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城家法
新城王氏自參議公而后，累世顯秩。家法甚嚴(yán)，凡遇吉兇之事，與歲時伏臘祀廟祭墓，各服其應(yīng)得之服，然后行禮。子弟各入泮宮，其婦始易銀笄練裙，否則終身荊布而已。膺爵者纓紱輝華，伏牖者衤詹衤俞偃蹇，貴賤相形，慚惶交至。以是父誡其子，妻勉其夫，人人勤學(xué)以自奮于功名。故新城之文藻貽芳，衣冠接武，號為宇內(nèi)名家。
○喉簧腹鼓
《酉陽雜俎》云：“許州有一老僧，自四十年以后，每寐熟，喉間有聲如鼓簧。許州伶人伺其寢，即譜其聲，按之絲竹，皆合古奏，僧覺亦不自知?！栋奘穮R編》云：陳子直主薄之妻有異疾，每腹脹，則中有聲如擊鼓，遠聞于外，腹消則聲亦止。一月一作，經(jīng)數(shù)十醫(yī)莫能治。腹鼓可對喉簧，竹革之音，由肉而得，此乃古今所創(chuàng)聞?wù)摺?br />
○啞樵
會稽東南有山曰平水?？滴醭?，樵人經(jīng)其下，見一大蛇如蟒，蜿蜒澗泥內(nèi)，久之，涂附其身。樵人釋擔(dān)而觀，澗旁有洞，蛇曳泥而入，隨以泥封洞口。樵歸遂不能言，與人酬對，唯張手作狀而已。如是者三年，復(fù)過前遇蛇處，陰云乍合，雷雨驟至，霹靂一聲，有龍從洞中出，騰空而出。樵人不禁大呼曰：“向我卷舌不能出聲者，正此物為之也?！庇谑悄苎匀绯酢?br />
○海天行
海忠介公之孫述祖，倜儻負奇氣，適逢中原多故，遂不屑事舉子業(yè)，?既焉有乘桴之想。斥其千金家產(chǎn)，治一大舶，其舶首尾長二十八丈以象宿，房分六十四口以象卦，篷張二十四葉以象氣，桅高二十五丈曰擎天柱。上為二斗以象日月，治之三年乃成，自謂獨出奇制，以此乘長風(fēng)，破萬里浪，無難也。瀕海賈客三十八人，賃其舟載貨，互市海外諸國，以述祖主之。崇禎壬午二月，揚帆出洋，行至薄暮，颶風(fēng)陡作，雪浪粘天，蛟螭之屬，騰繞左右，舵師失色，隨風(fēng)飄至一處，昏霾莫辨何地。須臾云開風(fēng)定，遙見六七官人高冠大帶，拱立水次，侍從百輩，狀貌丑怪，皆魚鱗銀甲，擁巨螯之劍，荷長須之戟，秉炬張燈，若有所伺。不覺舟忽抵岸，官人各喜躍上舟，環(huán)視曰：“是可用已?！奔磫柎鳛檎l。述祖不解其意，匆遽聲諾。詰朝呼述祖同入見王。約行三里許，夾道皎如玉山，無纖毫塵土，至一闕門，門有二黃龍守之，周遭垣墻，悉以水晶疊成，光明映徹，可鑒毛發(fā)。述祖私念曰：“此殆龍宮也。”又逾門三重，方及大殿。其制與人間帝王之居相似，而輝煌{山截}で，廣設(shè)千人之饌，高容十丈之旗，不足言矣，王甫升殿，首以紅巾圍兩肉角，衣黃繡袍，髯長垂腹。眾官進奏曰：“前文下所司取二舟，久不見至，今有自來一舟，敢以聞。”王曰：“舊例二舟陳設(shè)貢物，今少一奈何？眾曰：“貢期已迫，臣等細閱此舟，制度暗合渾儀，以達天衢，允宜利涉。且復(fù)寬大新潔，若將貢物摒擋，俟到王宮，以次陳設(shè)，似無不可。”王允奏曰：“徙其凡貨凡人，滌以符水，速行勿遲?！北娢ㄎㄏ碌?，仍回至舟，將人貨盡押上岸，置之宮西瑯?池內(nèi)。唯述祖不肯前，私問曰：“貢將焉往？”眾曰：“貢上天耳?！笔鲎嬖唬骸笆鲎骐m炎陬賤民，而志切云霄，常恨羽翼未生，九閽難叩，幸遘奇緣，亦愿隨往?！北娫唬骸叭隄崾婪踩艘?，去則恐犯天令，不可?！敝杏幸还僭唬骸叭昕删咚暝氯諘r來?！笔鲎尕綍赃M。官與眾言：“此人命有天祿，且系忠直之裔。姑許之?！倍眄曯ㄘ曃镎邤?shù)百人，絡(luò)繹而至。赍貢官先以符水遍灑舟中，然后奉金葉表文供之中樓。次有押貢官二員，將諸寶物安頓。述祖私窺貢單，內(nèi)開：亦珊瑚林一座，大小共五十株。黃珊瑚林一座，大小共七十株，高者俱一丈四五尺。夜光珠一百顆，火齊珠二百顆，圓大一寸五分。鮫綃五百匹。靈梭錦五百匹。碧瑟瑟二十斛。紅??二十斛。玻璃鏡一百具，圓廣三尺，各重四十斤。玉屑一千斗，金漿一百器。五色石一萬方。其他殊名異品，不能悉記。安頓已畢，大伐鼉鼓三通，乃始啟行。逆風(fēng)而上，兩巨魚夾舟若飛，白波搖漾，練靜鏡平，路無坦險，時無晝夜。中途石壁千仞，截流而立，其上金書“天人河海分界”六大字。眾指示述祖曰：“昔張騫乘槎，未能過此，今汝得遠泛銀潢，豈非盛事?！笔鲎娓┦追Q謝。食頃之間，咸?南天關(guān)在望矣。既而及關(guān)，赍貢官、押貢官各整朝服，舁寶諸役俱易赭色長衣，亦令述祖衣之，登岸陳設(shè)。足之所履，皆軟金地，間以瑤石，嵌成異彩。仰視瓊闕?堂，絳樓碧閣，俱在飄渺之中，若近若遠，不可測量。門下天卿四員，冕笏傳旨，令赍貢官入昊天門，于神霄殿前進表行禮。述祖及眾役叩首門外，唯聞樂音繚繞，香氣氤氳，飄忽不斷而已。隨有星冠岳帔者二人為接貢官，察收貢物，引押貢官亦入行禮畢。玉音宣問南方民事，北方兵象，語甚繁，不盡述。各賜宴于恬波館，謝恩而出。于是集眾登舟，述祖假寐片時，恍忽不知幾千萬里，已還故處，因啟領(lǐng)所押貨物與同行諸人。王下令曰：“述祖之舟，曾入天界，不可復(fù)歸人寰，眾伴在池，宜令一見?！眲t三十八人俱化為魚，唯首未變，述祖大慟。前取舟官引至一室，慰諭之曰：“汝同行人，命應(yīng)皆葬魚腹，其得身為魚，幸也。汝以假舟之故，貸汝一死。尚何悲哉？候有閩船過此，當(dāng)俾汝歸?！比战o飲食如常。居久之，忽有報者曰：“閩船已到?！蓖跽僖?，賜白黑珠一囊曰：“以此償造舟之價。命小艇送附閩船，抵瓊山還家。壬午之十二月也。家人蚤聞覆溺之信，設(shè)主發(fā)喪，乍見述祖，驚喜逾望。述祖亦不言所以，但云狂風(fēng)敗舟，幸憑擎天柱。遇救得免。次年，入廣州，出囊中珠，鬻于番賈，獲貲無算，買田終老?？滴醣?，粵僧方趾麟親訪述祖，具得其詳。時述祖年已九十六，貌如五十歲人。元時陳孚出使安南，其國宴享之際，以朱盤進炙魚，人面魚身，置之席上，孚舉箸取雙目啖之，魚味在目，彼國服其多識。三十八人之首未變者，蓋亦將為人面魚也。
○丙辰會狀
吳門彭修撰定求，為云客先生之子，幼奉乩仙甚謹(jǐn)，云客嚴(yán)禁之，終莫能奪。?練既久，遂能通神，廢乩運腕，不假思索，始為詩文，繼為制藝，隨筆疾書，悉成佳構(gòu)。棘闈獲雋，用此技也?？滴醣綒q，計偕入都，余友吳大馮與彭有舊，得其經(jīng)義秘本示余，內(nèi)有朱書“元君許我必中丙辰會狀”十字，余竊異之。及禮闈榜發(fā)，與殿試傳臚，果皆第一。蓋功名之事，原有定數(shù)，而元君獨能預(yù)告之。所謂元君者，豈即所奉之乩仙耶？或云乩仙是前朝進士松江杜麟徵。
○纟京
蒲城王孝齊名纟京，謁選縣令，唱名讀如梁，王不應(yīng)，唱至再三，王趨進曰：“知縣名讀如京而呼作梁，未敢應(yīng)耳。”吏部哄然曰：“汝進士出身，即己名尚未識耶？纟京為擊冠之繩，古謂之幘梁，故字書止有梁音。汝乃以偏傍讀之，謬矣。”又吳江有廩生沈龕，順治中江南督學(xué)御史歲試點名，不解龕字，乃破龕為兩，呼云“合龍”。識字之難如此。王纟京以知縣內(nèi)升禮部，康熙三十二年出為江西督學(xué)道。今之司文柄者，其學(xué)問大抵然歟！
○魚頭
陳州環(huán)城皆水，水產(chǎn)佳鯽。康熙初，旗人張自用巡撫河南，陳州牧以鯽饋之，揭書“鮮鯽百頭”。張甚駭愕，促召中軍，以手折示之曰：“送魚者皆稱‘尾’，此獨稱‘頭’，陳州牧由進士得官，當(dāng)必有說。”中軍曰：“職有知書之胥白謙，可令入對?！表汈еt至，跪而答曰：“小人常讀《詩經(jīng)》，有《在藻》之篇，其首章云：‘魚在在藻，有頒其首?！浯握略疲骸~在在藻，有莘其尾。’故魚有稱尾，亦有稱首者。今州牧之稱頭面不稱尾，正見其尊上之意?！睆埓篌@喜，手扶謙起曰：“汝有此大學(xué)識，豈可屈居下役！汝即入我幕府，專掌書記可也。”自后事必諮謙，謙行則行，謙止則止，不逾年，拔為本省提塘，復(fù)改文職，以同知解秩歸，儼然據(jù)開封?紳之座矣。昔人有一字師，今之白謙其一字官乎！唐賈島騎驢游東都，得“鳥宿池邊樹，僧推月下門”之句，又欲用“敲”字改“推”字，沈思未定，不覺墮驢。適昌黎韓公輿從而出，遇于涂，島以質(zhì)公，公曰：“敲字佳矣”，島起而卞拜。宋范文正公撰《嚴(yán)子陵祠堂記》成，末句為“先生之德，山高水長”。李太伯在座曰：“公此文一出名世，只一字未安?！惫唬骸昂巫?？”李曰：“‘先生之德’不如以‘風(fēng)’字代‘德’字。”公欣然從之。元薩天錫有詩《送笑隱住龍翔寺》，頸聯(lián)云：“地濕厭聞天竺雨，月明來聽景陽鐘?！庇輰W(xué)士見之曰：“詩固好，但‘聽’‘聞’字意重，唐人詩有‘林下老僧來看雨’，改作‘地濕厭看天竺雨’，音調(diào)更勝?！彼_大服而去。皆所謂一字師也。
○季氏之富
