,凡四十七種、八百六十餘卷,「福建省志」稱其著述之富,閩中古今人無有踰者。沒後,子孫不能守,俱致遺佚,唯詩文集抄稿尚有存者;剩馥殘膏,能不惋惜!
臺郡城樓曉望云:『郡郭蒼茫百物蕃,南臨渤臨北鄉(xiāng)村。煙涵海色藏鯤嶼,潮捲濤聲入鹿門。島上紅毛餘戰(zhàn)壘,津頭赤馬擁雲(yún)屯。百年兵革銷沈久,麗醮空聞畫角喧』。
玉峰書院借廬云:『花木蕭疏草不除,廣文官冷樂何如!家無醅酒貪留客,橐有俸錢常買書。半日吟詩登小閣,幾人問字到吾廬。本來面目依然在,且擬攜經(jīng)帶月鋤』。
秋日遊白雲(yún)寺云:『檀旃遠出白雲(yún)隈,邀友秋遊策蹇來。竹徑梵音傳爽籟,石壇屐齒印蒼苔。一簾花雨禪心靜,半榻茶煙鶴夢回。瑟瑟疏林紅葉下,暮鴉解客漫相催』。
春日過栗子嶺云:『逶迤一徑入雲(yún)深,夾道松杉十里陰。天半鐘聲聞鹿苑,雨餘空翠滴煙林。春泉石畔分新脈,時鳥山中變好音。直欲振衣千仞上,仙靈笑我腐儒襟』。
春日望海云:『碧?;鞜o際,和風(fēng)鏡面開。春潮孤島沒,暮雨細帆來。鹿耳雙纓出,鯤身七線回。曠觀天地闊,且覆掌中杯』。
偶成云(嘉慶六年十二月十八日檄署彰化,二十二日途中偶成三首):『牢落多憂患,須眉一老翁。廣文居五席,十載等旋蓬。海色殘霞外,人煙落照中。宜春新?lián)Q帖,歲序又匆匆』。
春日南院云:『久雨喜初晴,風(fēng)光曲院清。燕飛斜帶語,花落細無聲。性僻耽幽靜,年衰倦送迎。萍蹤聊此寄,浪跡一身輕』。
按玉峰為嘉義書院名,白雲(yún)寺、栗子嶺均在彰化。
曾鶴峰孝廉中立,廣東嘉應(yīng)人,嘉慶初掌教海東書院。夏日遊鯽魚潭云:『東海淵渟別一湖,偕遊竟日足歡娛。微風(fēng)蹙浪清如許,遠岫籠雲(yún)淡欲無。自得錦鱗時在藻,翻然淺瀨起飛鳧。倚欄共詠溪山勝,寫入新詩當(dāng)畫圖』(唐璞亭司馬、杜春墅、邱瑤圃兩廣文、陳瑤階山長、邱愛盧硯長偕遊)。
蔡牽之亂,輒擾臺灣,水師提督李長庚平之。一日遇於海上,追至黑水洋,中砲死。事聞,下旨軫悼,封伯爵,謚忠毅。事載「清史」。時阮文達公元任浙撫,以詩輓之曰:『誰遣孫恩剩一船,非公追不到南天。遠探蛟窟五千里,苦曆鯨波四十年。隔歲過門皆不入,乘潮澈夜每無眠。雅之若與牢之合,早見臺澎縛水仙』。按嘉慶十一年牽犯臺灣,長庚統(tǒng)閩浙水師攻之,大窘,乃潛奪鹿耳門出,追之獲船十餘,卒以閩兵不助扼各港,竟被脫。詩之結(jié)句則指此事。長庚字西巖,福建同安人。元字蕓臺,江蘇儀徵人。
「桐船行」為太倉蕭子山明經(jīng)所作,以吊胡將軍振聲者。將軍福建人,為溫臺鎮(zhèn)總兵,每乘桐船出海,輕疾如飛,勝則母喜敗則怒,故尤力戰(zhàn)。蔡牽之亂,奉檄援臺,所部二百人死傷略盡,遂遇害,投屍海中。事聞,詔晉提督。其詩曰:『永嘉城頭角聲咽,大星墜地光不滅。白頭老母望兒歸,不見桐船淚垂血。桐船輕疾如游龍,將軍百戰(zhàn)多威風(fēng);不知乃由阿母訓(xùn),不殺賊歸母須慍。桐船昨出時,別母換征衣。祗言兒向閩中去,那知陷入鯨鯤圍。鯨鯤日伏臺澎側(cè),閩中將吏誰敢擊。幕府聞得桐船來,火急軍書催赴敵。將軍之來非出師,國家有事安得辭。貽書中丞誓必死,要令大節(jié)千秋知。天茫茫、波浩浩,吹桐船,落賊島。矢石既盡壯士亡,將軍挺立神不撓。大呼狂賊速殺我,群醜投戈擁公坐。抉傷且學(xué)魯臧堅,捐軀夙志今朝果。聖主酬忠禮數(shù)全,可憐讕語尚紛然。果然不出將軍料,誣作哥舒語浪傳。有卒潛逃自賊壘,自言親見將軍死。話到蛟龍食魄時,阿母聞之悲不止。母勿哭,母教兒殺賊,兒死身不辱。桐船雖敗鬼猶雄,森森直節(jié)誰能同?便是龍門百尺桐』。子山名綸,嘉慶時人,著「樊村草堂詩集」。
子山又有「臺灣三仁詩」。三仁之事已載於前,不嫌其複,併錄於此。詩曰:『臺灣淨(jìng)掃無風(fēng)塵,天子下詔褒三仁。三仁何姓氏?一為壽同春,淡水縣丞老幕賓;丞亡攝官克復(fù)城,出兵剿賊死賊營。其一嶺南客,國子生;寓彰化,糾義民,其姓李氏喬基名。守鹿仔港有成績,戰(zhàn)牛馬莊終殞身。同時見此二義士,一弱女子尤絕倫。滿姑年十七,父曰劉郡丞。賊先執(zhí)丞次脅姑,姑不受辱泣且嗔。蹈河不死罵益烈,白璧雖碎聲錚錚。是三人者微且輕,非將非吏非守臣。身雖死義,分甘沉淪。幸遇天子大聖明,幽遐必矚,名教是敦;曰此三人縱疏賤,磊落大節(jié)宜弔旌。詔建祠宮,楹桷維新;有司歲時,祀以特牲。為問蟻賊起事辰,士民奔走、婦女被掠,何無一人能及此三人?吁嗟乎!人人且有忠孝情,盍至三仁祠下一聽天子命祀之恩綸』!
