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七十二回 俏細(xì)君深幸產(chǎn)麟兒 薄命妾增光空鳳誥

紅閨春夢 作者:(清)西泠野樵


  卻說陳小儒自伯青,二郎動身去后,惟日與王蘭,梅仙,五官等人盤桓。梅仙又有祝府內(nèi)的事務(wù)在身,到忙的時節(jié),每月倒有半月在祝府居住。小儒只有暇時和王蘭清談,或到叢桂山莊看五官作畫。晚間回后,都在方夫人房內(nèi)閑話半會。

  方夫人見紅雯如今各事謙和,究竟是多年主婢,早將前情丟開。蘭姑見方夫人如此,分外無話。凡小儒到他房內(nèi),他總再三勸小儒,到紅雯房中去。小儒自去歲在留春館前,竊聽紅雯對月訴苦后,又重新憐惜他起來?,F(xiàn)在紅雯已有了七個月身孕,漸漸疏懶怕動。蘭姑回明了方夫人,吩咐外面?zhèn)鬟M(jìn)成衣,縫做小兒各式衣物。方夫人又親至紅雯房中來過幾次,叫他早晚不必出來請安,均宜保養(yǎng)胎氣要緊,只要生下一男半女,你就終身有靠。蘭姑,洛珠更不必說,替換著在他房內(nèi),和他說笑解悶。

  光陰迅速,早巳新秋,天氣尚熱。一夕,小儒與紅雯在院落內(nèi)乘涼,偶然說到雙喜的話。紅雯不禁觸起舊情,止不住傷心淚下。小儒忙用手帕代他拭淚道: "你又發(fā)癡了。雙喜此刻嫁了阿瑤,他們一夫弓婦,很快活呢!那里還記得起你這主兒。你又何苦來,因他傷心。上午那四盞水玻璃燈,點起來又明亮又無蚊蟲,今年沒見你叫點過,明兒取出來點著,倒很有趣。"

  小儒又挨近身旁道: "此時該有露水,別要今夜多坐一刻,早間又叫渾身痛了,進(jìn)房去罷。"不意紅雯益發(fā)嗚嗚咽咽起來道: "你不要和我七搭八搭的歪纏。想我自幼服侍太太,蒙太太十分優(yōu)待。后來收了房,又蒙你格外體恤。我自問猶有什么不足的處在么?我大不該要想在這府中出人頭地,施展手段。又被雙喜那浪貨鬧出事來,累得我?guī)状稳芴?xùn)斥,合府人等沒一個不笑話我。而今雙喜倒嫁了阿瑤,既遂了他們心愿,又離了這府內(nèi),隨人怎么說笑,也傳不到他們耳朵內(nèi)。惟有我這苦命,除死方休?,F(xiàn)在饒不著還有人背地里論長道短,你當(dāng)我不知道么?最傷心是雙喜去后,換了六兒同這個老媽媽來,一切呼應(yīng)不靈。他們欺我失勢也還罷了。你這位爺也同我冷落下來。人見你冷落,格外欺我。你也是顆人心,總要自家想想,人到失勢的時候,不是好意的。無非走錯了一步路,自家心中未嘗不自怨自悔。譬如一件東西,既爬到高枝上,又跌了下來,可好受么?若果真是我的知己,就該體貼出失勢的人的衷曲,須當(dāng)變著方法兒替他慰解。那失勢的人,不知怎生感激呢!太太教訓(xùn)我,是不敢恨的,原是我做錯了,又惹太太生氣。可知起先太太最疼我的,就是親生女兒有了過犯,父母也要教訓(xùn)。我把太太當(dāng)著親生父母,心內(nèi)也沒有事了。可恨你平空的和我別氣,連我這房里都懶得來了。我只問你一句話,我可曾做出些什么來?不過沒有防范著雙喜,這是我的錯處。你沒見人家三房五房小婆子,終日養(yǎng)著漢子,正主兒一絲兒總不曉得,還將他們當(dāng)寶貝似的看待呢!那里知道絕大的一頂綠頭巾,早經(jīng)帶上了。我沒有負(fù)累了你,饒不著你尚同我生氣,倘然做出一半點干系事來,還想在這府里為人么?久經(jīng)倒要問成剮罪了。這府里上下人等,只有聶姨奶奶是今好人。他最知人的甘苦,一天倒有大半天在我房里。又背后勸我多少,說人在世上走錯不得路?!?明明錯了一半步兒,人家就說離開十丈了。你切不可過于傷悲,日久總要見人心的。即如我到京里去,若不是我主意拿得定,竟被他們踹下頭去,還能過日子么?再不然有點什么錯事,益發(fā)要受他們作踐了。'我聽了他這番話,才心內(nèi)好受了些。我難道不如聶姨奶奶么?不過自家不大謹(jǐn)慎,因雙喜的這件事,帶累下來。你今日還要提什么雙喜單喜,我從今也知道爺?shù)男氖氰F的,爺?shù)亩涫敲藁ㄗ龅?。我若不因肚?nèi)有個冤家,猶癡心妄想生下個男孩子來,日后好代苦命的生母掙口氣,我久已不在世間了。"說著,便掩面悲啼,淚如泉涌。   