江南泰興季氏，與山西平陽亢氏俱以富聞于天下。季自滄葦以御史回籍后，尤稱豪侈，其居繞墻數(shù)里，中有復(fù)道周巡，健兒執(zhí)鈴柝者，共六十人，月糧以外，每夕犒高郵酒十饔，燒肉三十盤。康熙九年，霖雨連旬，恐霉氣侵洗，命典衣者曝裘于庭，張而擊之，紫貂、青狐、銀鼠、金豹、舍利猻之屬，脫毛積地，厚三寸許。家有女樂三部，悉稱音姿妙選，閣晏賓筵，更番佐酒，珠冠象笏，繡袍錦靴，一妓之飾，千金具焉。及笄而后，散配僮仆與民家子，而嬌憨之態(tài)，未能盡除。日至高舂，晨睡方起，即索飲人參、龍眼等湯，梳盥甫畢，已向午矣。制食必依精庖為之，乃始下箸。食后輒按牙歌曲或吹洞簫一闋，又復(fù)理晚妝，尋夜宴。故凡娶季家姬者，絕無聲色之娛，但有伺候之煩，經(jīng)營之瘁也。
○溺妾入夢
山東單務(wù)孜，號秋?，仲弟務(wù)嘉，皆舉進士，同官于京師。秋?有妾少而艾，甚見珍寵。居久之，請假歸省，慮妾隨輿而東，不免風(fēng)塵之困，因買舟潞河，俾其母偕以行。甫出津門，狂飚驟發(fā)，舟覆而歿。秋?抵家后，妾訃至矣，聞之不勝震悼。閱二載，復(fù)之京就補，道由德水，去州城尚數(shù)里而遙，西日已落，投宿村店。店主辭曰：“茅舍土床，固不足以肅尊客，且小有不靖，恐驚從者耳。”維時道路昏黑，仆馬饑倦，遂強而入宿焉。秋?疑于店主之言，展轉(zhuǎn)不能成寐，殘燈在幾，乍滅乍明，忽于東壁影出紅綃一縷。頃之，又于紅綃上疊現(xiàn)青綃一縷，宛似婦人衣帶。未幾湘裙垂地，玉顏半露，擁髻低徊，移步而前，則昔年沈水之妾也。欷?而言曰：“妾荷君厚愛，不幸罹茲水厄，與君永絕。久俟于此，以求一見。行當(dāng)再生君家，為君猶子。君亟入京，延僧于長壽寺，設(shè)水醮一晝夜。幸藉祈禳，庶免殤妖?！毖杂?，仍隱壁而去。秋?如夢始寤，大呼有鬼。群仆燃炬四照，闃無所見。曉起蓐食。兼程入都。是時務(wù)嘉果于五日前舉雄，與妾語適符。方妾之溺于津門也，求其尸，再宿乃得，錦靴未脫，金環(huán)在指，但兩手堅握不展，展之則掌中各有黍米在焉。秋?季弟孝廉務(wù)劭，嘗與客道其握黍之異。
○象聲
都下有為象聲之戲者，其人以尺木來，隔屏聽之，一音乍發(fā)，眾響漸臻?；驗殚_市，則廛主啟門，估人評物，街巷談議，牙儈喧呶，至墟散而息?；驗樾袊瑒t軍帥號召，校卒傳呼，弓鳴馬嘶，鳥啼獸嘯，至獵罷而止。自一聲兩聲以及百千聲，喧呶雜沓，四座神搖。忽聞尺木拍案，空堂寂如，展屏視之，一人一幾而已。吳南屯阝先生嘗言：古法之不傳于今者有三，嘯其一也。象聲之戲，蓋得嘯之遺意而極于變者。今其人已沒，而法亦不傳。
○白蕈散
明萬歷間，龍溪林茂廢學(xué)溺賭，家產(chǎn)蕩盡。適有表兄李姓者，經(jīng)商廣州，將往依焉，至羊城太平門訪之。李去香山縣貿(mào)易，不得遇。急欲覓香山渡，而心緒忙迫，閩粵語音不相通，遂誤上肇慶渡。渡法：人給一牌，將抵埠，計牌收錢。同載六十五人，俱交牌與錢畢，及林則實無一錢，乃解衫為質(zhì)，渡主憐而免之。迨于登岸，則肇慶府而非香山縣也，益旁徨無措，仍以衫質(zhì)食于店。閑游街市，仰見督院榜示：“府中公子患病，有能治者與百金?！笔菚r吳公元夫總制兩粵，亦龍?人，中年止生一子，甫弱冠而身染黃病，吐嘔膨脹，不能飲食。兩粵名醫(yī)，延致殆遍，百治不效，故有此示。茂自度窮困已極，姑妄應(yīng)之，以博一飽，不則誼屬同鄉(xiāng)，當(dāng)無大咎，遂揭榜紙納于懷。為守役所見，執(zhí)茂赴轅，傳鼓言其故，即命延入。吳坐中堂，茂憔悴藍褸，蒲伏階下。吳問：“知醫(yī)乎？”曰：“知?！眴柶湫?，曰：“林。”問其居，曰：“龍溪?！眳窃唬骸巴l(xiāng)大姓也?！泵鸲c之坐。少頃左右扶公子出，面黃如金，而腹大于瓠，奄奄僅存一息。茂略作按脈狀，漫曰：“不難治也?！弊笥医匝诳谛Α菃枺骸皯?yīng)用何藥？”林復(fù)漫曰：“此癥非君臣佐使之劑所能愈，進一草方，當(dāng)獲神效?！眳琴n以酒食，遣中軍官與同騎而出，茂枵然已久，忽饜珍味，腹作痛幾欲墮馬，行至城外曠地，請停騎于此間覓草，實遺矢也。而于糞土中見鮮蕈一枝，色白肥大，采取入袖，告中軍曰：“仙草已得。”聯(lián)轡還府，而日向夕矣。茂固不知白蕈之能療疾也，聊藉以塞責(zé)，兼可晚餐耳。亟命煮湯進公子。是夜宿府中，展轉(zhuǎn)不能成寐。明日天尚未曉，內(nèi)傳林先生甚急。茂驚懼不知所為，曳履而入。見公子坐床啜粥，魂魄始定。公子曰：“昨飲湯更余，大吐濃痰一器，中有三紅筋。析而細視，則血裹人發(fā)，糾纏成團。今自吐后，胸膈空洞思食，與無疾同。非先生其孰奏此再生之功！”未幾，總制公亦至，再三稱謝。茂意甚惝恍，惟唯唯遜讓而已。留閱數(shù)日，設(shè)宴召茂，贈以冬夏之服一篋，黃金十笏，白金三百兩，樓船甲士，送歸龍溪。方茂之出制府也，潛往遺矢處，發(fā)白蕈之根，乃從敗梳而生。蓋梳能治發(fā)，梳發(fā)為蕈，以驅(qū)發(fā)瘕，宜得速效。茂因悟藥理，還家后，遂習(xí)岐黃之術(shù)，而家日以饒。嗟乎，天下之人，中鮮實學(xué)，而盜虛聲。享厚利者，獨一林茂乎哉！
○嗣姑化男
荊州馬洋潭有黃姓者，樸老而鰥獨，為鄉(xiāng)塾師。一女名嗣姑，生有慧質(zhì)，幼在塾隨父讀書，年十四，自繡白衣大士，懸之室中，禮供甚虔。一夕，忽夢大士呼而語之曰：“汝父固鄉(xiāng)里善人，數(shù)宜有子，其奈年老何！我欲以汝子之?！币虮閾崞潴w，啖以紅丸。甫下咽，覺有熱氣如火，從胸臆下達兩股間。迷眩者七日，欺然而起，則已化為男子矣。先是翁以嗣姑許字同里譚姓，因往告以此異。譚怒詫其妄，鳴于官，質(zhì)驗果真，乃解婚。四方觀者云集。康熙丙辰初夏，渭川孫靜庵適過其地，亦造門請見，嗣姑冠履出迎，黛粉之痕未消，?猶在耳也。孫有句云：“夢中變化真奇創(chuàng)，紅顏忽作男兒相。卸卻羅衫蝴蝶裙，博帶寬衣相揖讓。見人低首尚含羞，珠環(huán)小髻烏蠻樣。”
○名字前定
金文通公之俊，世居吳江之曹村。村分南北，如南北阮，南居者貧而勤學(xué)，北居者富而寡文。方公在娠肘，其翁姥宿南村小樓，一夕忽有炮聲，夢驚偕寤，聞空中語曰：“今夕吉時，為汝家德兒上梁?！痹懗L之，則北村興筑新宇，鼓樂升炮也。地極閎敞，制尤壯麗，廣庭夾道，環(huán)以流泉，庶民之家，所未曾有。公生而彌月，太姥襁攜外氏，舅問甥有乳名否，曰：“未也，舅命之。”舅曰：“觀其形貌端純，似有德者，可名德兒。”太姥憶空中語，心頗喜訝，然秘不告人。閱三十余載，公已貴，而北業(yè)漸替，以其居出鬻，太翁受之，今之端清堂是已。嘆息數(shù)有前定，始與賀者言其事。公少時遇運乩者，詢終身祿命，乩曰：“汝豈凡人也耶！”故字“豈凡”。
○饣波饣波
丁丑狀元李蟠，字根大，書法不甚精楷，文思亦復(fù)遲澀。當(dāng)廷試日，諸進士薄暮皆出，而蟠獨留殿前，護軍催督甚急。蟠泣告曰：“畢生之業(yè)，在此一朝，幸毋相促，以成鄙人功名?！弊o軍哂諾，直至四鼓，始獲呈卷。上廉知之，以為苦心之士，拔置一甲一名。同榜探花，則慈溪姜宸英也。姜作五言戲贈云：“望重彭城郡，名高進士科。儀容如絳勃，刀筆似蕭何。木下還生子，蟲邊更著番。一般難學(xué)處，三十六饣波饣波?！斌磦ジ沈绊殻瑺钏莆淙?，其為諸生時，以刀筆聞，廷試懷面餅三十六枚，餐之至盡。饣波饣波，都下方言也。
○雙雙
吳門有名妓蔣四娘者，小字雙雙，媚姿艷冶，儇態(tài)輕盈，琴精奕妙，復(fù)善談謔。花月之筵，坐無雙雙，不足以罄客歡也。毗陵呂狀元蒼臣遇于席，一見傾悅，以千金買之，攜至京師，扃置花市畫樓，窮極珍綺，以資服饌，自謂玉堂金屋，稱人間佳配。而雙雙以為瓊盎芙蓉，雕籠鸚鵡，動而觸隅，非意所適。順治甲午除夕，共相餞歲，出兩玉卮行酒。呂斟其舊者奉蔣曰：“此我家藏重器，為卿浮白。”蔣以新者自與，仍以舊者還呂曰：“君雖念舊，妾自懷新?！眳我忖鋈?。明年放歸吳門，雙雙構(gòu)室南園，頗有卉木之勝。昆山徐生，其舊識也，泛扁舟訪之，蔣留茗話。徐生曰：“四娘已作狀元婦，何不令生狀元兒，而重尋舊游耶？”雙雙曰：“人言嫁逐雞犬，不若得富貴婿。我謂不然。譬如置銅山寶林于前，與之齊眉舉案，懸玉帶金魚于側(cè)，與之比肩偕老，既乏風(fēng)流之趣，又鮮宴笑之歡，則富貴婿猶雞犬也，又奚戀乎！嘗憶從蒼臣于都下時，泉石莫由怡目，絲竹無以娛心。每當(dāng)深閨晝掩，長日如年，玉宇無塵，涼蟾照夜，徙倚曲欄之間，悵望廣庭之內(nèi)，寂寂跫音，忽焉腸斷。此時若有一二才鬼，從空而墜，亦擁之為無價寶矣。人壽幾何，難逢仙偶，非脫此苦海，今日安得與君坐對也？”徐生大笑而別。
○澤民實事
