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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節(jié) 靖江王朱亨嘉之變

南明史 作者:顧誠


  正當唐、魯二藩在福建、浙江爭立的時候,分封于廣西桂林的靖江王朱亨嘉也不甘寂寞,夢想黃袍加身。明代的靖江王是太祖侄兒朱文正的后裔,在宗室諸王當中譜系最遠,按宗法觀念他根本不具備繼統(tǒng)的資格。然而,自從崇禎帝自縊北都覆亡以后,朱明王朝宗室中不少人心中竊喜,妄圖乘亂謀取大位,朱亨嘉正是其中的一個。1645年(明弘光元年、清順治二年)五月,清軍占領南京,弘光帝被俘,七月間消息傳到廣西,朱亨嘉認為機會來了,“即借勤王為名,有妄窺神器之心”②。他對左右親信孫金鼎等人說:“方今天下無主,予祖向于分封之日以粵西煙瘴不愿就封,馬皇后慰之使行,于是以東宮儀衛(wèi)賜之。目今東宮無人,予不儼然東宮乎!太子監(jiān)國自是祖宗成憲,有何不可?”③廣西總兵楊國威、桂林府推官顧奕等人也想以擁立為功,三章勸進,推波助瀾。八月初三日,朱亨嘉居然身穿黃袍,南面而坐,自稱監(jiān)國,紀年用洪武二百八十七年。①改廣西省會桂林為西京②。楊國威被委任為大將軍,封興業(yè)伯;孫金鼎為東閣大學士;顧奕為吏科給事中③;廣西布政使關守箴、提學道余朝相等在桂林的官僚都參與擁戴④。為了擴大影響,爭取多方支持,朱亨嘉還派使者前往湖南、貴州等地頒詔授官,⑤檄調(diào)柳州、慶遠、左江、右江四十五洞“土狼標勇”,以增加自身兵力。當時,廣西巡撫瞿式耜、巡按鄭封正在梧州,得到靖藩僭位的消息,立即檄令思恩參將陳邦傅保持戒備,又以巡撫印文通知土司“狼兵”不得聽從靖江王調(diào)令。朱亨嘉深知廣西巡撫的態(tài)度直接關系到自己“事業(yè)”的成敗,企圖加以籠絡。他先派顧奕為使者,攜帶詔令任命瞿式耜為刑部尚書,遭到瞿式耜的嚴詞拒絕。⑥八月十二日,朱亨嘉親自統(tǒng)兵來到梧州,把瞿式耜拘捕,十九日押回桂林軟禁于靖江王府,不久移居劉仙巖。⑦

  靖藩的自立同當時的兩廣高級官員態(tài)度游移有關。隆武帝在福建即位后頒詔南明管轄區(qū),兩廣、貴州等地的官員并沒有立即表態(tài)(即舉行開詔宣讀儀式和上疏祝賀)。兩廣總督丁魁楚心懷觀望,有的史籍說他同朱亨嘉有秘密聯(lián)系,對謀立活動故意采取放縱態(tài)度。巡撫瞿式耜在弘光朝廷覆亡后,本來打算奉桂藩安仁王朱由榔(神宗的孫子,其父桂王朱常瀛已病死)為帝,在接到福州頒發(fā)的隆武監(jiān)國和即位詔書以后,他認為唐王只是太祖的后裔,世系太遠,沒有及時上疏表態(tài)。被朱亨嘉拘留之后,他才秘密派遣家人攜帶奏疏祝賀朱聿鍵即位,并且報告朱亨嘉僭位及其必敗之勢,請求朝廷派遣軍隊平定叛亂。