  小儒被紅雯一番話,說的滿面緋紅。再見他哭得淚人一般,好似帶雨海棠,臨風(fēng)欲折,便陪著笑道: "我原是同你閑談的,怎么倒引起你的愁煩。我從此再不提'雙喜'兩個字,也沒的說了。若說我同你別氣,不來睬你,真正冤屈。彼時太太正在盛怒之際,連奶奶從旁勸說總要碰下釘子來,可想我更不能代你分剖。若是常到你房里去,太太必然又有話說。那倒不是來替你寬慰,倒是代你加緊箍兒了。太太平日為人你該盡知,沒有氣的時節(jié)什么兒都好說,一生了氣饒你說破舌頭他總不信,再要逆了他,可以一世解不開呢!而今太太待你又好了,我亦未嘗和你不好。你今兒這些話,也怪不得你說。未免其中有些過于冤枉我的所在,也不須說了,總是我不好,不該心是鐵的,耳朵是棉花的。從此棉花做心,鐵做耳朵,可好不好?"說著,立起深深打了一躬,又認(rèn)了無數(shù)不是。

  紅雯方慢慢止住悲聲,掉轉(zhuǎn)身望著小儒,狠狠的瞅了一眼,又長長的倒抽了一口氣,推開小儒道: "你不用和我假意虛情的了。沒見我身上,小衫總汗?jié)窳税脒?,此刻心?nèi)怪熱的受不得。"小儒忙道:,"叫六兒取盆水來,你澆抹著罷。好涼一會兒睡去。"紅雯點點頭,六兒早取了水來,服侍紅雯將上身衣服解開,澆抹了一番,又替他通了頭,挽起云髻。六兒復(fù)轉(zhuǎn)身取柄蕉扇,立在紅雯身后,輕輕的扇了幾下。紅雯便吩咐六兒去睡,自己亦起身進(jìn)房。小儒待他睡下,方才安息。

  將至四更天氣,紅雯一覺睡醒,不禁失聲叫痛。驚醒小儒,忙坐起身詢問,紅雯道: "我此時腹中猶如刀絞一般,多分冤家要離身了。你可叫六兒起來。"小儒趕著披衣下床,開了門,先將六兒叫起進(jìn)房來伺候。隨即匆匆的開了耳門,到方夫人這邊,說知此事。方夫人聞?wù)f,亦急急的起身道: "你別要在這里發(fā)呆,快到外邊吩咐喚穩(wěn)婆去。"一語提醒,小儒也不要人跟隨,自己取了手燈,飛風(fēng)出外。此時合府內(nèi)外人等,皆得了信。小儒叫過一名家丁,預(yù)備小轎,去接穩(wěn)婆。又吩咐各處神前點齊香燭。眾家丁答應(yīng),分頭去了。

  內(nèi)里靜儀、洛珠以及巴氏人等,俱走了過來,烏壓壓的擠滿一地。少頃,穩(wěn)婆已到,服侍紅雯上盆。未交半個時辰,小兒落地。穩(wěn)婆道: "恭喜太太,姨奶奶添的是位公子。"房內(nèi)人眾均上來給方夫人道喜。此時天色已明,外邊王蘭等人,亦趕著小儒道賀,小儒歡喜異常。內(nèi)里方夫人邀請靜儀等人,到自己房內(nèi)坐下。