慶觀察保字蕉園,滿洲鑲黃旗人,嘉慶六年以泉州知府署臺灣道,未幾而去。十年十月再任,適??懿虪恐畞y,督勵士民,守城禦侮。翌年陞福建按察使,臨別以詩志感云:『三來海上聽濤聲,幾度傳烽徹夜驚。獨出有身軀怒馬,重圍多恨失奔鯨。煙消島嶼初安市,雨洗郊原已罷兵。留語東瀛諸義士,艱難還賴爾干城』。
蔡牽之亂,朱濆謀據(jù)蘇澳。楊雙梧太守率師北上,會水師平之。時侯官謝退谷為嘉義縣學(xué)教諭,作紀(jì)捷詩四首,以志其事。退谷名金鑾,字巨庭,著「蛤仔難紀(jì)略」,力主開設(shè),後從其議。詩曰:
『太守將西渡,斯言未必真。天聰明絕域,海國賴斯人。隱懾?zé)o形患,初回有腳春。瀛壖百萬戶,造物豈非仁』。
『昔日黃巢亂,頻年赤嵌城。竹圍堅似鐵,壯士喜為兵。馬首唯余望,牛皮不戰(zhàn)平。至今楊大眼,南北有威名』。
『東轉(zhuǎn)雞籠外,其名蛤仔難。蠶叢驚地裂,蛇瘴迫天寒。蠻獠春旗出,兒童竹馬看。昆崙三鼓奪,未似此行歡』。
『羽檄傳天外,須臾離海東。舊棠依召伯,新稻賦周公。天意無私覆,邊防有異功。誰將軍國事,為達帝心聰』。
宜蘭在臺灣東北,則古之蛤仔難,或作甲子蘭,番語也。三面負山,東臨大海,平原交錯,溪注分流。荒古以來,廢而不治。嘉慶元年,吳沙移民入墾,垂成都聚。至十五年,奏請收入版圖,改名噶瑪蘭,委楊雙梧太守籌辦開設(shè)事宜。雙梧名廷理,廣西馬平人,以拔貢生補知縣,曾任臺灣府道,頗著政績。其後以事褫職,至是起用,任噶瑪蘭通判。著「東游詩草」一卷,內(nèi)有數(shù)首,可為蘭之掌故。度建蘭城公署云:
『背山面海勢宏開,百里平原亦快哉。六萬生靈新戶口,三千田甲舊蒿萊。碓舂夜急船初泊,岸湧晨喧雨欲來。浮議頻年無定局,開疆端賴出群才』。
『度阡越陌到溪洲,溪水湯湯夾岸流。天道難窺原不測,人心易動合為仇。奸民星散應(yīng)防聚,佳士雲(yún)騰定寡儔。蕆事料湏三載後,敢辭勞瘁憚持籌』。
重定噶瑪蘭全圖云:
『尺幅圖成噶瑪蘭,旁觀傎勿薄彈丸。一關(guān)橫鎖炊煙壯,兩港平鋪海若寬。金面翠開雲(yún)吐納,玉山白映雪迷漫。籌邊久已承天語,賈傅頻煩策治安』。
『三農(nóng)力穡趁春晴,雨霽煙消極望平。山擬半規(guī)深且邃,溪如雙帶濁兼清。培元布化思良吏,劃界分疆順兆氓。他日濃陰懷舊澤,聽人談?wù)f九芎城』。
按九芎城則今蘭治,以其木堅,植為護垣。
羅東道中云:
『凌晨閒攬轡,極目望清秋。地判東南勢,溪通清濁流。炊煙村遠近,帆影海沉浮。鷗鷺應(yīng)馴我,三年五次游』。
按羅東在蘭之南,番語謂猴為「惱黨」,此地有石如猴,故名;以其不雅,改名羅東。後駐巡檢。東勢、南勢,亦地名,清、濁兩溪,則蘭之巨川也。
登員山云:『莫謂此山小,龜峰許並肩。千尋壓吼浪,一抹繞濃煙。蟠際看隨地,安排本任天。披榛舒倦眼,吟望好平田』。
按員山在治西七里,一峰卓立,俯瞰平原。
乾隆五十五年,澎湖告飢,楊雙梧觀察親往振恤,遭風(fēng)至東吉洋,乃回峙裏,以詩志險。詩曰:『為議澎湖振,勞餘百戰(zhàn)身。風(fēng)波經(jīng)乃覺,天佑禱逾神。浪息魚龍靜,光開日月新。不知漂泊者,曾有未安人』?!猴L(fēng)急難為定,縱橫東吉洋。驚人千頃浪,撫己九回腸。雲(yún)氣倏開爽,天心幻混茫。不波殊可慶,戀闕敢相忘』?!豪嫖┲倚牛瑠逕o一能。望洋情緒怯,飛渡眼花騰?;潞T绱耍@心得未曾。嗒然何所恃,方寸實堪憑』。『漸見月如晝,金波萬里寬。參差魚舍遠,高下浪花寒。夷險皆前定,馳驅(qū)敢畏難。嗟余還泛泛,久矣繪圖看』(甲辰余嘗作「觀海圖」)。
雙梧久宦臺灣,頗多經(jīng)畫。著「東游草」一卷,求之未得?!傅畯d誌」曾載其詩,迻錄於此,亦可誦也。
丁卯九日錫口道中云:『幾年安坐賦閒居,佳節(jié)倥傯寄筍輿。糕酒倩誰重遺客,海山笑我枉陳書(時朱濆竄泊蘇澳、蛤仔難,奸民多與通者,余先請愛總?cè)忠园俦嘀?,並請王總?cè)謸苄∩诖瑪?shù)隻泊烏石港以備策應(yīng),皆不許)。萑苻肆志妖氛重,黎庶驚心眼界舒。漫道經(jīng)行曾萬里,危巔措足步徐徐』(自錫口至蛤仔難經(jīng)三貂嶺,危險異常,人多畏之)。
上三貂嶺去:『衡嶽開雲(yún)舊仰韓,我來何幸度艱難(淡北終歲陰雨,惟六、七月稍霽)。腳非實地何曾踏,境涉危機亦少安。古徑無人猿嘯樹,層巔有路海觀瀾。莫辭勞瘁希恬養(yǎng),忍使番黎白眼看』?
