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ㄒ唬?br />
憲問恥。子曰：“邦有道，榖。邦無道，榖，[光案：“邦無道，榖”之有一逗號(hào)，東大版原作“邦無道榖”之無一逗號(hào)。]恥也?！?br />
憲問：憲，原思之名。本章不書姓，直書名，故疑乃憲之自記。
邦有道，榖：榖，祿也?！刺┎担篬光案：“泰伯篇：”之冒號(hào)，東大版原作“泰伯篇，”之逗號(hào)。]“邦有道，貧且賤焉，恥也。邦無道，富且貴焉，恥也?！毕聝蓯u字。此條只下一恥字，當(dāng)專指下句言?；蛘f：邦有道，當(dāng)有為。邦無道，可獨(dú)善。今皆但知食祿，是可恥。兩說均通，姑從前說。
【白話試譯】
原憲問什麼是可恥的？先生說：“國家有道，固當(dāng)出仕食祿。國家無道，仍是出仕食祿，那是可恥呀?！?br />
?。ǘ?br />
“克、伐、怨、欲不行焉，可以為仁矣？”子曰：“可以為難矣，仁則吾不知也?！?br />
克、伐、怨、欲：克，好勝。伐，自誇。怨，怨恨。欲，貪欲。
不行：謂遏制使不行於外。
可以為難矣：四者賊心，遏抑不發(fā)，非能根絕，是猶賊藏在家，[光案：“賊”，據(jù)教育部《國語辭典》，作動(dòng)詞讀作，作名詞及形容詞讀作。]雖不發(fā)作，家終不安，故孔子謂之難。其心仁，則溫、和、慈、良。[光案：“其心仁，則溫、和、慈、良”之有一逗號(hào)，東大版原作“其心仁則溫、和、慈、良”之無一逗號(hào)。]其心不仁，乃有克、伐、怨、欲。學(xué)者若能以仁存心，如火始燃，如泉始達(dá)，仁德日顯，自可不待遏制而四者絕。顏淵從事於非禮勿視、聽、言、動(dòng)，乃以禮為存主，非求“克、伐、怨、欲不行”之比，[光案：“非求‘克、伐、怨、欲不行’之比”，東大版原作“非求克、伐、怨、欲不行之比”，“克、伐、怨、欲不行”六字無引號(hào)。]故孔子不許其仁。
本章或與上章合，或別為一章，蓋冒上章“憲問”字，[光案：“蓋冒上章‘憲問’字”，東大版原作“蓋冒上章憲問字”，“憲問”二字無引號(hào)。]疑亦原憲所問所記。
【白話試譯】
?。ㄔ瓚椨謫枺篬光案：“（原憲又問）：”之冒號(hào)在小括號(hào)之外，似宜改作“（原憲又問：）”之冒號(hào)在小括號(hào)之內(nèi)。若然，三民版、東大版、聯(lián)經(jīng)版俱誤。]“好勝，自誇，怨恨，與貪欲，這四者都能制之使不行，[光案：“這四者都能制之使不行”，三民版原作“這四者都能（制之使）不行”，“制之使”三字加小括號(hào)。]可算得仁嗎？”先生說：“可算難了。若說仁，那我就不知呀！”
（三）
子曰：“士而懷居，不足以為士矣?！?br />
居謂居室居鄉(xiāng)。士當(dāng)厲志修行以為世用，專懷居室居鄉(xiāng)之安，斯不足以為士矣。
【白話試譯】
先生說：“一個(gè)士，若繫戀於他家室鄉(xiāng)里之安，那就夠不上一士了?！?br />
?。ㄋ模?br />
子曰：“邦有道，危言危行。邦無道，危行言孫。”
危言危行：危，有嚴(yán)厲義，有高峻義，有方正義。此處危字當(dāng)訓(xùn)正。高論時(shí)失於偏激，高行時(shí)亦失正。君子惟當(dāng)正言正行，而世俗不免目之為厲，視之為高；[光案：“視之為高；”之分號(hào)，東大版原作“視之為高，”之逗號(hào)。]君子不以高與厲為立言制行之準(zhǔn)則。
言孫：孫，謙順義。言孫非畏禍，但召禍而無益，亦君子所不為。
【白話試譯】
先生說：“國家有道，便正言正行。國家無道，仍必正行，但言辭當(dāng)從謙順?！?br />
（五）
子曰：“有德者必有言，有言者不必有德。仁者必有勇，勇者不必有仁。”
有德者不貴言而自有之。仁者不貴勇而自有之。若徒務(wù)有言，豈必有德？徒務(wù)有勇，豈必能仁哉？
【白話試譯】
先生說：“一個(gè)有德的人，必然能有好言語。但一個(gè)能有好言語的人，未必即就是有德。一個(gè)仁人必然有勇，但一個(gè)有勇的人，未必即就是仁人?！?br />
?。?br />
南宮適問於孔子曰：“羿善射，奡盪舟，俱不得其死然。禹稷躬稼而有天下。”夫子不答，南宮適出。子曰：“君子哉若人！尚德哉若人！”
南宮適：適字亦作括。又名縚，即南容。
羿善射：羿，古有窮之君，善射，滅夏后相而篡其位。[光案：“滅夏后相而篡其位?！敝涮?hào)，東大版原作“滅夏后相而篡其位，”之逗號(hào)。]其臣寒浞又殺羿而代之。
奡盪舟：奡，又作澆，寒浞子，後為夏后少康所誅?！吨駮o(jì)年》：“澆伐斟尋，大戰(zhàn)於濰，覆其舟，滅之?！北U舟即覆舟，謂奡力大能盪覆敵舟。
俱不得其死然：此處然字猶焉字，連上句讀。[光案：“連上句讀?！敝涮?hào)，東大版原作“連上句讀，”之逗號(hào)。]或說當(dāng)連下句。
禹、稷躬稼：[光案：“禹、稷躬稼”之有頓號(hào)，據(jù)原文，當(dāng)改作“禹稷躬稼”之無頓號(hào)。三民版不誤，東大版、聯(lián)經(jīng)版俱誤。]禹治水，稷教稼，或說以“躬稼”切稷，“有天下”切禹，[光案：“或說以‘躬稼’切稷，‘有天下’切禹”，東大版原作“或說以躬稼切稷，有天下切禹”，“躬稼”與“有天下”二處無引號(hào)。]互帶說之。或說：躬稼，謂禹、稷皆身儕庶人，親歷畎畝也。
夫子不答：南宮適之意，羿與奡皆恃強(qiáng)力，能滅人國，但不能以善終。禹治水，稷教稼，有大功德於人，故禹及身有天下，稷之後為周代，亦有天下?？梢娏Σ蛔闶讯┑聻榭少F。其義已盡，語又淺露，無須復(fù)答。且南宮適言下，殆以禹、稷比孔子，[光案：“殆以禹、稷比孔子”之頓號(hào)，東大版原作“殆以禹，稷比孔子”之逗號(hào)。]故孔子不之答。然南宮適所言則是，故俟其出而稱歎之?；蛟唬哼m之所見為知命，孔子所教乃立命，惟知命乃可以語立命，故孔子贊之。
【白話試譯】
南宮適問道：“羿善射，奡能盪覆敵國的戰(zhàn)船，但都不得好死。禹治水，后稷躬親稼穡，他們都有了天下。”先生沒有回答。南宮適出，先生說：“可算是君子了，這人呀！可算是尚德的人了，這人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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子曰：“君子而不仁者有矣夫！未有小人而仁者也。”
君子或偶有不仁，此特君子之過，亦所謂“觀過斯知仁”也。小人惟利是喻，惟私是圖，故終不能為仁。本章語句抑揚(yáng)，辭無迴互，蓋為觀人用人者說法，使勿誤於“無棄材”之論。
【白話試譯】
先生說：“君子或許有時(shí)也會(huì)不仁，這是有的吧！但沒有一個(gè)小人而是仁的呀！”
?。ò耍?br />
子曰：“愛之，能勿勞乎！忠焉，能勿誨乎？”
勞謂勉其勤勞。愛其人，則必勉策其人於勤勞，始是真愛。誨者，教誨使趨於正。忠於其人，則必以正道規(guī)誨之，始是忠之大。
【白話試譯】
先生說：“愛他，能勿教他勤勞嗎？忠於他，能勿把正道來規(guī)誨他嗎？”
?。ň牛?br />
子曰：“為命，裨諶草創(chuàng)之，世叔討論之，行人子羽脩飾之，東里子產(chǎn)潤色之?！?br />
為命：命，外交之辭命。
裨諶、世叔、子羽、子產(chǎn)：四人皆鄭大夫。
草創(chuàng)：草，粗略義。創(chuàng)，造作義。此謂先寫一草稿，定此辭命之大意。
討論：討，尋究。論，講論。此謂討論內(nèi)容，對(duì)大意有所改定。
行人：掌出使之官。
脩飾：脩，脩削。飾，增飾。此謂增損其字句，使辭命大意益臻允愜明顯。
東里：子產(chǎn)所居之地。
潤色：謂加以文采，使此辭命益見美滿。
本章見鄭國造一辭命，如此鄭重。又見子產(chǎn)之能得人而善用，與羣賢之能和衷而共濟(jì)。即由造辭命一事推之，而子產(chǎn)之善治，亦可見矣。
【白話試譯】
先生說：“鄭國造一辭命，[光案：“鄭國造一辭命”，三民版原作“（鄭國）造一辭命”，“鄭國”二字加小括號(hào)。]先由裨諶起草稿，再經(jīng)世叔討論內(nèi)容，然後由行人子羽脩飾字句。最後東里子產(chǎn)再在辭藻上加以潤色?！?br />
（一０）
或問子產(chǎn)。子曰：“惠人也?！眴栕游鳌Ｔ唬骸氨嗽?！彼哉！”問管仲。曰：“人也，[光案：“人也，”之逗號(hào)，東大版原作“人也：”之冒號(hào)。]奪伯氏駢邑三百，飯疏食，沒齒無怨言?！?br />
惠人：其人存心惠愛於民?！蹲髠鳌罚骸白赢a(chǎn)卒，仲尼聞之出涕，曰：‘古之遺愛也?！弊赢a(chǎn)為政嚴(yán)，而孔子特以惠愛許之，此即所謂特識(shí)也。
子西：春秋時(shí)有三子西。一子產(chǎn)之同宗兄弟，此兩人常以同事見優(yōu)劣，且相繼執(zhí)政，齊、魯間人熟知此兩人，故連帶問及。本章與上為命章相承，皆論鄭事，此子西必係鄭子西可知。其他二子西，皆楚大夫。一宜申，謀亂被誅，一公子申，後孔子死。《論語》記孔子評(píng)騭當(dāng)時(shí)人物，多在齊、晉、鄭、衞諸邦，並多在定、哀以前，公子申既楚人，又當(dāng)時(shí)尚在，孔子弟子當(dāng)不以為問。
彼哉彼哉：[光案：“彼哉彼哉”，據(jù)原文，當(dāng)作“彼哉！彼哉”之中間補(bǔ)上一驚歎號(hào)。至於句末之第二個(gè)驚歎號(hào)，依錢子注釋之例，句末之標(biāo)點(diǎn)符號(hào)皆不列出。若然，三民版、東大版、聯(lián)經(jīng)版俱誤。]無足稱之意。
人也：起下文。或說人上脫一“夫”字?；蛘f人當(dāng)作“仁”?；蛘f：依上“惠人也”之例，當(dāng)作“仁人也”，脫一仁字。[光案：“或說人上脫一‘夫’字。或說人當(dāng)作‘仁’。或說：依上‘惠人也’之例，當(dāng)作‘仁人也’”，東大版原作“或說人上脫一夫字。或說人當(dāng)作仁?；蛘f：依上惠人也之例，當(dāng)作仁人也”，“夫”與“仁”與“惠人也”與“仁人也”四處無引號(hào)。]
奪伯氏駢邑三百：伯氏，齊大夫。駢邑，伯氏之采邑也。三百，當(dāng)時(shí)駢邑戶數(shù)。奪，削奪義。伯氏有罪，管仲為相，削奪其采邑。或說齊桓公奪伯氏邑以與管仲，今不從。
沒齒無怨言：齒，訓(xùn)年。沒齒猶云終身。伯氏雖以此畢生疏食，然於管仲無怨言。此如後代諸葛亮廢廖立、李平為民，及亮之卒，廖立垂泣，李平致死；[光案：“李平致死；”之分號(hào)，東大版原作“李平致死，”之逗號(hào)。]皆以執(zhí)法公允，故得罪者無怨。
【白話試譯】
有人問子產(chǎn)，其人怎樣呀？[光案：“有人問子產(chǎn)，其人怎樣呀？”，三民版原作“有人問子產(chǎn)，（其人怎樣呀？）”，“其人怎樣呀？”五字加小括號(hào)。]先生說：“他是對(duì)民有恩惠的人?！庇謫栕游?，先生說：“他嗎？他嗎？”又問管仲，先生說：“這人呀！他削奪了伯氏的駢邑三百家，伯氏終身喫粗飯過活，到死，沒有過怨言?！?br />
（一一）
子曰：“貧而無怨難，富而無驕易?！?br />
能安於貧，斯無怨。不恃其富，斯無驕。顏淵處貧，子貢居富。使顏淵處子貢之富則易，使子貢居顏淵之貧則難。此處見學(xué)養(yǎng)高下，非孔門之獎(jiǎng)貧賤富。
【白話試譯】
先生說：“在貧困中能無怨，是難的。在富厚中能不驕，這比較的易了?！?br />
?。ㄒ欢?br />
子曰：“孟公綽，為趙、魏老則優(yōu)，不可以為滕、薛大夫。”
孟公綽：魯大夫，孔子嘗所嚴(yán)事。
為趙、魏老則優(yōu)：趙、魏皆晉卿。老，家臣之稱。優(yōu)，寬綽有裕。
滕、薛：皆當(dāng)時(shí)小國。
下章言“公綽之不欲”。[光案：“下章言‘公綽之不欲’”，東大版原作“下章言公綽之不欲”，“公綽之不欲”五字無引號(hào)。]蓋公綽是一廉靜之人，為大國上卿之家臣，望尊而職不雜。小國政煩。[光案：據(jù)東大版，此處“小國政煩。”後之句號(hào)本作逗號(hào)。]人各有能有不能，故貴因材善用。
【白話試譯】
先生說：“孟公綽要他做趙、魏的家臣是有餘的，但不可要他去當(dāng)滕、薛的大夫?！?br />
?。ㄒ蝗?br />
子路問成人。子曰：“若臧武仲之知，公綽之不欲，卞莊子之勇，冉求之藝，文之以禮樂，亦可以為成人矣。”曰：“今之成人者何必然。見利思義，見危授命，久要不忘平生之言，亦可以為成人矣?！?br />
成人：猶完人，謂人格完備之人。
臧武仲：魯大夫臧孫紇。
卞莊子：魯卞邑大夫?；蛘f：即孟莊子。
文之以禮樂：智、廉、勇、藝四者言其材質(zhì)，復(fù)文之以禮樂也。或曰：備有四者之長，又加以禮樂之文飾?；蛟唬杭淳推渲兄婚L而加以禮樂之文飾。就下文“亦可以”三字觀之，似當(dāng)從後說。然孔門之教，博文約禮，非僅就其才質(zhì)所長而專以禮樂文飾之，即為盡教育之能事。就孔子本章所舉，前三項(xiàng)似分近知、仁、勇三德，德、能必兼?zhèn)?，故學(xué)者必培其智，修其德，養(yǎng)其勇，而習(xí)於藝，而復(fù)加以禮樂之文，始可以為成人。若此四人，於智、廉、勇、藝四者，可謂優(yōu)越矣，故曰如此而能“文之以禮樂”，亦可以為成人。
曰今之成人者何必然：[光案：“曰今之成人者何必然?！敝疅o一冒號(hào)，東大版原作“曰：今之成人者何必然”之有一冒號(hào)。]上節(jié)言成人，標(biāo)準(zhǔn)已高，此下乃降一格言之，故加一曰字。何必然，乃孔子感慨語。世風(fēng)日下，人才日降，稍能自拔於流俗，即不復(fù)苛責(zé)，故亦可謂之成人?；蛞纱嗽蛔盅埽蛞纱嗽蛔窒履俗勇氛Z，今皆不從。
見利思義，見危授命，久要不忘平生之言：思義，謂義然後取。授命，謂不愛其生，可與赴危。久要，要，約義。平生，平日義。平日偶爾之諾，能歷久不忘。自言利之風(fēng)徧天下，偷生之徒滿海內(nèi)，反覆狙詐不知羞恥者比比皆是；[光案：“比比皆是；”之分號(hào)，東大版原作“比比皆是，”之逗號(hào)。]如上述，亦已是成人。此雖孔子降格言之，然學(xué)者千萬莫看輕此一等，正當(dāng)從此下工夫，此乃做一完人之起碼條件。若照孔子前舉標(biāo)準(zhǔn)，固不僅於一節(jié)一端，蓋必有材能見之於事功，或其智足以窮理，或其廉足以養(yǎng)心，其勇足以力行，其藝足以泛應(yīng)，而又能節(jié)以禮，和以樂，庶乎材成德立，而始可以入成人之選。更進(jìn)而上之，則博文約禮，必兼修四人之長，而猶“文之以禮樂”。[光案：“而猶‘文之以禮樂’”，東大版原作“而猶文之以禮樂”，“文之以禮樂”五字無引號(hào)。]
此章當(dāng)與孔門四科之分合參。顏閔德行一科，決非自外於智、勇、材、藝、事業(yè)、幹濟(jì)之外而能空成其所謂德行者。所謂“博學(xué)於文”，[光案：“所謂‘博學(xué)於文’”，東大版原作“所謂博學(xué)於文”，“博學(xué)於文”四字無引號(hào)。]亦非專指書籍文字，智、勇、材、藝皆文也。學(xué)者當(dāng)會(huì)通《論語》全書求之，則孔門理想中之所謂完人，與其教育精神，可以透切瞭解矣。
又按：成人之反面即是不成人。無行斯不成人矣。嚴(yán)格言之，無材亦不成人。再嚴(yán)格言之，不有禮樂之文，猶今言無文化修養(yǎng)者，縱是材能超越，亦不成人。學(xué)者於此章，正可作深長思。
【白話試譯】
子路問道：“如何纔可算一成人了？”先生說：“像臧武仲那般的智，孟公綽那般的不欲，卞莊子那般的勇，冉求那般的多藝，再增加上禮樂修養(yǎng)，也可算得一成人了。”先生又說：“至於在今天，要算一成人，又何必這樣呀！見有利，能思量到義。見有危，能不惜把自己生命交出。平日和人有諾言，隔久能不忘。這樣也可算是一成人了?！?br />
（一四）
子問公叔文子於公明賈，曰：“信乎？夫子不言不笑不取乎？”公明賈對(duì)曰：“以告者過也。夫子時(shí)然後言，人不厭其言。樂然後笑，人不厭其笑。義然後取，人不厭其取?！弊釉唬骸捌淙?，豈其然乎？”
公叔文子：衞大夫公孫拔，亦作公孫發(fā)。
公明賈：公明氏，[光案：“公明氏”，“氏”字在此不宜加私名號(hào)，當(dāng)作“公明氏”，公明是其氏之意。]賈名，亦衞人?；蛘f公明即是公羊?！抖Y記》〈雜記篇〉有公羊賈。
不厭：厭者，苦其多而惡之。若所言能適得其可，則不起人厭，亦若不覺其有言矣。
其然，豈其然乎：其然，美其能然。豈其然，疑其不能誠然。
【白話試譯】
先生向公明賈問及公叔文子，說：“真的嗎？他先生平常不言不笑，一毫不取於人嗎？”公明賈對(duì)道：“那是告訴你的人說得過分了。他先生要適時(shí)纔言，所以別人不厭他有言。要逢快樂時(shí)纔笑，所以別人不厭他有笑。要當(dāng)於義纔取，所以別人不厭他有取?！毕壬f：“這樣嗎？真這樣嗎？”
?。ㄒ晃澹?br />
子曰：“臧武仲以防求為後於魯，雖曰不要君，吾不信也?！?br />
以防求為後於魯：防，武仲之封邑。武仲獲罪奔邾，自邾如防，使使請(qǐng)於魯，願(yuàn)為立臧氏之後，乃避邑他去。為後，猶立後。
要君：要者，勒索要挾義，謂有所挾以求。
臧武仲請(qǐng)立後之辭見於《左傳》。其辭甚遜，時(shí)人蓋未有言其非者。孔子則謂得罪出奔，不應(yīng)仍據(jù)己邑以請(qǐng)立後，此即一種要挾。乃其人好知不好學(xué)之過。