  朱亨嘉自立后,感到廣西“地方狹小,兵馬錢糧件件有限,難以為守,立志要下廣東,先到肇慶會同兩廣商議而行,以觀天下形勢,以為保守之資”①。他命楊國威留守桂林,自己帶領兵馬由水路出平樂、梧州,以參贊嚴天鳳、范友賢為將軍,充當左、右前鋒②。不料兩廣總督丁魁楚已獲悉隆武即位后,除了浙江的監(jiān)國魯王以外,江南明朝各地政權都表示擁戴,而且隆武帝已給他加銜為大學士③。因此,他認為這是自己建功立業(yè)的天賜良機,立即派出精兵數(shù)千名進至廣西梧州,同時差官乘船由小路而來,船頭打著“恭迎睿駕”的牌子,借以麻痹朱亨嘉。八月二十二日半夜,丁魁楚兵在梧州突然發(fā)起進攻,朱亨嘉拼湊的兵馬被打得落花流水,自己狼狽不堪地由五屯所、永安、荔浦逃回桂林。④“大學士”孫金鼎原是個不齒于士類的充軍罪犯,憑借靖江王的寵信同思恩參將陳邦傅打得火熱,結為兒女親家。亨嘉兵敗以后,孫金鼎逃往陳邦傅處避難。陳邦傅翻臉無情,將他處死,“把石灰淹了,解到兩廣識認明白”,立了一功①。這件事在屈大均《安龍逸史》中記載得比較詳細:孫金鼎逃到陳邦傅處躲避,邦傅密語參畫胡執(zhí)恭等曰:“靖江無謀,動輒敗衄,我等若少依違,禍不旋踵矣!幸金鼎自來送死,乘此擒戮,以邀大功,何愁不富貴耶!”合計已定,于是“醉而投之水,仍取其尸,擦灰包扎,即傳諭各舡易剿逆旗幟,解功至梧州。廣督丁魁楚大喜,敘以首功,官征蠻將軍,協(xié)東師前赴桂林”②。九月初五日,丁魁楚親自來到梧州,命參將陳邦傅、趙千駟、嚴遵誥、都司馬吉翔等統(tǒng)兵向桂林進發(fā)。楊國威同他部下的旗鼓(相當于傳令官)焦璉本來就有矛盾,瞿式耜暗中聯(lián)絡焦璉反正,夜間用繩索把陳部將士縋上城墻,一舉擒獲楊國威、顧奕等。③二十五日攻靖江王邸,朱亨嘉被活捉④。十月下旬,朱亨嘉和同謀文武官員被押解到廣東肇慶。 1646年(隆武二年)二月,丁魁楚派馬吉翔把朱亨嘉等人押抵福建⑤。隆武帝“命錦衣衛(wèi)王之臣用心防護,無得疏虞。仍敕刑部侍郎馬思理安置靖庶,還要酌議妥當。所刻《靖案》作速頒行,在閩親、郡各王并令具議來奏,以服天下萬世之心,不可草率,亦不許遲誤”①。同年四月,“安置靖庶人于連江,敕奉新王嚴加鈐束,不許令見一人,透出一字”②。“尋命掌錦衣衛(wèi)事王之臣縊殺之,托言暴疾死。戮楊國威、顧奕、史其文等于市”③。

  平定朱亨嘉的僭亂后,隆武帝加封兩廣總督丁魁楚為平粵伯,陳邦傅為富川伯掛征蠻將軍?、?。在給丁魁楚的誥敕中說:“卿有聞檄擁戴之大志,又有迅平逆寇之巨績。王守仁當全盛之時,無推舉之事,以卿比之,功實為過。”這種過譽之詞反映了朱聿鍵渴望得到兩廣官員的支持。靖江王爵由朱亨歅襲封。瞿式耜卻因為有意擁立桂藩,受到隆武帝的猜忌,被解除廣西巡撫職務,調(diào)任行在兵部添注左侍郎;廣西巡撫一職由晏日曙接替。

  靖藩之變固然暴露了朱亨嘉覬覦大位的野心,隆武帝為穩(wěn)定自己的地位而表現(xiàn)出來的私心自用也是很明顯的。丁魁楚、陳邦傅僅因為投機有功,就加升伯爵,掌握了兩廣地區(qū)的實權,后來在永歷朝廷上爭權奪利,紊亂朝政,又先后投降清朝,基本上沒有起過積極作用,可謂獎賞失當。真正忠于明室的瞿式耜卻因有意擁立桂藩而遭到排擠?!端嘉拇蠹o》卷六記載,直到隆武二年五月即朱亨嘉之亂平息半年以后,“廣西桂林府、全州等州,進貢監(jiān)國登極表箋四十六通。上雖嫌其遲,然亦念路遠阻滯也”。這自然是表面文章,正如瞿式耜自己所說:“然余之不服靖江王而甘受其逼辱者,非為唐王也,為桂之安仁王也?!薄傲碌綇V西梧州。八月隨遘靖藩之禍,時閩中已立思文矣。弟心心在神宗之孫,故既受靖禍,而又見疏于隆武。比奪西撫與晏公,遂堅意不赴佐樞之命。”①瞿式耜卸任后拒不赴閩就任,在廣西梧州、廣東肇慶一帶留連賦閑。