龍溪蕭竹精堪輿術(shù),性好遊,嘉慶初來臺,遠涉至蛤仔難。時吳氏方事開墾,客之。乃遍覽全勢,標(biāo)為八景,且益為十六景,繪圖賦詩;所謂蘭城拱翠、石峽觀潮、平湖漁笛、曲嶺湯泉、龍?zhí)队≡?、龜嶼秋高、沙隄雪浪、濁水涵清者也。竹有「甲子蘭記」,謂『嘉慶三年秋,余與黃友渡臺。越三載庚申,遊極北之甲子蘭。其地沃野三百餘里,可闢良田萬頃,容十萬戶。余細閱勝概,千山競秀、萬水朝宗,內(nèi)納一大陽基,通眾再造四圍。聊題詩記圖說,以志不泯』。詩曰:
『遨遊臺地已三秋,覓盡山川何處求。步向蘭中尋一吉,羅紋交貴水纏流』。
『屏風(fēng)錦帳列千尋,融結(jié)蘭城天地心。萬疊江山遙拱秀,率濱應(yīng)沐化波深』。
按時尚未有五圍,今則已至蘇澳,且達臺東;民戶熙穰,地利日啟,巍然北臺樂土矣。
噶瑪蘭南北二關(guān),各據(jù)要隘。嘉慶二十四年,通判高大鏞建。南關(guān)距治四十五里,近通蘇澳;北關(guān)則四十里,險控海隅,駐兵防守,以司啟閉。道光六年,孫平叔制軍爾準(zhǔn)巡臺,至北關(guān),有詩曰:『山頭亂石金華羊,下飲大海波茫茫。蹴蹋洪濤濺飛沫,紫瀾迅激浮驚霜。北關(guān)拔起通一線,訇然石扇森開張。天開地闢絕人跡,胡煩設(shè)險勞隄防。我皇德遠暨日出,坐變斥鹵為耕桑。乃知天意早有在,陽施陰設(shè)成巖疆。我來叱馭行過此,戍卒環(huán)列排櫐槍。關(guān)中沃野七千甲,東南其畝棻鋪穰。茅茨土舍雞犬靜,疑從上古窺洪荒。鷘舌侏■〈亻離〉費重譯,見人狂顧如驚獐。地?zé)o可欲視聽寂,安得習(xí)染生癡狂。無懷、葛天在人世,桃源之說非荒唐。鯷壑東瞻寒礁石,雞籠西顧連崇岡。瞿唐、劍閣身未到,鄳阨視此誰低昂?援毫思欲勒銘去,愧無筆力追孟陽』。爾準(zhǔn),江蘇金匱人,官至閩浙總督,謚文靖。
埔裏社處萬山之中,土厚泉甘,漢人爭墾。嘉慶二十年,鎮(zhèn)道以游民日聚,慮有患,命彰化知縣吳樸庵大令逐之;事載「通史」。樸庵名性誠,湖北黃安人,歷任澎湖通判、鹿港同知,後調(diào)淡水。是役作入山歌一首,以紀(jì)始末。歌曰:『夢亦不到海外亂山之中,炎■〈高炎〉往來於煙雨寂寞之空蒙。上霧下濕天日暗溪谷,嵐氣瘴毒侵雞肋之微躬。斫竹為床聊偃仰,破壁僧房吼夜風(fēng)。撼枕聲喧谿水激,奔騰萬馬無停息。古人五月渡瀘勤,嗟余何事此間數(shù)晨夕。婆娑洋世界原寬,自歸版圖衽席安。兩戒山河經(jīng)擘畫,百年疆索定紆盤。土牛紅線分番漢,文身剺面判衣冠。毋相越畔設(shè)險守,舊章遵循永不刊。叵耐生番偏嗜殺,伺殺漢人鏢飛雪。割得頭顱血模糊,山鬼伎倆誇雄傑。■〈目閃〉睒梟獍人見愁,癡頑吾民與之遊。愍不畏懼侵其地,吞食抵死竟無休。千峰萬壑潛深入,荷戈負耒如雲(yún)集。橫刀帶劍萬人強,蠢爾生番皆掩泣。七十二社部落分,茹毛飲血麋鹿群。中有曠隰名埔社,水繞山圍佳勝聞。周回斜闊幾百里,豐草長林平如砥。雕題黑齒結(jié)茅居,歌哭聚族皆依此。牧牛打鹿釣溪魚,不識不知太古初。別有天地非人世,萬頃膏腴可荷鋤。歸來搆隙失鄰好,水社殺機藏已早。諜謀暗引貪利徒,滅虢還從虞假道。偽呼庚癸乏軍糧,欲向山中乞鹿場。矯稱官長張紅蓋,襲取其社不可當(dāng)。壯者僅免幼者死,老婦飲血屠稚子。開廩運粟萬斛多,其餘一炬屋同燬。野掠牛羊室括財,弓刀布釜盡搜來??蓱z更有傷心處,掘遍塚墓拋殘骸。兔脫紛紛竄巖曲,祗解哀號不解哭。愁雲(yún)白日慘昏沈,峰隙偷窺仇起屋。築土星羅十二城,蜂屯蟻聚極縱橫。分犁畫畝爭肥瘠,不管蚩蚩者死生。我聞痛心兼疾首,終夜彷徨繞床走。同為亦子保無方,斷腸愧赧惟引咎。傳聞此番知大義,曾助王師殲醜類。有功不賞禍太奇,髮指兇殘頻墜淚。天地好生本太和,況復(fù)皇恩浩蕩多?;夂卧姓鞣ィ杀榈路哺C。何物莠民敢戕害,罄竹難書其罪大。從來拓土與開疆,豈可編氓私越界?擬議爰書申大義,當(dāng)事震怒從嚴(yán)治。分檄奔馳文武官,機宜良策飛宣示。宣示恩威孰敢違,先驅(qū)狼虎解長圍。摧城撤屋散其黨,還爾土田亦庶幾。仍彰國典警奸宄,罰不及眾罪有歸。自顧庸才忝斯土,未然弛禁疏防堵。筍輿冒雨入雲(yún)山,事後勤勞恐無補。溪回路轉(zhuǎn)駭蠶叢,羊腸叱馭笑籠東。敢辭險阻勾留苦,仗劍橫掃魑魅空。莫認蓬萊可訪仙,荒煙蔓草翠微巔。白雲(yún)欲晴黑雲(yún)雨,鷓鴣啼聲到耳邊。治人治法難俱得,大東小東堪嘆息。蒼生霖雨不相逢,救死攘奪謀衣食。興言至此顏厚有忸怩,試聽枝上子規(guī)心惻惻。寄語番奴休殺人,殺人天譴不可測』。此詩局度冗長,造句柔弱,原不足??;唯此事關(guān)係甚大,袞袞諸公不能徠民墾土,為立久遠之計,又從而禁之,何其昧耶!故此非詩也,記事之詩爾。錄而存之,以作撫墾志之資。
桐城姚石甫觀察瑩,素以文名,嘉慶十四年進士。初任臺灣縣,轉(zhuǎn)噶瑪蘭通判,道光十七年授臺灣道,整飭吏治,振興文風(fēng),臺人稱之。著「東槎紀(jì)略」,而詩甚少。唯晚眺一首,不知其在臺所作歟?詩曰:『落日天氣清,登樓眺芳甸。遙岑聳孤青,飛鷺時時見。微雨村中來,水雲(yún)白如練。嘉禾受遠風(fēng),芳樹落餘片。牧子催牛歸,野人荷簑遍。何處樵歌起,前山忽暝變』。
河內(nèi)曹懷樸司馬謹,道光十七年宰鳳山,引下淡水溪之水,以溉旱田。姚石甫觀察旌其功,名曹公圳,至今猶食其澤。後陞淡水同知,慈惠愛民,多善政;事在「通史」列傳。受事五年,以病辭去,淡人士賦詩惜別,美不勝收。如郭雲(yún)裳廣文襄錦之作云:『笙歌滿路酒盈卮,父老攀轅惜別時。生佛願教長作主,春風(fēng)易惹遠相思。一清已覺人難效,五載都嫌住未遲。底事蒼生方繫望,淵明歸去漫題辭』。嗚呼!官樣文章,大都紛飾;如此詩者,可謂全無諛語矣。
南通徐清惠公宗幹,以道光二十七年觀察臺灣,整剔吏治,振興文風(fēng),集諸生於海東書院肆業(yè),給其膏火;又時蒞講席,為言義理,一時士氣敦厚,競相奮勵。乃選院課刊之,名曰「瀛洲校士錄」;內(nèi)有新樂府六章,皆臺事也。曰保生帝,曰鯤身王,曰羅漢腳,曰伽藍頭,為許廷崙作;曰草地人,曰烏煙鬼,為李華作;均府治人。