【白話試譯】
先生說：“臧武仲拿他的防邑來請(qǐng)立後於魯，雖說不是要挾其君，我不敢信?！?br />
（一六）
子曰：“晉文公譎而不正，齊桓公正而不譎。”
譎而不正：譎，詭變義。此言譎正，猶後人言奇正。譎正之比，蓋兼兩人之用兵與行事言。[光案：“蓋兼兩人之用兵與行事言。”之句號(hào)，東大版原作“蓋兼兩人之用兵與行事言，”之逗號(hào)。]用兵猶可譎，行事終不可譎。
齊桓、晉文皆以霸業(yè)尊王攘夷，[光案：“齊桓、晉文皆以霸業(yè)尊王攘夷”之有一頓號(hào)，東大版原作“齊桓晉文皆以霸業(yè)尊王攘夷”之無一頓號(hào)。]但孔子評(píng)此兩人，顯分軒輊。譎即不正，正斯不譎，辭旨甚明。宋儒沿孟、荀尊王賤霸之義說此章，謂桓、文心皆不正，惟桓為彼善於此。清儒反其說，謂譎者權(quán)詐，詐乃惡德，而權(quán)則亦為美德。晉文能行權(quán)，不能守經(jīng)；[光案：“守經(jīng)；”之分號(hào)，東大版原作“守經(jīng)，”之逗號(hào)。]齊桓能守經(jīng)，不能行權(quán)；[光案：“行權(quán)；”之分號(hào)，東大版原作“行權(quán)，”之逗號(hào)。]正是各有長短。今就本文論，顯有桓勝於文之意。此下兩章，孔子皆極稱齊桓、管仲，然《論語》甚少稱及晉文；[光案：“晉文；”之分號(hào)，東大版原作“晉文，”之逗號(hào)。]孔子之意，豈不可見？又下章：“九合諸侯，不以兵車”，[光案：“又下章：‘九合諸侯，不以兵車’”之有冒號(hào)有引號(hào)，且引號(hào)內(nèi)有一逗號(hào)，東大版原作“又下章，九合諸侯不以兵車”之無冒號(hào)無引號(hào)，且“九合諸侯不以兵車”之間無逗號(hào)。]此即桓之正。晉文便不能及此。惟齊桓一傳而衰，晉文之後，世主夏盟；[光案：“夏盟；”之分號(hào)，東大版原作“夏盟，”之逗號(hào)。]常人以成敗之見，皆豔羨於晉文，孔子獨(dú)持正論，固非為兩人爭(zhēng)優(yōu)劣。
【白話試譯】
先生說：“晉文公詭譎，不仗正義。齊桓公正義，不行詭譎。”
?。ㄒ黄撸?br />
子路曰：“桓公殺公子糾，召忽死之，管仲不死。”曰：“未仁乎？”[光案：“子路曰：‘……，管仲不死?！唬骸慈屎?？’”，東大版將此二句誤植成一句，作“子路曰：‘……，管仲不死。曰：未仁乎？’”。]子曰：“桓公九合諸侯，不以兵車，管仲之力也。如其仁。如其仁?！?br />
桓公殺公子糾：齊襄公無道，鮑叔牙奉公子小白奔莒。及無知弒襄公，管夷吾、召忽奉公子糾奔魯。魯人納之，未克，[光案：“未克”，指魯為公子糾攻齊未克。]小白先入，是為桓公。使魯殺子糾而請(qǐng)管、召。召忽死之，管仲請(qǐng)囚。鮑叔牙言於桓公以為相。事見《左傳》。
曰，未仁乎：[光案：“曰，未仁乎”之逗號(hào)，據(jù)原文，宜改作“曰：未仁乎”之冒號(hào)。若然，三民版、東大版、聯(lián)經(jīng)版俱誤。]上是敍述語，下是詢問語，故又加一“曰”字。[光案：“故又加一‘曰’字”，東大版原作“故又加一曰字”，“曰”字無引號(hào)。]子路疑管仲忘主事讎，不得為仁。
九合諸侯，不以兵車：《史記》稱齊桓有兵車之會(huì)三，乘車之會(huì)六。但《左傳》實(shí)有十四會(huì)。《榖梁傳》又云“衣裳之會(huì)十有一”。此處之九合，究指何幾次盟會(huì)言，後儒極多爭(zhēng)論。一說：古人用三字、九字多屬虛數(shù)，[光案：“古人用三字、九字多屬虛數(shù)”之有一頓號(hào)，東大版原作“古人用三字九字多屬虛數(shù)”之無一頓號(hào)。]九合僅言其屢會(huì)諸侯，不必確指是九次。一說：九當(dāng)作糾，乃言其鳩合諸侯，不論其次數(shù)。今按：《內(nèi)》、《外傳》他處，[光案：“內(nèi)、外傳他處”之有一頓號(hào)，東大版原作“內(nèi)外傳他處”之無一頓號(hào)。]尚有言九合諸侯、七合諸侯、再合諸侯、三合大夫之語，[光案：“尚有言九合諸侯、七合諸侯、再合諸侯、三合大夫之語”之有三頓號(hào)，東大版原作“尚有言九合諸侯七合諸侯再合諸侯三合大夫之語”之無三頓號(hào)。]則此“九合”確有指，[光案：“則此‘九合’確有指”，東大版原作“則此九合確有指”，“九合”二字無引號(hào)。]惟今不得其詳耳。言不以兵，乃不假威力義，非謂每會(huì)無兵車。所以必著“不以兵車”者，[光案：“所以必著‘不以兵車’者”，東大版原作“所以必著不以兵車者”，“不以兵車”四字無引號(hào)。]乃見齊桓霸業(yè)之正。然則管仲之相桓公，不惟成其大功之為貴，而能納於正道以成其大功之為更可貴。
如其仁：如，猶乃字，謂此即其仁矣。能不失正道而合天下，此非仁道而何？或說：“如其仁”為誰如管仲之仁，[光案：“‘如其仁’為誰如管仲之仁”，東大版原作“如其仁為誰如管仲之仁”，“如其仁”三字無引號(hào)。]因言召忽死糾，何如管仲九合諸侯？今按：孔子許管仲以仁，其大義詳下章，豈止較召忽為仁而已乎？今不取。
本章孔子以仁許管仲，為孔門論仁大義所關(guān)，而後儒多不深瞭，或乃疑此章乃屬《齊論》，所謂齊人祇知管仲、晏子而已。[光案：“祇”，聯(lián)經(jīng)版多已改作“祗”，此處漏改。右下方宜多一橫。據(jù)《中文大辭典》引〈徐灝˙說文解字注箋〉曰：“語辭之適、皆借祗敬字為之、傳寫或省去一點(diǎn)、唐人作衹從衣、或作秖從禾、皆不可為典要。”故知當(dāng)作“祗”。]然輕薄管、晏，語出《孟子》?？?、孟立言各有當(dāng)，宜分別觀之，不當(dāng)本《孟子》疑《論語》。
【白話試譯】
子路說：“齊桓公殺公子糾，召忽為公子糾死了，管仲不死，如此，未算得是仁吧？”[光案：“未算得是仁吧？”之問號(hào)，東大版原作“未算得是仁吧！”之驚歎號(hào)。]先生說：“桓公九次會(huì)合諸侯，並不憑仗兵車武力，都是管仲之功。這就是他的仁了。這就是他的仁了?！?br />
?。ㄒ话耍?br />
子貢曰：“管仲非仁者與？桓公殺公子糾，不能死，又相之?！弊釉唬骸肮苤傧嗷腹灾T侯，一匡天下，民到于今受其賜。微管仲，吾其被髮左衽矣。豈若匹夫匹婦之為諒也，自經(jīng)於溝瀆而莫之知也！”
一匡天下：舊注：匡，正也。一匡天下，說為一正天下，殊若不辭。今按：匡本飯器，轉(zhuǎn)言器之四界?！妒酚洝罚骸疤闈M匡而橫流。”[光案：“史記：‘涕滿匡而橫流。’”之句號(hào)在引號(hào)內(nèi)，東大版原作“史記：‘涕滿匡而橫流’?！敝涮?hào)在引號(hào)外。]今俗猶言匡當(dāng)。[光案：“匡當(dāng)”，據(jù)教育部《國語辭典》：“器物中空的地方?！盷此處匡字作動(dòng)字用[光案：“動(dòng)字”，疑為“動(dòng)詞”之誤植。若然，則三民版、東大版、聯(lián)經(jīng)版俱誤。]，謂匡天下於一，亦猶謂納天下於一匡之內(nèi)。
微管仲，吾其被髮左衽矣：微，無義。被髮，編髮為辮。衽，衣襟。編髮左襟，皆夷狄之俗。
匹夫匹婦之為諒：諒，小信義。管仲、召忽之於公子糾，君臣之分未定；[光案：“未定；”之分號(hào)，東大版原作“未定，”之逗號(hào)。]且管仲之事子糾，非挾貳心，其力已盡，運(yùn)窮勢(shì)屈，則惟有死之一途而已。而人道之大，則尚有大於君臣之分者。華夷之防，事關(guān)百世。使無管仲，後世亦復(fù)不能有孔子?？鬃又匆丫庴屪篑乓?，更何有於孔門七十二弟子，與夫《論語》之傳述？故知子路、子貢所疑，徒見其??；[光案：“徒見其?。弧敝痔?hào)，東大版原作“徒見其小，”之逗號(hào)。]而孔子之言，實(shí)樹萬世之大教，非為管仲一人辨白也。蓋子貢專以管仲對(duì)子糾言，孔子乃以管仲對(duì)天下後世言，故不同。
自經(jīng)於溝瀆而莫之知：經(jīng)，縊義。匹夫匹婦守小信，自縊死於溝瀆中，誰復(fù)知之。當(dāng)知信義亦為人道而有，茍無補(bǔ)於人道之大，則小信小義不足多。然亦豈忘信負(fù)義，貪生畏死，自外於人道者之所得而藉口?；蛑^溝瀆地名，即子糾被殺處，今不從。蓋此章只論管仲，不論召忽，後儒乃謂孔子貶召忽，此復(fù)失之。
本章舍小節(jié)，論大功，孔子之意至顯。宋儒嫌其偏袒功利，乃強(qiáng)言桓公是兄，子糾是弟，欲以減輕管仲不死之罪。不知孔子之意，尤有超乎君兄弟臣之上者。言仁道之易，孔子有“我欲仁斯仁至”之說。論仁道之大，則此章見其一例。要之孔門言仁，決不拒外功業(yè)專指一心言，斯可知也。
又按：前章以正許齊桓，此兩章以仁許管仲，此皆孔子論仁論道大]著眼處。自孟子始言：“仲尼之徒無道桓、文之事者?！盵光案：“自孟子始言：‘仲尼之徒無道桓、文之事者。’”之句號(hào)在引號(hào)內(nèi)，東大版原作“自孟子始言：‘仲尼之徒無道桓、文之事者’?！敝涮?hào)在引號(hào)外。]又云：“管仲、曾西之所不為?！盵光案：“管仲、曾西之所不為”之頓號(hào)乃誤植，東大版原作“管仲，曾西之所不為”之逗號(hào)。]後儒多本《孟子》輕此兩人，並《論語》此三章亦多置疑。[光案：“並論語此三章亦多置疑?！敝涮?hào)，東大版原作“並論語此三章亦多置疑，”之逗號(hào)。]此誠不可不辨。
【白話試譯】
子貢說：“管仲不好算是一仁者吧！齊桓公殺了公子糾，管仲非但不能為子糾死，又為桓公相。”先生說：“管仲相桓公，霸諸侯，由他把天下匡範(fàn)合一起來，人民直到今天還是受他的恩賜。若沒有了管仲，我今天怕也是披髮左衽的人了。那像匹夫匹婦般，守]著小信，自縊死在溝瀆中，誰知道呀！”
（一九）
公叔文子之臣大夫僎，與文子同升諸公。子聞之曰：“可以謂文矣?！盵光案：“可以謂文矣”，似為“可以為文矣”之誤植。經(jīng)查新興書局版，何晏《論語集解》；藝文印書館版，程樹德《論語集釋》；世界書局版，朱子《四書集注》；世界書局版，簡(jiǎn)朝亮《論語集注補(bǔ)正述疏》；三民書局版，謝冰瑩等之《新譯四書讀本》，均作“可以為文矣”。]
臣大夫僎：臣大夫，家大夫也。僎，其名。
同升諸公：公，公朝。公叔文子薦之，使與己同立於公朝。忘己推賢，孔子稱之，謂有此美德，宜可得“文”之美謚。[光案：“宜可得‘文’之美謚”，東大版原作“宜可得文之美謚”，“文”字無引號(hào)。]
【白話試譯】
公叔文子的家臣大夫僎，和文子同升到公朝，先生聽人述說此事，說：“這人真可以文為謚了?！?br />
?。ǘ埃?br />
子言衞靈公之無道也?？底釉唬骸胺蛉缡?，奚而不喪？”孔子曰：“仲叔圉治賓客，祝鮀治宗廟，王孫賈治軍旅，夫如是，奚其喪！”
奚而不喪：奚而，猶云奚為。不喪有兩解：一謂不亡其國。一謂不失其位。當(dāng)從後解。
仲叔圉：即孔文子。孔子平日語及此三人，皆有所不許，此章見孔子論人不以所短棄所長。孔子屢稱“衞多君子”，[光案：“孔子屢稱‘衞多君子’”，東大版原作“孔子屢稱衞多君子”，“衞多君子”四字加引號(hào)。]若蘧瑗、史鰌諸人得用，衞國當(dāng)猶不止此。[光案：“衞國當(dāng)猶不止此?！敝涮?hào)，東大版原作“衞國當(dāng)猶不止此，”之逗號(hào)。]故知人才之關(guān)國運(yùn)。
【白話試譯】
先生述說衞靈公之無道。季康子問道：“既如此，為何靈公仍能不失其位呀？”孔子道：“有仲叔圉替他管理賓客之事，有祝鮀替他管理宗廟之事，又有王孫賈替他管理軍旅之事，這樣，又怎會(huì)失位呀？”
?。ǘ唬?br />
子曰：“其言之不怍，則為之也難?！?br />
怍，慙義。凡人於事有志必為，當(dāng)內(nèi)度才德學(xué)力，外審時(shí)勢(shì)事機(jī)。今言之不怍，非輕言茍且，即大言欺人。其為之之難，即在其言之不怍時(shí)而可見。
【白話試譯】
先生說：“他說來不怍慚，那就做來困難了?！?br />
?。ǘ?br />
陳成子弒簡(jiǎn)公，孔子沐浴而朝，告於哀公曰：“陳恆弒其君，請(qǐng)討之！”公曰：“告夫三子?！笨鬃釉唬骸耙晕釓拇蠓蛑幔桓也桓嬉?。君曰‘告夫三子’者?！敝痈妫豢?。孔子曰：“以吾從大夫之後，不敢不告也?！?br />
陳成子弒簡(jiǎn)公：齊大夫陳恆弒簡(jiǎn)公，名壬。事在魯哀公十四年。
沐浴而朝：時(shí)孔子已致仕，將告君以大事，鄭重之，故先齋戒沐浴始朝。
告夫三子：三子，指三家。魯政在此三家，哀公不得自專，故欲孔子告之。
孔子曰：此下至“君曰告夫三子者”，[光案：“此下至‘君曰告夫三子者’”，東大版原作“此下至君曰告夫三子者”，“君曰告夫三子者”七字無引號(hào)。]乃孔子退於朝而自言如此。深憾魯君不能自命三家，而使己告之。曰“告夫三子者”，增一“者”字，[光案：“增一‘者’字”，東大版原作“增一者字”，“者”字無引號(hào)。]無限憤慨，盡在此一字見矣。
之三子告，不可：之，往義?？鬃油嫒樱硬豢?。蓋三家魯之強(qiáng)臣，有無君之心，正猶齊之有陳恆，寧肯聽孔子言而往討之？
孔子曰：此下乃孔子退自三家，而又自言之如此?？鬃右嘀渌?qǐng)之不得行，而必請(qǐng)於君，請(qǐng)於三家，亦所謂“知其不可而為之”也。[光案：“亦所謂‘知其不可而為之’也”，東大版原作“亦所謂知其不可而為之也”，“知其不可而為之”七字無引號(hào)。]
《左傳》記此事云：“孔子三日齋而請(qǐng)伐齊三，公曰：‘魯為齊弱久矣，子之伐之，將若之何？’對(duì)曰：‘陳恆弒其君，民之不與者半；[光案：“不與者半；”之分號(hào)，東大版原作“不與者半，”之逗號(hào)。]以魯之眾，加齊之半，可克也?！眲t孔子不僅辨其義，亦復(fù)量其力。若不量力而徒伸大義，此亦言之不怍矣。私人之言猶有不可，況告君論國事乎？宋儒疑《左傳》所載非孔子言，則豈不度德不量力，而空言可伸大義於天下？宋儒解《論語》失孔子意，多在此等處。若論訓(xùn)詁考據(jù)，朱《注》亦多有超後人之上者，此不可不知。
【白話試譯】
齊陳成子弒其君簡(jiǎn)公，孔子在家齋戒沐浴了去到魯國朝廷，告訴魯哀公道：“陳恆弒了他的君，請(qǐng)快發(fā)兵去討伐他。”哀公道：“你告訴那三位呀！”先生退下說：“因我也還追隨在大夫之後，這等大事，[光案：“因我也還追隨在大夫之後，這等大事，”，三民版原作“因我也還追隨在大夫之後，（這等大事），”，“這等大事”四字加小括號(hào)。疑三民版宜改作“因我也還追隨在大夫之後（，這等大事），”，即將“因我也還追隨在大夫之後，”之逗號(hào)亦置入小括號(hào)內(nèi)。]不敢不告訴吾君，吾君卻說去告訴這三位！”孔子到三家，一一告訴了，三家說：“不可?！毕壬讼抡f：“正因我也還追隨在大夫之後，不敢不告呀！”
?。ǘ?br />
子路問事君。子曰：“勿欺也，而犯之?！?br />
犯，謂犯顏諫爭(zhēng)。一說：犯顏諫諍即勿欺。一說：如言過其實(shí)以求君之必聽，雖出愛君之心，而所言近於欺。以子路之賢，不憂其欺君，更不憂其不能犯。然而子路好勇之過，或有以不知為知而進(jìn)言者，故孔子以此誨之。今按：“孔子請(qǐng)討陳恆”章之前，先以“言之不怍”章，又繼以“事君勿欺”章，[光案：“‘孔子請(qǐng)討陳恆’章之前，先以‘言之不怍’章，又繼以‘事君勿欺’章”，東大版原作“孔子請(qǐng)討陳恆章之前，先以言之不怍章，又繼以事君勿欺章”，“孔子請(qǐng)討陳恆”與“言之不怍”與“事君勿欺”三處無引號(hào)。]《論語》編者之意，可謂深微矣。讀者其細(xì)闡之。
【白話試譯】
子路問事君之道。先生說：“要不欺他，又能犯其顏色而直諫?！?br />
（二四）
子曰：“君子上達(dá)，小人下達(dá)?！?br />
本章有兩解。一說：上達(dá)達(dá)於道，下達(dá)達(dá)於器。如為農(nóng)工商賈，雖小人之事，亦可各隨其業(yè)，有守有達(dá)。若夫?yàn)閻号c不義，此乃敗類之小人，無所謂達(dá)也。一說：君子日進(jìn)乎高明，小人日究乎污下，一念之歧，[光案：“歧”，東大版原誤植作“岐”。三民版、東大版俱誤，當(dāng)遵聯(lián)經(jīng)版。]日分日遠(yuǎn)也。前解君子小人指位言。後解君子小人指德言。今從後解。
【白話試譯】
先生說：“君子日日長進(jìn)向上，小人日日沉淪向下。”
?。ǘ澹?br />
子曰：“古之學(xué)者為己，今之學(xué)者為人。”
今按：本章有兩解。荀子曰：“入乎耳，著乎心，為己也。入乎耳，出乎口，為人也。為己，履道而行。為人，徒能言之?！比绱私庵瑸槿酥畬W(xué)，亦猶孟子所謂“人之患在好為人師”也。又一說：為己，欲得之於己。為人，欲見之於人。此猶荀子謂“君子之學(xué)以美其身，小人之學(xué)以為禽犢”也。今按：此兩解義各有當(dāng)，然當(dāng)孔子時(shí)，學(xué)風(fēng)初啟，疑無此後世現(xiàn)象?？鬃铀^為己，殆指德行之科言。為人，指言語、政事、文學(xué)之科言?？鬃臃遣恢鲝垖W(xué)以為人，惟必有為己之本，乃可以達(dá)於為人之效。孟子特於古人中舉出伊尹、伯夷、柳下惠，此皆為己，而為人之效亦見，故三子者皆得預(yù)於聖人之列?？鬃釉唬骸凹河⒍⑷?，己欲達(dá)而達(dá)人?！奔毫⒓哼_(dá)是為己，立人達(dá)人是為人。孔門不薄為人之學(xué)，惟必以為己之學(xué)樹其本；[光案：“樹其本；”之分號(hào)，東大版原作“樹其本，”之逗號(hào)。]未有不能為己而能為人者。若如前兩解，實(shí)非為人之學(xué)，其私心乃亦以為己而已，疑非此章之本義。
