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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節(jié) 清軍入滇后荼毒百姓和元

南明史 作者:顧誠


  江府那嵩等人的抗清

  順治十六年閏三月下旬,清軍分路追剿南明軍隊,所過之處燒殺搶掠、無惡不作。洪承疇在三月間到達昆明,在四十多天里依據(jù)各道、府、州、縣、衛(wèi)、所的報告,給清廷寫了一份奏疏說:

  除各土府外,其迤東之云南府以及臨安、曲靖、澄江、尋甸各府與迤西之楚雄、武安、姚安、大理、永昌各府,無處不遭兵火,無人不遇劫掠。如衣糧財物頭畜俱被搶盡,已不待言;更將男婦大小人口概行擄掠,致令軍民父母、兄弟、夫妻、子女分離拆散,慘不堪言。所存老弱殘廢又被捉拿吊拷燒烙,勒要窖糧窖銀,房地為之翻盡,廬舍為之焚拆,以致人無完衣,體無完膚,家無全口,搶天呼地,莫可控訴。見今省城糧米照湖南新官倉斗每斗增價至一兩三錢有余,每石價至一十三兩有余;若照云南舊用大斗一石約有新倉斗二石,價至二十六兩,猶無處尋買。軍民饑餓,道死無虛日。其在永昌一帶地方更為慘烈,被殺死、拷烙死者堆滿道路,周圍數(shù)百余里杳無人煙。真使賈生無從痛哭,鄭圖不能盡繪。職不知滇民何至如此其極也。①

  洪承疇描寫上述云南慘況采取了“沒頭狀紙”筆法,但顯然說的是滿洲八旗兵和其他清軍一手炮制了這一系列暴行。同年十一月清云南巡撫林天擎劾奏“廣西提督線國安隨大軍進剿云南迤西地方,大肆搶掠。及奉旨回粵,奸淫殺戮,暴虐更慘。乞立賜處分。得旨:線國安荼毒云南地方,搶殺淫掠,情罪重大,著議政王、貝勒、大臣速行嚴察密議具奏”②。洪承疇、林天擎不敢直接指斥滿洲八旗兵將,彭而述私下著作中倒是透露了一些他所見到的情況。在《邵兵紀事》一文里記載了清征南將軍趙布泰的驕橫奢侈(趙布泰,鰲拜之兄,或?qū)懽髯坎继矶鰧懽魃郏?,說他“有弟方貴重,位上卿,舉朝側目”。

  邵性卞急陰賊,不喜見士大夫,而又內(nèi)有奧主,得一意行恣睢。由通、津達淮揚,船二百,用纖夫、水手凡四五千,兼晝夜醉飽用民,督撫以下隸之,人把其骭或捫其足跗,啖以兒豭、肥牛腱,爪頤淋漓,粲然喜,喉中磔磔有聲。反是,竟日怒不釋,或人不幸見之,若有父兄深毒刺骨者,反唇掀鼻不知何語,輒狺狺半響不休。予初率纖夫迎之衡山界馬公堰,既而以爭旗下房恚中丞,地方官各各重足。駐衡凡十三日,雜夫約六千余人,莝豆若干,雞豚鹽米若干,庵閭蘭锜若干。衡地裹傜苗,地多?埆,頻年水旱兵戎,比屋流離,幸經(jīng)略轉餉鏹屬不至缺乏。獨是非分之求,選扒桿造浮梁,征求諸色匠作,梅勒至廝養(yǎng)鮮有饜其壑者。一不遂則詈辱隨之,將軍從而生怒,未易了。

  彭而述作為監(jiān)司自稱活了五十三歲從來沒有見過這樣窮于應付的差使,文章結尾嘆息道:“噫,衡苦我乎!衡之苦不可言矣!”①他寫的往返湖南和云南的日記里也一再描述了滿洲貴族軍隊或使者過境時的氣焰囂張,如順治十六年六月“丁酉,曉晴,飛檄昆明縣令掃除公廨以待。是夜鼓初下,使者至一里外,喝聲如雷,人馬羽箭奔騰而來,主人到羊豕無算,霍霍震鄰。余居草屋,離數(shù)弓地,永夜喧聒不成寐”②。