保生帝云:『保生帝,不醫(yī)國,當(dāng)醫(yī)民,功德在民宜為神。喧騰五月龍舟開,海上王拜帝居來。帝顏微笑送王歸,五色香花夾路飛。霓旌風(fēng)馬不得見,秋雲(yún)寒雨空霏霏。歸來傾篋坐歎息,斗儲忽罄虛朝食。已拋綾錦勞歌喉,又典衣衫換旗色。清時樂事人所為,澆風(fēng)靡俗神不知。神不知,降祥降殃天無私』。按保生大帝即吳真人,名本,福建同安白礁人。生於宋太平興國四年,精醫(yī)術(shù),以藥濟人。景佑二年卒,里人祀之;開禧二年,封英惠侯?!概f志」謂臺多漳、泉人,以其神醫(yī),建廟特盛。吳真人廟一在鎮(zhèn)北坊,曰興濟官;一在西定坊,曰良皇宮。
鯤身王云:『落花如塵香不歇,紫蕭吹急夕陽沒。靈旗似復(fù)小徘徊,解纜風(fēng)微訖不發(fā)。碧波涵鏡逗人清,照見輕妝水底月。龍宮百寶縱光怪,洛水明璫漢皋珮。淫佚民心有識傷,昇平餘事無人繢。神來漠漠雲(yún)無心,神去滔滔江水深。士女雜沓舉國狂,年年迎送鯤身王』。按南鯤身在安平之北,距治約二十里,每年五月,其王來郡,駐良皇宮,六月始歸。男女晉香,絡(luò)繹不絕,刑牲演劇,日費千金,而勾闌中人祀之尤謹。
羅漢腳云:『羅漢腳,不為商賈不耕作,小者游惰大飲博。游手好閒勿事事,酗酒搏擊群狺狺。果爾擒至即撲死,一時風(fēng)俗為之馴。作法於嚴(yán)弊難止,作法於寬復(fù)何恃。
藉以負戈殳,驅(qū)以就耒耜。不然百人坐食一人耕,鳩化為鷹橘為枳。刑法重、恩澤深,金剛目,菩薩心』。按臺人謂市井遊民曰羅漢腳。
伽藍頭云:『伽藍頭,爾何不生莊嚴(yán)香界、■〈忄刃〉利梵天,雪山之頂、鷲嶺之巔?親見世尊定後禪。木犀花發(fā)共馥郁,菩提樹影同連蜷。伽藍頭,來何由,得非仙風(fēng)吹實落炎洲?坐使交梨火棗忽無色,瑤草琪花皆生愁。色香味,無與儔,伽藍頭』。按臺人謂丐首曰伽藍頭,每月初二、十六兩日向各舖戶求錢,以管束乞丐。
草地人云:『臺陽膏腴地,一歲或三熟??蓱z草地人,不得飽糜粥。里正催租來捉人,林投有洞去藏身。晝伏夜歸饑不忍,歸來惟對甑中塵。曩者城中來,曾見城中客;峨峨稱大家,丹艧間金碧。豐衣美食如山積,不如賣女圖朝夕。使儂莫作溝中瘠,女事貴人兩有益。吁嗟乎!墜茵墜溷不可知,飛絮飛花豈有擇!君不見,石濠別,幽怨聲,流民圖,淒涼色』。按府治人謂鄉(xiāng)村曰草地,草地人多耕城中業(yè)戶之田,故有慨乎其言也。
烏煙鬼云:『烏煙鬼,少年狀貌真魁偉。如何轉(zhuǎn)盼須臾爾,變化魌魑難嚮邇?可憐晝亦如夜時,生亦如死期。寄言三五少年子,莫向紅塵作鬼嬉。烏鬼含冤白鬼笑,故鬼前驅(qū)新鬼嘯。風(fēng)雨回首一燈昏,數(shù)點青燐猶照耀。區(qū)區(qū)蠻觸越南都,令行禁止風(fēng)霜俱。白日如鏡照寰宇,鬼乎何處藏其軀』!按阿片煙傳入臺灣,始於荷蘭之時,其後滋盛。
道光十年詔禁各省種賣,從閩浙總督孫爾準(zhǔn)之奏也。十九年復(fù)禁,遂與英人開戰(zhàn),而立江甯之約,至今為害。臺人謂吸煙者為烏煙鬼,以其與鬼為伍也。
許上舍廷崙有昭忠祠詩。昭忠祠在府治功臣祠畔,光緒十四年,改建於右營埔,今毀。詩曰:『紅牆一角夕陽斜,古木森森棲暮鴉。行人動魄下馬拜,斷雲(yún)墜落天之涯。赤嵌城外濤翻雪,風(fēng)慘潮悲聲欲絕。白水還如曩日心,碧山已變何年血。在昔生祠祀功臣,功臣不朽千萬春。庸庸那得共廟食,老死牖下猶灰塵。奮袂一呼衽金革,尺寸皆能勒竹帛。身沒王事投汨羅,招魂欲唱靈均歌。崇祠並建妥以侑,雕甍金碧瞻巍峨。能使頑廉懦者立,教忠可以海不波。烏乎!教忠可以海不波,稜稜正氣扶山河』。
黃上舍通理,臺邑人,有詩數(shù)首,在「校士錄」。澄臺遠眺云:『高臺百尺雄臺陽,倔起層霄空四徬。乘興登臨一以眺,澄懷遠矚天開張。環(huán)山作屏鏡滄海,層城峻壑如金湯。俯瞰平泉斐亭外,渭川千畝森篔簹。循磴緣梯腰腳健,撥雲(yún)披霧精神強。襟帶鯤身縈鹿耳,虎門鷺嶼南北當(dāng)。巖疆更上一層凌絕頂,齊州數(shù)點煙微茫。盪胸不知東海闊,極目始信秋天長。鴻濛闢後水東注,涓滴會歸百谷王。蓬萊清淺信有以,激浪衝沙成堤防。赤嵌城西海變路,安平不用一葦杭。風(fēng)帆沙鳥時出沒,西嶼霞彩照屋梁。遠樹如針林如薺,漁舟唱晚歸漁莊。會須一覽眾山小,魁斗卓立孫兒行。四顧躊躇足清曠,憑欄弔古悲滄桑。雞籠以南打鼓北,延袤千里引領(lǐng)望。自入版圖百年久,沐浴日月生輝光。釣龍臺古今何在,越王故址成荒涼。美人去後麋鹿走。姑蘇往蹟懷吳閶。燕昭好士差足慕,自昔黃金招賢良。珥筆須與雅頌亞,靈臺歡樂重賡颺』。
陳茂才尚恂,臺邑人,工古詩文,為徐樹人觀察所賞識。有詠菊八首,用少陵秋興韻,在「校士錄」中。
憶菊云:『西風(fēng)幾日撼園林,霜壓黃花氣象森。斷雁關(guān)河傷晚節(jié),寒蛩籬落怨秋陰。幽香易入詩人夢,芳訊頻驚客子心。一度相思一惆悵,斜陽門巷起寒砧』。
訪菊云:『誰家老圃影橫斜,曳杖尋秋感髩華。便擬古梅探雪海,難攜片石上星槎。重陽野外無停屐,薄暮城頭有斷笳。待得王郎來送灑,陶公三徑已開花』。
品菊云:『柴桑幽賞對斜暉,處士風(fēng)流話少微。伴我悲秋蛩欲語,替人窺豔蝶先飛。東籬題詠名爭重,西榭平章願豈違。花與詩人同格調(diào),郊寒島瘦勝癡肥』。
供菊云:『寥落秋堂對奕棋,一龕花影佛慈悲。金■〈〈丷上豕下〉生〉瓊?cè)锇才裴幔癞L銅瓶供養(yǎng)時。小雨湘簾初夢覺,高風(fēng)栗里每神馳。獨於晚節(jié)饒清福,泉石偏勞位置思』。
簪菊云:『杖藜攜酒上齊山,斜插花枝勝會閒。落帽霜華生髩髮,登高雲(yún)物望鄉(xiāng)關(guān)。陶公已去頻搔首,謝傅重來定笑顏。莫訝頭銜殊冷淡,前身瓊苑本清班』。
餐菊云:『采采黃精掛杖頭,山南山北幾經(jīng)秋。半筐秀色添新味,滿把繁英盡浣愁。骨格拚教如瘦鶴,江湖何處不飢鷗。安能獨效靈均意,欲種餱糧偏九州』。
釀菊云:『青州從事竟無功,酒德新題麴部中。滿甕分明凝玉露,一瓢容易醉金風(fēng)?;h邊味淡衣宜白,座上香浮友是紅。益壽從來疑有術(shù),不須佳釀乞仙翁』。
畫菊云:『驀來楓徑路逶迤,繪出秋花近野陂。落筆自含高世想,披圖誰肖傲霜枝。冰甌點綴神先瘦,玉蕊繽紛節(jié)不移。淡到無言如可讀,焚香鎮(zhèn)日畫簾垂』。
南人尚鬼,漳、泉尤甚。盂蘭之會,日縻萬金,習(xí)俗相沿,牢不可破。余讀「瀛洲校士錄」,有彭拔元廷選盂蘭竹枝詞十二首,語雖詼諧,意存懲戒,錄之於此,以作風(fēng)謠。
『祀典原來肅勵壇,民間禳醮祝平安。若云冤鬼須超度,何必森羅設(shè)判官』。
『七寶燈明結(jié)綵花,金身丈六曳袈裟。相傳孝子方成佛,底事當(dāng)年早出家』?