《書》曰：“民惟邦本，本固邦寧。”為邦本計者，莫先于興利除害，害不除，則利亦不能興也。故出而在外，入而在內(nèi)，凡有地方之責(zé)，其于民間疾苦，或因時陳告，或即事吁聞，其始相其可行而后為，其既期于必行而后止。議定一朝，澤流萬姓，則言與人俱不朽矣。河南自闖賊蹂躪之后，田野半化污萊，天朝底定，荒者減其額稅。惟靈寶一縣，以許姓族大糧多，當(dāng)事避嫌，未經(jīng)豁免，虛糧二萬，貽累日久?？滴跏吣辏砂赘χ疗湟?，夙夜籌畫，三請于院司，竟得奏蠲，合境歡騰，江亦因之內(nèi)擢。舊例順天獄之罪犯軍流者，必俟咨行各省僉妻到日，然后發(fā)遣?？滴跛氖?，錢再亭為京尹，請先掣定地方，押赴本省，領(lǐng)妻同解，則擊者不致淹滯于囹圄，行者不致欺辱于道路，三便之奏，奉詔允行。又琉璃亮瓦二廠，舊例除官房富戶外，小民計屋輸租，而貧苦之氓，倒壞之舍，糊口未能，算緡何出，請悉貸之，于是歲免租四千三百有奇。當(dāng)再亭在垣中時，建白俱切政要，而其尹京兆也，猶不忘民瘼，天下稱之。江采白名蘩，漢陽人。錢再亭，名晉錫，太倉人。
○于家琵琶
蒲州于孝廉有愛姬曰紅桃，美容止，善談謔，尤擅名琵琶。北地閨闈，多嫻此技，而紅桃纖指嬌喉，攏弦葉曲，其調(diào)與眾絕異，故才一發(fā)聲，聞?wù)呒粗獮橛谂靡病３绲澞?，闖寇所至蹂躪，河汾間罹禍尤酷。孝廉被執(zhí)，闖帥將殺之。牛金星見其年韶質(zhì)秀，且已登科，丐為子師而免。紅桃亦于此散失，不知所往。孝廉從金星于軍，數(shù)月后，館之晉王府中，晉府初經(jīng)兵燹，雖重樓疊閣，而棟折垣頹，金粉凋落，沼荒林?jǐn)。癜貎A欹。孝廉于最后之宮，置一榻焉，妖狐晝嘯于庭，奇鬼宵窺于牖，詭形怪響，百態(tài)千聲。孝廉斯時，雖偷息人間，實同冥域，而心念紅桃，如醉如癡，一切可憎可怖之境，翻置度外矣。又逾一載，闖兵進逼京師，列營保定城北。序?qū)脷埗茊桍奔?。孝廉與牛子共一行帳，薄暮雪下愈密。二鼓初報。孝廉啟帳小遺，四望皎然，隱隱聞琵琶聲，觸其夙好，遂跣足踏雪潛行求之。越數(shù)十行帳，獨一帳有燈，聲從帳出，俯而諦聽，是耳所素熟者，大慟一聲，身仆深雪不能起。帳中人疑其奸細，捆縛入帳，識為金星西席，乃釋而詢其故。孝廉曰：“家有小姬，素善琵琶，兵間散去，巳逾二載，愿見之私，雖寐不忘。今宵萬籟俱寂，清調(diào)遠聞，恍出吾姬之手，不勝悲痛，干觸麾下，疏狂之咎，尚期宥之?！睅ぶ腥艘嗪勒?，慨焉出姬相見，果紅桃也。乃復(fù)行酒列炙，俾孝廉與姬歡飲達旦。明日言于金星，以紅桃歸孝廉，仍遣二騎送回浦州。孝廉入本朝，以揚州通判終。
○夜光
藍田幕客瞿修齡言：于康熙三十年四月陰晦之夕，從其主人勘地至一山間，時方二更，豁然天曙，紅光浮嶺，朗照林谷，行三四里許，仍復(fù)昏黑。昔于頔在海南時，三更忽曉，如日初出，移時復(fù)暗，是夜海中大金鰲浮出有光，照耀天地，遍嶺南悉見，乃知是鰲所為。秦地去海萬里，何由得光？蓋深山大澤，俱有龍蛇之屬，不第金鰲有光也。
○豹仙
徐州李蟠以文望雄于鄉(xiāng)，跌宕自喜。其家去州城一二里，有趙翁者，所居之村與李村相望，晨夕往來無間也。趙翁頗饒于貲，小筑數(shù)十楹，外周以垣，中分兩院而空其半，欄檻曲折，花木幽深。忽一日，有美髯老人從空屋中曳杖而出，自號“豹仙”，顏如童孺，衣冠甚古，長揖趙翁，偕入其室，則屏幃之麗，幾案之精，皆非素有。翁顧視駭愕，豹仙曰：“老夫生無氏族，居無井里，所至之地，安即為鄉(xiāng)。昨從天目、天臺渡江而北，遍訪幽棲，曾無愜意。適見君有間館，絕遠囂塵，暫頓妾婢于此，當(dāng)圖留珠之報，用酬割宅之恩，幸無訝也。”言未既，美姬漸次出見，焚香于爐，瀹茗于碗，更侍遞進，光艷照座。豹仙笑指諸姬曰：“此皆老夫養(yǎng)生之具矣?！壁w翁告退，念其禮意既殷，談?wù)搹?fù)雅，頓忘怪異，轉(zhuǎn)與親昵，暇則輒相過從。豹仙自言得道漢時，市朝屢變，轉(zhuǎn)瞬間不覺千有余歲。賴有狐氏八仙，從侍巾櫛。紅粉四班，命曰“陰獵”，逾月則遣一班于三百里外媚人取精，挹彼注茲，合同而化，運之以氣，葆之以神，延生之術(shù)，實由于此。趙翁度其必能前知，因叩以吉兇禍福，無不奇中。驚傳鄉(xiāng)曲，咸以真仙奉之。蟠獨不信，一夕痛飲極醉，直造豹所，大呼“妖獸”數(shù)其惑眾之罪。豹則蚤已避去，其室闃如，而蟠仍毒詈不止也。趙翁隔院聞其聲，亟往諄勸，令仆夫乘月扶歸。明日豹仙復(fù)見，趙翁曰：“吾友無狀，深獲罪于老仙。醉人當(dāng)恕，幸無較焉。”豹仙曰：“此君天祿甚高，老夫輩法當(dāng)退避。計其年滿三十，當(dāng)魁天下，四十六歲，位至三公。但其生平有二隱事，實傷陰德，致干天罰。且性近鬼躁，功名雖顯，不免淹阻，或至遷謫。若老夫則跡本萍浮，呼當(dāng)馬應(yīng)，既被譴驅(qū)，無庸留滯矣?！鞭o別出門。有頃過覘其居，鳥語在檐，落紅滿地，依然一空院也。他日趙以二隱事詢李，李嘿而不悅，似有悔咎之色?？滴醵〕?，蟠果狀元及第，尋以事去官。
○猿風(fēng)鷹火
天津徐緯真素嗜方技，縱酒落魄?？滴醭?，偶有江淮之行，道經(jīng)山東古廟，忽聞廟中大呼：“徐緯真救我！”乃解鞍小憩，又聞呼之如前。入廟遍視，并無一人，唯有一大鐵鐘覆地，語出鐘內(nèi)。徐問曰：“汝是何怪，而作人語，且呼我望救耶？”鐘內(nèi)語曰：“上古猿公，黃石老曾從學(xué)劍，我即其裔也。以劍術(shù)之疏，誤傷良善，蒙上市譴責(zé)，囚此鐘已百有余年。今限滿當(dāng)出，幸君開之?！毙煸唬骸拔覠o千鈞之力，豈能獨發(fā)此鐘？”鐘內(nèi)語曰：“不勞君手發(fā)也，君但去鐘上十二字，我即出矣?！辩婓w泥封，篆文苔繡，取石敲磨，有頃立盡。鐘內(nèi)語曰：“可矣。然須速走，稍遲半刻，不無于君有害?！毙焖炜珞H疾行二三里，回望來處，云霾風(fēng)暴，響若山崩，遙見大白猿從空飛墮，叩首驢前，倏忽不見。徐生南游半載，仍還都下，天街夜靜，明月滿戶，聞剝啄聲甚急。啟戶納之，則年少書生，儀容妍雅，再拜稱謝，而曰：“余濟南之鐘囚也，賴君拯拔之恩，得超沈淪之厄。上帝赦其夙愆，仍還仙秩。感君厚德，沒齒弗諼。念君志切鼎，學(xué)求圖緯，今于天府瓊笈，竊得道書三卷授君，以申環(huán)珠之報。必于一夕篝燈畢抄，慎毋緩也?！背鰰脦?，匆匆辭別。徐生展閱第一卷，其文如《論語》、《孝經(jīng)》，曰：“平平無奇耳?！闭归喌诙?，其文如《陰符》、《鴻烈》，曰：“此亦不足習(xí)也?！闭归喌谌?，其皆文言吐火吞刀之秘，徵風(fēng)召雨之奇，乃大喜曰：“我所求者，正在于是?！彼熵戒浿Ｌ旄ο驎?，而少年已至，窺徐意在末帙，色若不懌者。嘆曰：“我所以報公者，豈謂是乎？第一卷具帝王之略，第二卷成將相之才，第三卷術(shù)數(shù)之書耳，用之而善，僅以修業(yè)，用而不善，適以戕生。然緣止于此，當(dāng)可奈何！”言未既，人與書俱失矣。徐原籍山陰，自獲書后，嘗以其術(shù)試于故鄉(xiāng)?；蜃皆掠趹?，懸之暗室；或捏雷于掌，放之晴霄，以法為戲，取薄酬而資旅食。一日飲酒大醉，時值炎暑，袒而坐于門，適涼飚驟起，向空書符，招之入袖，良久不放。怒觸風(fēng)伯，于袖中大吼，破袖而出，雷火繼之，膚發(fā)焦枯，隨以致斃。又康熙庚申，高州大旱，有瓊山諸生黃賓臣者，自言得奇門真?zhèn)鳌Ｓ兴就堉?，賓臣結(jié)壇觀山寺，披發(fā)仗劍，以目視日，竟晷不下一睫，天果微雨。詰朝烈日如故，有司誚其左道無驗，賓臣于是由觀山遷壇于發(fā)祥寺，登浮圖第四層，上下左右，悉封以符，謂觀者曰：“明午必雨，但從東南來，則吉，否則當(dāng)有性命之憂。”因作書與家人訣。明日未時，烈日中狂風(fēng)大作，賓臣謂其仆曰：“雨從西北來，不祥。爾當(dāng)速去！”其仆甫下塔，霹靂一聲，雨如注，有老人見一麻鷹口含火丸，從塔頂飛入，霹靂再震，賓臣顛仆塔外，右臂一孔如針，血涔涔流不已而死。此皆素?zé)o修道之真，妄習(xí)褻天之術(shù)，宜其干神怒，遭冥誅也。
○東坡亭
昔蘇公子瞻在惠州時，結(jié)亭白鶴峰上，今名東坡亭，面臨東江，而附州之歸善縣城，適當(dāng)其前。自有亭以來，城墻頹墜，廣四五尺許，屢筑屢圮，久不修治。康熙三十四年，縣令林宸書決計完之。土人以為東坡勝跡，應(yīng)仍其舊，林不以為然。卜吉鳩工，以?豪灰累石，備加堅鞏，月余又復(fù)崩陷如故。蓋蘇公之神棲游于此，不欲障其眺望也。亭之左右，有水二泓，一曰“朱池”，一曰“墨沼”，燃燭亭內(nèi)，雖風(fēng)狂雨暴，其焰不熄不搖。
○奇嗜
南海孝廉李耘，字倩為，性嗜腌鴨尾，每膳必需。家人以全鴨進者，則割尾而棄其余。親友設(shè)宴，以為褻而不供，則怫然謝去，雖珍錯盈前，不肯下箸。佛山鎮(zhèn)有一豪家，筵宴不時，烹飪狼籍，其用腌鴨，日以數(shù)十計，惡其尾??，未下釜時，即命家人?投墻處。倩為聞而嘆曰：“委明珠于糞壤，抵尺璧于污泥，天下有拂人之性如此傖父哉！世不實寶，我不忍其棄于地也。遂徙居與豪家結(jié)鄰，日享其腌尾焉。粵中荔枝，必俟五六月紅熟，方以甘鮮擅名，非其候則攢眉螫口，不可下咽。倩為獨嗜純青者，蘸以香山鹽??醫(yī)，一啖百枚。嘗曰：“人間至味，無逾于是，惜不能與腌鴨尾日夕慰我饞耳?！闭崴罪崳运罴?。其令河內(nèi)時，見民有姓唐者，以其音之似糖也，輒怒目曰：“萬姓譜中何一不可姓，而必姓此乎！”遇有罪者必倍其笞。
○兩夢
