元雜劇
賈仲明《荊楚臣重對玉梳記》
第一折
?。ú氲┌绮穬荷?，云）老身姓顧，在這松江府住坐。有個女孩兒，小字玉香，年方二十歲，生的十分大有顏色，做著個上廳行首，與一個揚(yáng)州府秀才荊楚臣作伴。二年光景，那生在俺家里，使了數(shù)十錠銀子。如今有東平府客人柳茂英，裝二十載綿花來這松江貨賣。著人請他去了，這早晚敢待來也?。▋舭缌⑸?，云）自家柳茂英，東平府人。裝了二十載綿花，來此松江府貨賣。此間有個歌者顧玉香，我有心與他作伴。夜來見了那媽媽，今日使著個梅香來請，事必諧矣！我索走一遭去。（見科）（卜兒云）柳官人，你放心，那荊生被我趕將出去了，你歡喜咱。（凈云）先留五十兩銀子，與奶奶做茶錢。料著二十載綿花，也不到的剩一分回去。（同下）（正旦扮顧玉香上，云）妾身姓顧，小字玉香，在此做著個上廳行首。二年前與荊楚臣作伴，俺家使過他數(shù)十錠花銀。俺娘見他沒東西了，日日撚他去。他一口氣成病，使性兒出去了。可早數(shù)日光景，那生被廉恥所拘，不肯上門，我著憐兒尋他去了。暗想俺這門衣飯，又無甚黃牛耕黑牛種，止則是賣笑求食，非同容易也呵?。ǔ?br />
【仙呂】【點(diǎn)絳唇】風(fēng)月家門，又無資本，別營運(yùn)。止不過送舊迎新，憑賣笑衣食穩(wěn)。
【混江龍】倚仗著高談闊論，全用些野狐涎撲子弟打郎君。散春情柳眉星眼，取和氣皓齒朱唇。和他笑一笑敢忽的軟了四肢，將他靠一靠管烘的走了三魂。為俺呵搬的那讀書的慵觀經(jīng)史，作商的懶去辛勤，為吏的焉遵法度，做官的豈惜簪紳。生著那義和的兄弟廝尋爭，孝順的兒子學(xué)生分。都是俺個敗人家油（髟狄）髻太歲，送人命粉臉腦兇神。
?。ǔ蟀鐟z兒，同末扮荊楚臣上，云）姐夫，快行動些！（荊楚臣云）小生荊楚臣，本貫廣陵人也。游學(xué)至此松江府，與上廳行首顧玉香作伴二年，被虔婆板障，將小生氣成疾病，出來在相知人家暫住。恰才大姐著憐兒來尋，則索走一遭去。（見科）（正旦悲云）楚臣，你好下的，數(shù)日間闊。（荊楚臣云）大姐情分，生死不忘，銜結(jié)難報。（正旦唱）
【油葫蘆】覷了這惜玉憐香心上人，教咱家情越親，那勞承那敬愛那溫存。（荊楚臣云）大姐，則被你情系人心早晚休？（正旦唱）則咱這情牽人意終朝印，似恁的塵隨馬足何年盡？（荊楚臣云）奶奶如此板障，姻緣不久矣！（正旦唱）俺娘翻手是雨，合手是云。常則是惡哏哏緊掿著條黃桑棍，端的待打殺臥麒麟。
【天下樂】俺娘自做師婆自跳神，一會家難禁努目訕筋，俺那娘颩著一個冷鼻凹，百般兒沒事狠。（帶云）見了那名公文士每來呵?。ǔ┫拥氖菑埿悴爬钚悴牛◣г疲┮娔枪由崛松祥T呵?。ǔ鄣氖峭跎崛藙⑸崛耍切﹩桃笄谘饎訂?。
?。ㄇG楚臣云）大姐，省一句兒，恐怕奶奶聽的。（卜兒上，云）我聽的多時也！俺女孩兒對著荊秀才罵我，也罷，荊秀才出去！（正旦云）奶奶，他在咱家使了偌多銀兩，再留住一程兒。你若不肯，我尋個自盡?。ú穬涸疲┥中≠v人，著他快出去?。ㄕ┏?br />
【村里迓鼓】間別了俺故人恩愛，便絕了咱子母情分。若不是三年乳哺十月懷耽，也曾受過的苦辛，敢將你扯拽衣袂，撾揉皮肉，揪挦頭鬢。（卜兒云）不發(fā)跡的窮生，趕不出門去。你是讀書人，廉恥也不顧，你不羞那？（正旦唱）奶奶，他耐了你萬種羞，受了你千般氣。俺家里也使了他數(shù)錠銀，
?。◣г疲┎还炊?，銀兩使盡，揾地趕他出去。（唱）他則索狼吃幞頭心兒里自忍。
?。ú穬鹤鰵饪?，云）別人家養(yǎng)女兒孝順，偏我家這等生分。（正旦唱）
【元和令】常言道母慈悲兒孝順，則為你娘狠毒兒生分。每日家三餐飽飯要腥葷，四季衣?lián)Q套兒新。（卜兒云）須不是荊秀才的錢物。（正旦唱）送的他離鄉(xiāng)背井，進(jìn)退無門，恰便似湯澆雪風(fēng)卷云。
【上馬嬌】你那眼又親，手又準(zhǔn)，似餓鷂撲鵪鶉。將一座花柳營，生扭做迷魂陣，真是個女吊客母喪門。
【游四門】再休想不應(yīng)親者強(qiáng)來親，則理會的說響鈔共精銀。恁那之乎者也都休論，使不著調(diào)子曰弄詩云，待做惜花人。
【勝葫蘆】眼前面便是西出陽關(guān)無故人，（卜兒云）走的快著。（正旦唱）不帶傷也著昏，生逼人千里關(guān)山勞夢魂。若早知你這般圈繢，那般局段，急抽身不囫圇！
【幺篇】都是你個愛錢的虔婆送了人，（荊楚臣云）可不著人唾罵奶奶也?。ㄕ┏┠抢锱虑肆R萬人嗔？則愿的臭死尸骸蛆亂蚡，遮莫便狼拖狗拽，鴉（口嵌）鵲啄，休想我系一條麻布孝腰裙！
?。ú穬涸疲┪乙膊缓湍阏f，伴著那窮丑生，幾時是了？我與你又尋了個標(biāo)致的郎君也！憐兒，快請柳茂英來！（凈上見科）（卜兒云）這等風(fēng)流子弟，又有錢，不強(qiáng)似那荊秀才？（凈跪云）大姐，小人二十載綿花，都與大姐，不強(qiáng)如那窮身破命的？
?。ㄕ┰疲┼渎暎。ǔ?br />
【后庭花】他雖然身貧志不貧，（荊楚臣云）姐姐，有錢的來了，小生告回。（正旦唱）我怎肯錢親人不親？（荊楚臣云）常言道后浪催前浪，（正旦唱）盡教他后浪催前浪，（帶云）楚臣放心，（唱）休想我新人換舊人。（凈云）二十載綿花都送大姐哩?。ㄕ┏┵u花人賣花唇，（帶云）我勸你咱，（唱）休入俺這花營錦陣。（帶云）我說幾般兒你受用的茶飯。（唱）三停刀砍腳跟，百煉錘打腦門。生鐵鉤搭脊筋，鍮鑌杓剜眼輪。連珠箭雨點(diǎn)頻，九稍炮風(fēng)勢緊。漫天綱措備的真，陷入坑埋沒的準(zhǔn)。釘人釘勾二百斤，鉆人鉆有十?dāng)?shù)根，秤人秤安頓的穩(wěn)。急收拾沒了半文，剛剛的剩紙路引。
【青歌兒】敢著你有家、有家難奔，這廝你眼里、眼里無珍。（凈云）我有二十載綿花，好大本錢哩，（正旦笑科）（唱）這些時白馬紅纓衫色新，怕不月戶風(fēng)門，翠袖紅裙，繡被鴛裀，玉軟香溫。有一日使的來赤手空拳，夢撒撩丁，前吊磚后吊瓦，槌著胸，跌著腳，哭哭啼啼，悲悲切切恰還魂，敢恁時馬死黃金盡。
?。ú穬涸疲┻@等好郎君不接待，著這窮丑生。休看他吃的，則看他穿的，我也不和你料口，快趕出去！荊楚臣，若不出去，我和你不干凈?。ㄕ┰疲┏汲鋈チ耍乙膊灰掑X，咱大家坐地?。ǔ?br />