  單有洛珠一人在房,低低的笑道: "恭喜你添了少爺,將來后福無窮,從今可有了指望了。"紅雯微微睜開雙睛,笑了聲道: "多謝姨奶奶金言。一點點血泡子,算得什么,不知將來是何結(jié)局,那里就有指望。不過在這門里生下個兒子,可以稍望出頭。我這兩年罪也受盡,若是有血氣的人,久經(jīng)死了。其所以留戀者,不過指望生下或男或女,即可死心。"說到此間,不由得眼圈兒一紅,掉下淚來。洛珠忙道: "這又何苦來呢!今日是你的喜事,切莫傷心。我也去了,你養(yǎng)息著罷,產(chǎn)后最忌的勞神生氣。"紅雯道:"承你關(guān)切,待我滿了月,親來叩謝。"洛珠連稱豈敢,遂起身出外。

  隨后蘭姑也來坐了半會,紅雯提起前情,復(fù)又悲傷。蘭姑著實安慰了一番,方回方夫人房中。見左右無人,便道: "我看紅雯妹妹,產(chǎn)后甚為虛弱,明日須要叫老爺請個醫(yī)家來看看才是。還有件事,要求太太恩典。妹妹為人,太太是深知的,一味好強爭勝,不肯讓人。上次因雙喜的事,他背后甚為懊悔不及,無如木已成舟,萬難挽回。那一股悶氣郁在心頭,怎生消散。有時提起來,還咬牙切齒的痛恨。只是太太明見,生來好強的人,平空跌了下來;他素昔又口角尖利,人總不喜歡他,難得有個把柄,縱不好當(dāng)面嘲笑,那里背后沒有一言半語。沒說他自家聽見,就是我們聽得,也覺慚愧。所以他逐日的閑氣受在肚內(nèi),早巳成了病癥,又怕人笑他,遇事總強打精神的去干,未免一日累似一日。我久經(jīng)知道,'沒有敢在太太跟前說。太太不信,問聶姨奶奶就明白了。如今又在產(chǎn)后,血氣衰弱,再加的氣苦,那可不是耍的。適才我在他房內(nèi),見他很有兩分病。與他說說,好解著悶兒,他又尋出多少傷心的話來,說不過總為的前次根由。雖說太太而今待他照常一樣,總怕人家看不上他。我倒想了個萬全的法則在此,須要請?zhí)髦鳎蠣斪匀恍械?。前年我有了森哥兒,蒙老爺太太恩典,代我請下誥封。那時,妹妹就羨慕的了不得?,F(xiàn)今他已生下哥兒,太太也照例請分誥封與他,可以一喜歡病即好了。太太縱不可憐妹妹,太太還看哥兒分上。"

  方夫人聽說,點頭道:"你的心事,我已盡知,不須細(xì)說。紅雯敵若不喜歡他,也不勸老爺收房。無奈他太鬧的不成說話,連我總不放在眼里,我才申飭他的。目下我看他甚為愧悔,又生了哥兒,我亦沒有兩樣心看待。少停我同老爺說,叫他趕著去辦,大約他滿月的時候,都可到了。"說著,便起身同了蘭姑,'親自來看紅雯。見紅雯倚在床上,面如白紙一般,那額顱上的汗,津津欲滴。  

  原來紅雯夜間與小儒在院落內(nèi)談心,受了點風(fēng),又有平時的氣苦郁結(jié)在心,適值產(chǎn)后身虛,即添了病癥。起先倒不覺得,與洛珠、蘭姑兩人多說了幾句話,又不免傷悲,現(xiàn)在只覺一陣陣頭暈,兩眼昏黑,心內(nèi)說不出那般難過。方夫人見紅雯如此形容,亦吃了一驚,忙問道: "你此刻覺得怎樣?"

  紅雯聽得方夫人說話,勉強睜眼,氣短聲微的道: "又累太太來看我。此時心內(nèi)實是難受,頭暈眼花,好似駕云一般,只怕我是不能好的了。"說著,那床內(nèi)新生的哥兒, "哇"的哭了一聲。紅雯用手指著床內(nèi)道: "這是老爺?shù)囊稽c骨血,要求太太撫養(yǎng)成人,我即死也瞑目。"紅雯說到此處,早哽咽不能出聲,那額上的汗益發(fā)多了。

  方夫人聽說,亦甚酸心,忙忍住淚痕,反笑道; "好好的人,因何說出這些話來。一點點年紀(jì),倒思前慮后的亂想,將來過到七八十歲,又怎么呢?快別要呆氣,自己保重要緊。我已請老爺代你請下誥封,大約不日就到,從今你就是一位太太了。將來哥兒長大,再代你請一重封誥,你的后福長多著呢。不要胡思瞎想,把條小命兒送掉,那可犯不著。你靜養(yǎng)片時,自然就爽快了。"紅雯道: "蒙太太萬分恩典,至死不忘。我倘然好了,多叩幾個頭罷。"