尚櫟山名崇乾，其先番禺人，本姓蔡，鼎革后，尚藩立為嗣，因冒姓尚，自言：“藩生之有文名者，唯余與盛某相埒。”壬子秋闈試后，盛某之弟，夢一貴人烏帽絳袍，鼓吹登堂，指揮胥役，上文魁匾額。詰旦，告其母與嫂，同是夢也。后二日，復(fù)夢前貴人到門，除去匾額，付年少頭陀，投匾于水，頭陀坐其上，蕩漾而去。旦又告其母與嫂，夢亦如一。及榜發(fā)，櫟山獲薦，而盛某被斥。訪之房考官，乃知盛某七藝已入彀，因二場表語不合，以櫟山卷易之。櫟山又言：“徹棘之晨，夢過荒寺，恍若舊游，因于佛前嘿禱，心期獲雋。展拜間，聞有‘自然?爾’之語，出金剛口中。再登后殿，見一人手敲桐魚，坐而誦經(jīng)，余側(cè)窺之，亦頭陀也，貌與余酷似。未幾，喧呶聒耳，忄雙然驚寤，則報捷者在門矣?！眹L觀人世之事，變態(tài)萬端，悉如夢幻，科名特其一耳。有夢而失之者，有夢而得之者，是又夢中之夢也。盛子失意后，不久徂謝。櫟山由縣令起家，生有象賢，文譽顯著，此亦頭陀之善夢者哉。
○紅衣土偶
京師劉光廷，有棗園在東直門外，其實長白甘脆，稱為佳果。熟時園丁晨起看視，逾夕輒減，而莫測其故，走告光廷。光廷曰：“此必有竊者，汝特守之不密耳?！彼熳酝剤@，恰值月夜，持桃??伺于樹隱。至四更后，見有紅衣女子從墻外飛入，不假攀援，不懼鉤刺，往來輕捷，甚于猿鳥，摘其肥而熟者，即納口中。光廷植??大喝，紅衣者飄瞥?去。光廷開門跡之，經(jīng)三四里，天色已明，紅衣者至一土地祠而隱。光廷入祠追索，諸土偶積埃盈寸，唯右側(cè)紅衫侍女，露首如沐。光廷怒視曰：“汝是竊我棗者?！迸e??奮擊，破其像，獲腹棗斗許而歸。
○相墓四大惑
人之生也，有耳目可以視聽，有手足可以持行，尚不能精攻文以取貴，善治產(chǎn)以致富，信堪與家言，求諸冥冥之朽骨，茫茫之頑土，謂富貴當(dāng)安坐而致，一大惑也。相墓之書曰：“前有洿池，后有丘陵，東有流水，西有長道，謂之正穴?！比粠r居者絕少圍，澤居者難求崇阜，居在山水之間，又安能恰兼四者有之？而必曰“此為正穴”，一大惑也。陳魏公俊卿父墓在莆田南寺之側(cè)，本一富民葬處也，葬后二十年間，其子若孫無不病目，多至失明。有術(shù)人語之曰：“此害由墓而起，當(dāng)急徙之?！备幻褡哟髴?，即別卜改窆，而故穴為俊卿所得。富民病者愈，而俊卿官至右仆射，封魏國公?？滤恼?，甫田之小民也。有一山人善相地，為富家卜葬，夜臥于穴，土神呵之曰：“此柯狀元祖穴，奈何犯之，可速遷免禍?！泵鞯┮愿嬷魅?，其家遂別葬。然郡中大族，并無柯氏。他日山人假坐米肆，肆主姓柯，問家有葬者否，曰：“我父枯骨，尚在淺土?！彼煲缘匮杂诳拢聘腹钳幱谄渲?。生子曰潛，景泰辛未及第，仕至翰林侍讀。然則宅兆之吉，若有所待，茍非其人，不容妄冀。乃祖父之歿，輒延地師，遍求善地，一大惑也。古今稱地師之神者，晉有郭景純，宋有張鬼靈。然景純自知命盡，而不能逃于刑誅；鬼靈自知數(shù)促，而不能免于夭折。況其術(shù)萬不如景純、鬼靈，而欲為他人祛禍就福，避兇趨吉，有是理乎？一大惑也。
○樹怪
石濤和尚以前朝宗室，遁跡桑門，結(jié)茅于徽之黃山。歲暮雨雪，與一二禪侶圍火庵內(nèi)。更定以后，突見一人排戶直入，其形甚鉅，藍發(fā)紫面，張口若箕，亦于旁踞坐。諸禪侶驚愕散匿，石濤凝然不動，徐舉鐵火箸夾一紅炭置其口中，其人銜炭箸負痛疾趨而去。閱三日，雪霽，石濤攜筇出游，離庵里許，見路側(cè)核桃樹，槎?牙如人，樹本上有橫坎，廣七八寸，鐵箸與炭在焉。乃知前宵之排戶者，即此怪也，遂命僮斫而薪之。石濤道行超峻，妙繪絕倫，太倉王麓臺謂：“海內(nèi)丹青家，不能盡識，而大江以南，當(dāng)推石濤第一，余與石谷，皆所未逮?！?br />
○還金
順治十年三月，龍溪老農(nóng)黃中與其子小三操一小船，往漳州東門買糞，泊船浦頭，浦傍廁糞，黃所買也。父子飯畢，入廁擔(dān)糞，見遺有腰袱一具，攜以回船，解袱而觀，內(nèi)有白金六封。黃謂其子曰：“此必上廁人所失者。富貴之人，必不親自腰纏；若貧困之人，則此銀即性命所系，安可妄??？我當(dāng)待其人而還之。”小三大以為迂，爭之不聽，幸幸徑回龍溪。黃以袱藏船尾，約篙坐待。良久，遙見一人狂奔而走，入廁周視，旁徨號慟，情狀慘迫。黃呼問故，其人曰：“我父為山賊妄指，現(xiàn)系州獄。昨造謁貴紳達情，州守許以百二十金為酬。今鬻田宅，丐親友，止得其半。待州守許父保釋，然后拮據(jù)全饋，事乃得解，故以銀袱纏腰入州。因急欲如廁，解袱置板，心焦意亂，結(jié)衣而出，竟失此銀。我死不足惜，何以救我父之死乎！言訖，淚如雨下。黃細詢銀數(shù)與袱色俱符，慰之曰：“銀固在也，我待子久矣?！标谥?，封完如故。其人驚喜過望，留一封謝黃。黃曰：“使我有貪心，寧肯辭六受一？”揮手使去。是時船糞將滿，而子久不至，遂獨自刺船歸。行至中途，風(fēng)雨驟作，艤棹荒村之側(cè)。村岸為雨所沖洗，轟然而崩，露見一饔，錫灌其口。黃亦不知中有何物，但念取此可為儲米器，然重不能勝，力舉乃得至船。須臾雨霽風(fēng)和，月懸柳外，數(shù)聲欺乃，夜半抵家。小三以前事告母，兩相怨詈，黃歸扣戶，皆不肯應(yīng)。黃因誑云：“我有寶饔在船，汝可出共舉之?！弊幽阁@起趨船，月光射饔頭如雪，手舁而上，鑿錫傾饔，果皆白鏹，約有千金，黃愕然悟蕉鹿之非夢矣。黃之鄰止隔葦墻，臥聽黃夫婦切切私語甚悉，明日以擅發(fā)私藏首于官。龍溪宰執(zhí)黃庭訊，黃一無所諱，直陳還銀獲銀之由，宰曰：“為善者食其報，此天賜也，豈他人所得而問乎？”笞鄰釋黃，由是遷家入城，遂終享焉。
○紅娘子
陸云士之宰江陰也，湯西崖以孝廉來游，有情必達，他則不然，群客交妒西崖。云士曰：“公等無多言也，公試觀天下有幾西崖乎？”是時西崖甫逾弱冠，顏美如玉，而詞筆媚秀，所至傾坐。邑有妓號紅娘子者，已在杜秋之年矣，西崖悅其妍媚，比于啖蔗之甘，客裝所蓄，盡散頭而去。閱歲西崖登第入翰院，遣人致書云士，云士大喜，以為湯君心念舊交，不以云泥有間也。發(fā)其緘，寒暄外，唯??問紅娘子無恙，且言：“紅有假子，頗能文，已令采芹于泮否？”絕不及疇昔禮遇之雅。云士大怒，裂書投地，作長牘謾語復(fù)之。余聞云士盛有男寵，老而艱嗣，畜愛童字鶴書者為子，委以邑政，因致奪秩。云士家于杭，杭人稱云士為“子梅妻鶴”。則云士亦不得專以昵紅咎西崖也。
○少陵骨
至元十年，喬中山以東漕掾出使延安，道經(jīng)?州，土人傳有少陵枯骨在石中者，因往觀之。石樹州市道傍，色青質(zhì)堅，人骨一具，跌坐于內(nèi)，與石俱化而狀若生成。按《唐書·文苑傳》：甫攜家避亂荊楚，寓居耒陽，永泰二年，啖牛肉白酒，一夕而卒，年五十九。其子宗武流落江湘，不久亦歿。元和中，宗武子嗣業(yè)自耒陽遷甫之柩，歸葬于偃師縣西北首陽山之前。則少陵枯骨。應(yīng)在首陽，何由而見于?地乎？“今夜?州月，閨中只獨看”，此少陵寄家?州，在長安憶其兒女之詩，亦不久居于?也。乃后之好事者，因拾遺官號，而訛改婦人之妝；因偶寓?州，而妄指石函之骨。少陵身已逝矣，而猶不免為名累也如此哉！
○十力前知
十力禪師者，空隱和尚之上座也。十公能詩，工八分書，為人慷慨有才略。少時久游西北邊關(guān)及滇黔秦蜀，多識天下豪杰，與曹文詔、虎大威兩總?cè)纸缓?。年五十，始皈依空隱，出家匡廬。崇禎辛巳，從空隱說法于廣州光孝寺，與二樵薛起蛟同鄉(xiāng)舊識，梵修之暇，輒抵掌談四方兵將強弱與險要塞?厄處，娓娓不倦。密語二樵曰：“汝輩經(jīng)生，不知興廢大勢，尚搦管咿唔何為者？”二樵因叩其興廢之由。曰：“朋黨亂于朝，盜賊亂于野，大事去矣，不久且將革命?！倍詥枺骸瓣J李連營十八，大者十萬，小者不下四五萬，已破豫楚，復(fù)據(jù)秦晉，意欲窺伺神京，朝中貴臣，多有為其心腹者，草野之民，憂之久矣。代興者豈即此寇耶？”曰：“非也。天降禍亂，以致闖賊披猖。然中國之民，不過與中國之君相終始。日月既沒，雖有爝火，尚不能以微光自存，矧茲腐草之螢哉！”二樵曰：“然則誰得之？”曰：“有天命者得之，老僧不及見矣，汝等行當(dāng)自知，毋多言?！惫镂窗嗽拢诹_浮。次年甲申，懷宗殉國，弘光偏安江左，不久亦亡，而本朝太祖以天命建元，其言悉驗。
○小座師
潘稼堂素與南州交好。康熙乙卯，徐太史果亭典試浙江，偕潘入闈。潘得許汝龍卷，極賞其后場五策，亟稱于太史，因此入彀。撤棘后，許謁徐，并見潘于武林行館，尊為小座師。己未，潘以布衣應(yīng)詔，授翰林院檢討?？滴跞尚?，分校禮闈，許卷仍以潘薦成進士，遂為真座師矣。汝龍改名汝霖，今官至禮部侍郎。
○岳家神兵
余家吳江之北麻村，居瀕麻湖?？滴跛氖荒晁脑禄尴Γb見燎火遍野，列如繁星，穿林登隴，其行甚速，鉦炮喧震，而絕無人聲。湖內(nèi)之舟，舳艫相接，桅燈高入天際，其燈皆書“岳府”二字。村人舉家出走，驚以為盜。久之乃滅。及曉訪之，遠地百里內(nèi)，無不有此，咸以為忠武神兵，道經(jīng)吾邑也。