【賺煞尾】從今后都一般病染夢魂勞，兩下里人遠(yuǎn)天涯近。好苦痛也荊郎楚臣，（荊楚臣云）姐姐，你肯守志么？（正旦唱）我敢一上青山便化身。從今后枕冷衾寒，索自溫存。（凈云）有小人陪侍大姐，二十載綿花不剩一分回去?。ㄕ┏┻@廝待逞精神賣弄家門，（凈云）二十載綿花，則和大姐歇一夜罷。（正旦云）呆漢?。ǔ┬菹牒湍阋灰狗蚱薨僖苟鳎。▋粼疲┝①I了顧玉香也?。ㄕ┏┠愦獡幌闩?，妝孤學(xué)俊，（帶云）呆漢！（唱）便準(zhǔn)備著那一年春盡一年春。（同荊下）
?。▋粼疲┧麅蓚€去了！奶奶，破著我二十載綿花，務(wù)要和他睡一夜，方遂我平生之愿！（詩云）我這嘴臉也不俗，偏生不入婆娘目。媽媽若還做的姑老成，怕道你家沒得綿花褥?。ㄍ拢?br />
楔子
?。ǖ┩G楚臣上，云）小生想來，堂堂七尺之軀，生于天地間，被人如此數(shù)說。大丈夫必當(dāng)立志，況兼朝廷春榜動，選場開，憑小生文學(xué)，必奪取一個狀元回來。但不知姐姐意下如何?。ㄕ┰疲┏贾饕姴徊?，男子漢當(dāng)以功名為念。你若肯去進(jìn)取，妾解下釵環(huán)，以為路費(fèi)。（取砌末科，云）全副頭面釧鐲，俱是金珠，助君之用。又有這玉梳兒一枚，是妾平日所愛之珍。掂做兩半，君收一半，妾留一半。君若得第，以對玉梳為記。（做與砌末悲科）（唱）
【仙呂】【賞花時】君既取功名妾不留，妾謹(jǐn)守香閨君莫憂。（帶云）我將這玉梳呵，（唱）分兩下有因由，則怕你撇咱腦后，似破鏡合妝樓。
【幺篇】無瑕玷的情懷圖個永久，有溫潤的姻緣博個到頭。（做拜別科）（唱）若赴京闕到皇州，有一日功名成就，做夫婦可風(fēng)流。（下）
?。ㄇG楚臣云）多謝姐姐赍助盤纏。今日正是好日辰，便索登程去也。正是：青云有路終須到，金榜無名誓不歸。（下）
第二折
?。ú穬和瑑羯?，云）柳官人放心，荊生被我趕出去了。女孩兒由他乖，好歹成就你。（凈云）多謝媽媽?。ú穬涸疲┪胰ぐ衬飪阂粓鲷[，便來請你。（凈云）二十載綿花都與奶奶用。（同下）（正旦引梅香上，云）憐兒，自你姐夫去后，可早半月光景，覺的我這身心不安，況值秋天，好傷感人也呵！（唱）
【正宮】【端正好】人乍別受凄涼，病易感添寂寞，記相別，可早半月期過。俺愁人病里如何過？又被這秋景相回和。
?。废阍疲┙憬悖矍氨M是秋意哩?。ㄕ┏?br />
【滾繡球】促人眉黛的矮墻側(cè)舞飄飄凋敗柳，替人憔悴的小塘中干支支枯老荷。斷人魂魄的樹梢頭昏慘慘野煙微抹，松人鬢腳的山尖上高聳聳峰頂堆螺。感人消瘦的疏籬下黃甘甘菊盡開，染人血淚的窄溝岸紅颩颩楓亂落，攪人夢境的小階前絮叨叨夜蛩頻聒，惱人情腸的金井傍滴溜溜梧葉辭柯。結(jié)人愁懷的碧天邊昏冉冉云輕布，助人長吁的紗窗外疏剌剌風(fēng)勢惡，伴人孤另的明皎皎月色銀河。
（梅香云）姐姐為俺姐夫去了，茶飯少進(jìn)，脂粉懶施，好生清減了也。（正旦唱）
【倘秀才】無奈何淺妝淡抹，有甚心濃梳艷裹，每日懶出門桯繡房里坐。朝忘餐食無味，夜廢寢眼難合，不索你問我。
（梅香云）姐姐，你飲杯兒酒也消愁，閑行一步也消悶。（正旦云）你那里知道？我便吃酒呵，也消不得愁，便閑行呵，也消不得悶。（卜兒上見科）（旦云）奶奶，為何也這般煩惱？（卜兒怒云）可知不歡喜哩！柴也無，米也無，我看吃甚么？（正旦云）你道我不曾覓錢，頭上有天哩。（唱）
【滾繡球】我與你覓下的金尋下的銀，買下的錦攢下的羅，珠和翠整箱兒盛垛，娘呵，你那哭窮口恰似翻河。（帶云）金錢不使呵，（唱）莫不陰司下要用他？（帶云）珠翠不戴呵，（唱）莫不靈堂前要顯豁？（帶云）綾錦不穿呵，（唱）莫不留著棺函中裝裹？（卜兒云）忤逆弟子，你待著我死哩?。ㄕ┰疲┠闼篮牵ǔ┮膊凰髯鏊憚隅姽溺t鈸。（卜兒云）可是為甚么？（正旦唱）你終朝看的昧心經(jīng)管取消了災(zāi)障，每日念的養(yǎng)家咒多應(yīng)免些罪過。（卜兒云）你咒的我好！好兒女！好兒女?。ㄕ┏┰劭缮鮾号槎?！
?。ú穬涸疲┝R著他越撒頑，我著些話兒哄他。孩兒，我恰才斗你耍來。則養(yǎng)你一個，偏我不疼？（正旦唱）
【倘秀才】休假溫存絮叨叨取撮，佯問候熱剌剌念合，更怕我不趲你那冷氣虛心廝拾掇。啞謎兒有甚難猜破？甜句兒將我緊兜羅，口如蜜缽。
（卜兒云）我如今老了，抬舉的你成人，你也可憐我些兒。（正旦唱）
【滾繡球】做娘的肯哀憐肯付合，做女的有疼熱有瓜葛，指頭上單養(yǎng)的我一個，須不是過房的買到前窩。熬煎的點(diǎn)秋霜兩鬢皤，抬舉我正青春二九過。衣食勾家私得過，因甚的鬧炒炒做不的個存活？每日間八陽經(jīng)便少呵也有三千卷，五代史至輕呵也有二百合，又不是風(fēng)魔。
?。ú穬涸疲┖海鷣y留下柳茂英，得些錢鈔，等咱做些盤纏。（正旦云）憐兒，且順著虔婆，若不依他有五千場不定交。就叫那呆漢來擠上他一場，也絕了念頭。（凈上見科，云）大姐若留了小人，二十載綿花都送與大姐。（正旦唱）
【脫布衫】一心待趁浪逐波，恣情的妙舞清歌。呆子弟迎風(fēng)把火，強(qiáng)風(fēng)情指山賣磨。
?。▋艄蚩?，云）大姐可憐見。（正旦唱）
【醉太平】你與我打脧，有甚不瞧科。恰便似告水災(zāi)今歲淹了田禾，怎覷那王留便做作。你去顧前程這搭兒休超垛，識吊頭，打鬧里疾赸過，刬地你拽大拳人面前逞嘍（風(fēng)召），請起來波小哥。
?。▋粼疲┯纱蠼懔R我，則是二十載綿花都送與大姐。（正旦云）呆漢，養(yǎng)活妻子，休戀風(fēng)塵?。ǔ?br />
【倘秀才】這廝他不知死飛蛾投火，你要我便是望梅止渴。（凈怒云）男兒膝下有黃金，&地望梅止渴？（正旦唱）話不投機(jī)一句多，你待要裝標(biāo)垛，下鍬鑺，哎罷呵！
（云）我再勸你咱?。ǔ?br />
【滾繡球】俺這暖烘烘錦被窩，似翻滾滾油鼎鑊。這效鸞凰翠屏繡幕，是陷平人虎窟狼窩。紅蓮舌是斬郎君古定刀，青絲發(fā)是縛子弟降魔索。鴆人藥是美甘甘舌尖上幾口甜唾，招人命是香噴噴袖口內(nèi)半幅輕羅。潑人湯三轉(zhuǎn)身揩些眼淚，催人命百忙里著句褪科，平地風(fēng)波。
（云）呆漢，我有個比喻。（凈跪云）大姐，你說你說。（正旦唱）
【賽鴻秋】則俺那雙解元普天下聲名播，哎，你個馮員外舍性命推沒磨。則這個蘇小卿怎肯伏低？將料著這蘇婆休想輕饒過。呆廝你收拾買花錢，休習(xí)閑牙磕。常言道：井口上瓦罐終須破。
?。▋粼疲┰鯇⑽冶锐T魁？二十載綿花，倒不如三千引茶？（正旦唱）
