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倫敦所見中國小說書目提要(節(jié)錄)

金瓶梅資料匯編 作者:朱一玄 編


  柳存仁

  九十三 第一奇書(金瓶梅)

  英國博物院藏。小型本,黃紙封面書題:上端橫刻全像金瓶梅五字,正面題第一奇書。左右皆隔線條,右方刻彭城張竹坡批評,左下端為本衙藏板。

  首為康熙歲次乙亥(三十四年,1695)清明中烷,秦中覺天者謝頤題于皋鶴堂之序,云"傳為(王)鳳洲門人之作也,或云即鳳洲手。"

  次為金瓶梅寓意說。

  次為第一奇書金瓶梅趣談五十九則。例如:"提傀儡兒上場― 還少一口氣兒哩!"之類。

  次為西門慶家人名數(shù)。所說包括家人媳婦,丫鬟,淫過婦女,意中人,外寵……以至西門慶房屋,俱為之作統(tǒng)計。

  次為第一奇書非淫書論,大概也是張竹坡寫的,再三地說:"目今舊板,現(xiàn)在金陵印刷,原本四處流行買賣",所以這個評本亦不必禁。又說:"生始二十有六,素與人全無恩怨," "不過為糊口計。蘭不當門,不鋤何害?鋤之何益?"

  再次為書題皋鶴堂批評第一奇書金瓶梅,緊接為竹坡閑話,略云:"作者固自有志,恥作荊、聶,寓復(fù)仇之義千〔于〕百回微言之中,誰為〔謂〕刀筆之利,不殺人于千古哉?"

  再次為批評第一奇書金瓶梅讀法,凡二十六葉。

  其目錄題第一奇書目錄,上端標出回中關(guān)目字眼,下為回目原文。如

  一回熱結(jié)。第字起(冷遇) 西門慶熱結(jié)十兄弟武二郎冷遇親哥嫂

  二回勾情(說技) 俏潘娘簾下勾情老王婆茶房說技

  … … (以下類推)

  正文每一回開首,都有大段批語,回內(nèi)復(fù)有雙行夾批。全書共一百回。

  這個本子,實在是藏書家所謂張竹坡評本金瓶梅,以板本來說,不惟遠出萬歷間有欣欣子序文的金瓶梅詞話之后,也比崇禎刻本遲,而系清初根據(jù)崇禎本而稍加刪改,冠以苦孝說及評語的一個本子罷了。而且這本在張竹坡評本中,也非很早的刻本,雖無年月,絕不是康熙間的原刻。它是在咸豐六年(1856)五月八日收入館藏的,以刊刻印刷的情形來看,很可能是道光間的產(chǎn)物。

  關(guān)于張竹坡,劉廷璣在園雜志卷二曾稱他為"彭城張竹坡",孫子書先生又見張潮的幽夢影也有他的評,所以綜合起來說他是順治康熙間的徐州府人。通俗小說書目中提到謝頤序(頁一一六),而不曾留意寫序的年代。此序凡張竹坡評本皆有,一定是根據(jù)原刻本來的,作序時是康熙三十四年。如果"第一奇書非淫書論"一篇,確為張作,這時竹坡年始二十有六,那么,他當是康熙九年(1670)生的人。至于他的營生,"不過為糊口計",大約也是書賈或替書坊辦理一些文墨的讀書人。

  關(guān)于萬歷、崇禎本金瓶梅的一般的考據(jù),我以為鄭西諦先生所作的談金瓶梅詞話(中國文學(xué)研究,卷二,頁二四二至二六二)是迄今用中文寫的文字中不失為最詳盡的一篇,這里不再贅述。不過下面我還有幾點補充的意見:

  一、萬歷本詞話,題蘭陵笑笑生撰,欣欣子序。這書一出,"我們只要讀金瓶梅一過,便知其必出于山東人之手。那末許多的山東土白,決不是江南人所得措手于其間的"(鄭氏文中語),這話不錯。我想補充的是,金瓶梅詞話開卷是景陽崗武松打虎,并且利用了武大郎,潘金蓮,武松的關(guān)目來開始敘述西門慶的事跡,這里面已有一部分水滸人物了,而詞話本第八十四回吳月娘大鬧碧霞宮,又敘吳月娘在清風(fēng)寨被擄,矮腳虎王英強迫她要成婚,宋公明義釋一段,也是出自水滸第三十二回的。水滸中寫的是矮腳虎王英好色,擄了清風(fēng)寨知寨劉高的妻子求歡,被宋公明勸止義釋,其后因為宋江夜看鰲山被那婦人識破,引起另外一場大糾紛??梢娊鹌棵吩~話和水滸之間的錯綜關(guān)系很多,這個問題,似乎還可以作更進一步的探究。