新城王氏自參議公而后，累世顯秩。家法甚嚴(yán)，凡遇吉兇之事，與歲時伏臘祀廟祭墓，各服其應(yīng)得之服，然后行禮。子弟各入泮宮，其婦始易銀笄練裙，否則終身荊布而已。膺爵者纓紱輝華，伏牖者衤詹衤俞偃蹇，貴賤相形，慚惶交至。以是父誡其子，妻勉其夫，人人勤學(xué)以自奮于功名。故新城之文藻貽芳，衣冠接武，號為宇內(nèi)名家。
○喉簧腹鼓
《酉陽雜俎》云：“許州有一老僧，自四十年以后，每寐熟，喉間有聲如鼓簧。許州伶人伺其寢，即譜其聲，按之絲竹，皆合古奏，僧覺亦不自知?！栋奘穮R編》云：陳子直主薄之妻有異疾，每腹脹，則中有聲如擊鼓，遠聞于外，腹消則聲亦止。一月一作，經(jīng)數(shù)十醫(yī)莫能治。腹鼓可對喉簧，竹革之音，由肉而得，此乃古今所創(chuàng)聞?wù)摺?br />
○啞樵
會稽東南有山曰平水?？滴醭?，樵人經(jīng)其下，見一大蛇如蟒，蜿蜒澗泥內(nèi)，久之，涂附其身。樵人釋擔(dān)而觀，澗旁有洞，蛇曳泥而入，隨以泥封洞口。樵歸遂不能言，與人酬對，唯張手作狀而已。如是者三年，復(fù)過前遇蛇處，陰云乍合，雷雨驟至，霹靂一聲，有龍從洞中出，騰空而出。樵人不禁大呼曰：“向我卷舌不能出聲者，正此物為之也?！庇谑悄苎匀绯酢?br />
○海天行
海忠介公之孫述祖，倜儻負奇氣，適逢中原多故，遂不屑事舉子業(yè)，?既焉有乘桴之想。斥其千金家產(chǎn)，治一大舶，其舶首尾長二十八丈以象宿，房分六十四口以象卦，篷張二十四葉以象氣，桅高二十五丈曰擎天柱。上為二斗以象日月，治之三年乃成，自謂獨出奇制，以此乘長風(fēng)，破萬里浪，無難也。瀕海賈客三十八人，賃其舟載貨，互市海外諸國，以述祖主之。崇禎壬午二月，揚帆出洋，行至薄暮，颶風(fēng)陡作，雪浪粘天，蛟螭之屬，騰繞左右，舵師失色，隨風(fēng)飄至一處，昏霾莫辨何地。須臾云開風(fēng)定，遙見六七官人高冠大帶，拱立水次，侍從百輩，狀貌丑怪，皆魚鱗銀甲，擁巨螯之劍，荷長須之戟，秉炬張燈，若有所伺。不覺舟忽抵岸，官人各喜躍上舟，環(huán)視曰：“是可用已?！奔磫柎鳛檎l。述祖不解其意，匆遽聲諾。詰朝呼述祖同入見王。約行三里許，夾道皎如玉山，無纖毫塵土，至一闕門，門有二黃龍守之，周遭垣墻，悉以水晶疊成，光明映徹，可鑒毛發(fā)。述祖私念曰：“此殆龍宮也。”又逾門三重，方及大殿。其制與人間帝王之居相似，而輝煌{山截}で，廣設(shè)千人之饌，高容十丈之旗，不足言矣，王甫升殿，首以紅巾圍兩肉角，衣黃繡袍，髯長垂腹。眾官進奏曰：“前文下所司取二舟，久不見至，今有自來一舟，敢以聞。”王曰：“舊例二舟陳設(shè)貢物，今少一奈何？眾曰：“貢期已迫，臣等細閱此舟，制度暗合渾儀，以達天衢，允宜利涉。且復(fù)寬大新潔，若將貢物摒擋，俟到王宮，以次陳設(shè)，似無不可。”王允奏曰：“徙其凡貨凡人，滌以符水，速行勿遲?！北娢ㄎㄏ碌?，仍回至舟，將人貨盡押上岸，置之宮西瑯?池內(nèi)。唯述祖不肯前，私問曰：“貢將焉往？”眾曰：“貢上天耳?！笔鲎嬖唬骸笆鲎骐m炎陬賤民，而志切云霄，常恨羽翼未生，九閽難叩，幸遘奇緣，亦愿隨往?！北娫唬骸叭隄崾婪踩艘?，去則恐犯天令，不可?！敝杏幸还僭唬骸叭昕删咚暝氯諘r來?！笔鲎尕綍赃M。官與眾言：“此人命有天祿，且系忠直之裔。姑許之?！倍眄曯ㄘ曃镎邤?shù)百人，絡(luò)繹而至。赍貢官先以符水遍灑舟中，然后奉金葉表文供之中樓。次有押貢官二員，將諸寶物安頓。述祖私窺貢單，內(nèi)開：亦珊瑚林一座，大小共五十株。黃珊瑚林一座，大小共七十株，高者俱一丈四五尺。夜光珠一百顆，火齊珠二百顆，圓大一寸五分。鮫綃五百匹。靈梭錦五百匹。碧瑟瑟二十斛。紅??二十斛。玻璃鏡一百具，圓廣三尺，各重四十斤。玉屑一千斗，金漿一百器。五色石一萬方。其他殊名異品，不能悉記。安頓已畢，大伐鼉鼓三通，乃始啟行。逆風(fēng)而上，兩巨魚夾舟若飛，白波搖漾，練靜鏡平，路無坦險，時無晝夜。中途石壁千仞，截流而立，其上金書“天人河海分界”六大字。眾指示述祖曰：“昔張騫乘槎，未能過此，今汝得遠泛銀潢，豈非盛事?！笔鲎娓┦追Q謝。食頃之間，咸?南天關(guān)在望矣。既而及關(guān)，赍貢官、押貢官各整朝服，舁寶諸役俱易赭色長衣，亦令述祖衣之，登岸陳設(shè)。足之所履，皆軟金地，間以瑤石，嵌成異彩。仰視瓊闕?堂，絳樓碧閣，俱在飄渺之中，若近若遠，不可測量。門下天卿四員，冕笏傳旨，令赍貢官入昊天門，于神霄殿前進表行禮。述祖及眾役叩首門外，唯聞樂音繚繞，香氣氤氳，飄忽不斷而已。隨有星冠岳帔者二人為接貢官，察收貢物，引押貢官亦入行禮畢。玉音宣問南方民事，北方兵象，語甚繁，不盡述。各賜宴于恬波館，謝恩而出。于是集眾登舟，述祖假寐片時，恍忽不知幾千萬里，已還故處，因啟領(lǐng)所押貨物與同行諸人。王下令曰：“述祖之舟，曾入天界，不可復(fù)歸人寰，眾伴在池，宜令一見?！眲t三十八人俱化為魚，唯首未變，述祖大慟。前取舟官引至一室，慰諭之曰：“汝同行人，命應(yīng)皆葬魚腹，其得身為魚，幸也。汝以假舟之故，貸汝一死。尚何悲哉？候有閩船過此，當(dāng)俾汝歸?！比战o飲食如常。居久之，忽有報者曰：“閩船已到?！蓖跽僖?，賜白黑珠一囊曰：“以此償造舟之價。命小艇送附閩船，抵瓊山還家。壬午之十二月也。家人蚤聞覆溺之信，設(shè)主發(fā)喪，乍見述祖，驚喜逾望。述祖亦不言所以，但云狂風(fēng)敗舟，幸憑擎天柱。遇救得免。次年，入廣州，出囊中珠，鬻于番賈，獲貲無算，買田終老?？滴醣?，粵僧方趾麟親訪述祖，具得其詳。時述祖年已九十六，貌如五十歲人。元時陳孚出使安南，其國宴享之際，以朱盤進炙魚，人面魚身，置之席上，孚舉箸取雙目啖之，魚味在目，彼國服其多識。三十八人之首未變者，蓋亦將為人面魚也。
○丙辰會狀
吳門彭修撰定求，為云客先生之子，幼奉乩仙甚謹(jǐn)，云客嚴(yán)禁之，終莫能奪。?練既久，遂能通神，廢乩運腕，不假思索，始為詩文，繼為制藝，隨筆疾書，悉成佳構(gòu)。棘闈獲雋，用此技也?？滴醣綒q，計偕入都，余友吳大馮與彭有舊，得其經(jīng)義秘本示余，內(nèi)有朱書“元君許我必中丙辰會狀”十字，余竊異之。及禮闈榜發(fā)，與殿試傳臚，果皆第一。蓋功名之事，原有定數(shù)，而元君獨能預(yù)告之。所謂元君者，豈即所奉之乩仙耶？或云乩仙是前朝進士松江杜麟徵。
○纟京
蒲城王孝齊名纟京，謁選縣令，唱名讀如梁，王不應(yīng)，唱至再三，王趨進曰：“知縣名讀如京而呼作梁，未敢應(yīng)耳。”吏部哄然曰：“汝進士出身，即己名尚未識耶？纟京為擊冠之繩，古謂之幘梁，故字書止有梁音。汝乃以偏傍讀之，謬矣。”又吳江有廩生沈龕，順治中江南督學(xué)御史歲試點名，不解龕字，乃破龕為兩，呼云“合龍”。識字之難如此。王纟京以知縣內(nèi)升禮部，康熙三十二年出為江西督學(xué)道。今之司文柄者，其學(xué)問大抵然歟！
○魚頭
陳州環(huán)城皆水，水產(chǎn)佳鯽。康熙初，旗人張自用巡撫河南，陳州牧以鯽饋之，揭書“鮮鯽百頭”。張甚駭愕，促召中軍，以手折示之曰：“送魚者皆稱‘尾’，此獨稱‘頭’，陳州牧由進士得官，當(dāng)必有說。”中軍曰：“職有知書之胥白謙，可令入對?！表汈еt至，跪而答曰：“小人常讀《詩經(jīng)》，有《在藻》之篇，其首章云：‘魚在在藻，有頒其首?！浯握略疲骸~在在藻，有莘其尾。’故魚有稱尾，亦有稱首者。今州牧之稱頭面不稱尾，正見其尊上之意?！睆埓篌@喜，手扶謙起曰：“汝有此大學(xué)識，豈可屈居下役！汝即入我幕府，專掌書記可也。”自后事必諮謙，謙行則行，謙止則止，不逾年，拔為本省提塘，復(fù)改文職，以同知解秩歸，儼然據(jù)開封?紳之座矣。昔人有一字師，今之白謙其一字官乎！唐賈島騎驢游東都，得“鳥宿池邊樹，僧推月下門”之句，又欲用“敲”字改“推”字，沈思未定，不覺墮驢。適昌黎韓公輿從而出，遇于涂，島以質(zhì)公，公曰：“敲字佳矣”，島起而卞拜。宋范文正公撰《嚴(yán)子陵祠堂記》成，末句為“先生之德，山高水長”。李太伯在座曰：“公此文一出名世，只一字未安?！惫唬骸昂巫?？”李曰：“‘先生之德’不如以‘風(fēng)’字代‘德’字。”公欣然從之。元薩天錫有詩《送笑隱住龍翔寺》，頸聯(lián)云：“地濕厭聞天竺雨，月明來聽景陽鐘?！庇輰W(xué)士見之曰：“詩固好，但‘聽’‘聞’字意重，唐人詩有‘林下老僧來看雨’，改作‘地濕厭看天竺雨’，音調(diào)更勝?！彼_大服而去。皆所謂一字師也。
○季氏之富
江南泰興季氏，與山西平陽亢氏俱以富聞于天下。季自滄葦以御史回籍后，尤稱豪侈，其居繞墻數(shù)里，中有復(fù)道周巡，健兒執(zhí)鈴柝者，共六十人，月糧以外，每夕犒高郵酒十饔，燒肉三十盤。康熙九年，霖雨連旬，恐霉氣侵洗，命典衣者曝裘于庭，張而擊之，紫貂、青狐、銀鼠、金豹、舍利猻之屬，脫毛積地，厚三寸許。家有女樂三部，悉稱音姿妙選，閣晏賓筵，更番佐酒，珠冠象笏，繡袍錦靴，一妓之飾，千金具焉。及笄而后，散配僮仆與民家子，而嬌憨之態(tài)，未能盡除。日至高舂，晨睡方起，即索飲人參、龍眼等湯，梳盥甫畢，已向午矣。制食必依精庖為之，乃始下箸。食后輒按牙歌曲或吹洞簫一闋，又復(fù)理晚妝，尋夜宴。故凡娶季家姬者，絕無聲色之娛，但有伺候之煩，經(jīng)營之瘁也。