【三煞】販茶船柱兒大，比著你爭些個，綿花載數(shù)兒儉，斟量來不甚多。那里禁的半載周年，將你那千包百簍，也不索碎扯零挦，則消得兩道三科。休戀這隋堤楊柳，歌盡桃花，人賽嫦娥。俺這狠心的婆婆，則是個追命的母閻羅。
（凈云）我則是二十載綿花都與大姐。（正旦唱）
【二煞】若是娶的我去家中過，便是引得狼來屋里窩。俺這粉面油頭，便是非災(zāi)橫禍；畫閣蘭堂，便是地綱天羅。敢著你有家難奔，有口難言，有氣難呵。弄的個七上八落，只待睜著眼跳黃河。
?。▋粼疲┐蠼悖仪〔挪坏纴?？二十載綿花都不打緊，則娶大姐做個老婆。（正旦唱）
【黃鐘煞】休置俺這等掂梢折本賠錢貨，則守恁那遠(yuǎn)害全身安樂窩。不曉事的頹人認(rèn)些回和，沒見識的杓俫知甚死活？無廉恥的喬才惹場折挫，難退送的冤魂像個甚么？村勢煞捻著則管獨(dú)磨，樺皮臉風(fēng)癡著有甚颩抹？橫死眼如何有個分豁，噴蛆口知他怎生發(fā)落？沒來由受惱耽煩取快活，丟了您那長女生男親令閣。（凈云）我二十載綿花送與大姐也不少。（正旦唱）量你這二十載綿花值的幾何？（帶云）呆漢?。ǔ┠惚阌幸蝗f斛明珠也則看的我！（下）
?。▋舯煌频疲疲┠棠?，我如今怎么？（卜兒云）柳官人放心，好歹都在我身上。（凈云）二十載綿花都送奶奶，（扌棄）的不剩一分回去。（同下）
第三折
（荊楚臣冠帶上，詩云）獨(dú)攜琴劍入長安，垂手功名自不難。何限彩樓招婿者，偏我無心懶去看。小官荊楚臣。自離了松江赴京，一舉狀元及第。所除句容縣令，判簿皆缺，止下官一人。方才到任數(shù)日，只等事定，去取顧玉香未遲。近奉府帖，下差往鄉(xiāng)催辦今冬糧草。左右的鞴馬過來。（下）（凈上，云）嗨！誰想顧玉香夜來收拾了房中細(xì)軟，共梅香逃走，不知去向！眼見往京師尋那荊楚臣去了。那虔婆哄了我偌多東西，則這干罷。如今趕到丹陽問人來，說有一個婦人引著個梅香，將著些行李上旱路去了。正中我計，我拚的連夜抄將過來。白土左側(cè)黑林子里等著。若撞見他，肯順我便罷；道出一個不字來，我著刀子結(jié)果了他性命，歇兩日大蟲吃了，又無形跡，多少是好。（下）（正旦同梅香上，云）憐兒，慢慢的行。只為那呆漢纏的我慌，俺那虔婆眼黑愛錢，誠恐污我身名，生出此計，瞞過俺那虔婆。所央松江府舊認(rèn)的孔目每，討了一張文書，則做往京探親，帶了些細(xì)軟家私，上京尋那荊楚臣去。悄悄的討了只船兒，來至丹陽。出江風(fēng)浪難行，旱路稍近。前面雇輛車兒，共梅香坐將去。好是凄涼人也呵?。ǔ?br />
【中呂】【粉蝶兒】秋況消疏，遠(yuǎn)村迷淡煙深處，斷橋邊野水平蕪。盼郵亭巴堠子，一步捱一步。早則是途徑崎嶇，惱行人痛傷情緒。
【醉春風(fēng)】則為俺那不心軟的狠毒娘，更合著這忒忤逆的逃竄女。恰便似孟姜女送寒衣，誰曾受這般苦！苦！那里問養(yǎng)育情懷，則為俺夫妻恩愛，早難道割不斷子母腸肚。
（梅香云）姐姐，你看這派秋景，煞是傷感人也?。ㄕ┏?br />
【紅繡鞋】按天際落霞孤鶩，映殘陽老樹啼烏，古道傍飄衰葉折枯蒲。蒹葭排雁字，云水捕魚圖，灑西風(fēng)彈淚雨。
（梅香云）姐姐，轉(zhuǎn)過這山坡，一簇榆林，黑洞洞的，不知里面藏著甚么狼蟲虎豹，況兼天色已晚，好是怕人也?。ㄕ┏?br />
【迎仙客】轉(zhuǎn)過這山額角生慘凄，見一簇惡林郎黑模糊，不由我心兒里猛然添怕懼。兩耳火云燒，渾身冷汗出，似鉤住我皮膚，把不定頭梢兒豎。
?。废阍疲┙憬?，早尋個燈火店安下也好。（凈上喝，旦慌科）（正旦唱）
【石榴花】唬的我意慌張心喬怯戰(zhàn)都速，無了魂魄，軟了身軀，則見他惡哏哏嗔忿忿氣撲撲。（凈扭旦認(rèn)科）（正旦云）放手?。▋粼疲┳叩暮?！今日見你也。（正旦唱）猛見了他面目，事在當(dāng)初。不合將他千般數(shù)落十分怒，料應(yīng)來命在須臾。（凈云）既然見了你，好歹要成合，不肯便殺了你?。ㄕ┏┻@廝待強(qiáng)風(fēng)情打家截道拚著做，那里討護(hù)身符？
（凈云）近前來，你順了我罷?。ㄕ┰疲┯裣阋玻。ǔ?br />
【斗鵪鶉】這堝兒使不著我美貌嬌容，用不著我花言巧語。（凈云）不肯便殺了你?。ㄕ┏┻@廝如此行為，恁般做出！
?。▋粼疲┠隳锸惯^我偌多銀兩，準(zhǔn)折了兩家罷。（正旦唱）這的是你財上分明大丈夫，賊兒膽底虛。（凈云）你還不順我，等到幾時？（正旦唱）你只要竊玉偷香，省甚的云（歹尤）殢雨？
（凈云）梅香，和你大姐說，這里又無人，他和我成合了罷。若不肯呵，我便殺了也?。废阍疲┙憬?，他說不肯，便要?dú)⒘四?。如何發(fā)付那？（正旦云）
【上小樓】你道是如何發(fā)付，我索避著不做。我這里斂袂回身，褪后趨前，眼笑眉舒。（做拜科）（唱）施禮數(shù)，道萬福，殷勤觀覷，施呈著我尊前席上那些假虛脾和睦。
（云）柳官人，你急性怎么？慢慢商量，可不好廝見。（凈云）肯呵，二十載綿花都與大姐，不肯時目下見血！（正旦云）噤聲?。ǔ?br />
【幺篇】待將咱所圖，我寧死不辱！這廝笑里藏刀，節(jié)外生枝，暗地埋伏。這里是大道官塘，怎沒個行人，南來北去？天那，眼見的死的來不著墳?zāi)埂?br />
?。▋舫蹲?，云）大姐，成合了罷？（正旦叫科，云）有殺人賊也！（荊楚臣引祗候上，云）甚么人叫殺人賊？左右每拿?。。ㄗ瞿脙簦c旦認(rèn)科）（荊楚臣云）玉香姐姐，你認(rèn)的我么？
?。ㄕ┰疲┚任业氖钦l那？（荊楚臣云）小生荊楚臣也。（正旦云）慚愧。（唱）
【滿庭芳】也是天然對付，險些兒身歸地府，命掩泉途。（荊楚臣云）為甚這廝做出這等事來？（正旦唱）這廝只因飽暖生淫欲。（荊楚臣云）這是關(guān)系性命，暫時隨順，省致如此狼狽。（正旦唱）便休想似水如魚。（荊楚臣云）權(quán)時之事，何故認(rèn)真？（正旦唱）與這廝待一時間鶯儔燕侶，我情愿盡世兒鳳只鸞孤。（荊楚臣云）且免一時危難，也不為過。（正旦唱）楚臣也，你深思慮，因何難共處？豈不聞冰炭不同爐？
?。ㄇG楚臣云）左右，拿過那逆賊來?。髲哪脙艄颍┝R介）（凈云）二十載綿花都送大姐。（正旦唱）