『遍召群神到海東,不知香火普天同。靈旗來往當(dāng)神速,未必停洋待順風(fēng)』。
『大千世界納須彌,廣結(jié)因緣正及期。見說酆都城不閉,陰司也有縱囚時』。
『冥府緣何不賑災(zāi),鬼猶飢餓亦堪哀。生前想必饕貪慣,又向人間乞食來』。
『宮闕金銀火化時,蜃樓海市望迷離。紙錢也要飄洋用,惑得颱風(fēng)陣陣吹』。
『處處笙歌徹夜喧,香車寶馬爛盈門。河燈萬點飛星斗,應(yīng)改中元作上元』。
『多少游魂苦海邊,可能拯拔出深淵?迢迢欲赴春閨夢,內(nèi)渡何人問便船』。
『有饛飧簋酒盈尊,享祀無須待子孫。好事解囊多信士,自家曾否報親恩』?
『海角天涯誤此身,疲癃殘疾苦吟呻。年年添入龍華會,年半烏煙墜裏人』。
『金錢縻費萬千償,何不存留備救荒?生渡方為真普度,舍人渡鬼總茫?!弧?br />
『緇流羽士鼓鐘鳴,角觝侏儒簫管聲。功德由來施此輩,鬼神還是為蒼生』。
廷選,淡水槺榔莊人,道光二十九年拔貢,改教諭。著「傍榕小築詩文稿」,今佚。
地瓜傳自呂宋,臺人謂之番薯,產(chǎn)多利溥,閭閻賴之。昔徐樹人觀察曾以「地瓜行」校士,作者雖多,而少佳搆。唯臺邑施茂才士升一首較好。蓋此題既非典雅,未易藻飾,然可作臺灣故實也。詩曰:『葡萄綠乳西土貢,荔支丹實南州來。此瓜傳聞出呂宋,地不愛寶呈奇材。有明末年通舶使,桶底緘籐什襲至。植溉初驚外域珍,蔓延反作中邦利。白花朱實盈郊原,田夫只解薯稱番。豈知糗糧資甲貨,唪唪可比蹲鴟蹲。海隅蒼生艱稼穡,惟土愛物補磽瘠。不得更考范氏書,豐年穰穰滿阡陌』。
時有徐宗勉者,樹人觀察之族人也,隨宦來臺,擬作七律四首,為選其二:『藷蕷登場共有年,慄薪無用架中田。何曾守護勞王父,猶憶耘鋤仰昔賢。交錯禾麻皆唪唪,栽培根柢乃綿綿。剝菹絕勝烹瓠葉,應(yīng)補農(nóng)書第一篇』。
『何堪薪桂米如珠,疐齕還留菜色無。篝滿爭如收黍稷,藤抽果爾敏蒲廬。翻匙雪共齏成粉,切玉香同筍入廚。風(fēng)雨調(diào)和疆場闢,蒼生長飽海東隅』。
余閱邑志所載臺人著作,有陳鵬南「淑齊詩文集」四卷、張從政「剛齋集」二卷、王克捷「通虛齋集」二卷、曾曰唯「半石居詩草」一卷、黃佺「草廬詩草」二卷、陳思敬「鶴山遺集」六卷、陳斗南「東寧自娛集」一卷,大都有目無書。唯「府志」有陳斗南之詩數(shù)首,餘皆不見。蓋以臺灣剞劂尚少,印書頗難。而前人著作,又未敢輕率付梓,藏之家中,以俟後人;子孫而賢,則知寶貴,傳之藝苑,否則徒供蠹食,甚者付之一炬。以吾所見,固不繫其家之貧富也。吾鄉(xiāng)陳星舟先生震曜,寄籍嘉義。嘉慶十五年,以優(yōu)行貢太學(xué),官至甯羌州州同。著書數(shù)種,有詩一卷。余撰「通史」,曾就其家借讀,錄文三篇,載於列傳。及今欲寫其詩,而書已佚。然後知著書非難,而能傳之為難。故余不得不竭力搜求,以保遺芳於未墜也。
我臺三百年間以書畫名者,若王之敬、張鈺、馬琬,林朝英,其畫或傳或否,唯吳希周之「百蝶圖」現(xiàn)藏艋津洪雍平處。希周名鴻業(yè),淡水艋舺人,工丹青,精篆刻,余既採其自序載於「通史」列傳,而題詞者多一時名士,或吾鄉(xiāng)耆宿,今錄其詩以傳藝苑。
黃虛谷本淵云:『蠹脫人驚幻,丹青幻益嘉。成群翻綠草,逐隊醉紅花。帶雨香須媆,迎風(fēng)粉翅斜。一畦蔬葉化,四季綵衣誇。逸興來韓客,詩情憶謝家。雙雙分燕尾,恰好試春紗』。
鄭祉亭用錫云:『畫出翻翻變幻奇,風(fēng)流體態(tài)各相宜。三千宮粉凝香處,五百韶光鬥豔時。折蕊全憑柔腳力,■〈馬太〉花不仗小腰肢。東皇得藉長為主,免待幽芳過晚籬』。
鄭藻亭用鑑云:『滕王圖搨舊知名,道子揮毫倍有情。緗帙風(fēng)翻雙翅健,草堂衣拂六銖輕。分來蔬葉都疑夢,幻出金泥欲化生。不解凡胎經(jīng)幾脫,筆花香靄墨池清』。
黃雨生驤雲(yún)云:『十里香風(fēng)色界天,凌波神女步虛仙。三生夢醒羅浮月,六代魂銷綺陌煙。何處笙歌驚按拍,誰家院落認鞦韆?把君圖畫低徊看,上苑探花憶昔年』。
李梅生清芬云:『蹁躚下上鬥飛翎,妙手傳來栩栩形。百態(tài)輕盈分菜葉,雙眉豔逸集花汀。玉奴腰下裙湔綠,繡幕簾前草映青。記取滕王遺粉本,江南春色不雕零』。