○溺妾入夢
山東單務(wù)孜，號秋?，仲弟務(wù)嘉，皆舉進士，同官于京師。秋?有妾少而艾，甚見珍寵。居久之，請假歸省，慮妾隨輿而東，不免風(fēng)塵之困，因買舟潞河，俾其母偕以行。甫出津門，狂飚驟發(fā)，舟覆而歿。秋?抵家后，妾訃至矣，聞之不勝震悼。閱二載，復(fù)之京就補，道由德水，去州城尚數(shù)里而遙，西日已落，投宿村店。店主辭曰：“茅舍土床，固不足以肅尊客，且小有不靖，恐驚從者耳。”維時道路昏黑，仆馬饑倦，遂強而入宿焉。秋?疑于店主之言，展轉(zhuǎn)不能成寐，殘燈在幾，乍滅乍明，忽于東壁影出紅綃一縷。頃之，又于紅綃上疊現(xiàn)青綃一縷，宛似婦人衣帶。未幾湘裙垂地，玉顏半露，擁髻低徊，移步而前，則昔年沈水之妾也。欷?而言曰：“妾荷君厚愛，不幸罹茲水厄，與君永絕。久俟于此，以求一見。行當(dāng)再生君家，為君猶子。君亟入京，延僧于長壽寺，設(shè)水醮一晝夜。幸藉祈禳，庶免殤妖?！毖杂?，仍隱壁而去。秋?如夢始寤，大呼有鬼。群仆燃炬四照，闃無所見。曉起蓐食。兼程入都。是時務(wù)嘉果于五日前舉雄，與妾語適符。方妾之溺于津門也，求其尸，再宿乃得，錦靴未脫，金環(huán)在指，但兩手堅握不展，展之則掌中各有黍米在焉。秋?季弟孝廉務(wù)劭，嘗與客道其握黍之異。
○象聲
都下有為象聲之戲者，其人以尺木來，隔屏聽之，一音乍發(fā)，眾響漸臻?；驗殚_市，則廛主啟門，估人評物，街巷談議，牙儈喧呶，至墟散而息?；驗樾袊瑒t軍帥號召，校卒傳呼，弓鳴馬嘶，鳥啼獸嘯，至獵罷而止。自一聲兩聲以及百千聲，喧呶雜沓，四座神搖。忽聞尺木拍案，空堂寂如，展屏視之，一人一幾而已。吳南屯阝先生嘗言：古法之不傳于今者有三，嘯其一也。象聲之戲，蓋得嘯之遺意而極于變者。今其人已沒，而法亦不傳。
○白蕈散
明萬歷間，龍溪林茂廢學(xué)溺賭，家產(chǎn)蕩盡。適有表兄李姓者，經(jīng)商廣州，將往依焉，至羊城太平門訪之。李去香山縣貿(mào)易，不得遇。急欲覓香山渡，而心緒忙迫，閩粵語音不相通，遂誤上肇慶渡。渡法：人給一牌，將抵埠，計牌收錢。同載六十五人，俱交牌與錢畢，及林則實無一錢，乃解衫為質(zhì)，渡主憐而免之。迨于登岸，則肇慶府而非香山縣也，益旁徨無措，仍以衫質(zhì)食于店。閑游街市，仰見督院榜示：“府中公子患病，有能治者與百金?！笔菚r吳公元夫總制兩粵，亦龍?人，中年止生一子，甫弱冠而身染黃病，吐嘔膨脹，不能飲食。兩粵名醫(yī)，延致殆遍，百治不效，故有此示。茂自度窮困已極，姑妄應(yīng)之，以博一飽，不則誼屬同鄉(xiāng)，當(dāng)無大咎，遂揭榜紙納于懷。為守役所見，執(zhí)茂赴轅，傳鼓言其故，即命延入。吳坐中堂，茂憔悴藍褸，蒲伏階下。吳問：“知醫(yī)乎？”曰：“知?！眴柶湫?，曰：“林。”問其居，曰：“龍溪?！眳窃唬骸巴l(xiāng)大姓也?！泵鸲c之坐。少頃左右扶公子出，面黃如金，而腹大于瓠，奄奄僅存一息。茂略作按脈狀，漫曰：“不難治也?！弊笥医匝诳谛Α菃枺骸皯?yīng)用何藥？”林復(fù)漫曰：“此癥非君臣佐使之劑所能愈，進一草方，當(dāng)獲神效?！眳琴n以酒食，遣中軍官與同騎而出，茂枵然已久，忽饜珍味，腹作痛幾欲墮馬，行至城外曠地，請停騎于此間覓草，實遺矢也。而于糞土中見鮮蕈一枝，色白肥大，采取入袖，告中軍曰：“仙草已得。”聯(lián)轡還府，而日向夕矣。茂固不知白蕈之能療疾也，聊藉以塞責(zé)，兼可晚餐耳。亟命煮湯進公子。是夜宿府中，展轉(zhuǎn)不能成寐。明日天尚未曉，內(nèi)傳林先生甚急。茂驚懼不知所為，曳履而入。見公子坐床啜粥，魂魄始定。公子曰：“昨飲湯更余，大吐濃痰一器，中有三紅筋。析而細視，則血裹人發(fā)，糾纏成團。今自吐后，胸膈空洞思食，與無疾同。非先生其孰奏此再生之功！”未幾，總制公亦至，再三稱謝。茂意甚惝恍，惟唯唯遜讓而已。留閱數(shù)日，設(shè)宴召茂，贈以冬夏之服一篋，黃金十笏，白金三百兩，樓船甲士，送歸龍溪。方茂之出制府也，潛往遺矢處，發(fā)白蕈之根，乃從敗梳而生。蓋梳能治發(fā)，梳發(fā)為蕈，以驅(qū)發(fā)瘕，宜得速效。茂因悟藥理，還家后，遂習(xí)岐黃之術(shù)，而家日以饒。嗟乎，天下之人，中鮮實學(xué)，而盜虛聲。享厚利者，獨一林茂乎哉！
○嗣姑化男
荊州馬洋潭有黃姓者，樸老而鰥獨，為鄉(xiāng)塾師。一女名嗣姑，生有慧質(zhì)，幼在塾隨父讀書，年十四，自繡白衣大士，懸之室中，禮供甚虔。一夕，忽夢大士呼而語之曰：“汝父固鄉(xiāng)里善人，數(shù)宜有子，其奈年老何！我欲以汝子之?！币虮閾崞潴w，啖以紅丸。甫下咽，覺有熱氣如火，從胸臆下達兩股間。迷眩者七日，欺然而起，則已化為男子矣。先是翁以嗣姑許字同里譚姓，因往告以此異。譚怒詫其妄，鳴于官，質(zhì)驗果真，乃解婚。四方觀者云集。康熙丙辰初夏，渭川孫靜庵適過其地，亦造門請見，嗣姑冠履出迎，黛粉之痕未消，?猶在耳也。孫有句云：“夢中變化真奇創(chuàng)，紅顏忽作男兒相。卸卻羅衫蝴蝶裙，博帶寬衣相揖讓。見人低首尚含羞，珠環(huán)小髻烏蠻樣。”
○名字前定
金文通公之俊，世居吳江之曹村。村分南北，如南北阮，南居者貧而勤學(xué)，北居者富而寡文。方公在娠肘，其翁姥宿南村小樓，一夕忽有炮聲，夢驚偕寤，聞空中語曰：“今夕吉時，為汝家德兒上梁?！痹懗L之，則北村興筑新宇，鼓樂升炮也。地極閎敞，制尤壯麗，廣庭夾道，環(huán)以流泉，庶民之家，所未曾有。公生而彌月，太姥襁攜外氏，舅問甥有乳名否，曰：“未也，舅命之。”舅曰：“觀其形貌端純，似有德者，可名德兒。”太姥憶空中語，心頗喜訝，然秘不告人。閱三十余載，公已貴，而北業(yè)漸替，以其居出鬻，太翁受之，今之端清堂是已。嘆息數(shù)有前定，始與賀者言其事。公少時遇運乩者，詢終身祿命，乩曰：“汝豈凡人也耶！”故字“豈凡”。
○饣波饣波
丁丑狀元李蟠，字根大，書法不甚精楷，文思亦復(fù)遲澀。當(dāng)廷試日，諸進士薄暮皆出，而蟠獨留殿前，護軍催督甚急。蟠泣告曰：“畢生之業(yè)，在此一朝，幸毋相促，以成鄙人功名?！弊o軍哂諾，直至四鼓，始獲呈卷。上廉知之，以為苦心之士，拔置一甲一名。同榜探花，則慈溪姜宸英也。姜作五言戲贈云：“望重彭城郡，名高進士科。儀容如絳勃，刀筆似蕭何。木下還生子，蟲邊更著番。一般難學(xué)處，三十六饣波饣波?！斌磦ジ沈绊殻瑺钏莆淙?，其為諸生時，以刀筆聞，廷試懷面餅三十六枚，餐之至盡。饣波饣波，都下方言也。
○雙雙
吳門有名妓蔣四娘者，小字雙雙，媚姿艷冶，儇態(tài)輕盈，琴精奕妙，復(fù)善談謔。花月之筵，坐無雙雙，不足以罄客歡也。毗陵呂狀元蒼臣遇于席，一見傾悅，以千金買之，攜至京師，扃置花市畫樓，窮極珍綺，以資服饌，自謂玉堂金屋，稱人間佳配。而雙雙以為瓊盎芙蓉，雕籠鸚鵡，動而觸隅，非意所適。順治甲午除夕，共相餞歲，出兩玉卮行酒。呂斟其舊者奉蔣曰：“此我家藏重器，為卿浮白。”蔣以新者自與，仍以舊者還呂曰：“君雖念舊，妾自懷新?！眳我忖鋈?。明年放歸吳門，雙雙構(gòu)室南園，頗有卉木之勝。昆山徐生，其舊識也，泛扁舟訪之，蔣留茗話。徐生曰：“四娘已作狀元婦，何不令生狀元兒，而重尋舊游耶？”雙雙曰：“人言嫁逐雞犬，不若得富貴婿。我謂不然。譬如置銅山寶林于前，與之齊眉舉案，懸玉帶金魚于側(cè)，與之比肩偕老，既乏風(fēng)流之趣，又鮮宴笑之歡，則富貴婿猶雞犬也，又奚戀乎！嘗憶從蒼臣于都下時，泉石莫由怡目，絲竹無以娛心。每當(dāng)深閨晝掩，長日如年，玉宇無塵，涼蟾照夜，徙倚曲欄之間，悵望廣庭之內(nèi)，寂寂跫音，忽焉腸斷。此時若有一二才鬼，從空而墜，亦擁之為無價寶矣。人壽幾何，難逢仙偶，非脫此苦海，今日安得與君坐對也？”徐生大笑而別。
○澤民實事
《書》曰：“民惟邦本，本固邦寧。”為邦本計者，莫先于興利除害，害不除，則利亦不能興也。故出而在外，入而在內(nèi)，凡有地方之責(zé)，其于民間疾苦，或因時陳告，或即事吁聞，其始相其可行而后為，其既期于必行而后止。議定一朝，澤流萬姓，則言與人俱不朽矣。河南自闖賊蹂躪之后，田野半化污萊，天朝底定，荒者減其額稅。惟靈寶一縣，以許姓族大糧多，當(dāng)事避嫌，未經(jīng)豁免，虛糧二萬，貽累日久?？滴跏吣辏砂赘χ疗湟?，夙夜籌畫，三請于院司，竟得奏蠲，合境歡騰，江亦因之內(nèi)擢。舊例順天獄之罪犯軍流者，必俟咨行各省僉妻到日，然后發(fā)遣?？滴跛氖?，錢再亭為京尹，請先掣定地方，押赴本省，領(lǐng)妻同解，則擊者不致淹滯于囹圄，行者不致欺辱于道路，三便之奏，奉詔允行。又琉璃亮瓦二廠，舊例除官房富戶外，小民計屋輸租，而貧苦之氓，倒壞之舍，糊口未能，算緡何出，請悉貸之，于是歲免租四千三百有奇。當(dāng)再亭在垣中時，建白俱切政要，而其尹京兆也，猶不忘民瘼，天下稱之。江采白名蘩，漢陽人。錢再亭，名晉錫，太倉人。