  二、金瓶梅詞話里的山東方言,也需要作一番詳細的考證或比較。

  我是以為明萬歷間寫野獲編的沈德符,已經(jīng)知道這書是用北方話寫的。我的證據(jù)是野獲編卷二十五的原文,我們這里可以把它分做幾節(jié)來分析:

  袁中郎觴政以金瓶梅配水滸傳為外典,予恨未得見。丙午(萬歷三十四年,1606),遇中郎京邸,問"曾有全恢否?"曰:"第睹數(shù)卷,甚奇快:今惟麻城劉延白承禧家有全本,盡從其妻家徐文貞錄得者。"

  這里說的都是抄本。麻城劉承禧家有此本,是從其妻家徐文貞錄得者,則這個抄本與麻城不見得有關(guān)系。民國二年存寶齋鉛印金瓶梅,上面有乾隆五十九年王曇的考證,有"或云李卓吾所作。卓吾即無行,何至留此穢言!"等語。鄭西諦先生認為這篇"考證""一望而知其為偽作",是很不錯的;但他又說:"這話〔即王曇所云'或云李卓吾所作'三句〕和沈德符的'今惟麻城劉延伯承禧家有全本'語對照起來,頗使人有'或是李卓吾之作罷'之感。"雖然鄭先生跟著就用詞話有許多山東土白來駁倒此說,我卻以為麻城這個聯(lián)念,本身也經(jīng)不起剖析?!侧嵪壬虻路Z,系據(jù)顧曲雜言〕野獲編原文接著又說:

  又三年,小修上公車,已攜有其書,因與借抄摯歸。吳友馮猶龍見之驚喜,慫恿?xí)灰灾貎r購刻;馬仲良時榷吳關(guān),亦勸予應(yīng)梓人之求,可以療饑。予日,… … (這里節(jié)去數(shù)句,是沈德符勸馬仲良不必刻印此書的話。)仲良大以為然,遂(個)〔固〕筐之。未幾時,而吳中懸之國門矣。

  沈氏文中前云丙午,又三年,可能是己酉或庚戌(萬歷三十七― 八年,1609 - 10),此時這書依然還是抄本,因有沈氏向袁小修借抄,及馮夢龍慫勇購刻的話,但因沈氏的反對終于未刻,固藏在馬仲良的筐中。魯迅先生中國小說史略引此段大意,云"萬歷庚戌(1610),吳中始有刻本"(頁一八七),大概是因為下面緊接就有"未幾時,而吳中懸之國門"的話。但庚戌似乎只是一種可能的推斷,并不是有版本上的根據(jù)的。鄭西諦先生也說過"沈德符所見的'吳中懸之國門'的一本,惜今已絕不可得見。"(前引,頁二五七)野獲編接著說:

  然原本實少五十三回至五十七回,遍覓不得,有陋儒補以入刻,無論膚淺鄙侄,時作吳語,即前后血脈,亦絕不貫串,一見知其(膺)〔贗〕作類。

  這幾句話是很重要的,它說明這個"原本":

 ?。ㄒ唬┤鄙倭宋迨廖迨呋毓参寤氐奈淖?。

 ?。ǘ┻@五回文字是某一個陋儒補的,他的文章"膚淺鄙理,時作吳語",即血脈亦不貫串;