陳梅伯鼎元云:『莫言情態(tài)太輕狂,曾逐莊生夢一場。賸粉殘香都幻化,多情空自笑王』?!何枭栏枭燃南嗨?,百摺仙裙委蛻奇。領(lǐng)取汝神摹汝貌,韓家魂魄謝家詩』。
黃春谷清云:『畫裏香魂夢裏身,六朝金粉悟前因。披圖恰好留真相,知是探花第一人』。
巫鞠坡宜福云:『滕王圖畫謝家詩,一種風(fēng)流一段癡。不是鐘情偏愛蝶,羨他佔盡好花枝』。
黃御風(fēng)炳發(fā)云:『久欲攜賓宴醉鄉(xiāng),今朝何幸遇滕王。祗將妙筆傳金粉,儼到南園綠草場』。
劉肖葊功傑云:『縷就金絲簇額邊,裁成玉版掛腰前。當(dāng)年雜入莊周夢,栩栩蘧蘧正杳然』。
范挹韓云:『南園曬粉午睛時,畫出風(fēng)流一段癡。底事落花春寂寂,「祝英臺近」譜新詩』。
吳甫三云:『百花香裏認前身,淺絳深青最可人。寄語元嬰休獨擅,吾家道子慣傳神』。
南安呂粹侯明經(jīng)宗健,博學(xué)工詩,著作甚富;惜稿多失傳,唯哀王孫一首膾炙人口,其詩則詠鄭氏盛衰事也。殘山賸水,王業(yè)銷沉,細柳新蒲,江頭痛哭;我輩身居其地,能不更灑一掬之淚乎!詩曰:
『井江市上車紛紛,井江江上日欲昏。此間將相王侯第,行人聽我哀王孫。朱家王氣日蕭條,米脂阿闖太憨驕。烏騅氈笠射承天,大內(nèi)煤山火已燒。世祖南下黃金臺,手挽天河淨(jìng)垢埃。司馬家兒江左走,晉安特為隆武開。臥榻豈客人鼾睡,況乃已登大寶位。史公往矣四鎮(zhèn)亡,幾時拭卻英雄淚。天心眷明猶未已,正統(tǒng)六十交鄭氏。爾時遍地盡童謠,唱出草雞而長耳。請纓終童廿一齡,雄心欲作中流砥。天子召覲拜明光,咫尺天顏大歡喜。恨朕無女可配卿,克用沙陀賜姓李。臣聞此語心骨酸,臣感此恩鐫脾肝。臣心誓與國存亡,臣身往鎮(zhèn)仙霞關(guān)。生憎太師糧不發(fā),致使六軍心膽寒。我武維揚赫斯怒,江南難唱公無渡。鋌而走險擇何能,且將金廈據(jù)兩島。涕泣六師閩廣間,旗上罪臣大招討。將軍三尺六陳爺,糾桓直與施瑯伍。更傳一將躃甘輝,曾向敵國誅老虎。手提人頭即虎頭,秤來共斤三十五。此時兵勢大縱橫,舳艫啣尾窺崇明。瓜步風(fēng)搖旌旆影,金焦水震鼓鼙聲。先據(jù)南京次北京,藩主指日望中興。天生對頭梁化鳳,掘城驅(qū)兵何倥傯。本來藩主號知兵,此日直作華胥夢??嘌圆宦牳蕦④姡髡蹖A大廈棟。北來諸軍飛渡江,聚而殲之齊一慟。棄甲于思轍已覆,制府獨能斬總督。已亡八府縣六三,大軍何處扶日轂。昭烈勢窮借荊州,荷蘭何必非邦族。荷蘭立國東又東,玉山一片與天通。將軍驀從天上下,需鬚赭面走如風(fēng)。鹿皮盡屬漢家裝,磚子城頭日正紅。永華先生細料理,為闢草萊誅荊杞。北至三貂南瑯■〈王喬〉,其間沃野幾千里。虯髯暫作扶餘王,烈士壯心猶未已。忽然五丈落大星,作作光芒馬櫪驚。鯤身港外怒潮來,共說金冠人騎鯨。歸東即逝前定數(shù),軍國長交世子經(jīng)。世子承家僅守府,賴有國軒神與武。誓將義憤雪先王,搖唇鼓動三藩主。精忠既降吳尚誅,難拾明家一塊土??蓱z人事日催遷,從此天心難問焉。僅知王少好欺負,不悟艱難責(zé)立賢。說到克■〈臧上土下〉橫死處,杜鵑啼破夕陽煙。天朝窺釁詔討逆,靖海鬚髯已如戟。藍家招得好先鋒,不待姚公為畫策。娘媽宮前殺氣橫,刁斗無聲江水碧。此時之勢立不兩,義士談兵指其掌。祗為區(qū)區(qū)髮數(shù)莖,五百從田本倔強。師昭不死牛頭山,耿恭拜出甘泉湧。又兼西北一聲雷,六月颶風(fēng)靜不響。舟師直追鹿耳門,平時潮頭六尺漲。君臣相顧淚漣洏,生死由人知不知。啣璧惟師安樂公,洛陽青蓋歸無期。車聲轔轔渡唐去,載將離恨過江湄。冀北天寒八月雪,淒涼長倚漢軍旗。朝回丹鳳門前立,又望扶桑日出時。從此朱家王氣盡,了卻輸嬴一局棋。嗚呼!東瀛水,萬馬奔;五妃墓,日黃昏。行人莫說當(dāng)年事,只恐癡兒也斷魂。庾信哀江南,儂今哀王孫。王孫!王孫!儂有歌,子欲聞?諸葛扶炎漢,蜀中之井不重熏;安石出東山,典午不能長為君。興亡事,何足論;且蠟阮孚屐幾兩,且斟文舉酒幾尊。一眼覷破古今天,世上龍爭虎鬥於我如浮雲(yún)』。
福山林松字鹿木,嘉慶間曾游臺灣。余於「射鷹樓詩話」偶見其詩,亟錄於此,以志爪痕。
答客問臺灣之游云:『前古人稀到,重洋我獨經(jīng)。頓忘幾潮汐,所見一空青。海外有餘地,天東無盡星。直疑是員嶠,何處訪仙靈』?