○于家琵琶
蒲州于孝廉有愛姬曰紅桃，美容止，善談謔，尤擅名琵琶。北地閨闈，多嫻此技，而紅桃纖指嬌喉，攏弦葉曲，其調(diào)與眾絕異，故才一發(fā)聲，聞?wù)呒粗獮橛谂靡病３绲澞?，闖寇所至蹂躪，河汾間罹禍尤酷。孝廉被執(zhí)，闖帥將殺之。牛金星見其年韶質(zhì)秀，且已登科，丐為子師而免。紅桃亦于此散失，不知所往。孝廉從金星于軍，數(shù)月后，館之晉王府中，晉府初經(jīng)兵燹，雖重樓疊閣，而棟折垣頹，金粉凋落，沼荒林?jǐn)。癜貎A欹。孝廉于最后之宮，置一榻焉，妖狐晝嘯于庭，奇鬼宵窺于牖，詭形怪響，百態(tài)千聲。孝廉斯時，雖偷息人間，實同冥域，而心念紅桃，如醉如癡，一切可憎可怖之境，翻置度外矣。又逾一載，闖兵進逼京師，列營保定城北。序?qū)脷埗茊桍奔?。孝廉與牛子共一行帳，薄暮雪下愈密。二鼓初報。孝廉啟帳小遺，四望皎然，隱隱聞琵琶聲，觸其夙好，遂跣足踏雪潛行求之。越數(shù)十行帳，獨一帳有燈，聲從帳出，俯而諦聽，是耳所素熟者，大慟一聲，身仆深雪不能起。帳中人疑其奸細，捆縛入帳，識為金星西席，乃釋而詢其故。孝廉曰：“家有小姬，素善琵琶，兵間散去，巳逾二載，愿見之私，雖寐不忘。今宵萬籟俱寂，清調(diào)遠聞，恍出吾姬之手，不勝悲痛，干觸麾下，疏狂之咎，尚期宥之?！睅ぶ腥艘嗪勒?，慨焉出姬相見，果紅桃也。乃復(fù)行酒列炙，俾孝廉與姬歡飲達旦。明日言于金星，以紅桃歸孝廉，仍遣二騎送回浦州。孝廉入本朝，以揚州通判終。
○夜光
藍田幕客瞿修齡言：于康熙三十年四月陰晦之夕，從其主人勘地至一山間，時方二更，豁然天曙，紅光浮嶺，朗照林谷，行三四里許，仍復(fù)昏黑。昔于頔在海南時，三更忽曉，如日初出，移時復(fù)暗，是夜海中大金鰲浮出有光，照耀天地，遍嶺南悉見，乃知是鰲所為。秦地去海萬里，何由得光？蓋深山大澤，俱有龍蛇之屬，不第金鰲有光也。
○豹仙
徐州李蟠以文望雄于鄉(xiāng)，跌宕自喜。其家去州城一二里，有趙翁者，所居之村與李村相望，晨夕往來無間也。趙翁頗饒于貲，小筑數(shù)十楹，外周以垣，中分兩院而空其半，欄檻曲折，花木幽深。忽一日，有美髯老人從空屋中曳杖而出，自號“豹仙”，顏如童孺，衣冠甚古，長揖趙翁，偕入其室，則屏幃之麗，幾案之精，皆非素有。翁顧視駭愕，豹仙曰：“老夫生無氏族，居無井里，所至之地，安即為鄉(xiāng)。昨從天目、天臺渡江而北，遍訪幽棲，曾無愜意。適見君有間館，絕遠囂塵，暫頓妾婢于此，當(dāng)圖留珠之報，用酬割宅之恩，幸無訝也。”言未既，美姬漸次出見，焚香于爐，瀹茗于碗，更侍遞進，光艷照座。豹仙笑指諸姬曰：“此皆老夫養(yǎng)生之具矣?！壁w翁告退，念其禮意既殷，談?wù)搹?fù)雅，頓忘怪異，轉(zhuǎn)與親昵，暇則輒相過從。豹仙自言得道漢時，市朝屢變，轉(zhuǎn)瞬間不覺千有余歲。賴有狐氏八仙，從侍巾櫛。紅粉四班，命曰“陰獵”，逾月則遣一班于三百里外媚人取精，挹彼注茲，合同而化，運之以氣，葆之以神，延生之術(shù)，實由于此。趙翁度其必能前知，因叩以吉兇禍福，無不奇中。驚傳鄉(xiāng)曲，咸以真仙奉之。蟠獨不信，一夕痛飲極醉，直造豹所，大呼“妖獸”數(shù)其惑眾之罪。豹則蚤已避去，其室闃如，而蟠仍毒詈不止也。趙翁隔院聞其聲，亟往諄勸，令仆夫乘月扶歸。明日豹仙復(fù)見，趙翁曰：“吾友無狀，深獲罪于老仙。醉人當(dāng)恕，幸無較焉。”豹仙曰：“此君天祿甚高，老夫輩法當(dāng)退避。計其年滿三十，當(dāng)魁天下，四十六歲，位至三公。但其生平有二隱事，實傷陰德，致干天罰。且性近鬼躁，功名雖顯，不免淹阻，或至遷謫。若老夫則跡本萍浮，呼當(dāng)馬應(yīng)，既被譴驅(qū)，無庸留滯矣?！鞭o別出門。有頃過覘其居，鳥語在檐，落紅滿地，依然一空院也。他日趙以二隱事詢李，李嘿而不悅，似有悔咎之色?？滴醵〕?，蟠果狀元及第，尋以事去官。
○猿風(fēng)鷹火
天津徐緯真素嗜方技，縱酒落魄?？滴醭?，偶有江淮之行，道經(jīng)山東古廟，忽聞廟中大呼：“徐緯真救我！”乃解鞍小憩，又聞呼之如前。入廟遍視，并無一人，唯有一大鐵鐘覆地，語出鐘內(nèi)。徐問曰：“汝是何怪，而作人語，且呼我望救耶？”鐘內(nèi)語曰：“上古猿公，黃石老曾從學(xué)劍，我即其裔也。以劍術(shù)之疏，誤傷良善，蒙上市譴責(zé)，囚此鐘已百有余年。今限滿當(dāng)出，幸君開之?！毙煸唬骸拔覠o千鈞之力，豈能獨發(fā)此鐘？”鐘內(nèi)語曰：“不勞君手發(fā)也，君但去鐘上十二字，我即出矣?！辩婓w泥封，篆文苔繡，取石敲磨，有頃立盡。鐘內(nèi)語曰：“可矣。然須速走，稍遲半刻，不無于君有害?！毙焖炜珞H疾行二三里，回望來處，云霾風(fēng)暴，響若山崩，遙見大白猿從空飛墮，叩首驢前，倏忽不見。徐生南游半載，仍還都下，天街夜靜，明月滿戶，聞剝啄聲甚急。啟戶納之，則年少書生，儀容妍雅，再拜稱謝，而曰：“余濟南之鐘囚也，賴君拯拔之恩，得超沈淪之厄。上帝赦其夙愆，仍還仙秩。感君厚德，沒齒弗諼。念君志切鼎，學(xué)求圖緯，今于天府瓊笈，竊得道書三卷授君，以申環(huán)珠之報。必于一夕篝燈畢抄，慎毋緩也?！背鰰脦?，匆匆辭別。徐生展閱第一卷，其文如《論語》、《孝經(jīng)》，曰：“平平無奇耳?！闭归喌诙?，其文如《陰符》、《鴻烈》，曰：“此亦不足習(xí)也?！闭归喌谌?，其皆文言吐火吞刀之秘，徵風(fēng)召雨之奇，乃大喜曰：“我所求者，正在于是?！彼熵戒浿Ｌ旄ο驎?，而少年已至，窺徐意在末帙，色若不懌者。嘆曰：“我所以報公者，豈謂是乎？第一卷具帝王之略，第二卷成將相之才，第三卷術(shù)數(shù)之書耳，用之而善，僅以修業(yè)，用而不善，適以戕生。然緣止于此，當(dāng)可奈何！”言未既，人與書俱失矣。徐原籍山陰，自獲書后，嘗以其術(shù)試于故鄉(xiāng)?；蜃皆掠趹?，懸之暗室；或捏雷于掌，放之晴霄，以法為戲，取薄酬而資旅食。一日飲酒大醉，時值炎暑，袒而坐于門，適涼飚驟起，向空書符，招之入袖，良久不放。怒觸風(fēng)伯，于袖中大吼，破袖而出，雷火繼之，膚發(fā)焦枯，隨以致斃。又康熙庚申，高州大旱，有瓊山諸生黃賓臣者，自言得奇門真?zhèn)鳌Ｓ兴就堉?，賓臣結(jié)壇觀山寺，披發(fā)仗劍，以目視日，竟晷不下一睫，天果微雨。詰朝烈日如故，有司誚其左道無驗，賓臣于是由觀山遷壇于發(fā)祥寺，登浮圖第四層，上下左右，悉封以符，謂觀者曰：“明午必雨，但從東南來，則吉，否則當(dāng)有性命之憂。”因作書與家人訣。明日未時，烈日中狂風(fēng)大作，賓臣謂其仆曰：“雨從西北來，不祥。爾當(dāng)速去！”其仆甫下塔，霹靂一聲，雨如注，有老人見一麻鷹口含火丸，從塔頂飛入，霹靂再震，賓臣顛仆塔外，右臂一孔如針，血涔涔流不已而死。此皆素?zé)o修道之真，妄習(xí)褻天之術(shù)，宜其干神怒，遭冥誅也。
○東坡亭
昔蘇公子瞻在惠州時，結(jié)亭白鶴峰上，今名東坡亭，面臨東江，而附州之歸善縣城，適當(dāng)其前。自有亭以來，城墻頹墜，廣四五尺許，屢筑屢圮，久不修治。康熙三十四年，縣令林宸書決計完之。土人以為東坡勝跡，應(yīng)仍其舊，林不以為然。卜吉鳩工，以?豪灰累石，備加堅鞏，月余又復(fù)崩陷如故。蓋蘇公之神棲游于此，不欲障其眺望也。亭之左右，有水二泓，一曰“朱池”，一曰“墨沼”，燃燭亭內(nèi)，雖風(fēng)狂雨暴，其焰不熄不搖。
○奇嗜
南海孝廉李耘，字倩為，性嗜腌鴨尾，每膳必需。家人以全鴨進者，則割尾而棄其余。親友設(shè)宴，以為褻而不供，則怫然謝去，雖珍錯盈前，不肯下箸。佛山鎮(zhèn)有一豪家，筵宴不時，烹飪狼籍，其用腌鴨，日以數(shù)十計，惡其尾??，未下釜時，即命家人?投墻處。倩為聞而嘆曰：“委明珠于糞壤，抵尺璧于污泥，天下有拂人之性如此傖父哉！世不實寶，我不忍其棄于地也。遂徙居與豪家結(jié)鄰，日享其腌尾焉。粵中荔枝，必俟五六月紅熟，方以甘鮮擅名，非其候則攢眉螫口，不可下咽。倩為獨嗜純青者，蘸以香山鹽??醫(yī)，一啖百枚。嘗曰：“人間至味，無逾于是，惜不能與腌鴨尾日夕慰我饞耳?！闭崴罪崳运罴?。其令河內(nèi)時，見民有姓唐者，以其音之似糖也，輒怒目曰：“萬姓譜中何一不可姓，而必姓此乎！”遇有罪者必倍其笞。
○兩夢