【普天樂】這廝起荒淫，生嫉妒，抵多少守株待兔，緣木求魚。（凈做慌介）（正旦唱）賊漢意下慌，楚臣心頭怒。（荊楚臣云）據(jù)這賊情理難容，該問死罪哩?。ㄕ┏?jù)此賊情理難容傷時務(wù)，壞人倫罪不容誅。一心待偎紅倚翠，論黃數(shù)黑，惡紫奪朱。
?。ㄔ疲┏?，你好生施行此賊咱。（荊楚臣云）左右，將此賊押赴縣里去者！（押凈下）（正旦唱）
【快活三】楚臣索自窨付，君子斷其初。說山盟言海誓做妻夫，怎忘的咱剪發(fā)燃香處。
【朝天子】自楚臣應(yīng)舉，聽妾身拜覆，俺娘將我待嫁做商人婦。賢愚從來不并居，因此上不避紅塵路。誰想來至中途，逢著賊徒，幾乎間遭間阻。猛可里得遇，將妾身救取，方信道天自有安排處。
?。ㄇG楚臣云）元來如此。你可來做甚么？我自有人來取你。（正旦云）楚臣，你如今那里為官？（荊楚臣云）今授句容縣令，你也受用五花官誥，做夫人縣君也。（正旦唱）
【十二月】拜辭了清歌妙舞，打迭起傅粉施朱。受了些千辛萬苦，熬了些短嘆長吁。早則有準(zhǔn)成地朝云暮雨，依然的復(fù)舊如初。
【堯民歌】等著也五花官誥七香車，盡受用滿身花影倩人扶。今日個花生滿路得榮除，早則不碧桃花下鳳鸞孤。歡娛歡娛樂有余，輕憐惜偎香玉。
（荊楚臣云）左右，鞴馬！一壁抬過轎兒來，共夫人同回縣里去?。ㄕ┏?br />
【耍孩兒】原來這夫人也許俺娼人做，我則道盡世兒常為妓女。不想糞堆上驀然長靈芝，鵲巢中生出鸞雛。顯耀殺妾本云間住，光輝了君家淮甸居。恰才但有半點(diǎn)兒風(fēng)聲污，可不羞歸西浙，恥向東吳。
【一煞】肩廝并比翼鳥，腮廝貼比目魚，手廝把合歡帶，同心結(jié)連枝樹。頭廝磕低調(diào)兒歌金縷，腿廝壓高擎著倒玉壺。臂廝摟似并頭蓮在鴛幃宿，盡情兒顛鸞倒鳳，盡興兒弄粉摶酥。
【二煞】對鸞臺畫娥眉月一彎，鋪蟬鬢插犀梳云半吐，玉玎珰金（王枼）（王燮）珠琭簌。逞一會兒鳳冠霞帔夫人相，謊一程兒高髻云鬟仕女圖，顯一捻兒風(fēng)流處。探親眷高抬著暖轎，送人情穩(wěn)坐著香車。
（荊楚臣云）夫榮婦貴，足矣！足矣?。ㄕ┏?br />
【煞尾】做男兒的除縣宰稱了心，為妻兒的號縣君享受福。則我這香名兒貫滿松江府，我與那普天下猱兒每可都做的主。（下）
（荊楚臣云）下官想來，不如做一角文書，將那柳茂英鎖送府牢，依律治罪。一壁廂另擇吉日，請夫人進(jìn)衙，未為遲也。（詩云）偶執(zhí)強(qiáng)人大道傍，卻令夫婦得成雙。不是一番寒徹骨，誰許梅花噴鼻香？（下）
第四折
（荊楚臣上，云）下官當(dāng)初與玉香別時，分開玉梳為記。今日令銀匠用金鑲就，依舊完好。已曾安排下筵席，一者與夫人壓驚，二者慶賀這玉梳。言之未已，夫人早上。（正旦引梅香上，云）玉香，誰想有今日也呵?。ǔ?br />
【雙調(diào)】【新水令】風(fēng)塵中埋沒了二十年，平空的喚縣君有何顏面！告辭了春風(fēng)歌宛轉(zhuǎn)，夜月舞蹁躚。俺如今福祿雙全，穩(wěn)拍拍的綠窗下做針線。
?。ㄒ娍疲ㄇG楚臣云）夫人，我想當(dāng)初若非你贈我盤纏，進(jìn)取功名，焉得有今日也？（正旦唱）
【駐馬聽】你如今位得榮遷，兩行朱衣列馬前。當(dāng)初你身雖貧賤，也曾一春常費(fèi)買花錢。則我這節(jié)婦牌旌表在麗春園，更和你紫泥宣頒降到臨川縣。這的是心堅石也穿，喜鴛鴦雙鎖黃金殿。
?。ㄇG楚臣云）多感夫人棄母尋夫，路途遙遠(yuǎn)，如此艱辛，況為賊子所逼，幾乎性命也不可保。這都是為著那個來？夫人請上，受下官一拜。（拜科）（正旦唱）
【落梅風(fēng)】尋夫主真誠志，盼京師不甚遠(yuǎn)。颼颼把風(fēng)霜親踐，腳背踵是腳心里踏破的繭，
?。ㄇG楚臣云）生受夫人。（正旦云）休道生受。（唱）便死呵死而無怨。
（云）我想那日若不遇見相公，必喪這賊之手。相公請上，受妾身一拜。（拜科）（唱）
【水仙子】你道我顧玉香是嬌滴滴玉天仙，偏撞他柳盜跖惡哏哏做死冤。手持著明晃晃利刃如秋練，唬得我戰(zhàn)欽欽魂靈兒飛半天。若不是你荊楚臣急忙忙剩到根前，將一個赤力力活擒拿，將一個喜孜孜生放免，怎能勾夫和婦，美甘甘再得纏綿？
?。ㄇG楚臣云）夫人，你和我別時，分開玉梳為記，今令銀匠用金鑲了。那首飾頭面，盡皆費(fèi)用，單留此梳，以表至誠。夫人你看！（與旦砌末科）（正旦唱）
【甜水令】想著咱錦片前程，十分恩愛，百年姻眷，非今世是前緣。問甚么首飾房奩，金珠鐲釧，釵環(huán)頭面。玉梳兒對勘的依然。
【折桂令】果然似樂昌般破鏡重圓，抵多少配上瓊簪，接上冰弦。當(dāng)初俺兩下分開，今還一處，仍舊完全。（荊楚臣云）這梳上對嵌處，微顯纖絲文路，終不如天然完美。（正旦唱）雖然是有痕跡香嬌玉軟，端的個無瑕（王此）粉繞花纏，金裹瓊沿，翠護(hù)朱圈。白日里墊（髟狄）髻兒權(quán)襯著青絲，到晚來貼主腰兒緊摟在胸前。
（荊楚臣云）梅香，將酒來，共夫人飲一杯?。ㄋ途瓶疲ㄇG楚臣云）夫人請！（正旦云）相公請?。ǔ?br />
【錦上花】當(dāng)日在娼樓百般留戀，今日在琴堂受用無邊。一個青春，一個少年；一個榮華，一個貴顯。
【幺篇】相公不負(fù)心，賤妾能酬愿，比目鴛鴦天生可羨。百歲歡娛，兩情繾綣；玉漏休殘，金杯莫淺。
?。ú穬荷弦娍?，云）相公，我道你不是個受貧的！玉香，你也該辭我一辭怕甚么？（正旦云）虧你今日還有嘴臉來見我哩！（荊楚臣云）夫人不必?zé)?。天下老鴇，那一個不愛錢的？只是這所在留不得你。左右，取我一百兩俸錢來，與他為終身養(yǎng)贍之資。你將的去者。（卜兒云）那柳茂英將著二十載綿花，要我女孩兒睡一夜，尚然不肯，如今嫁與你做了個夫人，豈可沒些財禮？至少也得一千兩?。ㄕ┏?br />
【清江引】老鴇兒那個不愛錢？誰似你坐錢眼中間轉(zhuǎn)？只爭他少共多，再不問良和賤，也還比他二十載綿花好過遣。
?。ㄔ疲┻@一百兩俸錢，也勾你養(yǎng)贍半世了，還要討多哩！（唱）
【離亭宴煞】這里是陽春德澤桃花縣，他怎肯將小民脂血做黃金輦，除了些月支的俸錢，無過是酒一尊琴三弄詩千卷。說甚么三媒六證財，再受你百計千方騙。俺如今也得個夫人位轉(zhuǎn)，若早上了你歹王魁販茶船，可不干賺了我俏蘇卿一世里蹇。
題目 顧玉香雙美錦堂歡
正名 荊楚臣重對玉梳記
賈仲明《荊楚臣重對玉梳記》
第一折