  清朝統(tǒng)治者恬不知恥地把進軍云貴說成是“救民于水火”,完全是顛倒黑白。順治十七年三月初八日經(jīng)略洪承疇題本中說:“三月初五日,又準云貴總督臣趙廷臣手札,內(nèi)開:云南近狀大不如上年。每市斗米一石實賣至二十五六兩,沿途窮民有死于道途溝澗,死于寺廟破屋,死于山路田野,死于旁溪曲徑,甚有母食其女,子棄其父,慘不忍言?!雹巯嘈沃?,云南在大西軍和永歷朝廷治理下連年豐收,“大熟”、“大有”、“百姓豐足”之類的記載不絕于書,直到1656年(順治十三年)仍是“是歲秋成大有,民食有余”。1658年(順治十五年)元旦,清軍入滇前夕云南“兵民忙忙過歲,戊戌元宵仍放燈火花炮,甚似太平”①。由此可見,云南社會生產(chǎn)受到嚴重破壞,百姓遭難,完全是以征服者自居的清軍任情搜刮所造成的。

  清軍入滇后,大肆奸淫擄掠,引起了云南各族百姓的極大反感。元江府土知府那嵩忠于明室,實力較強,一直以保護地方、抗擊清軍為己任。永歷帝退往緬甸時,特命加升那嵩總督部院銜,巡撫云南;元江知府一職由其子那燾襲任,又加那嵩之弟那侖為佐明將軍,那嵩為懷明將軍②。黔國公沐天波也以次子沐忠亮入贅為那嵩之婿。這些措施表明永歷朝廷希望那嵩能夠聯(lián)絡云南各地土司配合李定國等部共同抗清,恢復云南。那嵩父子不負所望,他們趁人心未定之時,與總兵孫應科、賴世勛等秘密聯(lián)絡降清總兵高應鳳③、延長伯朱養(yǎng)恩以及石屏總兵許名臣、土官龍贊揚(或作龍贊陽,是龍在田的從孫)等迤東土司。到這年七月,那嵩認為聯(lián)絡已定,公開反清復明。清安遠靖寇大將軍信郡王多尼、平西大將軍平西王吳三桂在九月初已向清廷報告:“沅江土知府那嵩、那燾父子主盟,勾連各土司歃血鉆刀,真正作叛,若不剿除,則地方震動。且李定國將子妻送往沅江府為質(zhì),將金銀財物抬送沅江土官,叫沅江并普洱土官由臨安出兵,候大兵出邊進剿,就來搶云南(指當時的云南府,即今昆明市)?!雹倬旁拢S名臣領兵攻克石屏州②,那嵩等人也分兵進攻蒙自等地,一時昆明以南迤東各地紛紛響應。當時,清軍雖占領了云南主要地區(qū),統(tǒng)治并不穩(wěn)固。不僅李定國、白文選等南明主力尚在,一些邊遠地區(qū)仍在明朝將領占領之下。經(jīng)略洪承疇、平西王吳三桂、信郡王多尼等惟恐元江舉事將在各地引起連鎖反應,決定集中兵力迅速平定元江。他們經(jīng)過會商后,決定由多尼和固山額真宜爾德帶領在滇滿軍一半留守昆明,固山額真卓羅帶領另一半滿軍同吳三桂部于九月二十一日由昆明出發(fā),經(jīng)通海縣往征元江③。二十六日,清軍進抵曲江驛,許名臣和龍贊揚撤回元江。十月初一日,清軍重占石屏州;初九日到達元江,憑借優(yōu)勢兵力將該城包圍。那嵩雖曾派兵出城劫營,被清軍擊退。吳三桂命降將楊威到城下喊話,聲稱那嵩只要將高應鳳、許名臣縛獻,就可以仍舊當元江府土知府。許名臣見清軍勢大難敵,要求那嵩接受清方要求把自己交給清軍處置,換取元江軍民的安全。那嵩毅然回答道:“吾三人共事,豈以生死易心乎?”拒絕了吳三桂的要求。吳三桂見那嵩矢志不移,又寫信用箭射入明軍營中,號召元江軍民捆綁那嵩出降,否則屠城。那嵩針鋒相對地射書城外,“備列三桂入關以來罪狀,且署其銜曰:山海關總兵吳三桂開拆?!雹賲侨饜佬叱膳?,揮軍奮力強攻,元江城破。那嵩、那燾父子合家登樓自焚,那嵩、許名臣等自殺,高應鳳、孫應斗等被俘②。