其二:『燠多寒少處,天氣覺長晴。瓜自杪冬熟,日從中夜生。煙深烏鬼井,潮逼赤嵌城。誰見攜吟杖,珊瑚籬外行』。
晉江陳友松孝廉淑均,道光間來游淡水。嗣受蘭人士之聘,主講仰山書院,乃與諸生楊德昭、李祺生、林逢春、蔡長青等編纂「噶瑪蘭廳誌」,則今刊行之本也。誌稱蘭廳八景:曰龜山朝日、嶐嶺夕煙、西峰爽氣、北關(guān)海潮、石港春帆、沙喃秋水、蘇澳蜃市、湯圍溫泉,友松各繁一詩。為載兩首,以概其餘。
龜山朝日云:『昂然勢矗海門東,十丈朝暾射背紅。員嶠戴星高出地,咸池浴水突浮空。山衝泖鼻開靈穴,嶼轉(zhuǎn)雞心駕曉篷。自是醮波常五色,對看嶐嶺亦瞳曨』。
北關(guān)海潮云:『海轉(zhuǎn)臺陽背面寬,天開巖戶扼全蘭。百三弓勢射潮準(zhǔn),十里軍聲堅壘看。雲(yún)外樹欹危堞小,山腰風(fēng)吼怒濤寒。憑誇水盡朝東去,且擁南關(guān)兀坐安』。
臺灣無鶴,近時人家飼者,多自中土購來。余讀皖桐劉伯琛來鶴詩,其自序曰:『己丑荔夏,丁霽堂同馬權(quán)篆澎湖別駕,余相偕東渡,謬司記室。其安硯處湫溢沮洳,絕無花木竹石之趣,且歲多鹹雨、狂颷,居恆鬱鬱不樂。仲冬十八日,有白鶴自下於庭,飼之馴甚。岑寂中得此佳侶,無殊空谷足音;良朋遠至,欣快奚如!爰賦七言,用以志喜』。
『縞衣元袂下青田,歲暮何來落海堧。飲啄恥爭雞騖食,棲遲好待鳳鸞騫。腰纏萬貫知無分,口吐雙珠或有緣。塵世滄桑容易換,與卿相對話堯年』。
林先生不知何許人,事載「通史」,則磺溪三高士之一也。先生衣冠古樸,談吐風(fēng)雅,好吟詠,稿多不存。唯「彰化縣志」載其一首云:『第一峰頭第一家,鶉衣百結(jié)視如花。閒時嚼雪消煙火,醉後餐霞補歲華。欲得王侯為怎麼,奚須富貴作波查??磥砻K何益,笑起蛟龍背上跨』。其餘尚多佳句,惜不傳。
同安洪士暉寓彰化二林堡,亦三高士之一。家貧嗜學(xué),曾持所著「集古詩」四卷,乞邑令楊桂森作序,並題其小照曰:『二林佳勝屬詩人,白髮書生像逼真。早識文章根性柢,能將老健敵清新。浮雲(yún)不肯污窮骨,明月偏教現(xiàn)後身??嗪d懔b差似我,孝忠何以勸斯民』。蓋許其能詩而悲其遇也。士暉集古詩及自著若干卷,藏於家,今佚。
埔裏社開設(shè)之議,言之屢矣。道光間復(fù)有此說,廷議不許。時龍溪石岱洲孝廉游臺,聞其事,有議開水沙連番界雜作六首。
詩曰:『臺灣雖異域,唇齒卻相依。沿海六七省,全賴作藩籬。臺安內(nèi)地樂,臺動天下疑。未雨不綢繆,終必悔噬臍。誰云海外島,不可令民滋。有人此有土,氣運不可羈。時哉弗可失,願君聊慎思。民弱盜將據(jù),盜起番亦悲。荷蘭與日本,眈眈共朵頤。王化大無外,何患此繁蚩』。
其二:『彰化東南境,二十四番藔。寬曠兼沃衍,氣勢亦雄驍。茲土百年後,作邑不須龜。近以險阻棄,絕人長蓬蒿。利在曷可絕,番黎苦相招。不為民之宅,將為賊之巢。遐荒莫過問,嘯聚藏鴟梟。何如聽民闢,戒備一方遙。行古屯田法,令彼伏莽消』。
其三:『沙連內(nèi)山裏,形勝類戶門。其中開平曠,可容數(shù)十村。關(guān)鍵南北卡,奸宄往來頻。昔以逋逃藪,議棄為荊榛。此處田土饒,山木利斧斤。何如設(shè)屯戍,守備為游巡。左拊半線臂,右塞鹿港漘。既清逸賊巢,亦靖野番氛。邑治得屏障,相需若齒唇』。
其四:『內(nèi)山有生番,可以暫而熟。王化棄不收,獷悍若野鹿。穿菁截人首,飾金誇其族。自昔以為常,近者乃更酷。斯民則何辜,晨樵夕弗復(fù)。不庭宜有征,振威寧百谷。土闢聽民趨,番馴賦亦足。無因竟退避,劃疆俾肆毒??蓱z近為戕,將禍及床褥』。
其五:『棄此千里地,唐山一省同。萬霧倚天際,清濁與海通。廣野渾無垠,民番各喁喁。不設(shè)官兵守,其患將無窮。南劃虎尾溪,北踞大雞籠。卒足四百名,分汛扼要衝。臺北庶不虛,全郡勢自雄。晏海最上策,猶豫誤乃公』。
其六:『埔裏彰化東,從古無人至。維嘉慶未年,人民闢漸熾。川原靈秀開,鬱勃不可閉。式廓惟日增,蹙縮實非計。當(dāng)聽民開築,疆理以時議。輿論如可採,願君少留意』。
按岱洲名福祚,嘉慶五年以優(yōu)貢捷北闈,數(shù)上公車不第。及親沒,絕意功名,建洌水山莊於玉屏山麓。後游臺灣,主文石書院。著「湖心亭新裁」、「稻香村雜著」、「習(xí)靜軒詞鈔」、「洌水山莊文集」等。道光二十八年卒於臺灣。門人晉江林鶚程太史彙其殘稿刊之,名「檢篋拾遺」。此詩六首,與藍鹿洲上黃玉圃巡使及臺灣近詠相同,唯改數(shù)字;岱洲通人,何以抄襲前人之作也?
章申友明經(jīng)甫,臺邑人,居府治,設(shè)教里中,著「半崧集」八卷,後附駢散文十?dāng)?shù)篇,嘉慶二十一年門人刻之。今已經(jīng)版,為錄數(shù)章。
望木岡云:『臺郡東北闕,距關(guān)卅三里。有山號木岡,盤在亂雲(yún)裏。山頭薄雲(yún)端,山腳圍雲(yún)底。雲(yún)歸山面真,勢直摩空起。我從高處望,望中歎觀止。眼界放大千,一切皆俯視。羅列凡幾山,山山是孫子。允矣少祖山,天生非偶爾。讀書要信書,得之於郡紀(jì)。見說混沌初,乾坤鑿渣滓。為我問化工,此山何時始?山靈渾無語,終古海天峙』。
西嶼燈云:『黑夜東洋裏,紅燈西嶼頭。搖風(fēng)圍塔影,照水共波流。一島浮光現(xiàn),千帆認影收。安瀾紀(jì)功德,長荷使君庥』。
夢蝶園云:『蝶夢芳心處士知,春風(fēng)歸去幾多時?游人記得當(dāng)年事,半月樓前一酒旗』。
按木岡挺秀,為臺灣縣八景之一,「府志」以為群山少祖。
淡水鄭祉亭儀部著「北郭園集」,中多試帖制藝,而詩未佳。祉亭名用錫,字在中,竹塹人,道光三年進士,官禮部鑄印局員外郎。為選一首。雞籠紀(jì)游云:『已償婚嫁更何求,勝阜差當(dāng)五嶽游。貼水雌雄尋鱟嶼,隔江大小認獅球。茫茫波浪天邊湧,一一帆檣眼底收。別有孤峰峙空際,遙將砥柱溯中流』。
藻亭名用鑑,字明卿,祉亭從弟也。道光五年拔貢,設(shè)教鄉(xiāng)中,著「靜遠堂詩鈔」二卷,未刊。
生涯云:『詩書滿架作生涯,坊巷蕭條有幾家。料得寒梅應(yīng)惆悵,滿城開作寂寥花』。
溪山晚渡云:『青山無數(shù)夕陽多,溪上行人發(fā)棹歌。翻億舊遊江畔路,幾回清夢落鷗波』。
吾廬云:『水閣春陰重,池花夕氣初。少焉新月上,媚以淡煙疏。苔色緣階靜,竹風(fēng)吹灑如。安心塵影外,生趣滿吾廬』。
黃敬字景寅,淡水人,敦內(nèi)行,設(shè)教關(guān)渡,及門多秀士,後貢明經(jīng)。曩余撰「通史」,至北訪求。其孫金印造門請見,攜示所著「易經(jīng)義類存編」。余讀其書,為作列傳。又有「觀潮齋詩稿」一卷,多詠菊;唯雜籠竹枝詞一首,瑯然可誦。詩曰:『萬頃波濤一葉舟,無牽無絆祗隨流。須臾滿載鱸魚返,販伙爭沽鬧渡頭』。
同時有曹敬者,亦淡水人,貢明經(jīng),以經(jīng)學(xué)教士;世稱二敬。余於「瀛洲校士錄」見其螺杯一首,雖屬院課,亦可珍也?!郝菁y旋轉(zhuǎn)水縈洄,取入坳堂似覆杯。犀角同明陳斝爵,翠鈿為飾配尊壘。斛中量出添新黛,掌上擎來酌舊酷。珠蚌玉珧羅海錯,紫霞可許醉蓬萊』?