?。ú氲┌绮穬荷?，云）老身姓顧，在這松江府住坐。有個女孩兒，小字玉香，年方二十歲，生的十分大有顏色，做著個上廳行首，與一個揚(yáng)州府秀才荊楚臣作伴。二年光景，那生在俺家里，使了數(shù)十錠銀子。如今有東平府客人柳茂英，裝二十載綿花來這松江貨賣。著人請他去了，這早晚敢待來也?。▋舭缌⑸?，云）自家柳茂英，東平府人。裝了二十載綿花，來此松江府貨賣。此間有個歌者顧玉香，我有心與他作伴。夜來見了那媽媽，今日使著個梅香來請，事必諧矣！我索走一遭去。（見科）（卜兒云）柳官人，你放心，那荊生被我趕將出去了，你歡喜咱。（凈云）先留五十兩銀子，與奶奶做茶錢。料著二十載綿花，也不到的剩一分回去。（同下）（正旦扮顧玉香上，云）妾身姓顧，小字玉香，在此做著個上廳行首。二年前與荊楚臣作伴，俺家使過他數(shù)十錠花銀。俺娘見他沒東西了，日日撚他去。他一口氣成病，使性兒出去了。可早數(shù)日光景，那生被廉恥所拘，不肯上門，我著憐兒尋他去了。暗想俺這門衣飯，又無甚黃牛耕黑牛種，止則是賣笑求食，非同容易也呵?。ǔ?br />
【仙呂】【點(diǎn)絳唇】風(fēng)月家門，又無資本，別營運(yùn)。止不過送舊迎新，憑賣笑衣食穩(wěn)。
【混江龍】倚仗著高談闊論，全用些野狐涎撲子弟打郎君。散春情柳眉星眼，取和氣皓齒朱唇。和他笑一笑敢忽的軟了四肢，將他靠一靠管烘的走了三魂。為俺呵搬的那讀書的慵觀經(jīng)史，作商的懶去辛勤，為吏的焉遵法度，做官的豈惜簪紳。生著那義和的兄弟廝尋爭，孝順的兒子學(xué)生分。都是俺個敗人家油（髟狄）髻太歲，送人命粉臉腦兇神。
?。ǔ蟀鐟z兒，同末扮荊楚臣上，云）姐夫，快行動些！（荊楚臣云）小生荊楚臣，本貫廣陵人也。游學(xué)至此松江府，與上廳行首顧玉香作伴二年，被虔婆板障，將小生氣成疾病，出來在相知人家暫住。恰才大姐著憐兒來尋，則索走一遭去。（見科）（正旦悲云）楚臣，你好下的，數(shù)日間闊。（荊楚臣云）大姐情分，生死不忘，銜結(jié)難報。（正旦唱）
【油葫蘆】覷了這惜玉憐香心上人，教咱家情越親，那勞承那敬愛那溫存。（荊楚臣云）大姐，則被你情系人心早晚休？（正旦唱）則咱這情牽人意終朝印，似恁的塵隨馬足何年盡？（荊楚臣云）奶奶如此板障，姻緣不久矣！（正旦唱）俺娘翻手是雨，合手是云。常則是惡哏哏緊掿著條黃桑棍，端的待打殺臥麒麟。
【天下樂】俺娘自做師婆自跳神，一會家難禁努目訕筋，俺那娘颩著一個冷鼻凹，百般兒沒事狠。（帶云）見了那名公文士每來呵?。ǔ┫拥氖菑埿悴爬钚悴牛◣г疲┮娔枪由崛松祥T呵?。ǔ鄣氖峭跎崛藙⑸崛耍切﹩桃笄谘饎訂?。
?。ㄇG楚臣云）大姐，省一句兒，恐怕奶奶聽的。（卜兒上，云）我聽的多時也！俺女孩兒對著荊秀才罵我，也罷，荊秀才出去！（正旦云）奶奶，他在咱家使了偌多銀兩，再留住一程兒。你若不肯，我尋個自盡?。ú穬涸疲┥中≠v人，著他快出去?。ㄕ┏?br />
【村里迓鼓】間別了俺故人恩愛，便絕了咱子母情分。若不是三年乳哺十月懷耽，也曾受過的苦辛，敢將你扯拽衣袂，撾揉皮肉，揪挦頭鬢。（卜兒云）不發(fā)跡的窮生，趕不出門去。你是讀書人，廉恥也不顧，你不羞那？（正旦唱）奶奶，他耐了你萬種羞，受了你千般氣。俺家里也使了他數(shù)錠銀，
?。◣г疲┎还炊?，銀兩使盡，揾地趕他出去。（唱）他則索狼吃幞頭心兒里自忍。
?。ú穬鹤鰵饪?，云）別人家養(yǎng)女兒孝順，偏我家這等生分。（正旦唱）
【元和令】常言道母慈悲兒孝順，則為你娘狠毒兒生分。每日家三餐飽飯要腥葷，四季衣?lián)Q套兒新。（卜兒云）須不是荊秀才的錢物。（正旦唱）送的他離鄉(xiāng)背井，進(jìn)退無門，恰便似湯澆雪風(fēng)卷云。
【上馬嬌】你那眼又親，手又準(zhǔn)，似餓鷂撲鵪鶉。將一座花柳營，生扭做迷魂陣，真是個女吊客母喪門。
【游四門】再休想不應(yīng)親者強(qiáng)來親，則理會的說響鈔共精銀。恁那之乎者也都休論，使不著調(diào)子曰弄詩云，待做惜花人。
【勝葫蘆】眼前面便是西出陽關(guān)無故人，（卜兒云）走的快著。（正旦唱）不帶傷也著昏，生逼人千里關(guān)山勞夢魂。若早知你這般圈繢，那般局段，急抽身不囫圇！
【幺篇】都是你個愛錢的虔婆送了人，（荊楚臣云）可不著人唾罵奶奶也?。ㄕ┏┠抢锱虑肆R萬人嗔？則愿的臭死尸骸蛆亂蚡，遮莫便狼拖狗拽，鴉（口嵌）鵲啄，休想我系一條麻布孝腰裙！
?。ú穬涸疲┪乙膊缓湍阏f，伴著那窮丑生，幾時是了？我與你又尋了個標(biāo)致的郎君也！憐兒，快請柳茂英來！（凈上見科）（卜兒云）這等風(fēng)流子弟，又有錢，不強(qiáng)似那荊秀才？（凈跪云）大姐，小人二十載綿花，都與大姐，不強(qiáng)如那窮身破命的？
?。ㄕ┰疲┼渎暎。ǔ?br />
【后庭花】他雖然身貧志不貧，（荊楚臣云）姐姐，有錢的來了，小生告回。（正旦唱）我怎肯錢親人不親？（荊楚臣云）常言道后浪催前浪，（正旦唱）盡教他后浪催前浪，（帶云）楚臣放心，（唱）休想我新人換舊人。（凈云）二十載綿花都送大姐哩?。ㄕ┏┵u花人賣花唇，（帶云）我勸你咱，（唱）休入俺這花營錦陣。（帶云）我說幾般兒你受用的茶飯。（唱）三停刀砍腳跟，百煉錘打腦門。生鐵鉤搭脊筋，鍮鑌杓剜眼輪。連珠箭雨點(diǎn)頻，九稍炮風(fēng)勢緊。漫天綱措備的真，陷入坑埋沒的準(zhǔn)。釘人釘勾二百斤，鉆人鉆有十?dāng)?shù)根，秤人秤安頓的穩(wěn)。急收拾沒了半文，剛剛的剩紙路引。
【青歌兒】敢著你有家、有家難奔，這廝你眼里、眼里無珍。（凈云）我有二十載綿花，好大本錢哩，（正旦笑科）（唱）這些時白馬紅纓衫色新，怕不月戶風(fēng)門，翠袖紅裙，繡被鴛裀，玉軟香溫。有一日使的來赤手空拳，夢撒撩丁，前吊磚后吊瓦，槌著胸，跌著腳，哭哭啼啼，悲悲切切恰還魂，敢恁時馬死黃金盡。
?。ú穬涸疲┻@等好郎君不接待，著這窮丑生。休看他吃的，則看他穿的，我也不和你料口，快趕出去！荊楚臣，若不出去，我和你不干凈?。ㄕ┰疲┏汲鋈チ耍乙膊灰掑X，咱大家坐地?。ǔ?br />