【白話試譯】
先生說：“古之學(xué)者，是為己而學(xué)的。今之學(xué)者，是為人而學(xué)的。”
?。ǘ?br />
蘧伯玉使人於孔子，孔子與之坐而問焉。曰：“夫子何為？”對(duì)曰：“夫子欲寡其過而未能也?！笔拐叱?。子曰：“使乎！使乎！”
蘧伯玉：衞大夫，名瑗?？鬃泳有o，嘗主其家。伯玉始見於《春秋》魯襄公十四年，其時(shí)已在大夫之位，且又名成見敬於時(shí)。越此八年，孔子始生?？鬃舆m衞主其家，伯玉當(dāng)踰百齡之壽矣。
與之坐：或說：敬其主，以及其使?；蛘f：使者來，原無不坐，此著“與之坐而問焉”者，乃見孔子詳審之誠，交友親情之切。若徒曰“孔子問”，[光案：“若徒曰‘孔子問’”，東大版原作“若徒曰孔子問”，“孔子問”三字無引號(hào)。]則失其倫次矣。非為敬其主而特與以坐也。
夫子何為：夫子，指伯玉。
欲寡其過而未能：言但欲寡過而猶未能也。不曰“欲無過”，而曰“欲寡過”，又曰“未能焉”，[光案：“不曰‘欲無過’，而曰‘欲寡過’，又曰‘未能焉’”之無三冒號(hào)，東大版原作“不曰：‘欲無過’，而曰：‘欲寡過’，又曰：‘未能焉’”之有三冒號(hào)。]使者言愈卑，而其主之賢愈益彰；[光案：“愈益彰；”之分號(hào)，東大版原作“愈益彰，”之逗號(hào)。]故孔子重言歎美之，曰：“使乎！使乎！”
【白話試譯】
蘧伯玉遣使者來孔子家，孔子和使者坐下，問道：“近來先生做些什麼呀！”使者對(duì)道：“我們先生只想要少些過失，但總覺還未能呀！”使者辭出，先生說：“好極了！那使者呀！那使者呀！”[光案：“好極了！那使者呀！那使者呀！”，三民版原作“（好極了！）那使者呀！那使者呀！”，“好極了！”三字加小括號(hào)。]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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子曰：“不在其位，不謀其政。”
本章重出。
（二八）
曾子曰：“君子思不出其位?！?br />
上章已見〈泰伯篇〉，本章承上章而類記之。或是〈泰伯篇〉記者未知有曾子此語，而記此篇者知之，故遂幷著之。位指政治上之職位言。從政當(dāng)各專己職，越職出位而思，徒勞無補(bǔ)，並滋紛亂。
又按：本章又見《易》〈艮卦〉之〈象辭〉，疑〈象辭〉後出，非曾子引〈象辭〉。
又按：舊本此章與上章合為一章，朱子始分為兩章，今從之。
【白話試譯】
曾子說：“君子用思，不越出他自己當(dāng)前的職位。”
?。ǘ牛?br />
子曰：“君子恥其言而過其行?！?br />
本章或作“恥其言之過其行”，義解則同。不當(dāng)分“恥其言”與“過其行”作兩項(xiàng)解。[光案：“本章或作‘恥其言之過其行’，義解則同。不當(dāng)分‘恥其言’與‘過其行’作兩項(xiàng)解”，東大版原作“本章或作恥其言之過其行，義解則同。不當(dāng)分恥其言與過其行作兩項(xiàng)解”，“恥其言之過其行”與“恥其言”與“過其行”三處無引號(hào)。]
【白話試譯】
先生說：“君子以他的說話過了他的行為為可恥?！?br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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子曰：“君子道者三，我無能焉。仁者不憂，知者不惑，勇者不懼?！弊迂曉唬骸胺蜃幼缘酪??！?br />
君子道者三：此猶云君子之道三?；蛘f：道，訓(xùn)由。君子由此三者以成德。人之才性各異，斯其成德亦有不同；[光案：“有不同；”之分號(hào)，東大版原作“有不同，”之逗號(hào)。]惟知、仁、勇為三達(dá)德，不憂、不惑、不懼，人人皆由以成德。
夫子自道也：自道猶云自述。聖人自視常欿然，故曰：“我無能焉?！盵光案：“故曰：‘我無能焉。’”之句號(hào)置引號(hào)內(nèi)，東大版原作“故曰：‘我無能焉’，”之句號(hào)原為逗號(hào)且在引號(hào)外。]此其所以日進(jìn)不止也。自子貢視之，則孔子三道盡備，故曰：“夫子自道?！盵光案：“故曰：‘夫子自道?！敝涮?hào)在引號(hào)內(nèi)，東大版原作“故曰：‘夫子自道’。”之句號(hào)在引號(hào)外。]
【白話試譯】
先生說：“君子之道有三：仁者不憂，知者不惑，勇者不懼。我一項(xiàng)也不能?！弊迂曊f：“這正是先生稱道他自己呀！”
?。ㄈ唬?br />
子貢方人。子曰：“賜也賢乎哉！夫我則不暇?！?br />
方人：此有兩說：一，方，比方義。比方人物，較其長短，猶言批評(píng)。一說，方，即謗字，聲近通借。[光案：“即謗字，聲近通借。”之先逗號(hào)後句號(hào)，東大版原作“即謗字。聲近通借，”之先句號(hào)後逗號(hào)。]謂言人過惡。
夫我則不暇：夫，猶彼。指“方人”言。[光案：“指‘方人’言”，東大版原作“指方人言”，“方人”二字無引號(hào)。]按：方人若指謗人，孔子何以僅謂不暇，而又稱其賢？故知“方人”當(dāng)從前解。[光案：“故知‘方人’當(dāng)從前解”，東大版原作“故知方人當(dāng)從前解”，“方人”二字無引號(hào)。]
又按：一部《論語》，孔子方人之言多矣，何以曰“夫我則不暇”？[光案：“何以曰‘夫我則不暇’”，東大版原作“何以曰夫我則不暇”，“夫我則不暇”五字無引號(hào)。]宋儒謝良佐見大程子，舉書不遺一字，明道曰：“賢卻記得許多，可謂玩物喪志?！敝x聞之，汗流浹背。及看明道讀史，又卻逐行看過，不差一字。謝甚不服，後來醒悟，常以此事接引博學(xué)進(jìn)士。其事可與本章互參。
【白話試譯】
子貢批評(píng)人物。先生說：“賜呀！真賢能吧！對(duì)於那些，我就沒有這暇閒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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子曰：“不患人之不己知，患其不能也。”
《論語》有兩章文字全同者，當(dāng)是一章重出。有文字小異而章義全同者，當(dāng)是孔子屢言之，而聞?wù)吒髯杂浿Ｈ绫菊路菜囊?，文各有異，是必孔子之丁寧反?fù)而屢言常道之也。
【白話試譯】
先生說：“不要愁別人不知我，只愁我自己的不能?！?br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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子曰：“不逆詐，不億不信，抑亦先覺者，是賢乎？”
逆詐：逆，事未至而迎之。人未必以詐待我，我先逆以為其詐，是為逆詐。
不億不信：億者，事未見而懸揣之。人未必對(duì)我不信，我先防其或不信，是為億不信。[光案：“億”同“臆”，臆測(cè)也。]
抑亦先覺者：我不逆測(cè)他人之詐與不信，而他人如有詐與不信，我亦能事先覺察，是我之明。疑生於不明。我果明，自不疑。此所以為賢。己不能明，而於人多疑，是先自陷於詐與不信之列。此所以為愚也。或說：不逆不億，以至誠待人，聖人之道。抑亦以先覺人之情偽為賢乎？此言先覺不能為賢，於本章文氣不合，今不從。
【白話試譯】
先生說：“不在事前逆測(cè)人詐我，不在事前揣想人對(duì)我有不信，但臨事遇人有詐與不信，亦能先覺到，這不是賢人嗎？”
?。ㄈ模?br />
微生畝謂孔子曰：“丘！何為是棲棲者與？無乃為佞乎？”孔子曰：“非敢為佞也，疾固也。”
微生畝：微生氏，畝名?；蜃魑采€，又說即微生高。觀其直呼孔子名而辭甚倨，蓋以齒尊。
棲棲：棲，棲字。棲棲，不遑寧處義?？鬃託v聘諸侯，所謂“遑遑?zé)o所集”。[光案：“所謂‘遑遑?zé)o所集’”，東大版原作“所謂遑遑?zé)o所集”，“遑遑?zé)o所集”五字加引號(hào)。]
為佞：佞，口給義。微生譏孔子周流不止，若專欲以言辯取信於人，[光案：“辯”，東大版原作“辨”。]若戰(zhàn)國人以孟子為好辯。[光案：“辯”，東大版原作“辨”。]
疾固也：疾，憾義。固字有兩解。一說：固執(zhí)，執(zhí)一而不通?？鬃友晕抑幌緹?，非務(wù)欲以辯取信。[光案：“辯”，東大版原作“辨”。]若知道不行而決意棄世絕物，則是己之固執(zhí)，不肯多方以求道之行，我所疾在此。一說：孔子言，我之棲棲皇皇，特病世之固陋，欲行道以化之?；蛞扇缜罢f，似孔子斥微生為執(zhí)一，有反唇相譏之嫌。然依後說，似孔子脫口自負(fù)，語氣亦多紆回，不如前說之直而婉，謙而不失其分。今從前說。
【白話試譯】
微生畝對(duì)孔子說：“丘呀！你為何如此棲棲遑遑的，真要像一佞人，專以口辯取信嗎？”[光案：“辯”，東大版原作“辨”。]孔子對(duì)道：“我不敢要做一佞人，只厭惡做一固執(zhí)人而已?！?br />
?。ㄈ澹?br />
子曰：“驥不稱其力，稱其德也。”
驥，善馬名，一日能行千里。然所以稱驥，非以其力能行遠(yuǎn)，乃以其德性調(diào)良，與人意相和協(xié)。人之才德兼者，其所稱必在德。然亦無無才之德。不能行遠(yuǎn)，終是駑馬。性雖調(diào)良，不獲驥稱。
【白話試譯】
先生說：“稱為驥馬的，並不是稱牠之力，乃是稱牠之德呀?！?br />
（三六）
或曰：“以德報(bào)怨，何如？”子曰：“何以報(bào)德？以直報(bào)怨，以德報(bào)德。”
以德報(bào)怨：此四字見《老子》書。《論語》二十篇，無及《老子》其人其書者；[光案：“其人其書者；”之分號(hào)，東大版原作“其人其書者，”之逗號(hào)。]有之，惟此四字，可破後世相傳孔子學(xué)於老耼之浮說。殆是當(dāng)時(shí)有此語，後為《老子》書者有取焉，[光案：“後為老子書者有取焉”之句末為“有取焉”三字，東大版原作“後為老子書者所取”之句末為“所取”二字。]非或人引《老子》書為問。
何以報(bào)德：以德報(bào)怨，若為忠厚，然教人以偽，又導(dǎo)人於忍，否則將使人流於浮薄。既以德報(bào)所怨，則人之有德於我者，又將何以為報(bào)？豈怨親平等，我心一無分別於其間？[光案：“我心一無分別於其間？”之問號(hào)，東大版原作“我心一無分別於其間?！敝涮?hào)。]此非大偽，即是至忍，否則是浮薄無性情之真。
以直報(bào)怨：直者直道，公平無私。我雖於彼有私怨，我以公平之直道報(bào)之，不因怨而加刻，亦不因怨而反有所加厚，是即直。君子無所往而不以直道行，何為於所怨者而特曲加以私厚？
以德報(bào)德：人之有德於我，我必以德報(bào)之，亦即直道也。然德不論厚薄。[光案：“然德不論厚薄?！敝涮?hào)，東大版原作“然德不論厚薄，”之逗號(hào)。]“誰言寸草心，報(bào)得三春暉?！比粲?jì)較厚薄以為報(bào)，是非以德報(bào)德，乃以利償利矣。此又小人之至私至薄，非所謂報(bào)德。
本章之言，明白簡(jiǎn)約，而其指意曲折反復(fù)，如造化自然之簡(jiǎn)易而易知，又復(fù)微妙而難窮，其要乃在我之一心。我能直心而行，以至於斟酌盡善，情理兼到，而至於無所用心焉。此真學(xué)者所當(dāng)深玩。
【白話試譯】
或人問道：“以德報(bào)怨，如何呀？”先生說：“那麼又如何報(bào)德呢？不如有怨以直報(bào)，有德以德報(bào)。”
（三七）
子曰：“莫我知也夫！”子貢曰：“何為其莫知子也？”子曰：“不怨天，不尤人，下學(xué)而上達(dá)，知我者其天乎！”
不怨天，不尤人：尤，非之之義?？鬃拥啦恍徐妒蓝辉固欤烀懈F通。人不己知而不非人，知人事有厄，亦皆由天命。
下學(xué)而上達(dá)：下學(xué)，學(xué)於通人事。上達(dá)，達(dá)於知天命。於下學(xué)中求知人道，又知人道之原本於天。由此上達(dá)，而知道之由於天命，又知道之窮通之莫非由於天命；[光案：“天命；”之分號(hào)，東大版原作“天命，”之逗號(hào)。]於是而明及天人之際，一以貫之。天人之際，即此上下之間。天命我以行道，又命我以道之窮，是皆天。
知我者其天乎：孔子之學(xué)先由於知人，此即下學(xué)。漸達(dá)而至於知天，此謂上達(dá)。學(xué)至於知天，乃歎惟天為知我。
本章重在“下學(xué)”兩字。[光案：“本章重在‘下學(xué)’兩字”，東大版原作“本章重在下學(xué)兩字”，“下學(xué)”二字無引號(hào)。]一部《論語》，皆言下學(xué)。能下學(xué)，自能上達(dá)。無怨無尤，亦下學(xué)，然即已是上達(dá)之徵。孔子反己自脩，循序漸進(jìn)，以致其知。知愈深而怨尤自去，循至於無人能知、惟天獨(dú)知[光案：“無人能知、惟天獨(dú)知”之有一頓號(hào)，東大版原作“無人能知惟天獨(dú)知”之無一頓號(hào)。唯，不加頓號(hào)，一氣直上，意味似更深。]之一境。故聖人於人事能竭其忠，於天命能盡其信。聖人之學(xué)，自常人視之，若至高不可攀；[光案：“至高不可攀；”之分號(hào)，東大版原作“至高不可攀，”之逗號(hào)。]然亦本十室之邑所必有之“忠信”而又“好學(xué)”以達(dá)此境。[光案：“然亦本十室之邑所必有之忠信而又好學(xué)以達(dá)此境”，東大版原作“然亦本十室之邑所必有之‘忠信’而又‘好學(xué)’以達(dá)此境”，“忠信”與“好學(xué)”二處無引號(hào)。]故下學(xué)實(shí)自忠信始。不忠不信以為學(xué)，終無逃於為小人之下達(dá)。至於捨下學(xué)而求上達(dá)，昧人事而億天命，亦非孔門之學(xué)。深讀《論語》者可自得之。本章孔子自述為學(xué)，[光案：“本章孔子自述為學(xué)”以下，乃另起一段，聯(lián)經(jīng)版誤併接入上一段之末，當(dāng)遵東大版。]極平實(shí)，又極高遠(yuǎn)，學(xué)者恐不易遽明。能在心中常存此一境，而沉潛反復(fù)於《論語》之全書，庶乎有一日可望見其有所卓然之處。
【白話試譯】
先生說：“沒有人能知道得我了吧！”子貢說：“為何沒有人能知道得先生呢？”先生說：“我上不怨天，下不尤人，只在下處學(xué)，漸向上處達(dá)。知我的，算只有天了！”
?。ㄈ耍?br />
公伯寮愬子路於季孫。子服景伯以告，曰：“夫子固有惑志於公伯寮，吾力猶能肆諸市朝?！弊釉唬骸暗乐畬⑿幸才c，命也。道之將廢也與，命也。公伯寮其如命何？”
公伯寮：公伯氏，寮名，魯人?；蛘f亦孔子弟子。
愬子路：愬，進(jìn)讒言。
子服景伯：子服氏。景，謚。伯，字。魯大夫子服何。
夫子固有惑志於公伯寮：此句有兩讀：一讀於“有惑志”斷，[光案：“一讀於‘有惑志’斷”，東大版原作“一讀於有惑志斷”，“有惑志”三字無引號(hào)。]此下四字連下句。一讀至公伯寮為一句。夫子指季孫，言其受惑於寮之讒言。
肆諸市朝：肆者，殺其人而陳其尸。大夫尸於朝，士尸於市。公伯寮是士，當(dāng)尸於市。此處“市朝”連言，[光案：“此處‘市朝’連言”，東大版原作“此處市朝連言”，“市朝”二字無引號(hào)。]非兼指。景伯言吾力猶能言於季孫，明子路之無罪，使季孫知寮之枉愬，然後將誅寮而肆諸市也。
道之將行也與，命也：若道將行，此是命，寮之愬終將不入。若寮之愬得行，是道將廢，亦是命，與寮無關(guān)?？鬃友源?，以曉景伯，安子路，而警伯寮。
本章當(dāng)與上章“不怨天不尤人”合參。[光案：“本章當(dāng)與上章‘不怨天不尤人’合參”，東大版原作“本章當(dāng)與上章不怨天不尤人合參”，“不怨天不尤人”六字無引號(hào)。]人道之不可違者為義，天道之不可爭(zhēng)者為命。命不可知，君子惟當(dāng)以義安命。凡義所不可，即以為命所不有。故不得於命，猶不失吾義。常人於智力所無可奈何處始謂之命，故必盡智力以爭(zhēng)。君子則一準(zhǔn)於義，雖力有可爭(zhēng)，智有可圖，而義所不可，即斯謂之命。孔子之於公伯寮，未嘗無景伯可恃?？鬃又缎o卿，亦未嘗無彌子瑕可緣。然循此以往，終將無以為孔子。或人稱孔子“知其不可而為之”，如此等處，卻似“知有可為而不為”，[光案：“或人稱孔子‘知其不可而為之’，如此等處，卻似‘知有可為而不為’”，東大版原作“或人稱孔子知其不可而為之，如此等處，卻似知有可為而不為”，“知其不可而為之”與“知有可為而不為”二處無引號(hào)。]此亦學(xué)者所當(dāng)細(xì)參。
【白話試譯】
公伯寮讒愬子路於季孫，子服景伯把此事告訴孔子，說：“季孫聽了公伯寮讒愬，已對(duì)子路有疑惑。但我的力量還能把此事向季孫陳說清楚，使季孫殺了公伯寮，[光案：“但我的力量還能把此事向季孫陳說清楚，使季孫殺了公伯寮”，三民版原作“但我的力量還能（把此事向季孫陳說清楚，使季孫）殺了公伯寮”，“把此事向季孫陳說清楚，使季孫”十三字加小括號(hào)。]把他陳尸於市?！毕壬f：“道若將行，這是命。道若將廢，亦是命。公伯寮如何挽得過天命呀！”
（三九）