  現(xiàn)在蘭姑與房內(nèi)的眾丫頭聽紅雯說得傷心,無不涕淚交流。紅雯又道: "太太請回房罷;.別在這里受這些污穢氣味,.叫我分外不安。"方夫人亦恐紅雯過于勞神,遂道: "我少停再來看你。好孩子,你信著我的話,包你不錯。"便同蘭姑回轉(zhuǎn)自己房內(nèi)。

  卻好小儒回后,方夫人說知適才的光景。小儒忙到紅雯床前,問長問短,吩咐今夜多派幾名年老仆婦進(jìn)來上宿,又在方夫人處撥過兩名大丫頭來伺候。此夜小儒即在蘭姑房中歇下。

  次日,一早起身,將梁明喚進(jìn),叫他多帶銀兩,趕著進(jìn)京去代紅雯請封?!?須要早去早回,不可耽擱"。梁明應(yīng)了下來,自去收拾起程。小儒又叫人去請了幾位有名醫(yī)家過來看視,均說:"產(chǎn)后身弱血少,兼之平昔郁氣傷肝,恐難調(diào)治??滔聼o礙,在彌月前后大要留神。"小儒聽了,分外愁煩。惟有多請名醫(yī),遍求良藥而已。方夫人聞眾醫(yī)所說,亦甚驚心。

  靜儀等人也過來詢問,總說紅雯的病十分危險,恰恰又在產(chǎn)后,恐難保命。洛珠道: "我看紅姨娘為人過于精明,各事不肯退后。依著他的性格兒,就要說到人前,做到人前,一點兒沒有隔礙,他才稱心呢。天下那里有十足的事。大不過在人家做個偏房罷咧,頭一著即輸與人了。我每次勸他,口里雖答應(yīng)著我,心里總不肯服輸。倘然有個長短,亦是他命中注定。這也是做偏房的榜樣,叫人看著傷心。"洛珠說到此處,不禁眼眶兒一紅。人眾聽了,皆默然無語,不便答話。

  蘭姑笑著走過來,與他打諢道: "你說紅妹妹過于精明,恐沒有大壽。我看你也算精明呢,你卻無災(zāi)無難,貓狗兒似的。"

  洛珠不待蘭姑說完,便笑著啐了一口道: "你好呀,枉口白舌的咒我。當(dāng)著你家太太在此,是個見證。我若有點參差,你沒想活著罷。"蘭姑把舌頭一伸道: "我久仰姨太太的手段,敢在太歲頭上挖土么?"便一徑去了,引得房內(nèi)人眾都大笑起來。各自起身回后?! ?br />
  到了三朝,小倘替哥兒取名寶書,又雇了一名奶娘下來1勉強又請了幾天客。自此小儒每日請了醫(yī)家來,代紅雯診治,恨不能一藥即愈。無如服下藥去,如石投水。有時好幾日,有時歹幾日,鬧得合府人等日夜不安。甚至小儒到各處許愿酬神,如染魔一般。王蘭等人怕小儒急成病癥,百般的替他寬解。

  恰值今日,相離紅雯滿月只有三天。梁明已從京中回來,援例請下五品封典。相巧日內(nèi)紅雯的病減去幾分,日間亦可支撐著下床,略為梳洗,和人說說話兒。人眾見了,稍為放心。梁明見小儒請過安,將公件送上。小儒道: "你很辛苦了,下去歇息著罷。"梁明又問了紅雯的病,方才退下。

  小儒喜孜孜的捧了誥封,如飛的回后,先說知方夫人,隨即來至紅雯房內(nèi)。見他正靠著妝臺,叫-個大丫頭通頭。六兒在旁,逗著奶娘手內(nèi)哥兒撲笑。紅雯那一種消瘦形容令人可憫,那里還似以前的百媚千姣,只落了一張黃皮包著幾根瘦骨。