【賺煞尾】從今后都一般病染夢魂勞，兩下里人遠(yuǎn)天涯近。好苦痛也荊郎楚臣，（荊楚臣云）姐姐，你肯守志么？（正旦唱）我敢一上青山便化身。從今后枕冷衾寒，索自溫存。（凈云）有小人陪侍大姐，二十載綿花不剩一分回去?。ㄕ┏┻@廝待逞精神賣弄家門，（凈云）二十載綿花，則和大姐歇一夜罷。（正旦云）呆漢?。ǔ┬菹牒湍阋灰狗蚱薨僖苟鳎。▋粼疲┝①I了顧玉香也?。ㄕ┏┠愦獡幌闩?，妝孤學(xué)俊，（帶云）呆漢！（唱）便準(zhǔn)備著那一年春盡一年春。（同荊下）
?。▋粼疲┧麅蓚€去了！奶奶，破著我二十載綿花，務(wù)要和他睡一夜，方遂我平生之愿！（詩云）我這嘴臉也不俗，偏生不入婆娘目。媽媽若還做的姑老成，怕道你家沒得綿花褥?。ㄍ拢?br />
楔子
?。ǖ┩G楚臣上，云）小生想來，堂堂七尺之軀，生于天地間，被人如此數(shù)說。大丈夫必當(dāng)立志，況兼朝廷春榜動，選場開，憑小生文學(xué)，必奪取一個狀元回來。但不知姐姐意下如何?。ㄕ┰疲┏贾饕姴徊?，男子漢當(dāng)以功名為念。你若肯去進(jìn)取，妾解下釵環(huán)，以為路費(fèi)。（取砌末科，云）全副頭面釧鐲，俱是金珠，助君之用。又有這玉梳兒一枚，是妾平日所愛之珍。掂做兩半，君收一半，妾留一半。君若得第，以對玉梳為記。（做與砌末悲科）（唱）
【仙呂】【賞花時】君既取功名妾不留，妾謹(jǐn)守香閨君莫憂。（帶云）我將這玉梳呵，（唱）分兩下有因由，則怕你撇咱腦后，似破鏡合妝樓。
【幺篇】無瑕玷的情懷圖個永久，有溫潤的姻緣博個到頭。（做拜別科）（唱）若赴京闕到皇州，有一日功名成就，做夫婦可風(fēng)流。（下）
?。ㄇG楚臣云）多謝姐姐赍助盤纏。今日正是好日辰，便索登程去也。正是：青云有路終須到，金榜無名誓不歸。（下）
第二折
?。ú穬和瑑羯?，云）柳官人放心，荊生被我趕出去了。女孩兒由他乖，好歹成就你。（凈云）多謝媽媽?。ú穬涸疲┪胰ぐ衬飪阂粓鲷[，便來請你。（凈云）二十載綿花都與奶奶用。（同下）（正旦引梅香上，云）憐兒，自你姐夫去后，可早半月光景，覺的我這身心不安，況值秋天，好傷感人也呵！（唱）
【正宮】【端正好】人乍別受凄涼，病易感添寂寞，記相別，可早半月期過。俺愁人病里如何過？又被這秋景相回和。
?。废阍疲┙憬悖矍氨M是秋意哩?。ㄕ┏?br />
【滾繡球】促人眉黛的矮墻側(cè)舞飄飄凋敗柳，替人憔悴的小塘中干支支枯老荷。斷人魂魄的樹梢頭昏慘慘野煙微抹，松人鬢腳的山尖上高聳聳峰頂堆螺。感人消瘦的疏籬下黃甘甘菊盡開，染人血淚的窄溝岸紅颩颩楓亂落，攪人夢境的小階前絮叨叨夜蛩頻聒，惱人情腸的金井傍滴溜溜梧葉辭柯。結(jié)人愁懷的碧天邊昏冉冉云輕布，助人長吁的紗窗外疏剌剌風(fēng)勢惡，伴人孤另的明皎皎月色銀河。
（梅香云）姐姐為俺姐夫去了，茶飯少進(jìn)，脂粉懶施，好生清減了也。（正旦唱）
【倘秀才】無奈何淺妝淡抹，有甚心濃梳艷裹，每日懶出門桯繡房里坐。朝忘餐食無味，夜廢寢眼難合，不索你問我。
（梅香云）姐姐，你飲杯兒酒也消愁，閑行一步也消悶。（正旦云）你那里知道？我便吃酒呵，也消不得愁，便閑行呵，也消不得悶。（卜兒上見科）（旦云）奶奶，為何也這般煩惱？（卜兒怒云）可知不歡喜哩！柴也無，米也無，我看吃甚么？（正旦云）你道我不曾覓錢，頭上有天哩。（唱）
【滾繡球】我與你覓下的金尋下的銀，買下的錦攢下的羅，珠和翠整箱兒盛垛，娘呵，你那哭窮口恰似翻河。（帶云）金錢不使呵，（唱）莫不陰司下要用他？（帶云）珠翠不戴呵，（唱）莫不靈堂前要顯豁？（帶云）綾錦不穿呵，（唱）莫不留著棺函中裝裹？（卜兒云）忤逆弟子，你待著我死哩?。ㄕ┰疲┠闼篮牵ǔ┮膊凰髯鏊憚隅姽溺t鈸。（卜兒云）可是為甚么？（正旦唱）你終朝看的昧心經(jīng)管取消了災(zāi)障，每日念的養(yǎng)家咒多應(yīng)免些罪過。（卜兒云）你咒的我好！好兒女！好兒女?。ㄕ┏┰劭缮鮾号槎?！
?。ú穬涸疲┝R著他越撒頑，我著些話兒哄他。孩兒，我恰才斗你耍來。則養(yǎng)你一個，偏我不疼？（正旦唱）
【倘秀才】休假溫存絮叨叨取撮，佯問候熱剌剌念合，更怕我不趲你那冷氣虛心廝拾掇。啞謎兒有甚難猜破？甜句兒將我緊兜羅，口如蜜缽。
（卜兒云）我如今老了，抬舉的你成人，你也可憐我些兒。（正旦唱）
【滾繡球】做娘的肯哀憐肯付合，做女的有疼熱有瓜葛，指頭上單養(yǎng)的我一個，須不是過房的買到前窩。熬煎的點(diǎn)秋霜兩鬢皤，抬舉我正青春二九過。衣食勾家私得過，因甚的鬧炒炒做不的個存活？每日間八陽經(jīng)便少呵也有三千卷，五代史至輕呵也有二百合，又不是風(fēng)魔。
?。ú穬涸疲┖海鷣y留下柳茂英，得些錢鈔，等咱做些盤纏。（正旦云）憐兒，且順著虔婆，若不依他有五千場不定交。就叫那呆漢來擠上他一場，也絕了念頭。（凈上見科，云）大姐若留了小人，二十載綿花都送與大姐。（正旦唱）
【脫布衫】一心待趁浪逐波，恣情的妙舞清歌。呆子弟迎風(fēng)把火，強(qiáng)風(fēng)情指山賣磨。
?。▋艄蚩?，云）大姐可憐見。（正旦唱）
【醉太平】你與我打脧，有甚不瞧科。恰便似告水災(zāi)今歲淹了田禾，怎覷那王留便做作。你去顧前程這搭兒休超垛，識吊頭，打鬧里疾赸過，刬地你拽大拳人面前逞嘍（風(fēng)召），請起來波小哥。
?。▋粼疲┯纱蠼懔R我，則是二十載綿花都送與大姐。（正旦云）呆漢，養(yǎng)活妻子，休戀風(fēng)塵?。ǔ?br />
【倘秀才】這廝他不知死飛蛾投火，你要我便是望梅止渴。（凈怒云）男兒膝下有黃金，&地望梅止渴？（正旦唱）話不投機(jī)一句多，你待要裝標(biāo)垛，下鍬鑺，哎罷呵！
（云）我再勸你咱?。ǔ?br />
【滾繡球】俺這暖烘烘錦被窩，似翻滾滾油鼎鑊。這效鸞凰翠屏繡幕，是陷平人虎窟狼窩。紅蓮舌是斬郎君古定刀，青絲發(fā)是縛子弟降魔索。鴆人藥是美甘甘舌尖上幾口甜唾，招人命是香噴噴袖口內(nèi)半幅輕羅。潑人湯三轉(zhuǎn)身揩些眼淚，催人命百忙里著句褪科，平地風(fēng)波。
（云）呆漢，我有個比喻。（凈跪云）大姐，你說你說。（正旦唱）
【賽鴻秋】則俺那雙解元普天下聲名播，哎，你個馮員外舍性命推沒磨。則這個蘇小卿怎肯伏低？將料著這蘇婆休想輕饒過。呆廝你收拾買花錢，休習(xí)閑牙磕。常言道：井口上瓦罐終須破。
?。▋粼疲┰鯇⑽冶锐T魁？二十載綿花，倒不如三千引茶？（正旦唱）