  那嵩、高應鳳、許名臣等人在元江領導的抗清雖然是響應李定國的號召而發(fā)動的,在具體行動上卻沒有同定國商量。起事前,高應鳳曾建議派人約李定國移兵北上永昌府,等吳三桂主力西進時,迤東各路義軍乘虛直搗昆明,使吳三桂等部清軍腹背受敵,可收全勝。這一合理建議未被那嵩采納。元江起事時,李定國部駐于孟艮,遭到當?shù)赝了镜亩陆?,為了使自己有個立足之地,他被迫把兵力用于平定地方。元江反清的消息傳來時,他深為惋惜,頓足嘆息說:“何不稍待耶!”③元江地區(qū)的反清斗爭由于孤立無援遂告失?、堋D轻?、許名臣等人的起事,是在整個形勢逆轉,許多明軍將領先后倒戈降清的情況下進行的。他們面對強敵奮勇拼搏至死不悔的斗爭精神實在難能可貴。

  在元江反清運動被清政府鎮(zhèn)壓下去之后,云南、貴州的少數(shù)民族還多次舉兵反清。貴州在1660年(順治十七年)九月有鄭成功派來的使者呂弘■聯(lián)絡水西權時泰、賀鼎等謀攻貴陽;十一月有馬乃土司龍吉兆、龍吉祥、龍吉佐“負固弄兵,遙為李定國聲援”;1661年九月有劉鼎舉兵反清包圍定番州①;1662年(康熙元年)有南京人常金?。〒?jù)說是明開平王常遇春的后裔)同丁調(diào)鼎、倪生龍來到貴州水西,揚言“海上已立新君,國號平順;晉王李定國尚在,諭令起兵”②,水西宣慰司安坤、原明匡國公皮熊都參預密謀。1664年(康熙三年)正月,安坤聚眾數(shù)萬,以其叔安如鼎為總統(tǒng),常金印自稱蕩魯(虜)大將軍湘平伯,制造印敕旗纛、給散纛付,“勾聚陳鳳麟、高岑、吉士英、米應貴、熊國賢、戴勝、李萬紫、陳國才等連結諸土府潛謀分路起兵”③。三月初一日,吳三桂統(tǒng)兵北上,經(jīng)烏蒙(今昭通)東進畢節(jié)、七星關入黔;同時檄令貴州提督李本深統(tǒng)領貴州四鎮(zhèn)兵向大方推進,以收東西夾擊之效。盡管清軍在兵力上占了很大的優(yōu)勢,水西的反清運動仍然堅持了半年以上才被吳三桂等鎮(zhèn)壓下去,安坤、安重圣等被擒殺,皮熊被俘年已八十多歲,“面責三桂,三桂不能答。皮熊絕食十五日而死”①。就在吳三桂領兵進剿水西的時候,云南迤東一些土司也準備乘釁而起,他們傳布一種訛言說吳三桂已死于水西之役②。1665年(康熙四年)三月,寧州土司祿昌賢,新興王耀祖、嶍峨祿益、王揚祖、王弄土司王朔,蒙自李日森、李世藩、李世屏,石屏龍韜、龍飛揚,路南秦祖根,陸涼資拱,彌勒昂復祖,維摩沈應麟、沈兆麟、王承祖等聯(lián)兵反清,明黔國公沐天波的幼孫沐神保被土司藏匿在新興州,王耀祖聯(lián)絡各土司的信中說:“今沐氏有子在,事成奉以為主?!泵鏖_國公趙印選也被擁戴為號召之資,“眾至數(shù)萬,攻臨安,陷蒙自、嶍峨、寧州、易門,圍彌勒、通海、石屏、宜良等州縣,各郡震動”③。清云貴總督卞三元、云南巡撫袁懋功、提督張國柱調(diào)兵進剿,吳三桂也率部兼程趕回,分路擊敗各反清土司。趙印選、祿昌賢、王效祖、王朔、李日森、李世藩、沈應麟等先后被清軍擒殺,直到這年十一月迤東各地方告平定④。事實說明,順治末至康熙初貴州和云南少數(shù)民族的反清斗爭都同復明運動有密切關系。聯(lián)系到孫可望、李定國、劉文秀等統(tǒng)率的軍中都有大量西南少數(shù)民族的將領和兵員,可以看出在南明史上少數(shù)民族發(fā)揮了相當重要的作用,他們同漢族百姓一道為了反對清廷的民族壓迫政策不惜流血犧牲,共同譜寫了悲壯的史詩。