子曰：“賢者辟世，其次辟地，其次辟色，其次辟言。”
辟，即避。賢者避世，天下無道而隱，如伯夷、太公是也。避地謂去亂國，適治邦。避色者，禮貌衰而去。辟言者，有違言而後去。避地以下，三言“其次”，[光案：“三言‘其次’”，東大版原作“三言其次”，“其次”二字無引號(hào)。]固不以優(yōu)劣論。即如孔子，欲乘桴浮於海，欲居九夷，是欲避世而未能。所謂次者，就避之深淺言。避世，避之尤深者。避地以降，漸不欲避，志益平，心益苦?！拔曳撬谷酥脚c而誰與”，[光案：“‘我非斯人之徒與而誰與’，”，東大版原作“我非斯人之徒與而誰與，”，“我非斯人之徒與而誰與”十字無引號(hào)。]固不以能決然避去者之為賢之尤高。
【白話試譯】
先生說：“賢者避去此世。其次，避開一地另居一地。又其次，見人顏色不好始避。更其次，聽人言語不好乃避。”
?。ㄋ模埃?br />
子曰：“作者七人矣?！?br />
本章舊本連上為一章，朱子因其別有“子曰”字，[光案：“朱子因其別有‘子曰’字”，東大版原作“朱子因其別有子曰字”，“子曰”二字無引號(hào)。]分為兩章。然仍當(dāng)連上章為說。作者如見幾而作，謂起而避去。此七人無主名?；蛑缚鬃右郧叭?，或指孔子同時(shí)人。此乃孔子慨歎世亂，以指同時(shí)人為是?！墩撜Z》記孔子所遇隱士，如長沮，桀溺，荷蓧丈人，晨門，荷蕢，儀封人，狂接輿，適得七人之?dāng)?shù)。
【白話試譯】
先生說：“起而避去的，已有七人了?！?br />
?。ㄋ囊唬?br />
子路宿於石門。晨門曰：“奚自？”曰：“自孔氏?！痹唬骸笆侵洳豢啥鵀橹吲c？”
石門：地名，見《春秋》。或說曲阜凡十二門，其南第二門曰石門，乃外城門?？急菊虑槭?，當(dāng)從後說。
晨門：主守門，晨夜開閉者。失其名。
奚自：謂自何方來。
本章當(dāng)是孔子周流在外，使子路歸視其家。甫抵城，已薄暮，門閉，遂宿郭門外。晨興而入，門者訝其早，故問從何來。子路答自孔氏。蓋孔子魯人，人盡知之，不煩舉名以告。晨門曰：“是知其不可而為之者”，正見孔子時(shí)必在外。若已息駕於洙泗之上，則門者不復(fù)作此言。此門者蓋一隱士，知世之不可為，而以譏孔子；[光案：“譏孔子；”之分號(hào)，東大版原作“譏孔子，”之逗號(hào)。]不知孔子之知其不可為而為，正是一種知命之學(xué)。世不可為是天意，而我之不可不為則仍是天意。道之行不行屬命，而人之無行而不可不於道亦是命?？鬃酉聦W(xué)上達(dá)，下學(xué)，即行道；[光案：“行道；”之分號(hào)，東大版原作“行道。”之句號(hào)。]上達(dá)，斯知命矣。然晨門一言而聖心一生若揭，封人一言而天心千古不爽，斯其知皆不可及。
【白話試譯】
子路在石門外宿了一宵，黎明即趕進(jìn)魯城，[光案：“子路在石門外宿了一宵，黎明即趕進(jìn)魯城，”，三民版原作“子路在石門外宿了一宵，（黎明即趕進(jìn)魯城），”，“黎明即趕進(jìn)魯城”七字加小括號(hào)。疑三民版宜改作“子路在石門外宿了一宵（，黎明即趕進(jìn)魯城），”，“黎明即趕進(jìn)魯城”，即將“子路在石門外宿了一宵，”之逗號(hào)亦置入小括號(hào)內(nèi)。]守門人問他：“你由何方來？”子路對(duì)道：“自孔氏來。”守門人說：“嗄！那人呀！他是一個(gè)明知幹不成而還要幹的人呀！”
?。ㄋ亩?br />
子擊磬於衞。有荷蕢而過孔氏之門者，曰：“有心哉！擊磬乎！”既而曰：“鄙哉！硜硜乎！莫己知也，斯己而已矣。[光案：“斯己而已矣”中之“己”，經(jīng)查新興書局版，何晏《論語集解》；藝文印書館版，程樹德《論語集釋》；世界書局版，朱子《四書集注》；世界書局版，簡(jiǎn)朝亮《論語集注補(bǔ)正述疏》；三民書局版，謝冰瑩等之《新譯四書讀本》，均為“已”，作“斯已而已矣”。據(jù)程樹德《論語集釋》，此條【音讀】之討論，知唐以前作“己”，宋以下始誤作“已”，卻仍讀作“紀(jì)”音。錢子殆據(jù)此而逕改復(fù)作“己”之正。]‘深則厲，淺則揭?！弊釉唬骸肮?！末之難矣?！?br />
擊磬：磬，樂器。
荷蕢：蕢，草器，以盛土。荷，擔(dān)負(fù)義。
有心哉，擊磬乎：此荷蕢者亦一隱士。過孔子之門，聞樂而知心，知其非常人矣。
硜硜乎：硜硜，石聲，象堅(jiān)確意?？鬃訐繇?，其聲堅(jiān)確，荷蕢謂其不隨世宜而通變，故曰“鄙哉”也。[光案：“故曰‘鄙哉’也”，東大版原作“故曰鄙哉也”，“鄙哉”二字無引號(hào)。]
斯己而已矣：斯己之“己”讀如紀(jì)。[光案：“斯己之‘己’讀如紀(jì)”，東大版原作“斯己之己讀如紀(jì)”，第二“己”字無引號(hào)。]荷蕢之意，人既莫己知，則守己即可，不必再有意於為人。
深則厲，淺則揭：此《衞風(fēng)》〈匏有苦葉〉之詩。厲字亦作砅，履石渡水也?；蛘f：厲，以衣涉水。謂水深，解衣持之，負(fù)戴以涉。古人別有涉水之衣以蔽下體，是乃涉濡褌也。今按：衣則非褌。以衣涉水，亦非解衣而負(fù)戴之謂。當(dāng)以砅字解之為是。揭者，以手褰裳過水。水深過膝，則須厲；[光案：“則須厲；”之分號(hào)，東大版原作“則須厲，”之逗號(hào)。]水淺在膝以下，則只須揭。此譏孔子人不己知而不知止，不能適淺深之宜。
果哉，末之難矣：果，果決義。末，無義。謂此荷蕢者果決於忘世，則亦無以難之。此所謂“道不同不相為謀”。[光案：“此所謂‘道不同不相為謀’”，東大版原作“此所謂道不同不相為謀”，“道不同不相為謀”七字無引號(hào)。]孔子心存天下世道，與荷蕢者心事不同，異心不能同解，則復(fù)何說以難彼？或曰：此“難”字是難易之難，[光案：“此‘難’字是難易之難”，東大版原作“此難字是難易之難”，第一“難”字無引號(hào)。]謂若果於忘世，則於事無所難。然句中“之”字應(yīng)指荷蕢，[光案：“然句中‘之’字應(yīng)指荷蕢”，東大版原作“然句中之字應(yīng)指荷蕢”，“之”字無引號(hào)。]當(dāng)從前解。
或說：磬聲古以為樂節(jié)，如後世之用拍版，其響戞然，非有餘韻可寫深長之思。且磬無獨(dú)擊，必與眾樂俱作。此蓋孔子與弟子修習(xí)雅樂，夫子自擊磬，荷蕢以謂明王不作，禮樂不興，而猶修習(xí)於此，為不達(dá)於時(shí)。今按：與弟子習(xí)樂，不得僅言擊磬。古有特磬編磬，編磬十六枚共一筍虡；[光案：“共一筍虡；”之分號(hào)，東大版原作“共一筍虡，”之逗號(hào)。]孔子所擊或是，不得謂磬無獨(dú)擊。或說殆不可從。
【白話試譯】
先生在衞國，一日正擊磬。一人擔(dān)著草器，在門外過。他說：“有心??！這磬聲呀！”過了一忽又說：“鄙極了，這樣的硜硜然，意志堅(jiān)確，[光案：“這樣的硜硜然，意志堅(jiān)確，”，三民版原作“這樣的硜硜然，（意志堅(jiān)確），”，“意志堅(jiān)確”四字加小括號(hào)。疑三民版宜改作“這樣的硜硜然（，意志堅(jiān)確），”，即將“這樣的硜硜然，”之逗號(hào)亦置入小括號(hào)內(nèi)。]沒人知得你，便只為你一己也罷了?！?，履石而渡。水淺，揭裳而過?！怯卸?zhǔn)呀！”[光案：“那有定準(zhǔn)呀！”，三民版原作“（那有定準(zhǔn)呀?。?，“那有定準(zhǔn)呀！”五字加小括號(hào)。]先生說：“這人太果決了，我沒有話可駁難他?！?br />
（四三）
子張?jiān)唬骸啊稌吩疲骸咦谡応?，三年不言。’何謂也？”子曰：“何必高宗，古之人皆然。君薨，百官總己以聽於冢宰，三年?！?br />
書云：見《尚書》〈無逸篇〉。
高宗諒陰：高宗，商王武丁?！罢応帯弊钟肿鳌傲洪湣?，[光案：“‘諒陰’字又作‘梁闇’”，東大版原作“諒陰字又作梁闇”，“諒陰”與“梁闇”二處無引號(hào)。]天子居喪之廬。一梁支脊而無楹柱，茅垂於地，從旁出入，曰梁闇。後代僧人所居曰菴，即闇也。以其檐]著地而無牖，故曰闇。以其草覆而不開戶宇，故曰菴。其實(shí)一也。
君薨：薨，卒也。
百官總己以聽於冢宰，三年：總己者，總攝己職。各聽於冢宰三年，故嗣君得三年不言及政事。非謂閉口無所言。
本章乃言三年之喪。子女之生，三年然後免於父母之懷抱，故父母卒，其子女能三年不忘於哀思，斯為孝。儒家言：[光案：“儒家言：”之冒號(hào)，東大版原作“儒家言，”之逗號(hào)。]三年之喪，自天子達(dá)於庶人。庶人生事簡(jiǎn)單，時(shí)有哀思，猶所不妨。天子總理天下，一日二日萬幾，不能常哀思及於已亡之父母。然政權(quán)事小，人道事大。顧政權(quán)而喪人道，人道既喪，政權(quán)亦將不存。且以不仁不孝之人而總領(lǐng)天下，天下事可知。故儒家言三年之喪自天子達(dá)於庶人者，其重在天子，乃言天子亦猶庶人，不可不有三年之喪。既三年常在哀思中，即無心再理大政，則惟有將政權(quán)交之冢宰。後世視政權(quán)如私產(chǎn)，不可一日放手，此與儒家義大背?？鬃又^：“何必高宗，古之人皆然”，[光案：“孔子謂：‘何必高宗，古之人皆然’”之有一冒號(hào)，且“何必高宗，古之人皆然”九字有引號(hào)，東大版原作“孔子謂何必高宗，古之人皆然”之無冒號(hào)無引號(hào)。]言外深慨於近世之不然。至於古人之有此，或別有說，不如儒義之所申，則於此可不深論?；蛟唬核弥魑酪陨熳拥?，百官盡臣職以承相職，此忠孝之相成。周公[光案：此處“周公”，漏植私名號(hào)，應(yīng)作“周公”。]負(fù)扆以朝諸侯而流言起，則此制不得不變。故康王葬畢遂即位，是三年之喪不行於西周之初。
【白話試譯】
子張問道：“《尚書》上說：‘高宗諒陰，三年不言。’這是什麼意義呀？”先生說：“何必定是高宗呀？古人莫不這樣！前王死了，朝廷百官，便各自總攝己職去聽命於冢宰，共歷三年。”
?。ㄋ乃模?br />
子曰：“上好禮，則民易使也。”
禮之要在敬，在和。上好禮，能自守以敬，與人以和，在下者化之，宜易使。
【白話試譯】
先生說：“在上位者能知好禮，在下民眾就易於使命了。”
?。ㄋ奈澹?br />
子路問君子。子曰：“修己以敬。”曰：“如斯而已乎？”曰“修己以安人?！痹唬骸叭缢苟押酰俊痹唬骸靶藜阂园舶傩?。修己以安百姓，堯舜其猶病諸！”
君子：此君子指在上位者。
修己以敬：即修己以禮也。禮在外，敬其內(nèi)心。
修己以安人：人與人相處，己不修，如何安人？就一家言，一己不修，一家為之不安。就一國與天下言，在上者不修己，即在下者無得安。
修己以安百姓：安人之“人”，[光案：“安人之‘人’”，東大版原作“安人之人”，第二“人”字無引號(hào)。]指政府百官與己接觸者言。百姓，指社會(huì)羣眾與己不相接觸者言。一己不修，即政府羣僚皆為之不安，連及於天下眾庶亦為之不安。人道莫大於能相安，而其端自安己始。安己自修敬始?？组T本人道論政事，本人心論人道，此亦一以貫之，亦古今通義。
堯、舜其猶病諸：[光案：“堯、舜其猶病諸”之有頓號(hào)，據(jù)原文，宜改作“堯舜其猶病諸”之無頓號(hào)。若然，東大版、聯(lián)經(jīng)版俱誤。]病，苦其不足?！墩撜Z》又云：“君子篤恭而天下平?！盵光案：“君子篤恭而天下平”語出《中庸》，《論語》無此語。]篤恭即修己以敬。天下平，即百姓安。今試問一人篤恭，遂可以平天下乎？故曰：[光案：“故曰：”之有一冒號(hào)，東大版原作“故曰”之無一冒號(hào)。]“堯舜其猶病諸。”堯、舜尚嫌有不能，自堯、舜以下，能篤恭，能修己以敬，豈遂能使百姓安而天下平？子路屢問：“如斯而已乎”？[光案：“子路屢問：‘如斯而已乎’？”之添冒號(hào)與引號(hào)，東大版原作“子路屢問如斯而已乎？”之無冒號(hào)無引號(hào)。疑聯(lián)經(jīng)版宜將問號(hào)亦置於引號(hào)內(nèi)，作“子路屢問：‘如斯而已乎？’”。]正疑僅此之不足。然世固無己不安而能安人者。亦無己不敬而能敬人者。在己不安，對(duì)人不敬，而高踞人上，斯難為之下矣。孔子所言，懸之千百世之後，將仍見其無以易，此所以為聖人之言。故欲求百姓安，天下平，惟有從“修己以敬”始。[光案：“惟有從‘修己以敬’始”，東大版原作“惟有從修己以敬始”，“修己以敬”四字無引號(hào)。]至於百姓之不盡安，天下之不盡平，堯、舜猶以此為病?？鬃邮⑼茍?、舜，而《論語》言“堯、舜其猶病諸”者凡二見，[光案：“而論語言‘堯、舜其猶病諸’者凡二見”，東大版原作“而論語言堯、舜其猶病之者凡二見”，“病諸”原作“病之”，且“堯、舜其猶病諸”六字無引號(hào)。又，無論..〈雍也篇〉“子貢曰如有博施於民而能濟(jì)眾”章或此處，原文中“堯舜其猶病諸”均無頓號(hào)。若然，東大版、聯(lián)經(jīng)版俱誤，當(dāng)改為無頓號(hào)者。]則人力有限，所以君子又貴乎知命。
【白話試譯】
子路問：在上位的君子，該如何始得呀？[光案：“在上位的君子，該如何始得呀？”，三民版原作“在上位的君子（該如何始得呀？）”，“該如何始得呀？”六字加小括號(hào)，且“在上位的君子”之後無一逗號(hào)。若然，東大版、聯(lián)經(jīng)版宜改作“在上位的君子，（該如何始得呀？）”]先生說：“把敬來修己。”子路說：“這樣就夠嗎？”先生說：“修己可以安人?！弊勇酚终f：“這樣就夠了嗎？”先生說：“修己可以安羣眾。若說到安羣眾，就連堯舜也還怕力量不足呀！”
（四六）
原壤夷俟。子曰：“幼而不孫弟，長而無述焉，老而不死，是為賊?！币哉冗灯涿劇?br />
原壤：魯人，孔子之故人。
夷俟：古人兩膝著地而坐於足，與跪相似。但跪者直身，臀不著踝。若足底著地，臀後垂，豎膝在前，則曰踞。亦曰蹲。臀坐地，前伸兩腳，形如箕，則謂箕踞。夷即蹲踞。古時(shí)東方夷俗坐如此，故謂之夷。俟，待義。夷俟，謂踞蹲以待，不出迎，亦不正坐。
無述：述，稱述義。人在幼年，當(dāng)知遜悌。既長，當(dāng)有所稱述以教導(dǎo)後進(jìn)。
老而不死：此等人，無益於世，老而不死，則是偷生。相傳原壤習(xí)為吐故納新之術(shù)，從事於延年養(yǎng)生之道；[光案：“延年養(yǎng)生之道；”之分號(hào)，東大版原作“延年養(yǎng)生之道，”之逗號(hào)。]恐因《論語》此言而附益之。
是為賊：賊，偷生義。
叩其脛：膝上曰股，膝下曰脛。以其踞蹲，故所叩當(dāng)其脛。此乃相親狎，非撻之。
今按：禮度詳密，儀文煩縟，積久人厭，原壤之流乘衰而起。即在孔門，琴張、曾]晳、牧皮，皆稱狂士。若非孔門講學(xué)，恐王、何、嵇、阮，即出於春秋之末矣。莊周、老耼之徒，終於踵生不絕。然謂原壤乃老氏之流，則非。
【白話試譯】
原壤蹲]著兩腳不坐不起，[光案：“原壤蹲著兩腳不坐不起”，三民版原作“原壤蹲著兩腳（不坐不起）”，“不坐不起”四字加小括號(hào)。]以待孔子之來。先生說：“年幼時(shí)，不守遜悌之禮。年長了，又一無稱述來教導(dǎo)後輩。[光案：“又一無稱述來教導(dǎo)後輩?！保癜嬖鳌坝忠粺o稱述（來教導(dǎo)後輩）。”，“來教導(dǎo)後輩”五字加小括號(hào)。]只是那樣老而不死，這等於如人生中一賊?！闭f了把手中所曳杖叩擊他的腳脛。[光案：“說了把手中所曳杖扣擊他的腳脛”，三民版原作“（說了）把手中所曳杖扣擊他的腳脛”，“說了”二字加小括號(hào)。]
?。ㄋ钠撸?br />
闕黨童子將命。或問之，曰：“益者與？”子曰：“吾見其居於位也，見其與先生並行也，非求益者也，欲速成者也。”
闕黨童子將命：古者五百家為黨，此黨名闕?；蛘f：闕黨即闕里，孔子舊里。童子，未冠者之稱。將命，謂傳達(dá)賓主之辭命。一說：孔子使此童子將命。或曰：此童子為其黨之人將命而來孔子之門。
益者與：或人見此童子能為賓主傳辭，幼年敏慧，因問此童子是否有長進(jìn)之望。益，長進(jìn)義。益者與，問辭。
居於位：古禮，童子當(dāng)隅坐，無席位。此童子不知讓，乃與成人長者並居於位。
與先生並行：先生者，先我而生，指長輩言。童子當(dāng)隨行，此童子乃與年長者並行，不差在後，亦是不知讓。
欲速成：孔子謂此童子心中無求長益之意，只求速成，望快像一大人。
此章與前章為類記?？鬃屿豆逝f，則嚴(yán)以誨之；[光案：“嚴(yán)以誨之；”之分號(hào)，東大版原作“嚴(yán)以誨之，”之逗號(hào)。]於童子，乃寬以假之。不拘一格。而孔子平日一番輕鬆和悅之氣象，亦隨此可見。或曰：孔子舉其所目覩，證其非有志於求益。若使此童子在孔子門，孔子安有不教，而聽其自縱？故上文不曰“子使童子將命”，而曰“闕黨童子將命”?；蛟唬嚎鬃邮怪o使令之役，欲其觀長少之序，習(xí)揖遜之容，蓋所以抑而教之，非寵而異之。此見孔子之教育精神隨在流露，涵養(yǎng)之功，殆比造化。今按：後說亦有意，不如從前說。
【白話試譯】
闕黨有一童子，為賓主傳命。有人問道：“那童子可望長進(jìn)嗎？”先生說：“我見他坐在成年人的席位上，又見他和前輩長者並肩而行，那童子並不想求長進(jìn)，只想速成一個(gè)大人呀。”
憲問恥。子曰：“邦有道，榖。邦無道，榖，[光案：“邦無道，榖”之有一逗號(hào)，東大版原作“邦無道榖”之無一逗號(hào)。]恥也?！?br />
憲問：憲，原思之名。本章不書姓，直書名，故疑乃憲之自記。
