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十回 悔初心群英宴貴 敘舊懷雙鳳盤龍

春柳鶯 作者:(清)南北鹖冠史者編


  詩曰:

  幾番醉后甚無聊,不惜嘔心作解嘲。

  豈是浮文同粉黛,亦為世事盡蓬蒿。

  百年佳會原難得,萬載功名總易拋。

  寄語乾坤同調(diào)士,莫將魔累鎖眉梢。

  卻說石生不知畢守謙同梅公商議備酒。次日起來,即同李穆如、懷伊人在清涼寺中,正欲擬媒說親。外面忽傳進(jìn)一帖至,稟稱兵備道梅老爺來拜。石生隨即迎出,相見禮畢。梅公送了下程,各敘衷腸。茶罷,石生送別而去。尚未回寺,又有兩個衙役走上,傳錢知府、畢通判轎已將到,來拜老爺。石生乘便迎進(jìn),相見禮畢。錢知府、畢守謙送了下程,茶罷,談了一會辭去。石生送出寺門,回內(nèi)查點了下程,寫了謝帖。同李穆如、懷伊人早飯畢,見梅公衙役手執(zhí)三個全帖,旁人接上,石生看罷,原來俱是請?zhí)L邢乱粋€梅深等,知是公席。衙役又稟道:“酒席設(shè)在這寺旁先春園內(nèi),少頃老爺請石老爺同李爺、懷相公過去敘話?!笔钊耸樟颂溃骸拔抑懒?,多拜上你老爺,又叫他費心。”衙役應(yīng)諾而去。

  石生同李穆如、懷伊人命湛然炙起新茶,將下程中選了幾味好果品賞鑒。茶未數(shù)巡,又有人傳說徐州知州鳳麟要見。石生請到前殿上,相會畢,茶罷,鳳公送上賀禮。石生道:“承親翁遠(yuǎn)降,又蒙厚禮,何以克當(dāng)?!兵P公道:“知州因謁上臺至此。昨聞老先生駕臨淮地,薄備菲禮,聊申寸心。”石生道:“向日學(xué)生因那誤害一事,盛蒙秦鑒,片言剖決,至今銘感?!?br />
  鳳公道:“實據(jù)理而問,料老先生非小可之輩,何敢當(dāng)秦鑒,過譽(yù)?!笔鞂吺刂t、鐵不鋒同謀之事,并見蘇小顯魂之事,說與鳳公。鳳公驚異道:“真吉人天相,彼輩小計,安能成害?!笔溃骸奥勌K小墓果在貴署嗎?”鳳公道:“墓雖在署,卻荒涼不堪?!笔溃喝粲H翁回治,學(xué)生這邊差人去修理,煩代照管一二?!兵P公道:“自然領(lǐng)命。但知州今日事畢即回,不識貴役能同去否?”石生道:“若親翁今日行時,自然即刻差役同去?!兵P公遂別。石生送出寺門。只見一役走上,傳說府前吳相公、富相公來拜老爺。石生正欲相會,又有一役走上,傳說徐州鐵相公在外候見,有手本在此。石生見應(yīng)接不暇,遂道:“一概回去,不便相見?!比艘蹜?yīng)去。

  石生回到后殿上見李穆如、懷伊人尚在吃茶,石生也就陪坐,吃了兩懷茶。隨叫柏兒取出伏手,封起二百兩銀子,著一家丁同鳳公往徐修理蘇小墓并土地祠,兼設(shè)祭禮。家丁領(lǐng)差而去。

  又見那傳事的衙役走上稟道:“外面吳、富二相公已回去了。那鐵相公定要相見,說有要緊事會老爺講話。”石生想了一想,對懷伊人道:“這廝乃勢利小人,我不便會。懷兄可出去與他相會,看他有何話說?!睉岩寥寺勓?,同衙役出去。不多時,手持一書,對石生道:“他說特從徐州而來,繳前日所寄我之書,還要會吾兄,央弟轉(zhuǎn)達(dá)。他備有禮物在外,不知有何話說?!笔溃骸皯研挚稍兰拔抑\害之事嗎?”懷伊人道:“弟已道及,他只是假托畢守謙做的?!笔肓艘幌?,卻已走出到前殿上。見鐵不鋒先呈一手本,上寫著:“門生鐵紇稟謹(jǐn)叩見。”后鐵不鋒即忙下膝,石生忙扯起道:“鐵兄何必如此,仍是舊交,行禮便了。”鐵不鋒著人將禮物呈上,又作一揖道:“門生不揣愚質(zhì),愿登堂請教,望乞榮納,終身頂戴。”石生故愧道:“我與兄乃貧賤之交,今日何敢當(dāng)此抬舉?!辫F不鋒知石生是罪他之言,益發(fā)要拜門生。石生遂令人收了禮物,安位各坐。鐵不鋒所言皆勢利奉承的話,兼修好徐州的事。石生所言,皆大方不以小忿在意中的光景。鐵不鋒見石生度量寬宏,不相計較,茶罷即放心而別。石生亦不留,打恭回內(nèi),著人將禮物查入。對懷伊人、李穆如將鐵不鋒來拜門生修好之意,各咀嚼一遍,皆為之羞恥。