 ?、?順治十六年閏三月二十九日五省經(jīng)略洪承疇“為恭報云南逃賊竄伏地方東西殘民慘苦情狀并大兵見在駐劄事宜仰候廟堂鑒察事”密揭帖,見《明清檔案》第三十四冊,A34—30號;同件又見《明清史料》甲編,第六本,第五九五頁??滴酢队啦尽肪矶稙南椤酚洠骸绊樦问四甏蟊M緬,騰越斗米值銀二兩”,可資參證。

 ?、?《清世祖實錄》卷一三○。但線國安并未因此受處分,仍以征蠻將軍銜鎮(zhèn)守廣西??滴跏陞⑴c三藩叛亂,不久病死。見《清史列傳》卷八十《逆臣傳·線國安》。

 ?、?彭而述《讀史亭文集》卷十五,紀略,《邵兵紀事》。

 ?、?彭而述《讀史亭文集》,卷十,記下《貴州至云南界日記》。

  ③ 《明清史料》丙編,第二本,第二○○頁。

  ① 分見《明末滇南紀略》相關各節(jié)。

 ?、?劉健《庭聞錄》卷三。按,有的史籍說那嵩任云南巡撫、其子弟加官襲職是李定國以晉王身分承制委任的,但聯(lián)系到沐天波同那嵩聯(lián)姻,似應在入緬以前或入緬之初聯(lián)絡尚未中斷之時。那嵩之弟那■一作那岱,康熙十二年《石屏州志》卷十三,《志補》云:“石屏西接元江,元江土府那氏,或云儂智高之黨,有那天福者頗知讀書,子三人,曰嵩、曰岱、曰侖。天福死,嵩襲職?!?

 ?、?康熙十二年《石屏州志》卷一《沿革》附《造亂事略》記:“順治十六年二月投誠將軍高應鳳駐石屏,兵丁擾民,署知州鄭相每鉗制之,因結怨。應鳳忽撤兵北梅箐坡,次早遣數(shù)十騎突入州治,殺鄭知州于儀門外,遂叛去?!?

 ?、?《明清史料》丙編,第二本,戶部題本。

 ?、?康熙十二年《石屏州志》卷一《沿革》記:順治“十六年廢弁許名臣自投誠歸,移住馬板龍,潛懷異志,遂偽造令牌,撤去駐防兵丁,因逐(石屏)知州文國珍據(jù)州城。親王(吳三桂)統(tǒng)兵到臨安,乃奔入元江。”

 ?、?康熙三十年《通??h志》卷一《沿革事考》記:順治十六年“九月,元江土官那嵩、偽總兵許名臣暗通定國,叛。平西王總師由通海討平之?!眳⒁妱⒔ 锻ヂ勪洝肪砣?。順治十六年九月二十一日經(jīng)略洪承疇揭帖可資參證,見《明清史料》甲編,第五本,第四五八頁。

 ?、?劉健《庭聞錄》卷三。

 ?、?劉健《庭聞錄》卷三。

 ?、?劉健《庭聞錄》卷三。

 ?、?道光六年《元江府志》卷二《兵防·師旅考附》記:“本朝順治十六年大師平滇,土酋那嵩與偽總兵高應鳳、許名臣暗通李定國叛,官兵討平之,改土設流?!?

 ?、?康熙三十一年《貴州通志》卷五《大事記》。

 ?、?劉健《庭聞錄》卷四。

  ③ 康熙三十一年《貴州通志》卷五《大事記》。

 ?、?劉健《庭聞錄》卷四。道光二十年《貴陽府志》余篇卷二十《雜志下》。

 ?、?康熙五十八年《澄江府志》卷二《沿革》。

  ③ 康熙三十年《云南通志》卷三《沿革大事考》。

 ?、?同上書,參見《庭聞錄》卷四及康熙三十年《通海縣志》卷一《沿革事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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