邦有道，榖：榖，祿也?！刺┎担篬光案：“泰伯篇：”之冒號(hào)，東大版原作“泰伯篇，”之逗號(hào)。]“邦有道，貧且賤焉，恥也。邦無道，富且貴焉，恥也?！毕聝蓯u字。此條只下一恥字，當(dāng)專指下句言?；蛘f：邦有道，當(dāng)有為。邦無道，可獨(dú)善。今皆但知食祿，是可恥。兩說均通，姑從前說。
【白話試譯】
原憲問什麼是可恥的？先生說：“國家有道，固當(dāng)出仕食祿。國家無道，仍是出仕食祿，那是可恥呀?！?br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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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克、伐、怨、欲不行焉，可以為仁矣？”子曰：“可以為難矣，仁則吾不知也?！?br />
克、伐、怨、欲：克，好勝。伐，自誇。怨，怨恨。欲，貪欲。
不行：謂遏制使不行於外。
可以為難矣：四者賊心，遏抑不發(fā)，非能根絕，是猶賊藏在家，[光案：“賊”，據(jù)教育部《國語辭典》，作動(dòng)詞讀作，作名詞及形容詞讀作。]雖不發(fā)作，家終不安，故孔子謂之難。其心仁，則溫、和、慈、良。[光案：“其心仁，則溫、和、慈、良”之有一逗號(hào)，東大版原作“其心仁則溫、和、慈、良”之無一逗號(hào)。]其心不仁，乃有克、伐、怨、欲。學(xué)者若能以仁存心，如火始燃，如泉始達(dá)，仁德日顯，自可不待遏制而四者絕。顏淵從事於非禮勿視、聽、言、動(dòng)，乃以禮為存主，非求“克、伐、怨、欲不行”之比，[光案：“非求‘克、伐、怨、欲不行’之比”，東大版原作“非求克、伐、怨、欲不行之比”，“克、伐、怨、欲不行”六字無引號(hào)。]故孔子不許其仁。
本章或與上章合，或別為一章，蓋冒上章“憲問”字，[光案：“蓋冒上章‘憲問’字”，東大版原作“蓋冒上章憲問字”，“憲問”二字無引號(hào)。]疑亦原憲所問所記。
【白話試譯】
?。ㄔ瓚椨謫枺篬光案：“（原憲又問）：”之冒號(hào)在小括號(hào)之外，似宜改作“（原憲又問：）”之冒號(hào)在小括號(hào)之內(nèi)。若然，三民版、東大版、聯(lián)經(jīng)版俱誤。]“好勝，自誇，怨恨，與貪欲，這四者都能制之使不行，[光案：“這四者都能制之使不行”，三民版原作“這四者都能（制之使）不行”，“制之使”三字加小括號(hào)。]可算得仁嗎？”先生說：“可算難了。若說仁，那我就不知呀！”
（三）
子曰：“士而懷居，不足以為士矣?！?br />
居謂居室居鄉(xiāng)。士當(dāng)厲志修行以為世用，專懷居室居鄉(xiāng)之安，斯不足以為士矣。
【白話試譯】
先生說：“一個(gè)士，若繫戀於他家室鄉(xiāng)里之安，那就夠不上一士了?！?br />
?。ㄋ模?br />
子曰：“邦有道，危言危行。邦無道，危行言孫。”
危言危行：危，有嚴(yán)厲義，有高峻義，有方正義。此處危字當(dāng)訓(xùn)正。高論時(shí)失於偏激，高行時(shí)亦失正。君子惟當(dāng)正言正行，而世俗不免目之為厲，視之為高；[光案：“視之為高；”之分號(hào)，東大版原作“視之為高，”之逗號(hào)。]君子不以高與厲為立言制行之準(zhǔn)則。
言孫：孫，謙順義。言孫非畏禍，但召禍而無益，亦君子所不為。
【白話試譯】
先生說：“國家有道，便正言正行。國家無道，仍必正行，但言辭當(dāng)從謙順?！?br />
（五）
子曰：“有德者必有言，有言者不必有德。仁者必有勇，勇者不必有仁。”
有德者不貴言而自有之。仁者不貴勇而自有之。若徒務(wù)有言，豈必有德？徒務(wù)有勇，豈必能仁哉？
【白話試譯】
先生說：“一個(gè)有德的人，必然能有好言語。但一個(gè)能有好言語的人，未必即就是有德。一個(gè)仁人必然有勇，但一個(gè)有勇的人，未必即就是仁人?！?br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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南宮適問於孔子曰：“羿善射，奡盪舟，俱不得其死然。禹稷躬稼而有天下。”夫子不答，南宮適出。子曰：“君子哉若人！尚德哉若人！”
南宮適：適字亦作括。又名縚，即南容。
羿善射：羿，古有窮之君，善射，滅夏后相而篡其位。[光案：“滅夏后相而篡其位?！敝涮?hào)，東大版原作“滅夏后相而篡其位，”之逗號(hào)。]其臣寒浞又殺羿而代之。
奡盪舟：奡，又作澆，寒浞子，後為夏后少康所誅?！吨駮o(jì)年》：“澆伐斟尋，大戰(zhàn)於濰，覆其舟，滅之?！北U舟即覆舟，謂奡力大能盪覆敵舟。
俱不得其死然：此處然字猶焉字，連上句讀。[光案：“連上句讀?！敝涮?hào)，東大版原作“連上句讀，”之逗號(hào)。]或說當(dāng)連下句。
禹、稷躬稼：[光案：“禹、稷躬稼”之有頓號(hào)，據(jù)原文，當(dāng)改作“禹稷躬稼”之無頓號(hào)。三民版不誤，東大版、聯(lián)經(jīng)版俱誤。]禹治水，稷教稼，或說以“躬稼”切稷，“有天下”切禹，[光案：“或說以‘躬稼’切稷，‘有天下’切禹”，東大版原作“或說以躬稼切稷，有天下切禹”，“躬稼”與“有天下”二處無引號(hào)。]互帶說之。或說：躬稼，謂禹、稷皆身儕庶人，親歷畎畝也。
夫子不答：南宮適之意，羿與奡皆恃強(qiáng)力，能滅人國，但不能以善終。禹治水，稷教稼，有大功德於人，故禹及身有天下，稷之後為周代，亦有天下?？梢娏Σ蛔闶讯┑聻榭少F。其義已盡，語又淺露，無須復(fù)答。且南宮適言下，殆以禹、稷比孔子，[光案：“殆以禹、稷比孔子”之頓號(hào)，東大版原作“殆以禹，稷比孔子”之逗號(hào)。]故孔子不之答。然南宮適所言則是，故俟其出而稱歎之?；蛟唬哼m之所見為知命，孔子所教乃立命，惟知命乃可以語立命，故孔子贊之。
【白話試譯】
南宮適問道：“羿善射，奡能盪覆敵國的戰(zhàn)船，但都不得好死。禹治水，后稷躬親稼穡，他們都有了天下。”先生沒有回答。南宮適出，先生說：“可算是君子了，這人呀！可算是尚德的人了，這人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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子曰：“君子而不仁者有矣夫！未有小人而仁者也。”
君子或偶有不仁，此特君子之過，亦所謂“觀過斯知仁”也。小人惟利是喻，惟私是圖，故終不能為仁。本章語句抑揚(yáng)，辭無迴互，蓋為觀人用人者說法，使勿誤於“無棄材”之論。
【白話試譯】
先生說：“君子或許有時(shí)也會(huì)不仁，這是有的吧！但沒有一個(gè)小人而是仁的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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子曰：“愛之，能勿勞乎！忠焉，能勿誨乎？”
勞謂勉其勤勞。愛其人，則必勉策其人於勤勞，始是真愛。誨者，教誨使趨於正。忠於其人，則必以正道規(guī)誨之，始是忠之大。
【白話試譯】
先生說：“愛他，能勿教他勤勞嗎？忠於他，能勿把正道來規(guī)誨他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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子曰：“為命，裨諶草創(chuàng)之，世叔討論之，行人子羽脩飾之，東里子產(chǎn)潤色之?！?br />
為命：命，外交之辭命。
裨諶、世叔、子羽、子產(chǎn)：四人皆鄭大夫。
草創(chuàng)：草，粗略義。創(chuàng)，造作義。此謂先寫一草稿，定此辭命之大意。
討論：討，尋究。論，講論。此謂討論內(nèi)容，對(duì)大意有所改定。
行人：掌出使之官。
脩飾：脩，脩削。飾，增飾。此謂增損其字句，使辭命大意益臻允愜明顯。
東里：子產(chǎn)所居之地。
潤色：謂加以文采，使此辭命益見美滿。
本章見鄭國造一辭命，如此鄭重。又見子產(chǎn)之能得人而善用，與羣賢之能和衷而共濟(jì)。即由造辭命一事推之，而子產(chǎn)之善治，亦可見矣。
【白話試譯】
先生說：“鄭國造一辭命，[光案：“鄭國造一辭命”，三民版原作“（鄭國）造一辭命”，“鄭國”二字加小括號(hào)。]先由裨諶起草稿，再經(jīng)世叔討論內(nèi)容，然後由行人子羽脩飾字句。最後東里子產(chǎn)再在辭藻上加以潤色?！?br />
（一０）
或問子產(chǎn)。子曰：“惠人也?！眴栕游鳌Ｔ唬骸氨嗽?！彼哉！”問管仲。曰：“人也，[光案：“人也，”之逗號(hào)，東大版原作“人也：”之冒號(hào)。]奪伯氏駢邑三百，飯疏食，沒齒無怨言?！?br />
惠人：其人存心惠愛於民?！蹲髠鳌罚骸白赢a(chǎn)卒，仲尼聞之出涕，曰：‘古之遺愛也?！弊赢a(chǎn)為政嚴(yán)，而孔子特以惠愛許之，此即所謂特識(shí)也。
子西：春秋時(shí)有三子西。一子產(chǎn)之同宗兄弟，此兩人常以同事見優(yōu)劣，且相繼執(zhí)政，齊、魯間人熟知此兩人，故連帶問及。本章與上為命章相承，皆論鄭事，此子西必係鄭子西可知。其他二子西，皆楚大夫。一宜申，謀亂被誅，一公子申，後孔子死。《論語》記孔子評(píng)騭當(dāng)時(shí)人物，多在齊、晉、鄭、衞諸邦，並多在定、哀以前，公子申既楚人，又當(dāng)時(shí)尚在，孔子弟子當(dāng)不以為問。
彼哉彼哉：[光案：“彼哉彼哉”，據(jù)原文，當(dāng)作“彼哉！彼哉”之中間補(bǔ)上一驚歎號(hào)。至於句末之第二個(gè)驚歎號(hào)，依錢子注釋之例，句末之標(biāo)點(diǎn)符號(hào)皆不列出。若然，三民版、東大版、聯(lián)經(jīng)版俱誤。]無足稱之意。
人也：起下文。或說人上脫一“夫”字?；蛘f人當(dāng)作“仁”?；蛘f：依上“惠人也”之例，當(dāng)作“仁人也”，脫一仁字。[光案：“或說人上脫一‘夫’字。或說人當(dāng)作‘仁’。或說：依上‘惠人也’之例，當(dāng)作‘仁人也’”，東大版原作“或說人上脫一夫字。或說人當(dāng)作仁?；蛘f：依上惠人也之例，當(dāng)作仁人也”，“夫”與“仁”與“惠人也”與“仁人也”四處無引號(hào)。]
奪伯氏駢邑三百：伯氏，齊大夫。駢邑，伯氏之采邑也。三百，當(dāng)時(shí)駢邑戶數(shù)。奪，削奪義。伯氏有罪，管仲為相，削奪其采邑。或說齊桓公奪伯氏邑以與管仲，今不從。
沒齒無怨言：齒，訓(xùn)年。沒齒猶云終身。伯氏雖以此畢生疏食，然於管仲無怨言。此如後代諸葛亮廢廖立、李平為民，及亮之卒，廖立垂泣，李平致死；[光案：“李平致死；”之分號(hào)，東大版原作“李平致死，”之逗號(hào)。]皆以執(zhí)法公允，故得罪者無怨。
【白話試譯】
有人問子產(chǎn)，其人怎樣呀？[光案：“有人問子產(chǎn)，其人怎樣呀？”，三民版原作“有人問子產(chǎn)，（其人怎樣呀？）”，“其人怎樣呀？”五字加小括號(hào)。]先生說：“他是對(duì)民有恩惠的人?！庇謫栕游?，先生說：“他嗎？他嗎？”又問管仲，先生說：“這人呀！他削奪了伯氏的駢邑三百家，伯氏終身喫粗飯過活，到死，沒有過怨言?！?br />
（一一）
子曰：“貧而無怨難，富而無驕易?！?br />
能安於貧，斯無怨。不恃其富，斯無驕。顏淵處貧，子貢居富。使顏淵處子貢之富則易，使子貢居顏淵之貧則難。此處見學(xué)養(yǎng)高下，非孔門之獎(jiǎng)貧賤富。
【白話試譯】
先生說：“在貧困中能無怨，是難的。在富厚中能不驕，這比較的易了?！?br />
?。ㄒ欢?br />
子曰：“孟公綽，為趙、魏老則優(yōu)，不可以為滕、薛大夫。”
孟公綽：魯大夫，孔子嘗所嚴(yán)事。
為趙、魏老則優(yōu)：趙、魏皆晉卿。老，家臣之稱。優(yōu)，寬綽有裕。
滕、薛：皆當(dāng)時(shí)小國。
下章言“公綽之不欲”。[光案：“下章言‘公綽之不欲’”，東大版原作“下章言公綽之不欲”，“公綽之不欲”五字無引號(hào)。]蓋公綽是一廉靜之人，為大國上卿之家臣，望尊而職不雜。小國政煩。[光案：據(jù)東大版，此處“小國政煩。”後之句號(hào)本作逗號(hào)。]人各有能有不能，故貴因材善用。
【白話試譯】
先生說：“孟公綽要他做趙、魏的家臣是有餘的，但不可要他去當(dāng)滕、薛的大夫?！?br />
?。ㄒ蝗?br />
子路問成人。子曰：“若臧武仲之知，公綽之不欲，卞莊子之勇，冉求之藝，文之以禮樂，亦可以為成人矣。”曰：“今之成人者何必然。見利思義，見危授命，久要不忘平生之言，亦可以為成人矣?！?br />
成人：猶完人，謂人格完備之人。
臧武仲：魯大夫臧孫紇。
卞莊子：魯卞邑大夫?；蛘f：即孟莊子。
文之以禮樂：智、廉、勇、藝四者言其材質(zhì)，復(fù)文之以禮樂也。或曰：備有四者之長，又加以禮樂之文飾?；蛟唬杭淳推渲兄婚L而加以禮樂之文飾。就下文“亦可以”三字觀之，似當(dāng)從後說。然孔門之教，博文約禮，非僅就其才質(zhì)所長而專以禮樂文飾之，即為盡教育之能事。就孔子本章所舉，前三項(xiàng)似分近知、仁、勇三德，德、能必兼?zhèn)?，故學(xué)者必培其智，修其德，養(yǎng)其勇，而習(xí)於藝，而復(fù)加以禮樂之文，始可以為成人。若此四人，於智、廉、勇、藝四者，可謂優(yōu)越矣，故曰如此而能“文之以禮樂”，亦可以為成人。
曰今之成人者何必然：[光案：“曰今之成人者何必然?！敝疅o一冒號(hào)，東大版原作“曰：今之成人者何必然”之有一冒號(hào)。]上節(jié)言成人，標(biāo)準(zhǔn)已高，此下乃降一格言之，故加一曰字。何必然，乃孔子感慨語。世風(fēng)日下，人才日降，稍能自拔於流俗，即不復(fù)苛責(zé)，故亦可謂之成人?；蛞纱嗽蛔盅埽蛞纱嗽蛔窒履俗勇氛Z，今皆不從。
見利思義，見危授命，久要不忘平生之言：思義，謂義然後取。授命，謂不愛其生，可與赴危。久要，要，約義。平生，平日義。平日偶爾之諾，能歷久不忘。自言利之風(fēng)徧天下，偷生之徒滿海內(nèi)，反覆狙詐不知羞恥者比比皆是；[光案：“比比皆是；”之分號(hào)，東大版原作“比比皆是，”之逗號(hào)。]如上述，亦已是成人。此雖孔子降格言之，然學(xué)者千萬莫看輕此一等，正當(dāng)從此下工夫，此乃做一完人之起碼條件。若照孔子前舉標(biāo)準(zhǔn)，固不僅於一節(jié)一端，蓋必有材能見之於事功，或其智足以窮理，或其廉足以養(yǎng)心，其勇足以力行，其藝足以泛應(yīng)，而又能節(jié)以禮，和以樂，庶乎材成德立，而始可以入成人之選。更進(jìn)而上之，則博文約禮，必兼修四人之長，而猶“文之以禮樂”。[光案：“而猶‘文之以禮樂’”，東大版原作“而猶文之以禮樂”，“文之以禮樂”五字無引號(hào)。]
此章當(dāng)與孔門四科之分合參。顏閔德行一科，決非自外於智、勇、材、藝、事業(yè)、幹濟(jì)之外而能空成其所謂德行者。所謂“博學(xué)於文”，[光案：“所謂‘博學(xué)於文’”，東大版原作“所謂博學(xué)於文”，“博學(xué)於文”四字無引號(hào)。]亦非專指書籍文字，智、勇、材、藝皆文也。學(xué)者當(dāng)會(huì)通《論語》全書求之，則孔門理想中之所謂完人，與其教育精神，可以透切瞭解矣。
又按：成人之反面即是不成人。無行斯不成人矣。嚴(yán)格言之，無材亦不成人。再嚴(yán)格言之，不有禮樂之文，猶今言無文化修養(yǎng)者，縱是材能超越，亦不成人。學(xué)者於此章，正可作深長思。
【白話試譯】
子路問道：“如何纔可算一成人了？”先生說：“像臧武仲那般的智，孟公綽那般的不欲，卞莊子那般的勇，冉求那般的多藝，再增加上禮樂修養(yǎng)，也可算得一成人了。”先生又說：“至於在今天，要算一成人，又何必這樣呀！見有利，能思量到義。見有危，能不惜把自己生命交出。平日和人有諾言，隔久能不忘。這樣也可算是一成人了?！?br />
（一四）
子問公叔文子於公明賈，曰：“信乎？夫子不言不笑不取乎？”公明賈對(duì)曰：“以告者過也。夫子時(shí)然後言，人不厭其言。樂然後笑，人不厭其笑。義然後取，人不厭其取?！弊釉唬骸捌淙?，豈其然乎？”
公叔文子：衞大夫公孫拔，亦作公孫發(fā)。
公明賈：公明氏，[光案：“公明氏”，“氏”字在此不宜加私名號(hào)，當(dāng)作“公明氏”，公明是其氏之意。]賈名，亦衞人?；蛘f公明即是公羊?！抖Y記》〈雜記篇〉有公羊賈。
不厭：厭者，苦其多而惡之。若所言能適得其可，則不起人厭，亦若不覺其有言矣。
其然，豈其然乎：其然，美其能然。豈其然，疑其不能誠然。
【白話試譯】
先生向公明賈問及公叔文子，說：“真的嗎？他先生平常不言不笑，一毫不取於人嗎？”公明賈對(duì)道：“那是告訴你的人說得過分了。他先生要適時(shí)纔言，所以別人不厭他有言。要逢快樂時(shí)纔笑，所以別人不厭他有笑。要當(dāng)於義纔取，所以別人不厭他有取?！毕壬f：“這樣嗎？真這樣嗎？”
?。ㄒ晃澹?br />