  小儒走近前笑道; "恭喜你,請的誥封已回來了。我特地送來你看,你可別焦心罷。日前做的那些衣服,叫六兒檢點出來,后兒滿月是要穿的。再見王太太送你那串碧霞犀朝珠,倒很好的,就用他罷。"紅雯聽說誥封已回,不由心內(nèi)一喜,兩頤微動,喘吁吁的道: "很費了你的心了,改日再謝。我今日也算這府中一個正經(jīng)人了,縱然暫時即死,亦可無恨。"又回頭望了哥兒一眼道: "不意我生下你來,倒沾了你的光輝。若不是你,可別想今生抬得起頭。"說著,又不禁心酸淚下。小儒本意來討他個歡喜,不料紅雯反說出這番話來,心內(nèi)又急又苦,呆瞪瞪的望著紅雯,一言不發(fā)。

  正在沒開交處,見方夫人與靜儀人眾均進(jìn)房來。小儒趁勢退出,一面走,一面嘆氣道: "我看這個人是難得好起來了。隨便什么東西到了面前,他總有一場氣苦。平時他最忌諱的,而今死字總不離口。所說的話,皆是少年人不宜之語。倘有長短,卻如何是好?"想著,不禁掉下淚來。信步亂走,忽然對面來了一人,彼此一撞,把小儒很嚇了一跳。抬頭見是五官,忙笑道:"沒有撞痛你罷!你怎么也走到這里來?"五官笑道: "你倒問得我奇怪,沒說你走的急促,撞了我,反問我走到這里來?難道這個地方,只派你走么?"小儒定睛一看,已至覽余閣前,便笑了一笑。五官又覷到小儒臉上細(xì)望,小儒道: "你不認(rèn)識我么?"五官笑道: "我看你眼睛紅紅的,沒是被太太打了出來的。"小儒笑道: "放屁,多分你日日挨打,才知道人家甘苦。"五官卻明知紅雯病重,小儒又在那里傷心,故意逗著他說笑的,又道: "我正來尋你同者香兩人。今早畫了一幅山水,甚為得意,請你們品評去,看有什么毛病。"'說著,扯了小儒往叢桂山莊去了。里面方夫人,等在紅雯房內(nèi),閑話了半晌,亦各散去。

  過了一日,正是紅雯彌月之期。先一天,內(nèi)外即定下戲酒,遍請親友。是日張燈結(jié)彩,甚為熱鬧。紅雯亦早早抽身梳洗已畢,按品的穿戴起來,先向家神祖堂前行了禮,然后請靜儀人眾過來叩謝,又與方夫人行禮。忙了半會,早喘做一堆。洛珠即推他坐下道: "姨太太歇息罷??芍愕牟〔藕茫褪嵌Y數(shù)欠缺些,我們也不好怪你。"靜儀接口道: "可不是呢!昨晚我即同大姐姐說明,今兒可別要姨奶奶勞動,我們改一天再見禮罷。偏生他又東拜西拜的,這都是大姐姐不體恤他。"方夫人笑道:"我怎能叫他不行禮呢,你可錯怪了我。"

  眾人再看紅雯,雖然瘦弱得可憐,今日穿戴起來,倒也穩(wěn)稱一位宜人身分。此時紅雯喘已稍定,即道: "我病了將近一月,累得太太們逐日到我那里看視。今兒難得好了,理當(dāng)叩謝,怎生怕我勞動起來。"又見奶娘抱著哥兒出外,紿人眾行禮。眾夫人均各有所贈,見哥兒打扮得粉團(tuán)花簇似的,無不喜愛,皆爭著抱了玩耍。紅雯道: "奶娘可帶了哥兒去,別要撒下尿來,污了太太們衣服。"奶娘應(yīng)答,過來抱著哥兒回后。

  早有家丁們上來伺候擺席,又吩咐開鑼演戲。方夫人向紅雯道: "這里有奶奶代你陪客,你別要聽著鑼鼓鬧得心內(nèi)怪煩的。"蘭姑道: "好妹妹,你回,房去罷,外邊總有我呢。你勞碌了一早,快去躺會兒歇息著。"紅雯亦不能久坐,起身與人眾告罪,又重托了蘭姑照應(yīng),方才回房。內(nèi)外直鬧到更鼓方散。

  小儒回到紅雯房中,見他早經(jīng)卸了裝束,斜倚在床上。小儒挨身坐下,問道: "你今兒覺得怎么?連我好好的人,鬧了一天,頭目都有些涔涔的。"紅雯道. "我此時胸前微微疼痛,想是晚飯多吃了二口。今兒蒙太太的情,早間叫我回房來了,隨后我也沒有出去。若支撐到這時候,還了得么?你也該乏了,早些去睡罷。明日早些過來,我有話和你說。"小儒又坐了半會,即仍回蘭姑房中歇息。