 ?。ㄈ┥踔量梢?一見知其膺作"。

  從上面的(二),我們可以反證出沈德符認為原本的筆墨是和"吳語"不相容的,那么,它無論如何也不會是太倉王鳳洲這一類的人的筆墨了!即詞話本所載萬歷丁巳(四十五年,1617)東吳弄珠客漫書于金閻道中的序,亦必為后來刊刻的時候所附麗,而與早期的"原本"不生關(guān)系。關(guān)于這書的崇禎諸刻本,與詞話本情節(jié)及回目方面重要的不同,鄭先生文中已經(jīng)指出幾點,并且說詞話本"有許多山東土話,南方人不大懂得的,崇禎本也都已易以淺顯的國語", "我們可以斷定地說,崇禎本確是經(jīng)過一位不知名的杭州(?)文人的大大筆削過的?!?… 金瓶梅詞話才是原本的本來面目。"(前引,頁二五九)但他卻不曾注意到沈德符所指明的"原本"有五回文字是"作吳語"的陋儒補的。我們假如把詞話本這有關(guān)的五回和其他九十五回的文字描寫敘述及用語仔細地做一回分析,不惟可以證明沈氏所說的那話,是否真確,并且可以進一步推測沈氏所說的"吳中懸之國門"的本子,到底是不是就是今天我們所見到的詞話本,或是兩者之間可能有怎樣的關(guān)系。魯迅先生中國小說史略紀錄了"其五十三至五十七回原網(wǎng),刻時所補也"數(shù)語,但因史略原書寫作較早,當時詞話本尚未發(fā)見,所以也無從考慮這個問題的多方面。三、詞話本除欣欣子一序外,還有萬歷丁巳(四十五年)東吳弄珠客的序。這篇序文在崇禎刻本上也有的。這只能證明一件事情,便是,現(xiàn)存的這部詞話,可能是在蘇州(即吳門)刻的,而刊刻的時間,即在上文所推測,沈德符所謂"吳中懸之國門"的那個本子的大約刻書時間之后約七年。

  鄭先生主張現(xiàn)存的這部詞話,"其所依據(jù)的原本,便當是萬歷丁巳東吳弄珠客序的一本";又說"沈氏所謂'吳中'本,指的當便是弄珠客序的一本。"(前引,頁二五七一一八)

  我以為,前面的一段,如果說的是"便當是有萬歷丁巳弄珠客序的一本",是有這種可能的;但也可能原本并無此序,萬歷丁巳在蘇州重刻時才把這篇序加人。

  后面的一段,意思大概是說沈德符所謂"吳中懸之國門"的那一本,恐怕就是現(xiàn)存詞話所依據(jù)之而刊刻的本子,那上面且有東吳弄珠客一序。假如我的解釋是對了的話,我想這個推斷有好幾點需要先考慮。首先得認為這個萬歷丁巳弄珠客序文不是在萬歷丁巳作的,甚至比丁巳早六七年,在萬歷己酉庚戌間已先有這序文,且已刻人沈氏所謂"吳中懸之國門"的那個本子;或者,要認為"吳中懸之國門"的那本,刊刻得本不太早,要在萬歷丁巳弄珠客寫了序文后才連同序文一起刻印出來,刻成之后它又成為現(xiàn)存詞話本所根據(jù)而刊刻的底本;再不然,便是今日所存,且為我們所知道最早有弄珠客一序的金瓶梅詞話,就是沈氏所謂"吳中懸之國門"的那個本子,并未逸佚。

  〔附記一〕前考張竹坡的年代。據(jù)北京大學(xué)圖書館藏狐仙口授人見樂妓館珍藏東游記殘本,每章后有"竹坡評",末附"尾談"一卷。尾談中敘及"長崎島有大唐街,皆中國人"。孫子書先生考證長崎唐人街敷于日本元祿二年,即康熙二十八年,因謂"此書之作至早不能過康熙二十八年"。照我上文的考據(jù),假如這個竹坡真地是批金瓶梅的張竹坡,則康熙二十八年他尚只有二十歲,再過幾年批書,與孫先生的考據(jù)正相符合?!哺接浂尺@一節(jié)所討論到的問題,在外文的著述中如Asia Major , New Series , Vol 、IX , Partl (1962)所刊P 、D 、Hanan 撰"The Tex of The Chin Ping Mei "及同一刊物Vol 、X , Partl (1 963)所撰前文的姊妹篇"Sources of The Chin Ping Mei "曾廣泛地,且比較深入地涉及這一個專題。空谷楚音,聞之未嘗不色然以喜,雖然上距西諦先生舊文已逾三十多年了。近年來國外學(xué)者們對于中國小說研究的努力,實在是可以令人興奮的事情。

 ?。〒?jù)1982 年書目文獻出版社印《文史哲研究資料叢書》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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