子曰：“臧武仲以防求為後於魯，雖曰不要君，吾不信也?！?br />
以防求為後於魯：防，武仲之封邑。武仲獲罪奔邾，自邾如防，使使請(qǐng)於魯，願(yuàn)為立臧氏之後，乃避邑他去。為後，猶立後。
要君：要者，勒索要挾義，謂有所挾以求。
臧武仲請(qǐng)立後之辭見於《左傳》。其辭甚遜，時(shí)人蓋未有言其非者。孔子則謂得罪出奔，不應(yīng)仍據(jù)己邑以請(qǐng)立後，此即一種要挾。乃其人好知不好學(xué)之過。
【白話試譯】
先生說：“臧武仲拿他的防邑來請(qǐng)立後於魯，雖說不是要挾其君，我不敢信?！?br />
（一六）
子曰：“晉文公譎而不正，齊桓公正而不譎。”
譎而不正：譎，詭變義。此言譎正，猶後人言奇正。譎正之比，蓋兼兩人之用兵與行事言。[光案：“蓋兼兩人之用兵與行事言。”之句號(hào)，東大版原作“蓋兼兩人之用兵與行事言，”之逗號(hào)。]用兵猶可譎，行事終不可譎。
齊桓、晉文皆以霸業(yè)尊王攘夷，[光案：“齊桓、晉文皆以霸業(yè)尊王攘夷”之有一頓號(hào)，東大版原作“齊桓晉文皆以霸業(yè)尊王攘夷”之無一頓號(hào)。]但孔子評(píng)此兩人，顯分軒輊。譎即不正，正斯不譎，辭旨甚明。宋儒沿孟、荀尊王賤霸之義說此章，謂桓、文心皆不正，惟桓為彼善於此。清儒反其說，謂譎者權(quán)詐，詐乃惡德，而權(quán)則亦為美德。晉文能行權(quán)，不能守經(jīng)；[光案：“守經(jīng)；”之分號(hào)，東大版原作“守經(jīng)，”之逗號(hào)。]齊桓能守經(jīng)，不能行權(quán)；[光案：“行權(quán)；”之分號(hào)，東大版原作“行權(quán)，”之逗號(hào)。]正是各有長短。今就本文論，顯有桓勝於文之意。此下兩章，孔子皆極稱齊桓、管仲，然《論語》甚少稱及晉文；[光案：“晉文；”之分號(hào)，東大版原作“晉文，”之逗號(hào)。]孔子之意，豈不可見？又下章：“九合諸侯，不以兵車”，[光案：“又下章：‘九合諸侯，不以兵車’”之有冒號(hào)有引號(hào)，且引號(hào)內(nèi)有一逗號(hào)，東大版原作“又下章，九合諸侯不以兵車”之無冒號(hào)無引號(hào)，且“九合諸侯不以兵車”之間無逗號(hào)。]此即桓之正。晉文便不能及此。惟齊桓一傳而衰，晉文之後，世主夏盟；[光案：“夏盟；”之分號(hào)，東大版原作“夏盟，”之逗號(hào)。]常人以成敗之見，皆豔羨於晉文，孔子獨(dú)持正論，固非為兩人爭(zhēng)優(yōu)劣。
【白話試譯】
先生說：“晉文公詭譎，不仗正義。齊桓公正義，不行詭譎。”
?。ㄒ黄撸?br />
子路曰：“桓公殺公子糾，召忽死之，管仲不死。”曰：“未仁乎？”[光案：“子路曰：‘……，管仲不死?！唬骸慈屎?？’”，東大版將此二句誤植成一句，作“子路曰：‘……，管仲不死。曰：未仁乎？’”。]子曰：“桓公九合諸侯，不以兵車，管仲之力也。如其仁。如其仁?！?br />
桓公殺公子糾：齊襄公無道，鮑叔牙奉公子小白奔莒。及無知弒襄公，管夷吾、召忽奉公子糾奔魯。魯人納之，未克，[光案：“未克”，指魯為公子糾攻齊未克。]小白先入，是為桓公。使魯殺子糾而請(qǐng)管、召。召忽死之，管仲請(qǐng)囚。鮑叔牙言於桓公以為相。事見《左傳》。
曰，未仁乎：[光案：“曰，未仁乎”之逗號(hào)，據(jù)原文，宜改作“曰：未仁乎”之冒號(hào)。若然，三民版、東大版、聯(lián)經(jīng)版俱誤。]上是敍述語，下是詢問語，故又加一“曰”字。[光案：“故又加一‘曰’字”，東大版原作“故又加一曰字”，“曰”字無引號(hào)。]子路疑管仲忘主事讎，不得為仁。
九合諸侯，不以兵車：《史記》稱齊桓有兵車之會(huì)三，乘車之會(huì)六。但《左傳》實(shí)有十四會(huì)。《榖梁傳》又云“衣裳之會(huì)十有一”。此處之九合，究指何幾次盟會(huì)言，後儒極多爭(zhēng)論。一說：古人用三字、九字多屬虛數(shù)，[光案：“古人用三字、九字多屬虛數(shù)”之有一頓號(hào)，東大版原作“古人用三字九字多屬虛數(shù)”之無一頓號(hào)。]九合僅言其屢會(huì)諸侯，不必確指是九次。一說：九當(dāng)作糾，乃言其鳩合諸侯，不論其次數(shù)。今按：《內(nèi)》、《外傳》他處，[光案：“內(nèi)、外傳他處”之有一頓號(hào)，東大版原作“內(nèi)外傳他處”之無一頓號(hào)。]尚有言九合諸侯、七合諸侯、再合諸侯、三合大夫之語，[光案：“尚有言九合諸侯、七合諸侯、再合諸侯、三合大夫之語”之有三頓號(hào)，東大版原作“尚有言九合諸侯七合諸侯再合諸侯三合大夫之語”之無三頓號(hào)。]則此“九合”確有指，[光案：“則此‘九合’確有指”，東大版原作“則此九合確有指”，“九合”二字無引號(hào)。]惟今不得其詳耳。言不以兵，乃不假威力義，非謂每會(huì)無兵車。所以必著“不以兵車”者，[光案：“所以必著‘不以兵車’者”，東大版原作“所以必著不以兵車者”，“不以兵車”四字無引號(hào)。]乃見齊桓霸業(yè)之正。然則管仲之相桓公，不惟成其大功之為貴，而能納於正道以成其大功之為更可貴。
如其仁：如，猶乃字，謂此即其仁矣。能不失正道而合天下，此非仁道而何？或說：“如其仁”為誰如管仲之仁，[光案：“‘如其仁’為誰如管仲之仁”，東大版原作“如其仁為誰如管仲之仁”，“如其仁”三字無引號(hào)。]因言召忽死糾，何如管仲九合諸侯？今按：孔子許管仲以仁，其大義詳下章，豈止較召忽為仁而已乎？今不取。
本章孔子以仁許管仲，為孔門論仁大義所關(guān)，而後儒多不深瞭，或乃疑此章乃屬《齊論》，所謂齊人祇知管仲、晏子而已。[光案：“祇”，聯(lián)經(jīng)版多已改作“祗”，此處漏改。右下方宜多一橫。據(jù)《中文大辭典》引〈徐灝˙說文解字注箋〉曰：“語辭之適、皆借祗敬字為之、傳寫或省去一點(diǎn)、唐人作衹從衣、或作秖從禾、皆不可為典要。”故知當(dāng)作“祗”。]然輕薄管、晏，語出《孟子》?？?、孟立言各有當(dāng)，宜分別觀之，不當(dāng)本《孟子》疑《論語》。
【白話試譯】
子路說：“齊桓公殺公子糾，召忽為公子糾死了，管仲不死，如此，未算得是仁吧？”[光案：“未算得是仁吧？”之問號(hào)，東大版原作“未算得是仁吧！”之驚歎號(hào)。]先生說：“桓公九次會(huì)合諸侯，並不憑仗兵車武力，都是管仲之功。這就是他的仁了。這就是他的仁了?！?br />
?。ㄒ话耍?br />
子貢曰：“管仲非仁者與？桓公殺公子糾，不能死，又相之?！弊釉唬骸肮苤傧嗷腹灾T侯，一匡天下，民到于今受其賜。微管仲，吾其被髮左衽矣。豈若匹夫匹婦之為諒也，自經(jīng)於溝瀆而莫之知也！”
一匡天下：舊注：匡，正也。一匡天下，說為一正天下，殊若不辭。今按：匡本飯器，轉(zhuǎn)言器之四界?！妒酚洝罚骸疤闈M匡而橫流。”[光案：“史記：‘涕滿匡而橫流。’”之句號(hào)在引號(hào)內(nèi)，東大版原作“史記：‘涕滿匡而橫流’?！敝涮?hào)在引號(hào)外。]今俗猶言匡當(dāng)。[光案：“匡當(dāng)”，據(jù)教育部《國語辭典》：“器物中空的地方?！盷此處匡字作動(dòng)字用[光案：“動(dòng)字”，疑為“動(dòng)詞”之誤植。若然，則三民版、東大版、聯(lián)經(jīng)版俱誤。]，謂匡天下於一，亦猶謂納天下於一匡之內(nèi)。
微管仲，吾其被髮左衽矣：微，無義。被髮，編髮為辮。衽，衣襟。編髮左襟，皆夷狄之俗。
匹夫匹婦之為諒：諒，小信義。管仲、召忽之於公子糾，君臣之分未定；[光案：“未定；”之分號(hào)，東大版原作“未定，”之逗號(hào)。]且管仲之事子糾，非挾貳心，其力已盡，運(yùn)窮勢(shì)屈，則惟有死之一途而已。而人道之大，則尚有大於君臣之分者。華夷之防，事關(guān)百世。使無管仲，後世亦復(fù)不能有孔子?？鬃又匆丫庴屪篑乓?，更何有於孔門七十二弟子，與夫《論語》之傳述？故知子路、子貢所疑，徒見其??；[光案：“徒見其?。弧敝痔?hào)，東大版原作“徒見其小，”之逗號(hào)。]而孔子之言，實(shí)樹萬世之大教，非為管仲一人辨白也。蓋子貢專以管仲對(duì)子糾言，孔子乃以管仲對(duì)天下後世言，故不同。
自經(jīng)於溝瀆而莫之知：經(jīng)，縊義。匹夫匹婦守小信，自縊死於溝瀆中，誰復(fù)知之。當(dāng)知信義亦為人道而有，茍無補(bǔ)於人道之大，則小信小義不足多。然亦豈忘信負(fù)義，貪生畏死，自外於人道者之所得而藉口?；蛑^溝瀆地名，即子糾被殺處，今不從。蓋此章只論管仲，不論召忽，後儒乃謂孔子貶召忽，此復(fù)失之。
本章舍小節(jié)，論大功，孔子之意至顯。宋儒嫌其偏袒功利，乃強(qiáng)言桓公是兄，子糾是弟，欲以減輕管仲不死之罪。不知孔子之意，尤有超乎君兄弟臣之上者。言仁道之易，孔子有“我欲仁斯仁至”之說。論仁道之大，則此章見其一例。要之孔門言仁，決不拒外功業(yè)專指一心言，斯可知也。
又按：前章以正許齊桓，此兩章以仁許管仲，此皆孔子論仁論道大]著眼處。自孟子始言：“仲尼之徒無道桓、文之事者?！盵光案：“自孟子始言：‘仲尼之徒無道桓、文之事者。’”之句號(hào)在引號(hào)內(nèi)，東大版原作“自孟子始言：‘仲尼之徒無道桓、文之事者’?！敝涮?hào)在引號(hào)外。]又云：“管仲、曾西之所不為?！盵光案：“管仲、曾西之所不為”之頓號(hào)乃誤植，東大版原作“管仲，曾西之所不為”之逗號(hào)。]後儒多本《孟子》輕此兩人，並《論語》此三章亦多置疑。[光案：“並論語此三章亦多置疑?！敝涮?hào)，東大版原作“並論語此三章亦多置疑，”之逗號(hào)。]此誠不可不辨。
【白話試譯】
子貢說：“管仲不好算是一仁者吧！齊桓公殺了公子糾，管仲非但不能為子糾死，又為桓公相。”先生說：“管仲相桓公，霸諸侯，由他把天下匡範(fàn)合一起來，人民直到今天還是受他的恩賜。若沒有了管仲，我今天怕也是披髮左衽的人了。那像匹夫匹婦般，守]著小信，自縊死在溝瀆中，誰知道呀！”
（一九）
公叔文子之臣大夫僎，與文子同升諸公。子聞之曰：“可以謂文矣?！盵光案：“可以謂文矣”，似為“可以為文矣”之誤植。經(jīng)查新興書局版，何晏《論語集解》；藝文印書館版，程樹德《論語集釋》；世界書局版，朱子《四書集注》；世界書局版，簡(jiǎn)朝亮《論語集注補(bǔ)正述疏》；三民書局版，謝冰瑩等之《新譯四書讀本》，均作“可以為文矣”。]
臣大夫僎：臣大夫，家大夫也。僎，其名。
同升諸公：公，公朝。公叔文子薦之，使與己同立於公朝。忘己推賢，孔子稱之，謂有此美德，宜可得“文”之美謚。[光案：“宜可得‘文’之美謚”，東大版原作“宜可得文之美謚”，“文”字無引號(hào)。]
【白話試譯】
公叔文子的家臣大夫僎，和文子同升到公朝，先生聽人述說此事，說：“這人真可以文為謚了?！?br />
?。ǘ埃?br />
子言衞靈公之無道也?？底釉唬骸胺蛉缡?，奚而不喪？”孔子曰：“仲叔圉治賓客，祝鮀治宗廟，王孫賈治軍旅，夫如是，奚其喪！”
奚而不喪：奚而，猶云奚為。不喪有兩解：一謂不亡其國。一謂不失其位。當(dāng)從後解。
仲叔圉：即孔文子。孔子平日語及此三人，皆有所不許，此章見孔子論人不以所短棄所長。孔子屢稱“衞多君子”，[光案：“孔子屢稱‘衞多君子’”，東大版原作“孔子屢稱衞多君子”，“衞多君子”四字加引號(hào)。]若蘧瑗、史鰌諸人得用，衞國當(dāng)猶不止此。[光案：“衞國當(dāng)猶不止此?！敝涮?hào)，東大版原作“衞國當(dāng)猶不止此，”之逗號(hào)。]故知人才之關(guān)國運(yùn)。
【白話試譯】
先生述說衞靈公之無道。季康子問道：“既如此，為何靈公仍能不失其位呀？”孔子道：“有仲叔圉替他管理賓客之事，有祝鮀替他管理宗廟之事，又有王孫賈替他管理軍旅之事，這樣，又怎會(huì)失位呀？”
?。ǘ唬?br />
子曰：“其言之不怍，則為之也難?！?br />
怍，慙義。凡人於事有志必為，當(dāng)內(nèi)度才德學(xué)力，外審時(shí)勢(shì)事機(jī)。今言之不怍，非輕言茍且，即大言欺人。其為之之難，即在其言之不怍時(shí)而可見。
【白話試譯】
先生說：“他說來不怍慚，那就做來困難了?！?br />
?。ǘ?br />
陳成子弒簡(jiǎn)公，孔子沐浴而朝，告於哀公曰：“陳恆弒其君，請(qǐng)討之！”公曰：“告夫三子?！笨鬃釉唬骸耙晕釓拇蠓蛑幔桓也桓嬉?。君曰‘告夫三子’者?！敝痈妫豢?。孔子曰：“以吾從大夫之後，不敢不告也?！?br />
陳成子弒簡(jiǎn)公：齊大夫陳恆弒簡(jiǎn)公，名壬。事在魯哀公十四年。
沐浴而朝：時(shí)孔子已致仕，將告君以大事，鄭重之，故先齋戒沐浴始朝。
告夫三子：三子，指三家。魯政在此三家，哀公不得自專，故欲孔子告之。
孔子曰：此下至“君曰告夫三子者”，[光案：“此下至‘君曰告夫三子者’”，東大版原作“此下至君曰告夫三子者”，“君曰告夫三子者”七字無引號(hào)。]乃孔子退於朝而自言如此。深憾魯君不能自命三家，而使己告之。曰“告夫三子者”，增一“者”字，[光案：“增一‘者’字”，東大版原作“增一者字”，“者”字無引號(hào)。]無限憤慨，盡在此一字見矣。
之三子告，不可：之，往義?？鬃油嫒樱硬豢?。蓋三家魯之強(qiáng)臣，有無君之心，正猶齊之有陳恆，寧肯聽孔子言而往討之？
孔子曰：此下乃孔子退自三家，而又自言之如此?？鬃右嘀渌?qǐng)之不得行，而必請(qǐng)於君，請(qǐng)於三家，亦所謂“知其不可而為之”也。[光案：“亦所謂‘知其不可而為之’也”，東大版原作“亦所謂知其不可而為之也”，“知其不可而為之”七字無引號(hào)。]
《左傳》記此事云：“孔子三日齋而請(qǐng)伐齊三，公曰：‘魯為齊弱久矣，子之伐之，將若之何？’對(duì)曰：‘陳恆弒其君，民之不與者半；[光案：“不與者半；”之分號(hào)，東大版原作“不與者半，”之逗號(hào)。]以魯之眾，加齊之半，可克也?！眲t孔子不僅辨其義，亦復(fù)量其力。若不量力而徒伸大義，此亦言之不怍矣。私人之言猶有不可，況告君論國事乎？宋儒疑《左傳》所載非孔子言，則豈不度德不量力，而空言可伸大義於天下？宋儒解《論語》失孔子意，多在此等處。若論訓(xùn)詁考據(jù)，朱《注》亦多有超後人之上者，此不可不知。
【白話試譯】
齊陳成子弒其君簡(jiǎn)公，孔子在家齋戒沐浴了去到魯國朝廷，告訴魯哀公道：“陳恆弒了他的君，請(qǐng)快發(fā)兵去討伐他。”哀公道：“你告訴那三位呀！”先生退下說：“因我也還追隨在大夫之後，這等大事，[光案：“因我也還追隨在大夫之後，這等大事，”，三民版原作“因我也還追隨在大夫之後，（這等大事），”，“這等大事”四字加小括號(hào)。疑三民版宜改作“因我也還追隨在大夫之後（，這等大事），”，即將“因我也還追隨在大夫之後，”之逗號(hào)亦置入小括號(hào)內(nèi)。]不敢不告訴吾君，吾君卻說去告訴這三位！”孔子到三家，一一告訴了，三家說：“不可?！毕壬讼抡f：“正因我也還追隨在大夫之後，不敢不告呀！”
?。ǘ?br />
子路問事君。子曰：“勿欺也，而犯之?！?br />
犯，謂犯顏諫爭(zhēng)。一說：犯顏諫諍即勿欺。一說：如言過其實(shí)以求君之必聽，雖出愛君之心，而所言近於欺。以子路之賢，不憂其欺君，更不憂其不能犯。然而子路好勇之過，或有以不知為知而進(jìn)言者，故孔子以此誨之。今按：“孔子請(qǐng)討陳恆”章之前，先以“言之不怍”章，又繼以“事君勿欺”章，[光案：“‘孔子請(qǐng)討陳恆’章之前，先以‘言之不怍’章，又繼以‘事君勿欺’章”，東大版原作“孔子請(qǐng)討陳恆章之前，先以言之不怍章，又繼以事君勿欺章”，“孔子請(qǐng)討陳恆”與“言之不怍”與“事君勿欺”三處無引號(hào)。]《論語》編者之意，可謂深微矣。讀者其細(xì)闡之。
【白話試譯】
子路問事君之道。先生說：“要不欺他，又能犯其顏色而直諫?！?br />
（二四）
子曰：“君子上達(dá)，小人下達(dá)?！?br />
本章有兩解。一說：上達(dá)達(dá)於道，下達(dá)達(dá)於器。如為農(nóng)工商賈，雖小人之事，亦可各隨其業(yè)，有守有達(dá)。若夫?yàn)閻号c不義，此乃敗類之小人，無所謂達(dá)也。一說：君子日進(jìn)乎高明，小人日究乎污下，一念之歧，[光案：“歧”，東大版原誤植作“岐”。三民版、東大版俱誤，當(dāng)遵聯(lián)經(jīng)版。]日分日遠(yuǎn)也。前解君子小人指位言。後解君子小人指德言。今從後解。
【白話試譯】
先生說：“君子日日長進(jìn)向上，小人日日沉淪向下。”
?。ǘ澹?br />
子曰：“古之學(xué)者為己，今之學(xué)者為人。”