古奇峰在新竹南門外,距市不遠,老木寒泉,足資吟眺。余曾往游,見廟壁有詩,字跡模糊。僅存斷句云:『天外波濤何限闊,眼中城郭自然圖。評詩有料山奚管,待客無僧酒作徒』。聞為劉希向上舍藜光之作。希向在道光間為竹塹七子之一,與鄭祉亭父子游。性好山水,著有詩草,沒後失傳,幸留斷句,以諗其人;不然,人生碌碌,早與草木同腐矣,悲哉!
黃淡川參將清泰,鳳山人,後居淡水,以書生習(xí)武,頗好吟詠?!刚没h志」曾載其詩。
大甲溪云:『赴海水性急,截流山勢橫。忽然穿峽出,終古作雷聲。翻石沙俱下,危船鬼欲爭。誰能任巨濟,用此愧平生』。
烏水溪云:『聞道此溪水,源頭高且清。末流趨污下,本體失澄明。淘汰人功盡,沖融天質(zhì)呈。滄浪歌記取,勿易濯吾纓』。
九日登八卦山云:『海色天容一鏡描,仙風(fēng)拂拂袂飄飄。千秋醉把龍山酒,七字吟成鹿港潮。地勢長蛇宜據(jù)險,民情哀雁怕聞謠。太平須悟邊防重,半壁東南翼聖朝』。
淡川又有觀岸裏社番踏歌云:『耳不垂肩不威儀,直竹橫木與撐支。齒不缺角不豐姿,輕鎚細鑿為琢治。番人奇嗜諸類此,黔者為妍晢者媸。榛榛而遊狉狉處,半耕半獵貪娛嬉。冬月獸肥新釀熟,合社飲酒社鬼祠。酒半角技吾百戲,琴用口彈簫鼻吹。雄者作健試身手,雌者流媚誇腰肢。距躍曲踴皆三百,雞冠斷落鴉鬢欹。舞罷連臂更踏歌,歌聲詭異雜歡悲。乍聞春林弄鶯燕,忽然秋塚嗚狐貍。酒釭不空歌不歇,落月已掛西南枝。我撫此景轉(zhuǎn)嘆息,此輩蠢愚忠義知。昔曾隨我砍賊陣,慣打死仗心不移。朝廷設(shè)屯有至計,莫聽奸民魚肉之』。按岸裏社在葫蘆墩附近,歸化較早。
淡川之子驤雲(yún),字雨生,道光九年進士,官工部員外郎,有彰化八景詩,為選二首。
定寨望洋云:『此地當(dāng)年舊戰(zhàn)場,我來拾簇弔斜陽。城邊飲馬紅毛井,港外飛潮黑水洋。一自雲(yún)屯盤鐵甕,遙連天塹固金湯。書生文弱關(guān)兵計,賢尹經(jīng)綸說姓楊』。
碧山曙色云:『碧山碧色重復(fù)重,九十九尖峰間峰。天雞喚醒金烏鳥,玉女擎出青芙蓉?;煦绯蹰_早世界,盤古四顧無人跡。我來扶杖入煙翠,口嚼飛霞如酒濃』。
按定寨在八卦山上,碧山巖在縣治東南三十里。
施明經(jīng)鈺字霄上,晉江人,寄籍淡水,道光間歲貢生,著「石房樵唱」、「臺灣別紀(jì)」四卷,久已失佚,余曾於故書中得之,有詠月下香一聯(lián)云:『樓臺水浸春無跡,枕簟風(fēng)生夢有香』;細膩妥帖,可稱名手。集中有癸卯元旦試筆云:
『誰知三載過除夜,只在孤村寄此身。暫駐又逢今歲首,再來仍作未歸人。筆床書策安如舊,琖酒瓶花愛厥新。何日行旌趨鳳闕,繡衣先惹御街春』?
辛丑再過除夜五首云:
『一年將盡夜如何,又向聲聲爆竹過。惟有離愁消不得,今年更比去年多』。
『乍睹回緘意已知,未開先稔促歸期。生身合受風(fēng)霜命,家信奚須說久羈』!
『案列黃橙佛手柑,花開綠萼水仙含。村齋度歲無長物,書味也從澹處參』。
『子丑交時歲即除,添籌惜已近衰餘。春風(fēng)肯與西歸便,十一更舟過故居』。
『掛壁殘燈照影迷,替人垂淚燭心低。揮毫未掃胸中塊,客感分明判曉雞』。
以詩觀之,霄上似為鄉(xiāng)塾教師,硯田作歲,故寄籍淡水也。
霄上有「石房樵唱畫冊」題辭云:『巖石嵌空,松風(fēng)謖颯。時有一樵,歌與之答。泠然松音,悠然樵吟。白雲(yún)生岫,鳴鶴在陰』。
送春曲云:『望春春不來,留春春不住。林外桃花飛,片片逐江渡』。
清水巖云:『朝行清水巖,暮宿清水寺。水深一塵無,幽人抱琴至。坐對可盟心,詎比貪泉類。戰(zhàn)壘幾滄桑,林巒何深翠!山僧自灌園,四時花木備。爨火樹沖煙,驚起棲鶯避』。
臺灣素產(chǎn)檳榔,幹直而聳,高可二三、丈,葉大如鳳尾,隨風(fēng)搖曳。秋初子熟,采而剖之,和以蠣灰、裹以簍葉,男女耽嚼,昕夕不絕。訂婚享客,以此為禮;謂食之可辟瘴也?!改鲜贰馆d劉穆之以金盤盛檳榔宴客,則六朝時已有此物。而臺人謂檳榔一包曰一口,「北戶錄」載梁陸倕、謝安成王賜檳榔一千口,是亦有所本矣。余閱施霄上集中有詠檳榔子排律一首,可謂本地風(fēng)光,為錄於此?!翰┪镌催x賦詳,仁頻著號即檳榔。平林幹聳千竿直,近宅花迎十畝香。綠繞群呼青子熟(臺人呼為青子),紅殘偏許白丁嘗。村墟趁市皆充案,閨閣鹹珍半貯藏。淡可療飢醫(yī)苦口,津能分潤滴枯腸。非關(guān)飽腹有茶癖,未必頳顏是酒鄉(xiāng)。盡日交遊持以贈,不時咀嚼味尤長。瀛壖自昔稱多瘴,佳實功宜補藥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