【三煞】販茶船柱兒大，比著你爭些個，綿花載數(shù)兒儉，斟量來不甚多。那里禁的半載周年，將你那千包百簍，也不索碎扯零挦，則消得兩道三科。休戀這隋堤楊柳，歌盡桃花，人賽嫦娥。俺這狠心的婆婆，則是個追命的母閻羅。
（凈云）我則是二十載綿花都與大姐。（正旦唱）
【二煞】若是娶的我去家中過，便是引得狼來屋里窩。俺這粉面油頭，便是非災(zāi)橫禍；畫閣蘭堂，便是地綱天羅。敢著你有家難奔，有口難言，有氣難呵。弄的個七上八落，只待睜著眼跳黃河。
?。▋粼疲┐蠼悖仪〔挪坏纴?？二十載綿花都不打緊，則娶大姐做個老婆。（正旦唱）
【黃鐘煞】休置俺這等掂梢折本賠錢貨，則守恁那遠(yuǎn)害全身安樂窩。不曉事的頹人認(rèn)些回和，沒見識的杓俫知甚死活？無廉恥的喬才惹場折挫，難退送的冤魂像個甚么？村勢煞捻著則管獨(dú)磨，樺皮臉風(fēng)癡著有甚颩抹？橫死眼如何有個分豁，噴蛆口知他怎生發(fā)落？沒來由受惱耽煩取快活，丟了您那長女生男親令閣。（凈云）我二十載綿花送與大姐也不少。（正旦唱）量你這二十載綿花值的幾何？（帶云）呆漢?。ǔ┠惚阌幸蝗f斛明珠也則看的我！（下）
?。▋舯煌频疲疲┠棠?，我如今怎么？（卜兒云）柳官人放心，好歹都在我身上。（凈云）二十載綿花都送奶奶，（扌棄）的不剩一分回去。（同下）
第三折
（荊楚臣冠帶上，詩云）獨(dú)攜琴劍入長安，垂手功名自不難。何限彩樓招婿者，偏我無心懶去看。小官荊楚臣。自離了松江赴京，一舉狀元及第。所除句容縣令，判簿皆缺，止下官一人。方才到任數(shù)日，只等事定，去取顧玉香未遲。近奉府帖，下差往鄉(xiāng)催辦今冬糧草。左右的鞴馬過來。（下）（凈上，云）嗨！誰想顧玉香夜來收拾了房中細(xì)軟，共梅香逃走，不知去向！眼見往京師尋那荊楚臣去了。那虔婆哄了我偌多東西，則這干罷。如今趕到丹陽問人來，說有一個婦人引著個梅香，將著些行李上旱路去了。正中我計，我拚的連夜抄將過來。白土左側(cè)黑林子里等著。若撞見他，肯順我便罷；道出一個不字來，我著刀子結(jié)果了他性命，歇兩日大蟲吃了，又無形跡，多少是好。（下）（正旦同梅香上，云）憐兒，慢慢的行。只為那呆漢纏的我慌，俺那虔婆眼黑愛錢，誠恐污我身名，生出此計，瞞過俺那虔婆。所央松江府舊認(rèn)的孔目每，討了一張文書，則做往京探親，帶了些細(xì)軟家私，上京尋那荊楚臣去。悄悄的討了只船兒，來至丹陽。出江風(fēng)浪難行，旱路稍近。前面雇輛車兒，共梅香坐將去。好是凄涼人也呵?。ǔ?br />
【中呂】【粉蝶兒】秋況消疏，遠(yuǎn)村迷淡煙深處，斷橋邊野水平蕪。盼郵亭巴堠子，一步捱一步。早則是途徑崎嶇，惱行人痛傷情緒。
【醉春風(fēng)】則為俺那不心軟的狠毒娘，更合著這忒忤逆的逃竄女。恰便似孟姜女送寒衣，誰曾受這般苦！苦！那里問養(yǎng)育情懷，則為俺夫妻恩愛，早難道割不斷子母腸肚。
（梅香云）姐姐，你看這派秋景，煞是傷感人也?。ㄕ┏?br />
【紅繡鞋】按天際落霞孤鶩，映殘陽老樹啼烏，古道傍飄衰葉折枯蒲。蒹葭排雁字，云水捕魚圖，灑西風(fēng)彈淚雨。
（梅香云）姐姐，轉(zhuǎn)過這山坡，一簇榆林，黑洞洞的，不知里面藏著甚么狼蟲虎豹，況兼天色已晚，好是怕人也?。ㄕ┏?br />
【迎仙客】轉(zhuǎn)過這山額角生慘凄，見一簇惡林郎黑模糊，不由我心兒里猛然添怕懼。兩耳火云燒，渾身冷汗出，似鉤住我皮膚，把不定頭梢兒豎。
?。废阍疲┙憬?，早尋個燈火店安下也好。（凈上喝，旦慌科）（正旦唱）
【石榴花】唬的我意慌張心喬怯戰(zhàn)都速，無了魂魄，軟了身軀，則見他惡哏哏嗔忿忿氣撲撲。（凈扭旦認(rèn)科）（正旦云）放手?。▋粼疲┳叩暮?！今日見你也。（正旦唱）猛見了他面目，事在當(dāng)初。不合將他千般數(shù)落十分怒，料應(yīng)來命在須臾。（凈云）既然見了你，好歹要成合，不肯便殺了你?。ㄕ┏┻@廝待強(qiáng)風(fēng)情打家截道拚著做，那里討護(hù)身符？
（凈云）近前來，你順了我罷?。ㄕ┰疲┯裣阋玻。ǔ?br />
【斗鵪鶉】這堝兒使不著我美貌嬌容，用不著我花言巧語。（凈云）不肯便殺了你?。ㄕ┏┻@廝如此行為，恁般做出！
?。▋粼疲┠隳锸惯^我偌多銀兩，準(zhǔn)折了兩家罷。（正旦唱）這的是你財上分明大丈夫，賊兒膽底虛。（凈云）你還不順我，等到幾時？（正旦唱）你只要竊玉偷香，省甚的云（歹尤）殢雨？
（凈云）梅香，和你大姐說，這里又無人，他和我成合了罷。若不肯呵，我便殺了也?。废阍疲┙憬?，他說不肯，便要?dú)⒘四?。如何發(fā)付那？（正旦云）
【上小樓】你道是如何發(fā)付，我索避著不做。我這里斂袂回身，褪后趨前，眼笑眉舒。（做拜科）（唱）施禮數(shù)，道萬福，殷勤觀覷，施呈著我尊前席上那些假虛脾和睦。
（云）柳官人，你急性怎么？慢慢商量，可不好廝見。（凈云）肯呵，二十載綿花都與大姐，不肯時目下見血！（正旦云）噤聲?。ǔ?br />
【幺篇】待將咱所圖，我寧死不辱！這廝笑里藏刀，節(jié)外生枝，暗地埋伏。這里是大道官塘，怎沒個行人，南來北去？天那，眼見的死的來不著墳?zāi)埂?br />
?。▋舫蹲?，云）大姐，成合了罷？（正旦叫科，云）有殺人賊也！（荊楚臣引祗候上，云）甚么人叫殺人賊？左右每拿?。。ㄗ瞿脙簦c旦認(rèn)科）（荊楚臣云）玉香姐姐，你認(rèn)的我么？
?。ㄕ┰疲┚任业氖钦l那？（荊楚臣云）小生荊楚臣也。（正旦云）慚愧。（唱）
【滿庭芳】也是天然對付，險些兒身歸地府，命掩泉途。（荊楚臣云）為甚這廝做出這等事來？（正旦唱）這廝只因飽暖生淫欲。（荊楚臣云）這是關(guān)系性命，暫時隨順，省致如此狼狽。（正旦唱）便休想似水如魚。（荊楚臣云）權(quán)時之事，何故認(rèn)真？（正旦唱）與這廝待一時間鶯儔燕侶，我情愿盡世兒鳳只鸞孤。（荊楚臣云）且免一時危難，也不為過。（正旦唱）楚臣也，你深思慮，因何難共處？豈不聞冰炭不同爐？
?。ㄇG楚臣云）左右，拿過那逆賊來?。髲哪脙艄颍┝R介）（凈云）二十載綿花都送大姐。（正旦唱）
【普天樂】這廝起荒淫，生嫉妒，抵多少守株待兔，緣木求魚。（凈做慌介）（正旦唱）賊漢意下慌，楚臣心頭怒。（荊楚臣云）據(jù)這賊情理難容，該問死罪哩?。ㄕ┏?jù)此賊情理難容傷時務(wù)，壞人倫罪不容誅。一心待偎紅倚翠，論黃數(shù)黑，惡紫奪朱。