今按：本章有兩解。荀子曰：“入乎耳，著乎心，為己也。入乎耳，出乎口，為人也。為己，履道而行。為人，徒能言之?！比绱私庵瑸槿酥畬W(xué)，亦猶孟子所謂“人之患在好為人師”也。又一說：為己，欲得之於己。為人，欲見之於人。此猶荀子謂“君子之學(xué)以美其身，小人之學(xué)以為禽犢”也。今按：此兩解義各有當(dāng)，然當(dāng)孔子時(shí)，學(xué)風(fēng)初啟，疑無此後世現(xiàn)象?？鬃铀^為己，殆指德行之科言。為人，指言語、政事、文學(xué)之科言?？鬃臃遣恢鲝垖W(xué)以為人，惟必有為己之本，乃可以達(dá)於為人之效。孟子特於古人中舉出伊尹、伯夷、柳下惠，此皆為己，而為人之效亦見，故三子者皆得預(yù)於聖人之列?？鬃釉唬骸凹河⒍⑷?，己欲達(dá)而達(dá)人?！奔毫⒓哼_(dá)是為己，立人達(dá)人是為人。孔門不薄為人之學(xué)，惟必以為己之學(xué)樹其本；[光案：“樹其本；”之分號(hào)，東大版原作“樹其本，”之逗號(hào)。]未有不能為己而能為人者。若如前兩解，實(shí)非為人之學(xué)，其私心乃亦以為己而已，疑非此章之本義。
【白話試譯】
先生說：“古之學(xué)者，是為己而學(xué)的。今之學(xué)者，是為人而學(xué)的。”
?。ǘ?br />
蘧伯玉使人於孔子，孔子與之坐而問焉。曰：“夫子何為？”對(duì)曰：“夫子欲寡其過而未能也?！笔拐叱?。子曰：“使乎！使乎！”
蘧伯玉：衞大夫，名瑗?？鬃泳有o，嘗主其家。伯玉始見於《春秋》魯襄公十四年，其時(shí)已在大夫之位，且又名成見敬於時(shí)。越此八年，孔子始生?？鬃舆m衞主其家，伯玉當(dāng)踰百齡之壽矣。
與之坐：或說：敬其主，以及其使?；蛘f：使者來，原無不坐，此著“與之坐而問焉”者，乃見孔子詳審之誠，交友親情之切。若徒曰“孔子問”，[光案：“若徒曰‘孔子問’”，東大版原作“若徒曰孔子問”，“孔子問”三字無引號(hào)。]則失其倫次矣。非為敬其主而特與以坐也。
夫子何為：夫子，指伯玉。
欲寡其過而未能：言但欲寡過而猶未能也。不曰“欲無過”，而曰“欲寡過”，又曰“未能焉”，[光案：“不曰‘欲無過’，而曰‘欲寡過’，又曰‘未能焉’”之無三冒號(hào)，東大版原作“不曰：‘欲無過’，而曰：‘欲寡過’，又曰：‘未能焉’”之有三冒號(hào)。]使者言愈卑，而其主之賢愈益彰；[光案：“愈益彰；”之分號(hào)，東大版原作“愈益彰，”之逗號(hào)。]故孔子重言歎美之，曰：“使乎！使乎！”
【白話試譯】
蘧伯玉遣使者來孔子家，孔子和使者坐下，問道：“近來先生做些什麼呀！”使者對(duì)道：“我們先生只想要少些過失，但總覺還未能呀！”使者辭出，先生說：“好極了！那使者呀！那使者呀！”[光案：“好極了！那使者呀！那使者呀！”，三民版原作“（好極了！）那使者呀！那使者呀！”，“好極了！”三字加小括號(hào)。]
?。ǘ撸?br />
子曰：“不在其位，不謀其政。”
本章重出。
（二八）
曾子曰：“君子思不出其位?！?br />
上章已見〈泰伯篇〉，本章承上章而類記之。或是〈泰伯篇〉記者未知有曾子此語，而記此篇者知之，故遂幷著之。位指政治上之職位言。從政當(dāng)各專己職，越職出位而思，徒勞無補(bǔ)，並滋紛亂。
又按：本章又見《易》〈艮卦〉之〈象辭〉，疑〈象辭〉後出，非曾子引〈象辭〉。
又按：舊本此章與上章合為一章，朱子始分為兩章，今從之。
【白話試譯】
曾子說：“君子用思，不越出他自己當(dāng)前的職位。”
?。ǘ牛?br />
子曰：“君子恥其言而過其行?！?br />
本章或作“恥其言之過其行”，義解則同。不當(dāng)分“恥其言”與“過其行”作兩項(xiàng)解。[光案：“本章或作‘恥其言之過其行’，義解則同。不當(dāng)分‘恥其言’與‘過其行’作兩項(xiàng)解”，東大版原作“本章或作恥其言之過其行，義解則同。不當(dāng)分恥其言與過其行作兩項(xiàng)解”，“恥其言之過其行”與“恥其言”與“過其行”三處無引號(hào)。]
【白話試譯】
先生說：“君子以他的說話過了他的行為為可恥?！?br />
?。ㄈ埃?br />
子曰：“君子道者三，我無能焉。仁者不憂，知者不惑，勇者不懼?！弊迂曉唬骸胺蜃幼缘酪??！?br />
君子道者三：此猶云君子之道三?；蛘f：道，訓(xùn)由。君子由此三者以成德。人之才性各異，斯其成德亦有不同；[光案：“有不同；”之分號(hào)，東大版原作“有不同，”之逗號(hào)。]惟知、仁、勇為三達(dá)德，不憂、不惑、不懼，人人皆由以成德。
夫子自道也：自道猶云自述。聖人自視常欿然，故曰：“我無能焉?！盵光案：“故曰：‘我無能焉。’”之句號(hào)置引號(hào)內(nèi)，東大版原作“故曰：‘我無能焉’，”之句號(hào)原為逗號(hào)且在引號(hào)外。]此其所以日進(jìn)不止也。自子貢視之，則孔子三道盡備，故曰：“夫子自道?！盵光案：“故曰：‘夫子自道?！敝涮?hào)在引號(hào)內(nèi)，東大版原作“故曰：‘夫子自道’。”之句號(hào)在引號(hào)外。]
【白話試譯】
先生說：“君子之道有三：仁者不憂，知者不惑，勇者不懼。我一項(xiàng)也不能?！弊迂曊f：“這正是先生稱道他自己呀！”
?。ㄈ唬?br />
子貢方人。子曰：“賜也賢乎哉！夫我則不暇?！?br />
方人：此有兩說：一，方，比方義。比方人物，較其長短，猶言批評(píng)。一說，方，即謗字，聲近通借。[光案：“即謗字，聲近通借。”之先逗號(hào)後句號(hào)，東大版原作“即謗字。聲近通借，”之先句號(hào)後逗號(hào)。]謂言人過惡。
夫我則不暇：夫，猶彼。指“方人”言。[光案：“指‘方人’言”，東大版原作“指方人言”，“方人”二字無引號(hào)。]按：方人若指謗人，孔子何以僅謂不暇，而又稱其賢？故知“方人”當(dāng)從前解。[光案：“故知‘方人’當(dāng)從前解”，東大版原作“故知方人當(dāng)從前解”，“方人”二字無引號(hào)。]
又按：一部《論語》，孔子方人之言多矣，何以曰“夫我則不暇”？[光案：“何以曰‘夫我則不暇’”，東大版原作“何以曰夫我則不暇”，“夫我則不暇”五字無引號(hào)。]宋儒謝良佐見大程子，舉書不遺一字，明道曰：“賢卻記得許多，可謂玩物喪志?！敝x聞之，汗流浹背。及看明道讀史，又卻逐行看過，不差一字。謝甚不服，後來醒悟，常以此事接引博學(xué)進(jìn)士。其事可與本章互參。
【白話試譯】
子貢批評(píng)人物。先生說：“賜呀！真賢能吧！對(duì)於那些，我就沒有這暇閒呀！”
?。ㄈ?br />
子曰：“不患人之不己知，患其不能也。”
《論語》有兩章文字全同者，當(dāng)是一章重出。有文字小異而章義全同者，當(dāng)是孔子屢言之，而聞?wù)吒髯杂浿Ｈ绫菊路菜囊?，文各有異，是必孔子之丁寧反?fù)而屢言常道之也。
【白話試譯】
先生說：“不要愁別人不知我，只愁我自己的不能?！?br />
?。ㄈ?br />
子曰：“不逆詐，不億不信，抑亦先覺者，是賢乎？”
逆詐：逆，事未至而迎之。人未必以詐待我，我先逆以為其詐，是為逆詐。
不億不信：億者，事未見而懸揣之。人未必對(duì)我不信，我先防其或不信，是為億不信。[光案：“億”同“臆”，臆測(cè)也。]
抑亦先覺者：我不逆測(cè)他人之詐與不信，而他人如有詐與不信，我亦能事先覺察，是我之明。疑生於不明。我果明，自不疑。此所以為賢。己不能明，而於人多疑，是先自陷於詐與不信之列。此所以為愚也。或說：不逆不億，以至誠待人，聖人之道。抑亦以先覺人之情偽為賢乎？此言先覺不能為賢，於本章文氣不合，今不從。
【白話試譯】
先生說：“不在事前逆測(cè)人詐我，不在事前揣想人對(duì)我有不信，但臨事遇人有詐與不信，亦能先覺到，這不是賢人嗎？”
?。ㄈ模?br />
微生畝謂孔子曰：“丘！何為是棲棲者與？無乃為佞乎？”孔子曰：“非敢為佞也，疾固也。”
微生畝：微生氏，畝名?；蜃魑采€，又說即微生高。觀其直呼孔子名而辭甚倨，蓋以齒尊。
棲棲：棲，棲字。棲棲，不遑寧處義?？鬃託v聘諸侯，所謂“遑遑?zé)o所集”。[光案：“所謂‘遑遑?zé)o所集’”，東大版原作“所謂遑遑?zé)o所集”，“遑遑?zé)o所集”五字加引號(hào)。]
為佞：佞，口給義。微生譏孔子周流不止，若專欲以言辯取信於人，[光案：“辯”，東大版原作“辨”。]若戰(zhàn)國人以孟子為好辯。[光案：“辯”，東大版原作“辨”。]
疾固也：疾，憾義。固字有兩解。一說：固執(zhí)，執(zhí)一而不通?？鬃友晕抑幌緹?，非務(wù)欲以辯取信。[光案：“辯”，東大版原作“辨”。]若知道不行而決意棄世絕物，則是己之固執(zhí)，不肯多方以求道之行，我所疾在此。一說：孔子言，我之棲棲皇皇，特病世之固陋，欲行道以化之?；蛞扇缜罢f，似孔子斥微生為執(zhí)一，有反唇相譏之嫌。然依後說，似孔子脫口自負(fù)，語氣亦多紆回，不如前說之直而婉，謙而不失其分。今從前說。
【白話試譯】
微生畝對(duì)孔子說：“丘呀！你為何如此棲棲遑遑的，真要像一佞人，專以口辯取信嗎？”[光案：“辯”，東大版原作“辨”。]孔子對(duì)道：“我不敢要做一佞人，只厭惡做一固執(zhí)人而已?！?br />
?。ㄈ澹?br />
子曰：“驥不稱其力，稱其德也。”
驥，善馬名，一日能行千里。然所以稱驥，非以其力能行遠(yuǎn)，乃以其德性調(diào)良，與人意相和協(xié)。人之才德兼者，其所稱必在德。然亦無無才之德。不能行遠(yuǎn)，終是駑馬。性雖調(diào)良，不獲驥稱。
【白話試譯】
先生說：“稱為驥馬的，並不是稱牠之力，乃是稱牠之德呀?！?br />
（三六）
或曰：“以德報(bào)怨，何如？”子曰：“何以報(bào)德？以直報(bào)怨，以德報(bào)德。”
以德報(bào)怨：此四字見《老子》書。《論語》二十篇，無及《老子》其人其書者；[光案：“其人其書者；”之分號(hào)，東大版原作“其人其書者，”之逗號(hào)。]有之，惟此四字，可破後世相傳孔子學(xué)於老耼之浮說。殆是當(dāng)時(shí)有此語，後為《老子》書者有取焉，[光案：“後為老子書者有取焉”之句末為“有取焉”三字，東大版原作“後為老子書者所取”之句末為“所取”二字。]非或人引《老子》書為問。
何以報(bào)德：以德報(bào)怨，若為忠厚，然教人以偽，又導(dǎo)人於忍，否則將使人流於浮薄。既以德報(bào)所怨，則人之有德於我者，又將何以為報(bào)？豈怨親平等，我心一無分別於其間？[光案：“我心一無分別於其間？”之問號(hào)，東大版原作“我心一無分別於其間?！敝涮?hào)。]此非大偽，即是至忍，否則是浮薄無性情之真。
以直報(bào)怨：直者直道，公平無私。我雖於彼有私怨，我以公平之直道報(bào)之，不因怨而加刻，亦不因怨而反有所加厚，是即直。君子無所往而不以直道行，何為於所怨者而特曲加以私厚？
以德報(bào)德：人之有德於我，我必以德報(bào)之，亦即直道也。然德不論厚薄。[光案：“然德不論厚薄?！敝涮?hào)，東大版原作“然德不論厚薄，”之逗號(hào)。]“誰言寸草心，報(bào)得三春暉?！比粲?jì)較厚薄以為報(bào)，是非以德報(bào)德，乃以利償利矣。此又小人之至私至薄，非所謂報(bào)德。
本章之言，明白簡(jiǎn)約，而其指意曲折反復(fù)，如造化自然之簡(jiǎn)易而易知，又復(fù)微妙而難窮，其要乃在我之一心。我能直心而行，以至於斟酌盡善，情理兼到，而至於無所用心焉。此真學(xué)者所當(dāng)深玩。
【白話試譯】
或人問道：“以德報(bào)怨，如何呀？”先生說：“那麼又如何報(bào)德呢？不如有怨以直報(bào)，有德以德報(bào)。”
（三七）
子曰：“莫我知也夫！”子貢曰：“何為其莫知子也？”子曰：“不怨天，不尤人，下學(xué)而上達(dá)，知我者其天乎！”
不怨天，不尤人：尤，非之之義?？鬃拥啦恍徐妒蓝辉固欤烀懈F通。人不己知而不非人，知人事有厄，亦皆由天命。
下學(xué)而上達(dá)：下學(xué)，學(xué)於通人事。上達(dá)，達(dá)於知天命。於下學(xué)中求知人道，又知人道之原本於天。由此上達(dá)，而知道之由於天命，又知道之窮通之莫非由於天命；[光案：“天命；”之分號(hào)，東大版原作“天命，”之逗號(hào)。]於是而明及天人之際，一以貫之。天人之際，即此上下之間。天命我以行道，又命我以道之窮，是皆天。
知我者其天乎：孔子之學(xué)先由於知人，此即下學(xué)。漸達(dá)而至於知天，此謂上達(dá)。學(xué)至於知天，乃歎惟天為知我。
本章重在“下學(xué)”兩字。[光案：“本章重在‘下學(xué)’兩字”，東大版原作“本章重在下學(xué)兩字”，“下學(xué)”二字無引號(hào)。]一部《論語》，皆言下學(xué)。能下學(xué)，自能上達(dá)。無怨無尤，亦下學(xué)，然即已是上達(dá)之徵。孔子反己自脩，循序漸進(jìn)，以致其知。知愈深而怨尤自去，循至於無人能知、惟天獨(dú)知[光案：“無人能知、惟天獨(dú)知”之有一頓號(hào)，東大版原作“無人能知惟天獨(dú)知”之無一頓號(hào)。唯，不加頓號(hào)，一氣直上，意味似更深。]之一境。故聖人於人事能竭其忠，於天命能盡其信。聖人之學(xué)，自常人視之，若至高不可攀；[光案：“至高不可攀；”之分號(hào)，東大版原作“至高不可攀，”之逗號(hào)。]然亦本十室之邑所必有之“忠信”而又“好學(xué)”以達(dá)此境。[光案：“然亦本十室之邑所必有之忠信而又好學(xué)以達(dá)此境”，東大版原作“然亦本十室之邑所必有之‘忠信’而又‘好學(xué)’以達(dá)此境”，“忠信”與“好學(xué)”二處無引號(hào)。]故下學(xué)實(shí)自忠信始。不忠不信以為學(xué)，終無逃於為小人之下達(dá)。至於捨下學(xué)而求上達(dá)，昧人事而億天命，亦非孔門之學(xué)。深讀《論語》者可自得之。本章孔子自述為學(xué)，[光案：“本章孔子自述為學(xué)”以下，乃另起一段，聯(lián)經(jīng)版誤併接入上一段之末，當(dāng)遵東大版。]極平實(shí)，又極高遠(yuǎn)，學(xué)者恐不易遽明。能在心中常存此一境，而沉潛反復(fù)於《論語》之全書，庶乎有一日可望見其有所卓然之處。
【白話試譯】
先生說：“沒有人能知道得我了吧！”子貢說：“為何沒有人能知道得先生呢？”先生說：“我上不怨天，下不尤人，只在下處學(xué)，漸向上處達(dá)。知我的，算只有天了！”
?。ㄈ耍?br />
公伯寮愬子路於季孫。子服景伯以告，曰：“夫子固有惑志於公伯寮，吾力猶能肆諸市朝?！弊釉唬骸暗乐畬⑿幸才c，命也。道之將廢也與，命也。公伯寮其如命何？”
公伯寮：公伯氏，寮名，魯人?；蛘f亦孔子弟子。
愬子路：愬，進(jìn)讒言。
子服景伯：子服氏。景，謚。伯，字。魯大夫子服何。
夫子固有惑志於公伯寮：此句有兩讀：一讀於“有惑志”斷，[光案：“一讀於‘有惑志’斷”，東大版原作“一讀於有惑志斷”，“有惑志”三字無引號(hào)。]此下四字連下句。一讀至公伯寮為一句。夫子指季孫，言其受惑於寮之讒言。
肆諸市朝：肆者，殺其人而陳其尸。大夫尸於朝，士尸於市。公伯寮是士，當(dāng)尸於市。此處“市朝”連言，[光案：“此處‘市朝’連言”，東大版原作“此處市朝連言”，“市朝”二字無引號(hào)。]非兼指。景伯言吾力猶能言於季孫，明子路之無罪，使季孫知寮之枉愬，然後將誅寮而肆諸市也。
道之將行也與，命也：若道將行，此是命，寮之愬終將不入。若寮之愬得行，是道將廢，亦是命，與寮無關(guān)?？鬃友源?，以曉景伯，安子路，而警伯寮。
本章當(dāng)與上章“不怨天不尤人”合參。[光案：“本章當(dāng)與上章‘不怨天不尤人’合參”，東大版原作“本章當(dāng)與上章不怨天不尤人合參”，“不怨天不尤人”六字無引號(hào)。]人道之不可違者為義，天道之不可爭(zhēng)者為命。命不可知，君子惟當(dāng)以義安命。凡義所不可，即以為命所不有。故不得於命，猶不失吾義。常人於智力所無可奈何處始謂之命，故必盡智力以爭(zhēng)。君子則一準(zhǔn)於義，雖力有可爭(zhēng)，智有可圖，而義所不可，即斯謂之命。孔子之於公伯寮，未嘗無景伯可恃?？鬃又缎o卿，亦未嘗無彌子瑕可緣。然循此以往，終將無以為孔子。或人稱孔子“知其不可而為之”，如此等處，卻似“知有可為而不為”，[光案：“或人稱孔子‘知其不可而為之’，如此等處，卻似‘知有可為而不為’”，東大版原作“或人稱孔子知其不可而為之，如此等處，卻似知有可為而不為”，“知其不可而為之”與“知有可為而不為”二處無引號(hào)。]此亦學(xué)者所當(dāng)細(xì)參。
【白話試譯】
公伯寮讒愬子路於季孫，子服景伯把此事告訴孔子，說：“季孫聽了公伯寮讒愬，已對(duì)子路有疑惑。但我的力量還能把此事向季孫陳說清楚，使季孫殺了公伯寮，[光案：“但我的力量還能把此事向季孫陳說清楚，使季孫殺了公伯寮”，三民版原作“但我的力量還能（把此事向季孫陳說清楚，使季孫）殺了公伯寮”，“把此事向季孫陳說清楚，使季孫”十三字加小括號(hào)。]把他陳尸於市?！毕壬f：“道若將行，這是命。道若將廢，亦是命。公伯寮如何挽得過天命呀！”
（三九）
子曰：“賢者辟世，其次辟地，其次辟色，其次辟言。”
辟，即避。賢者避世，天下無道而隱，如伯夷、太公是也。避地謂去亂國，適治邦。避色者，禮貌衰而去。辟言者，有違言而後去。避地以下，三言“其次”，[光案：“三言‘其次’”，東大版原作“三言其次”，“其次”二字無引號(hào)。]固不以優(yōu)劣論。即如孔子，欲乘桴浮於海，欲居九夷，是欲避世而未能。所謂次者，就避之深淺言。避世，避之尤深者。避地以降，漸不欲避，志益平，心益苦?！拔曳撬谷酥脚c而誰與”，[光案：“‘我非斯人之徒與而誰與’，”，東大版原作“我非斯人之徒與而誰與，”，“我非斯人之徒與而誰與”十字無引號(hào)。]固不以能決然避去者之為賢之尤高。