尚櫟山名崇乾，其先番禺人，本姓蔡，鼎革后，尚藩立為嗣，因冒姓尚，自言：“藩生之有文名者，唯余與盛某相埒。”壬子秋闈試后，盛某之弟，夢一貴人烏帽絳袍，鼓吹登堂，指揮胥役，上文魁匾額。詰旦，告其母與嫂，同是夢也。后二日，復(fù)夢前貴人到門，除去匾額，付年少頭陀，投匾于水，頭陀坐其上，蕩漾而去。旦又告其母與嫂，夢亦如一。及榜發(fā)，櫟山獲薦，而盛某被斥。訪之房考官，乃知盛某七藝已入彀，因二場表語不合，以櫟山卷易之。櫟山又言：“徹棘之晨，夢過荒寺，恍若舊游，因于佛前嘿禱，心期獲雋。展拜間，聞有‘自然?爾’之語，出金剛口中。再登后殿，見一人手敲桐魚，坐而誦經(jīng)，余側(cè)窺之，亦頭陀也，貌與余酷似。未幾，喧呶聒耳，忄雙然驚寤，則報捷者在門矣?！眹L觀人世之事，變態(tài)萬端，悉如夢幻，科名特其一耳。有夢而失之者，有夢而得之者，是又夢中之夢也。盛子失意后，不久徂謝。櫟山由縣令起家，生有象賢，文譽顯著，此亦頭陀之善夢者哉。
○紅衣土偶
京師劉光廷，有棗園在東直門外，其實長白甘脆，稱為佳果。熟時園丁晨起看視，逾夕輒減，而莫測其故，走告光廷。光廷曰：“此必有竊者，汝特守之不密耳?！彼熳酝剤@，恰值月夜，持桃??伺于樹隱。至四更后，見有紅衣女子從墻外飛入，不假攀援，不懼鉤刺，往來輕捷，甚于猿鳥，摘其肥而熟者，即納口中。光廷植??大喝，紅衣者飄瞥?去。光廷開門跡之，經(jīng)三四里，天色已明，紅衣者至一土地祠而隱。光廷入祠追索，諸土偶積埃盈寸，唯右側(cè)紅衫侍女，露首如沐。光廷怒視曰：“汝是竊我棗者?！迸e??奮擊，破其像，獲腹棗斗許而歸。
○相墓四大惑
人之生也，有耳目可以視聽，有手足可以持行，尚不能精攻文以取貴，善治產(chǎn)以致富，信堪與家言，求諸冥冥之朽骨，茫茫之頑土，謂富貴當(dāng)安坐而致，一大惑也。相墓之書曰：“前有洿池，后有丘陵，東有流水，西有長道，謂之正穴?！比粠r居者絕少圍，澤居者難求崇阜，居在山水之間，又安能恰兼四者有之？而必曰“此為正穴”，一大惑也。陳魏公俊卿父墓在莆田南寺之側(cè)，本一富民葬處也，葬后二十年間，其子若孫無不病目，多至失明。有術(shù)人語之曰：“此害由墓而起，當(dāng)急徙之?！备幻褡哟髴?，即別卜改窆，而故穴為俊卿所得。富民病者愈，而俊卿官至右仆射，封魏國公?？滤恼?，甫田之小民也。有一山人善相地，為富家卜葬，夜臥于穴，土神呵之曰：“此柯狀元祖穴，奈何犯之，可速遷免禍?！泵鞯┮愿嬷魅?，其家遂別葬。然郡中大族，并無柯氏。他日山人假坐米肆，肆主姓柯，問家有葬者否，曰：“我父枯骨，尚在淺土?！彼煲缘匮杂诳拢聘腹钳幱谄渲?。生子曰潛，景泰辛未及第，仕至翰林侍讀。然則宅兆之吉，若有所待，茍非其人，不容妄冀。乃祖父之歿，輒延地師，遍求善地，一大惑也。古今稱地師之神者，晉有郭景純，宋有張鬼靈。然景純自知命盡，而不能逃于刑誅；鬼靈自知數(shù)促，而不能免于夭折。況其術(shù)萬不如景純、鬼靈，而欲為他人祛禍就福，避兇趨吉，有是理乎？一大惑也。
○樹怪
石濤和尚以前朝宗室，遁跡桑門，結(jié)茅于徽之黃山。歲暮雨雪，與一二禪侶圍火庵內(nèi)。更定以后，突見一人排戶直入，其形甚鉅，藍發(fā)紫面，張口若箕，亦于旁踞坐。諸禪侶驚愕散匿，石濤凝然不動，徐舉鐵火箸夾一紅炭置其口中，其人銜炭箸負痛疾趨而去。閱三日，雪霽，石濤攜筇出游，離庵里許，見路側(cè)核桃樹，槎?牙如人，樹本上有橫坎，廣七八寸，鐵箸與炭在焉。乃知前宵之排戶者，即此怪也，遂命僮斫而薪之。石濤道行超峻，妙繪絕倫，太倉王麓臺謂：“海內(nèi)丹青家，不能盡識，而大江以南，當(dāng)推石濤第一，余與石谷，皆所未逮?！?br />
○還金
順治十年三月，龍溪老農(nóng)黃中與其子小三操一小船，往漳州東門買糞，泊船浦頭，浦傍廁糞，黃所買也。父子飯畢，入廁擔(dān)糞，見遺有腰袱一具，攜以回船，解袱而觀，內(nèi)有白金六封。黃謂其子曰：“此必上廁人所失者。富貴之人，必不親自腰纏；若貧困之人，則此銀即性命所系，安可妄??？我當(dāng)待其人而還之。”小三大以為迂，爭之不聽，幸幸徑回龍溪。黃以袱藏船尾，約篙坐待。良久，遙見一人狂奔而走，入廁周視，旁徨號慟，情狀慘迫。黃呼問故，其人曰：“我父為山賊妄指，現(xiàn)系州獄。昨造謁貴紳達情，州守許以百二十金為酬。今鬻田宅，丐親友，止得其半。待州守許父保釋，然后拮據(jù)全饋，事乃得解，故以銀袱纏腰入州。因急欲如廁，解袱置板，心焦意亂，結(jié)衣而出，竟失此銀。我死不足惜，何以救我父之死乎！言訖，淚如雨下。黃細詢銀數(shù)與袱色俱符，慰之曰：“銀固在也，我待子久矣?！标谥?，封完如故。其人驚喜過望，留一封謝黃。黃曰：“使我有貪心，寧肯辭六受一？”揮手使去。是時船糞將滿，而子久不至，遂獨自刺船歸。行至中途，風(fēng)雨驟作，艤棹荒村之側(cè)。村岸為雨所沖洗，轟然而崩，露見一饔，錫灌其口。黃亦不知中有何物，但念取此可為儲米器，然重不能勝，力舉乃得至船。須臾雨霽風(fēng)和，月懸柳外，數(shù)聲欺乃，夜半抵家。小三以前事告母，兩相怨詈，黃歸扣戶，皆不肯應(yīng)。黃因誑云：“我有寶饔在船，汝可出共舉之?！弊幽阁@起趨船，月光射饔頭如雪，手舁而上，鑿錫傾饔，果皆白鏹，約有千金，黃愕然悟蕉鹿之非夢矣。黃之鄰止隔葦墻，臥聽黃夫婦切切私語甚悉，明日以擅發(fā)私藏首于官。龍溪宰執(zhí)黃庭訊，黃一無所諱，直陳還銀獲銀之由，宰曰：“為善者食其報，此天賜也，豈他人所得而問乎？”笞鄰釋黃，由是遷家入城，遂終享焉。
○紅娘子
陸云士之宰江陰也，湯西崖以孝廉來游，有情必達，他則不然，群客交妒西崖。云士曰：“公等無多言也，公試觀天下有幾西崖乎？”是時西崖甫逾弱冠，顏美如玉，而詞筆媚秀，所至傾坐。邑有妓號紅娘子者，已在杜秋之年矣，西崖悅其妍媚，比于啖蔗之甘，客裝所蓄，盡散頭而去。閱歲西崖登第入翰院，遣人致書云士，云士大喜，以為湯君心念舊交，不以云泥有間也。發(fā)其緘，寒暄外，唯??問紅娘子無恙，且言：“紅有假子，頗能文，已令采芹于泮否？”絕不及疇昔禮遇之雅。云士大怒，裂書投地，作長牘謾語復(fù)之。余聞云士盛有男寵，老而艱嗣，畜愛童字鶴書者為子，委以邑政，因致奪秩。云士家于杭，杭人稱云士為“子梅妻鶴”。則云士亦不得專以昵紅咎西崖也。
○少陵骨
至元十年，喬中山以東漕掾出使延安，道經(jīng)?州，土人傳有少陵枯骨在石中者，因往觀之。石樹州市道傍，色青質(zhì)堅，人骨一具，跌坐于內(nèi)，與石俱化而狀若生成。按《唐書·文苑傳》：甫攜家避亂荊楚，寓居耒陽，永泰二年，啖牛肉白酒，一夕而卒，年五十九。其子宗武流落江湘，不久亦歿。元和中，宗武子嗣業(yè)自耒陽遷甫之柩，歸葬于偃師縣西北首陽山之前。則少陵枯骨。應(yīng)在首陽，何由而見于?地乎？“今夜?州月，閨中只獨看”，此少陵寄家?州，在長安憶其兒女之詩，亦不久居于?也。乃后之好事者，因拾遺官號，而訛改婦人之妝；因偶寓?州，而妄指石函之骨。少陵身已逝矣，而猶不免為名累也如此哉！
○十力前知
十力禪師者，空隱和尚之上座也。十公能詩，工八分書，為人慷慨有才略。少時久游西北邊關(guān)及滇黔秦蜀，多識天下豪杰，與曹文詔、虎大威兩總?cè)纸缓?。年五十，始皈依空隱，出家匡廬。崇禎辛巳，從空隱說法于廣州光孝寺，與二樵薛起蛟同鄉(xiāng)舊識，梵修之暇，輒抵掌談四方兵將強弱與險要塞?厄處，娓娓不倦。密語二樵曰：“汝輩經(jīng)生，不知興廢大勢，尚搦管咿唔何為者？”二樵因叩其興廢之由。曰：“朋黨亂于朝，盜賊亂于野，大事去矣，不久且將革命?！倍詥枺骸瓣J李連營十八，大者十萬，小者不下四五萬，已破豫楚，復(fù)據(jù)秦晉，意欲窺伺神京，朝中貴臣，多有為其心腹者，草野之民，憂之久矣。代興者豈即此寇耶？”曰：“非也。天降禍亂，以致闖賊披猖。然中國之民，不過與中國之君相終始。日月既沒，雖有爝火，尚不能以微光自存，矧茲腐草之螢哉！”二樵曰：“然則誰得之？”曰：“有天命者得之，老僧不及見矣，汝等行當(dāng)自知，毋多言?！惫镂窗嗽拢诹_浮。次年甲申，懷宗殉國，弘光偏安江左，不久亦亡，而本朝太祖以天命建元，其言悉驗。
○小座師
潘稼堂素與南州交好。康熙乙卯，徐太史果亭典試浙江，偕潘入闈。潘得許汝龍卷，極賞其后場五策，亟稱于太史，因此入彀。撤棘后，許謁徐，并見潘于武林行館，尊為小座師。己未，潘以布衣應(yīng)詔，授翰林院檢討?？滴跞尚?，分校禮闈，許卷仍以潘薦成進士，遂為真座師矣。汝龍改名汝霖，今官至禮部侍郎。
○岳家神兵
余家吳江之北麻村，居瀕麻湖?？滴跛氖荒晁脑禄尴Γb見燎火遍野，列如繁星，穿林登隴，其行甚速，鉦炮喧震，而絕無人聲。湖內(nèi)之舟，舳艫相接，桅燈高入天際，其燈皆書“岳府”二字。村人舉家出走，驚以為盜。久之乃滅。及曉訪之，遠地百里內(nèi)，無不有此，咸以為忠武神兵，道經(jīng)吾邑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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