?。ㄔ疲┏?，你好生施行此賊咱。（荊楚臣云）左右，將此賊押赴縣里去者！（押凈下）（正旦唱）
【快活三】楚臣索自窨付，君子斷其初。說山盟言海誓做妻夫，怎忘的咱剪發(fā)燃香處。
【朝天子】自楚臣應(yīng)舉，聽妾身拜覆，俺娘將我待嫁做商人婦。賢愚從來不并居，因此上不避紅塵路。誰想來至中途，逢著賊徒，幾乎間遭間阻。猛可里得遇，將妾身救取，方信道天自有安排處。
?。ㄇG楚臣云）元來如此。你可來做甚么？我自有人來取你。（正旦云）楚臣，你如今那里為官？（荊楚臣云）今授句容縣令，你也受用五花官誥，做夫人縣君也。（正旦唱）
【十二月】拜辭了清歌妙舞，打迭起傅粉施朱。受了些千辛萬苦，熬了些短嘆長吁。早則有準(zhǔn)成地朝云暮雨，依然的復(fù)舊如初。
【堯民歌】等著也五花官誥七香車，盡受用滿身花影倩人扶。今日個花生滿路得榮除，早則不碧桃花下鳳鸞孤。歡娛歡娛樂有余，輕憐惜偎香玉。
（荊楚臣云）左右，鞴馬！一壁抬過轎兒來，共夫人同回縣里去?。ㄕ┏?br />
【耍孩兒】原來這夫人也許俺娼人做，我則道盡世兒常為妓女。不想糞堆上驀然長靈芝，鵲巢中生出鸞雛。顯耀殺妾本云間住，光輝了君家淮甸居。恰才但有半點(diǎn)兒風(fēng)聲污，可不羞歸西浙，恥向東吳。
【一煞】肩廝并比翼鳥，腮廝貼比目魚，手廝把合歡帶，同心結(jié)連枝樹。頭廝磕低調(diào)兒歌金縷，腿廝壓高擎著倒玉壺。臂廝摟似并頭蓮在鴛幃宿，盡情兒顛鸞倒鳳，盡興兒弄粉摶酥。
【二煞】對鸞臺畫娥眉月一彎，鋪蟬鬢插犀梳云半吐，玉玎珰金（王枼）（王燮）珠琭簌。逞一會兒鳳冠霞帔夫人相，謊一程兒高髻云鬟仕女圖，顯一捻兒風(fēng)流處。探親眷高抬著暖轎，送人情穩(wěn)坐著香車。
（荊楚臣云）夫榮婦貴，足矣！足矣?。ㄕ┏?br />
【煞尾】做男兒的除縣宰稱了心，為妻兒的號縣君享受福。則我這香名兒貫滿松江府，我與那普天下猱兒每可都做的主。（下）
（荊楚臣云）下官想來，不如做一角文書，將那柳茂英鎖送府牢，依律治罪。一壁廂另擇吉日，請夫人進(jìn)衙，未為遲也。（詩云）偶執(zhí)強(qiáng)人大道傍，卻令夫婦得成雙。不是一番寒徹骨，誰許梅花噴鼻香？（下）
第四折
（荊楚臣上，云）下官當(dāng)初與玉香別時，分開玉梳為記。今日令銀匠用金鑲就，依舊完好。已曾安排下筵席，一者與夫人壓驚，二者慶賀這玉梳。言之未已，夫人早上。（正旦引梅香上，云）玉香，誰想有今日也呵?。ǔ?br />
【雙調(diào)】【新水令】風(fēng)塵中埋沒了二十年，平空的喚縣君有何顏面！告辭了春風(fēng)歌宛轉(zhuǎn)，夜月舞蹁躚。俺如今福祿雙全，穩(wěn)拍拍的綠窗下做針線。
?。ㄒ娍疲ㄇG楚臣云）夫人，我想當(dāng)初若非你贈我盤纏，進(jìn)取功名，焉得有今日也？（正旦唱）
【駐馬聽】你如今位得榮遷，兩行朱衣列馬前。當(dāng)初你身雖貧賤，也曾一春常費(fèi)買花錢。則我這節(jié)婦牌旌表在麗春園，更和你紫泥宣頒降到臨川縣。這的是心堅石也穿，喜鴛鴦雙鎖黃金殿。
?。ㄇG楚臣云）多感夫人棄母尋夫，路途遙遠(yuǎn)，如此艱辛，況為賊子所逼，幾乎性命也不可保。這都是為著那個來？夫人請上，受下官一拜。（拜科）（正旦唱）
【落梅風(fēng)】尋夫主真誠志，盼京師不甚遠(yuǎn)。颼颼把風(fēng)霜親踐，腳背踵是腳心里踏破的繭，
?。ㄇG楚臣云）生受夫人。（正旦云）休道生受。（唱）便死呵死而無怨。
（云）我想那日若不遇見相公，必喪這賊之手。相公請上，受妾身一拜。（拜科）（唱）
【水仙子】你道我顧玉香是嬌滴滴玉天仙，偏撞他柳盜跖惡哏哏做死冤。手持著明晃晃利刃如秋練，唬得我戰(zhàn)欽欽魂靈兒飛半天。若不是你荊楚臣急忙忙剩到根前，將一個赤力力活擒拿，將一個喜孜孜生放免，怎能勾夫和婦，美甘甘再得纏綿？
?。ㄇG楚臣云）夫人，你和我別時，分開玉梳為記，今令銀匠用金鑲了。那首飾頭面，盡皆費(fèi)用，單留此梳，以表至誠。夫人你看！（與旦砌末科）（正旦唱）
【甜水令】想著咱錦片前程，十分恩愛，百年姻眷，非今世是前緣。問甚么首飾房奩，金珠鐲釧，釵環(huán)頭面。玉梳兒對勘的依然。
【折桂令】果然似樂昌般破鏡重圓，抵多少配上瓊簪，接上冰弦。當(dāng)初俺兩下分開，今還一處，仍舊完全。（荊楚臣云）這梳上對嵌處，微顯纖絲文路，終不如天然完美。（正旦唱）雖然是有痕跡香嬌玉軟，端的個無瑕（王此）粉繞花纏，金裹瓊沿，翠護(hù)朱圈。白日里墊（髟狄）髻兒權(quán)襯著青絲，到晚來貼主腰兒緊摟在胸前。
（荊楚臣云）梅香，將酒來，共夫人飲一杯?。ㄋ途瓶疲ㄇG楚臣云）夫人請！（正旦云）相公請?。ǔ?br />
【錦上花】當(dāng)日在娼樓百般留戀，今日在琴堂受用無邊。一個青春，一個少年；一個榮華，一個貴顯。
【幺篇】相公不負(fù)心，賤妾能酬愿，比目鴛鴦天生可羨。百歲歡娛，兩情繾綣；玉漏休殘，金杯莫淺。
?。ú穬荷弦娍?，云）相公，我道你不是個受貧的！玉香，你也該辭我一辭怕甚么？（正旦云）虧你今日還有嘴臉來見我哩！（荊楚臣云）夫人不必?zé)?。天下老鴇，那一個不愛錢的？只是這所在留不得你。左右，取我一百兩俸錢來，與他為終身養(yǎng)贍之資。你將的去者。（卜兒云）那柳茂英將著二十載綿花，要我女孩兒睡一夜，尚然不肯，如今嫁與你做了個夫人，豈可沒些財禮？至少也得一千兩?。ㄕ┏?br />
【清江引】老鴇兒那個不愛錢？誰似你坐錢眼中間轉(zhuǎn)？只爭他少共多，再不問良和賤，也還比他二十載綿花好過遣。
?。ㄔ疲┻@一百兩俸錢，也勾你養(yǎng)贍半世了，還要討多哩！（唱）
【離亭宴煞】這里是陽春德澤桃花縣，他怎肯將小民脂血做黃金輦，除了些月支的俸錢，無過是酒一尊琴三弄詩千卷。說甚么三媒六證財，再受你百計千方騙。俺如今也得個夫人位轉(zhuǎn)，若早上了你歹王魁販茶船，可不干賺了我俏蘇卿一世里蹇。
題目 顧玉香雙美錦堂歡
正名 荊楚臣重對玉梳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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