【白話試譯】
先生說：“賢者避去此世。其次，避開一地另居一地。又其次，見人顏色不好始避。更其次，聽人言語不好乃避。”
?。ㄋ模埃?br />
子曰：“作者七人矣?！?br />
本章舊本連上為一章，朱子因其別有“子曰”字，[光案：“朱子因其別有‘子曰’字”，東大版原作“朱子因其別有子曰字”，“子曰”二字無引號(hào)。]分為兩章。然仍當(dāng)連上章為說。作者如見幾而作，謂起而避去。此七人無主名?；蛑缚鬃右郧叭?，或指孔子同時(shí)人。此乃孔子慨歎世亂，以指同時(shí)人為是?！墩撜Z》記孔子所遇隱士，如長沮，桀溺，荷蓧丈人，晨門，荷蕢，儀封人，狂接輿，適得七人之?dāng)?shù)。
【白話試譯】
先生說：“起而避去的，已有七人了?！?br />
?。ㄋ囊唬?br />
子路宿於石門。晨門曰：“奚自？”曰：“自孔氏?！痹唬骸笆侵洳豢啥鵀橹吲c？”
石門：地名，見《春秋》。或說曲阜凡十二門，其南第二門曰石門，乃外城門?？急菊虑槭?，當(dāng)從後說。
晨門：主守門，晨夜開閉者。失其名。
奚自：謂自何方來。
本章當(dāng)是孔子周流在外，使子路歸視其家。甫抵城，已薄暮，門閉，遂宿郭門外。晨興而入，門者訝其早，故問從何來。子路答自孔氏。蓋孔子魯人，人盡知之，不煩舉名以告。晨門曰：“是知其不可而為之者”，正見孔子時(shí)必在外。若已息駕於洙泗之上，則門者不復(fù)作此言。此門者蓋一隱士，知世之不可為，而以譏孔子；[光案：“譏孔子；”之分號(hào)，東大版原作“譏孔子，”之逗號(hào)。]不知孔子之知其不可為而為，正是一種知命之學(xué)。世不可為是天意，而我之不可不為則仍是天意。道之行不行屬命，而人之無行而不可不於道亦是命?？鬃酉聦W(xué)上達(dá)，下學(xué)，即行道；[光案：“行道；”之分號(hào)，東大版原作“行道。”之句號(hào)。]上達(dá)，斯知命矣。然晨門一言而聖心一生若揭，封人一言而天心千古不爽，斯其知皆不可及。
【白話試譯】
子路在石門外宿了一宵，黎明即趕進(jìn)魯城，[光案：“子路在石門外宿了一宵，黎明即趕進(jìn)魯城，”，三民版原作“子路在石門外宿了一宵，（黎明即趕進(jìn)魯城），”，“黎明即趕進(jìn)魯城”七字加小括號(hào)。疑三民版宜改作“子路在石門外宿了一宵（，黎明即趕進(jìn)魯城），”，“黎明即趕進(jìn)魯城”，即將“子路在石門外宿了一宵，”之逗號(hào)亦置入小括號(hào)內(nèi)。]守門人問他：“你由何方來？”子路對(duì)道：“自孔氏來。”守門人說：“嗄！那人呀！他是一個(gè)明知幹不成而還要幹的人呀！”
?。ㄋ亩?br />
子擊磬於衞。有荷蕢而過孔氏之門者，曰：“有心哉！擊磬乎！”既而曰：“鄙哉！硜硜乎！莫己知也，斯己而已矣。[光案：“斯己而已矣”中之“己”，經(jīng)查新興書局版，何晏《論語集解》；藝文印書館版，程樹德《論語集釋》；世界書局版，朱子《四書集注》；世界書局版，簡(jiǎn)朝亮《論語集注補(bǔ)正述疏》；三民書局版，謝冰瑩等之《新譯四書讀本》，均為“已”，作“斯已而已矣”。據(jù)程樹德《論語集釋》，此條【音讀】之討論，知唐以前作“己”，宋以下始誤作“已”，卻仍讀作“紀(jì)”音。錢子殆據(jù)此而逕改復(fù)作“己”之正。]‘深則厲，淺則揭?！弊釉唬骸肮?！末之難矣?！?br />
擊磬：磬，樂器。
荷蕢：蕢，草器，以盛土。荷，擔(dān)負(fù)義。
有心哉，擊磬乎：此荷蕢者亦一隱士。過孔子之門，聞樂而知心，知其非常人矣。
硜硜乎：硜硜，石聲，象堅(jiān)確意?？鬃訐繇?，其聲堅(jiān)確，荷蕢謂其不隨世宜而通變，故曰“鄙哉”也。[光案：“故曰‘鄙哉’也”，東大版原作“故曰鄙哉也”，“鄙哉”二字無引號(hào)。]
斯己而已矣：斯己之“己”讀如紀(jì)。[光案：“斯己之‘己’讀如紀(jì)”，東大版原作“斯己之己讀如紀(jì)”，第二“己”字無引號(hào)。]荷蕢之意，人既莫己知，則守己即可，不必再有意於為人。
深則厲，淺則揭：此《衞風(fēng)》〈匏有苦葉〉之詩。厲字亦作砅，履石渡水也?；蛘f：厲，以衣涉水。謂水深，解衣持之，負(fù)戴以涉。古人別有涉水之衣以蔽下體，是乃涉濡褌也。今按：衣則非褌。以衣涉水，亦非解衣而負(fù)戴之謂。當(dāng)以砅字解之為是。揭者，以手褰裳過水。水深過膝，則須厲；[光案：“則須厲；”之分號(hào)，東大版原作“則須厲，”之逗號(hào)。]水淺在膝以下，則只須揭。此譏孔子人不己知而不知止，不能適淺深之宜。
果哉，末之難矣：果，果決義。末，無義。謂此荷蕢者果決於忘世，則亦無以難之。此所謂“道不同不相為謀”。[光案：“此所謂‘道不同不相為謀’”，東大版原作“此所謂道不同不相為謀”，“道不同不相為謀”七字無引號(hào)。]孔子心存天下世道，與荷蕢者心事不同，異心不能同解，則復(fù)何說以難彼？或曰：此“難”字是難易之難，[光案：“此‘難’字是難易之難”，東大版原作“此難字是難易之難”，第一“難”字無引號(hào)。]謂若果於忘世，則於事無所難。然句中“之”字應(yīng)指荷蕢，[光案：“然句中‘之’字應(yīng)指荷蕢”，東大版原作“然句中之字應(yīng)指荷蕢”，“之”字無引號(hào)。]當(dāng)從前解。
或說：磬聲古以為樂節(jié)，如後世之用拍版，其響戞然，非有餘韻可寫深長之思。且磬無獨(dú)擊，必與眾樂俱作。此蓋孔子與弟子修習(xí)雅樂，夫子自擊磬，荷蕢以謂明王不作，禮樂不興，而猶修習(xí)於此，為不達(dá)於時(shí)。今按：與弟子習(xí)樂，不得僅言擊磬。古有特磬編磬，編磬十六枚共一筍虡；[光案：“共一筍虡；”之分號(hào)，東大版原作“共一筍虡，”之逗號(hào)。]孔子所擊或是，不得謂磬無獨(dú)擊。或說殆不可從。
【白話試譯】
先生在衞國，一日正擊磬。一人擔(dān)著草器，在門外過。他說：“有心??！這磬聲呀！”過了一忽又說：“鄙極了，這樣的硜硜然，意志堅(jiān)確，[光案：“這樣的硜硜然，意志堅(jiān)確，”，三民版原作“這樣的硜硜然，（意志堅(jiān)確），”，“意志堅(jiān)確”四字加小括號(hào)。疑三民版宜改作“這樣的硜硜然（，意志堅(jiān)確），”，即將“這樣的硜硜然，”之逗號(hào)亦置入小括號(hào)內(nèi)。]沒人知得你，便只為你一己也罷了?！?，履石而渡。水淺，揭裳而過?！怯卸?zhǔn)呀！”[光案：“那有定準(zhǔn)呀！”，三民版原作“（那有定準(zhǔn)呀?。?，“那有定準(zhǔn)呀！”五字加小括號(hào)。]先生說：“這人太果決了，我沒有話可駁難他?！?br />
（四三）
子張?jiān)唬骸啊稌吩疲骸咦谡応?，三年不言。’何謂也？”子曰：“何必高宗，古之人皆然。君薨，百官總己以聽於冢宰，三年?！?br />
書云：見《尚書》〈無逸篇〉。
高宗諒陰：高宗，商王武丁?！罢応帯弊钟肿鳌傲洪湣?，[光案：“‘諒陰’字又作‘梁闇’”，東大版原作“諒陰字又作梁闇”，“諒陰”與“梁闇”二處無引號(hào)。]天子居喪之廬。一梁支脊而無楹柱，茅垂於地，從旁出入，曰梁闇。後代僧人所居曰菴，即闇也。以其檐]著地而無牖，故曰闇。以其草覆而不開戶宇，故曰菴。其實(shí)一也。
君薨：薨，卒也。
百官總己以聽於冢宰，三年：總己者，總攝己職。各聽於冢宰三年，故嗣君得三年不言及政事。非謂閉口無所言。
本章乃言三年之喪。子女之生，三年然後免於父母之懷抱，故父母卒，其子女能三年不忘於哀思，斯為孝。儒家言：[光案：“儒家言：”之冒號(hào)，東大版原作“儒家言，”之逗號(hào)。]三年之喪，自天子達(dá)於庶人。庶人生事簡(jiǎn)單，時(shí)有哀思，猶所不妨。天子總理天下，一日二日萬幾，不能常哀思及於已亡之父母。然政權(quán)事小，人道事大。顧政權(quán)而喪人道，人道既喪，政權(quán)亦將不存。且以不仁不孝之人而總領(lǐng)天下，天下事可知。故儒家言三年之喪自天子達(dá)於庶人者，其重在天子，乃言天子亦猶庶人，不可不有三年之喪。既三年常在哀思中，即無心再理大政，則惟有將政權(quán)交之冢宰。後世視政權(quán)如私產(chǎn)，不可一日放手，此與儒家義大背?？鬃又^：“何必高宗，古之人皆然”，[光案：“孔子謂：‘何必高宗，古之人皆然’”之有一冒號(hào)，且“何必高宗，古之人皆然”九字有引號(hào)，東大版原作“孔子謂何必高宗，古之人皆然”之無冒號(hào)無引號(hào)。]言外深慨於近世之不然。至於古人之有此，或別有說，不如儒義之所申，則於此可不深論?；蛟唬核弥魑酪陨熳拥?，百官盡臣職以承相職，此忠孝之相成。周公[光案：此處“周公”，漏植私名號(hào)，應(yīng)作“周公”。]負(fù)扆以朝諸侯而流言起，則此制不得不變。故康王葬畢遂即位，是三年之喪不行於西周之初。
【白話試譯】
子張問道：“《尚書》上說：‘高宗諒陰，三年不言。’這是什麼意義呀？”先生說：“何必定是高宗呀？古人莫不這樣！前王死了，朝廷百官，便各自總攝己職去聽命於冢宰，共歷三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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子曰：“上好禮，則民易使也。”
禮之要在敬，在和。上好禮，能自守以敬，與人以和，在下者化之，宜易使。
【白話試譯】
先生說：“在上位者能知好禮，在下民眾就易於使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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子路問君子。子曰：“修己以敬。”曰：“如斯而已乎？”曰“修己以安人?！痹唬骸叭缢苟押酰俊痹唬骸靶藜阂园舶傩?。修己以安百姓，堯舜其猶病諸！”
君子：此君子指在上位者。
修己以敬：即修己以禮也。禮在外，敬其內(nèi)心。
修己以安人：人與人相處，己不修，如何安人？就一家言，一己不修，一家為之不安。就一國與天下言，在上者不修己，即在下者無得安。
修己以安百姓：安人之“人”，[光案：“安人之‘人’”，東大版原作“安人之人”，第二“人”字無引號(hào)。]指政府百官與己接觸者言。百姓，指社會(huì)羣眾與己不相接觸者言。一己不修，即政府羣僚皆為之不安，連及於天下眾庶亦為之不安。人道莫大於能相安，而其端自安己始。安己自修敬始?？组T本人道論政事，本人心論人道，此亦一以貫之，亦古今通義。
堯、舜其猶病諸：[光案：“堯、舜其猶病諸”之有頓號(hào)，據(jù)原文，宜改作“堯舜其猶病諸”之無頓號(hào)。若然，東大版、聯(lián)經(jīng)版俱誤。]病，苦其不足?！墩撜Z》又云：“君子篤恭而天下平?！盵光案：“君子篤恭而天下平”語出《中庸》，《論語》無此語。]篤恭即修己以敬。天下平，即百姓安。今試問一人篤恭，遂可以平天下乎？故曰：[光案：“故曰：”之有一冒號(hào)，東大版原作“故曰”之無一冒號(hào)。]“堯舜其猶病諸。”堯、舜尚嫌有不能，自堯、舜以下，能篤恭，能修己以敬，豈遂能使百姓安而天下平？子路屢問：“如斯而已乎”？[光案：“子路屢問：‘如斯而已乎’？”之添冒號(hào)與引號(hào)，東大版原作“子路屢問如斯而已乎？”之無冒號(hào)無引號(hào)。疑聯(lián)經(jīng)版宜將問號(hào)亦置於引號(hào)內(nèi)，作“子路屢問：‘如斯而已乎？’”。]正疑僅此之不足。然世固無己不安而能安人者。亦無己不敬而能敬人者。在己不安，對(duì)人不敬，而高踞人上，斯難為之下矣。孔子所言，懸之千百世之後，將仍見其無以易，此所以為聖人之言。故欲求百姓安，天下平，惟有從“修己以敬”始。[光案：“惟有從‘修己以敬’始”，東大版原作“惟有從修己以敬始”，“修己以敬”四字無引號(hào)。]至於百姓之不盡安，天下之不盡平，堯、舜猶以此為病?？鬃邮⑼茍?、舜，而《論語》言“堯、舜其猶病諸”者凡二見，[光案：“而論語言‘堯、舜其猶病諸’者凡二見”，東大版原作“而論語言堯、舜其猶病之者凡二見”，“病諸”原作“病之”，且“堯、舜其猶病諸”六字無引號(hào)。又，無論..〈雍也篇〉“子貢曰如有博施於民而能濟(jì)眾”章或此處，原文中“堯舜其猶病諸”均無頓號(hào)。若然，東大版、聯(lián)經(jīng)版俱誤，當(dāng)改為無頓號(hào)者。]則人力有限，所以君子又貴乎知命。
【白話試譯】
子路問：在上位的君子，該如何始得呀？[光案：“在上位的君子，該如何始得呀？”，三民版原作“在上位的君子（該如何始得呀？）”，“該如何始得呀？”六字加小括號(hào)，且“在上位的君子”之後無一逗號(hào)。若然，東大版、聯(lián)經(jīng)版宜改作“在上位的君子，（該如何始得呀？）”]先生說：“把敬來修己。”子路說：“這樣就夠嗎？”先生說：“修己可以安人?！弊勇酚终f：“這樣就夠了嗎？”先生說：“修己可以安羣眾。若說到安羣眾，就連堯舜也還怕力量不足呀！”
（四六）
原壤夷俟。子曰：“幼而不孫弟，長而無述焉，老而不死，是為賊?！币哉冗灯涿劇?br />
原壤：魯人，孔子之故人。
夷俟：古人兩膝著地而坐於足，與跪相似。但跪者直身，臀不著踝。若足底著地，臀後垂，豎膝在前，則曰踞。亦曰蹲。臀坐地，前伸兩腳，形如箕，則謂箕踞。夷即蹲踞。古時(shí)東方夷俗坐如此，故謂之夷。俟，待義。夷俟，謂踞蹲以待，不出迎，亦不正坐。
無述：述，稱述義。人在幼年，當(dāng)知遜悌。既長，當(dāng)有所稱述以教導(dǎo)後進(jìn)。
老而不死：此等人，無益於世，老而不死，則是偷生。相傳原壤習(xí)為吐故納新之術(shù)，從事於延年養(yǎng)生之道；[光案：“延年養(yǎng)生之道；”之分號(hào)，東大版原作“延年養(yǎng)生之道，”之逗號(hào)。]恐因《論語》此言而附益之。
是為賊：賊，偷生義。
叩其脛：膝上曰股，膝下曰脛。以其踞蹲，故所叩當(dāng)其脛。此乃相親狎，非撻之。
今按：禮度詳密，儀文煩縟，積久人厭，原壤之流乘衰而起。即在孔門，琴張、曾]晳、牧皮，皆稱狂士。若非孔門講學(xué)，恐王、何、嵇、阮，即出於春秋之末矣。莊周、老耼之徒，終於踵生不絕。然謂原壤乃老氏之流，則非。
【白話試譯】
原壤蹲]著兩腳不坐不起，[光案：“原壤蹲著兩腳不坐不起”，三民版原作“原壤蹲著兩腳（不坐不起）”，“不坐不起”四字加小括號(hào)。]以待孔子之來。先生說：“年幼時(shí)，不守遜悌之禮。年長了，又一無稱述來教導(dǎo)後輩。[光案：“又一無稱述來教導(dǎo)後輩?！保癜嬖鳌坝忠粺o稱述（來教導(dǎo)後輩）。”，“來教導(dǎo)後輩”五字加小括號(hào)。]只是那樣老而不死，這等於如人生中一賊?！闭f了把手中所曳杖叩擊他的腳脛。[光案：“說了把手中所曳杖扣擊他的腳脛”，三民版原作“（說了）把手中所曳杖扣擊他的腳脛”，“說了”二字加小括號(hào)。]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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闕黨童子將命。或問之，曰：“益者與？”子曰：“吾見其居於位也，見其與先生並行也，非求益者也，欲速成者也。”
闕黨童子將命：古者五百家為黨，此黨名闕?；蛘f：闕黨即闕里，孔子舊里。童子，未冠者之稱。將命，謂傳達(dá)賓主之辭命。一說：孔子使此童子將命。或曰：此童子為其黨之人將命而來孔子之門。
益者與：或人見此童子能為賓主傳辭，幼年敏慧，因問此童子是否有長進(jìn)之望。益，長進(jìn)義。益者與，問辭。
居於位：古禮，童子當(dāng)隅坐，無席位。此童子不知讓，乃與成人長者並居於位。
與先生並行：先生者，先我而生，指長輩言。童子當(dāng)隨行，此童子乃與年長者並行，不差在後，亦是不知讓。
欲速成：孔子謂此童子心中無求長益之意，只求速成，望快像一大人。
此章與前章為類記?？鬃屿豆逝f，則嚴(yán)以誨之；[光案：“嚴(yán)以誨之；”之分號(hào)，東大版原作“嚴(yán)以誨之，”之逗號(hào)。]於童子，乃寬以假之。不拘一格。而孔子平日一番輕鬆和悅之氣象，亦隨此可見。或曰：孔子舉其所目覩，證其非有志於求益。若使此童子在孔子門，孔子安有不教，而聽其自縱？故上文不曰“子使童子將命”，而曰“闕黨童子將命”?；蛟唬嚎鬃邮怪o使令之役，欲其觀長少之序，習(xí)揖遜之容，蓋所以抑而教之，非寵而異之。此見孔子之教育精神隨在流露，涵養(yǎng)之功，殆比造化。今按：後說亦有意，不如從前說。
【白話試譯】
闕黨有一童子，為賓主傳命。有人問道：“那童子可望長進(jìn)嗎？”先生說：“我見他坐在成年人的席位上，又見他和前輩長者並肩而行，那童子並不想求長進(jìn)，只想速成一個(gè)大人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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