  次早,尚未起身,見六兒忙忙的走入道: "老爺快點起來,姨奶奶不好得很,太太早已過去,叫我來請老爺。再吩咐外邊的人,請醫(yī)生去呢。"小儒聽說,嚇得一翻身坐起,胡亂扣了衣服,匆匆向外。蘭姑亦忙忙趕來,進(jìn)了房見眾人都站在紅雯床前問視。靜儀等人見小儒進(jìn)來,全行退出,惟有餡珠被紅雯一手死緊攥住不放,卻喘作一團(tuán),不能言語。好在洛珠昔日與小儒常見面的,縱不回避無礙。小儒忙問是何原由?

  方夫人道: "他下半夜忽然遍身發(fā)燒,汗流不止。天明竟暈了過去,六兒趕緊來通知,我們來的時候,才蘇醒過來,又喘的不能說話。你要快催他們?nèi)フ堘t(yī)生來,究竟有礙無礙。我看這光景,是不大很好呢。"小儒聞?wù)f,又見紅雯如此形容,不禁滔滔淚下;-急轉(zhuǎn)身出去,少頃,陪了醫(yī)生進(jìn)來。方夫人連忙退出,洛珠也要想走,低低的道: "醫(yī)生來了,我不便在此。少停我再來,知道你和我有話說呢。"紅雯點點頭,方松開了手。

  洛珠只好避入床后,早見小儒與醫(yī)家入內(nèi),診了脈,小儒仍陪了出去。洛珠復(fù)到床前,問道:"你有何話說?".此時,方夫人等又進(jìn)房來,見紅雯喘已稍定,未曾開口,先哽咽了一會,又叫奶娘將哥兒抱到面前道: "聶姨奶奶,我是不能好的了。只可憐寶書,甫經(jīng)彌月,即要離娘。我沒有別的牽掛,只有哥兒這一條腸子,拋撇不下。要望姨奶奶念平昔待我甚好;我雖死后,總感激你。今兒當(dāng)著太太在此,將哥兒過繼了聶姨奶奶,你只當(dāng)多養(yǎng)了一個兒子,姑念他襁褓無娘,沒有收成的孩子。我也不怕太太和奶奶見怪的話,才滿月的孩子,怎么累起太太來?奶奶有了森哥兒,又有府中事務(wù),恐怕照應(yīng)不到,所以才重托聶姨奶奶。"說著,即在枕上點了兩點頭,似作叩首之狀。

  洛珠聽了,早經(jīng)淚如雨下,顫微微的答道: "你只管放心,哥兒交代我就是了?,F(xiàn)在滿房的人,總是見證。我若將你的哥兒,與我的兒子有兩般看待,日后即不逢好死。你快放開心,自家保養(yǎng)。,那里就會死呢!"方夫人與蘭姑,亦齊聲道: "我們總好好的看顧書哥兒,你盡管放心。前日那般病勢,吃兩帖藥也就好了,你可別要愁煩。"紅雯搖頭道: "此次非前番可比,總有神仙妙藥,也難醫(yī)我這不治之癥。蒙老爺太太恩典,代我請下誥封,哥兒又好好的,我死也值得。"

  正說著,小儒又進(jìn)房來,對方夫人道: "適才眾醫(yī)家說,今兒來勢危險,大要仔細(xì)。總因身體太弱,氣血素虧,成了血暈。怕的日內(nèi)總有變動,服藥無功。叫我將那件東西,……"小儒說到此處,掉頭望了紅雯一眼,不由傷心淚落,不忍再往下說。

  紅雯即將重托洛珠照看哥兒的話,說知小儒道: "尚要望老爺念他無娘孩子,善為撫養(yǎng)成人。我在泉下,都要保佑你們的。"小儒此刻,滿腔的話不知從那里說起。卻好洛珠見紅雯同別人說話,悄悄的走開。小儒走近榻前,握住紅雯雙手,惟有一哭而已。但見紅雯長長的嘆了一聲,兩眼望上一翻,又暈寧過去。嚇得小儒連聲叫喚,方夫人與蘭姑也圍攏來看視。未知紅雯性命如何,且聽下回分解?! ?/div>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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