  除了靖江王朱亨嘉的爭立以外,還有益陽王的自稱監(jiān)國。1646年(隆武二年)二月,朱聿鍵下詔禁止益陽王在浙江龍游、遂昌一帶私授知縣。其中說到益陽王“借受慈禧(即弘光太后鄒氏)之命,又借勛鎮(zhèn)方國安之推奉,近日表奏雖來,公然用監(jiān)國之寶,不知此寶授自何人?”②兵部郎中王期升在太湖奉楚藩宗室朱盛澂稱通城王行大將軍事,“居然帝制,派餉、賣劄、強奪民女,為兩山(指太湖中的東、西洞庭山)百姓不容”,王期升站不住腳才逃入福建。③在南明歷史上,這類事件多次發(fā)生。朱明宗室覬覦帝位者頗不乏人;部分官紳以“定策”為功,內(nèi)部紛爭不已,文官武將的升遷也深受這種風氣影響。弘光、隆武、魯監(jiān)國等小朝廷以及妄圖自立的某些宗室一脈相傳,往往以高官顯爵酬謝擁戴者。在民族危機日益深重的情況下,爵祿不用于勸獎抗清有功官員,而以是否效忠于己為依據(jù)。南明之不競,與此頗有關系。

 ?、?瞿式耜《丙戌九月二十日書寄》,見《瞿式耜集》卷三,書牘。

 ?、?雷亮功《桂林田海記》。

  ① 雷亮功《桂林田海記》;參見光緒《臨桂縣志》卷十八《前事志》。

 ?、?吳晉錫《半生自記》卷下。

  ③ 《桂林田海記》說顧奕被任為“翰林院修撰”。

  ④ 光緒《臨桂縣志》卷十八《前事志》。

 ?、?吳晉錫《半生自記》云:“偽詔余為兵科給事,余揮使者不受?!薄端嘉拇蠹o》卷五記貴州情況說:“先是,靖庶偽詔頒行,(貴州巡撫范)■固卻之,且勵兵固圉,至是以拱戴疏至”,隆武帝為之“欣然”,給范■加銜為都察院右都御史。

 ?、?瞿玄錫作瞿式耜及夫人邵氏“合葬行實”,見《虞山集》。

  ⑦ 同上。光緒《臨桂縣志》卷十八《前事志》說:朱亨嘉“令楊國威留守桂林;檄思恩參將陳邦傅以總兵官會于梧州,籍兵千余人,選宗室五百人為親軍,于十五日東行?!睍r日稍有不同。

 ?、?雷亮功《桂林田海記》。

 ?、?屈大均《安龍逸史》卷上。

 ?、?《思文大紀》卷一。

 ?、?光緒三十年《臨桂縣志》卷十八《前事志》。

 ?、?《桂林田海記》。

 ?、?屈大均《安龍逸史》卷上,又見李天根《爝火錄》卷十三。

 ?、?參見瞿共美《天南逸史》。

 ?、?瞿玄錫撰其父瞿式耜、母邵氏“合葬行實”,見《虞山集》。

  ⑤ 瞿共美《天南逸史》作“歸之福京”;《思文大紀》卷五作“械至延中”。馬吉翔從此受到隆武帝的賞識,后來成為永歷朝廷的重臣。

 ?、?《思文大紀》卷五。

 ?、?《思文大紀》卷六。

 ?、?李天根《爝火錄》卷十四。屈大均《安龍逸史》卷上記:“得旨:嚴天鳳、楊國威處斬,貶靖藩為庶人,安置廣東博羅縣,至縣,未幾死?!?

 ?、?《思文大紀》卷四、卷六。

 ?、?《瞿式耜集》卷三,書牘。

 ?、?這件詔書在《思文大紀》卷四內(nèi)記于二月;《爝火錄》載于四月,注云:益陽,遼簡王植之裔孫。

 ?、?《爝火錄》卷十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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