  大家嘆息未了,見廚役整置午飯上。石生即陪眾午飯畢。

  忽一衙役傳一速帖至,言梅老爺同眾位老爺,已在先春園等候。

  石生同李穆如、懷伊人隨即更衣,騎了三匹大馬,不擺職事,帶了十?dāng)?shù)個家丁,出寺向先春園赴席。舉步之間,到了先春園。

  三人下馬,梅公同眾迎進(jìn)一廳上,相見畢,各敘套話。茶罷,即奏樂安席。石生一席,李穆如二席,懷伊人三席。石生不肯僭李穆如,李穆如不肯僭懷伊人,三人遜讓一回,梅公道:“懷兄雖是學(xué)生家西席,今日卻有半主之分?!睉岩寥擞謱κ溃骸拔嵝纸袢罩停葘こ2煌?,就權(quán)僭令表兄一座,卻也不妨?!比朔阶?。梅公同畢守謙在兩旁對席,錢知府在畢守謙下一席。坐罷,酒方一巡,優(yōu)人叩頭。石生對梅公道:“今日可謂至親相會,令優(yōu)人退去,以便敘話何如?”梅公應(yīng)諾,隨叫優(yōu)人退了,令蘇唱伺候。隨即蘇唱上來,唱了一套曲子。

  各聽曲罷,梅公對石生道:“當(dāng)日田又玄在舍冒名赴館,又薦徐州一鐵不鋒相與作詩。那鐵姓抄田又玄之胡詩,田又玄又抄老寅翁之詩,二人如此丑態(tài),田又玄還有薦鐵姓為婿之意。以今思之,那鐵姓定田又玄一類假冒之流,老寅兄亦知否?”

  石生回道:“田又玄起初謀館時,竟不知凌春是令愛,鐵不鋒在府上作詩時,亦不知田又玄是假冒的。及后,晚生不第時,在徐州為謀害事,被鳳公拿去,田又玄時在座旁,鐵不鋒方才識出他是田又玄?!泵饭溃骸耙秩q被何人謀害?學(xué)生卻總不知,但后何以得脫?那鐵姓何以識出田又玄?請細(xì)一二?!?br />
  石生遂將畢守謙同鐵不鋒誤作假名士謀害,徐州公差口稱拿田又玄,被蘇小顯魂得脫話頭,說了一遍。

  梅公聽罷道:“田又玄假冒寅兄之名,一定對人反以寅兄作田又玄了。不期人未害得,己禍先招。且寅兄冰玉之人,種種遭此小人不足,宜乎有蘇小出,以助寅兄之福星也?!卞X知府在旁聞?wù)f,忙打恭道:“當(dāng)日徐州之害,實與知府無干,乃畢舍親一時之錯耳?!碑吺刂t聞言忙欠身道:“當(dāng)日這事,實因鐵不鋒而起,亦非出自晚弟?!笔涌诘溃骸巴砩幌蛎蓯郏瞬贿^旁人傳言,料畢先生定無此事?!碑吺刂t欠身微應(yīng)。

  李穆如又接口道:“就是畢親翁有此事,正是激勵舍表弟取功名之意,若非有此一變,舍表弟怎肯棄淮而進(jìn)京呢?!备飨孕?。

  梅公笑罷,問道:“石寅兄去歲是甚時方時進(jìn)京的?”石生道:“晚生是夏末秋初,路遇懷兄,著懷兄奉璧了關(guān)書,即起旱長往?!泵饭溃骸皩W(xué)生差人來淮奉訪時,寅兄可知么?”

  石道:“盛管家在淮,晚生尚留寺中?!泵饭牭溃骸靶r何以說寅兄進(jìn)京去已多時呢?”石生道:“那時晚生只道畢小姐是凌春,惟恐應(yīng)命赴館,有失遙訪苦心。故反托詞姓齊,假言石池齋已進(jìn)京多時,以掩人耳目。”梅公笑道:“寅兄此意,與懷兄賴《楊柳枝》詞正是一樣了。”懷伊人接口道:“那時若知凌春小姐是老先生令愛,斷無這些詭言了。正是‘早知燈是火,飯熟已多時’?!泵饭溃骸斑€是分中與畢小姐有緣?!?br />
  眾皆稱異,飲酒。蘇唱又吹彈半晌。

  石生問梅公道:“田又玄在府上,老先生曾送過多少館金與他?”梅公道:“正是,館金并未曾得,只得了些許贄見。不知后來如何向徐州的?”石生笑道:“他正為未得館金,故要往徐?!泵饭騿柧屠怼J溃骸罢f起可笑得緊。他曾在蘇州與一醫(yī)生姓白者,叫做白隨時,勾同謀館,議定館金三七均分。假以臨鶯畢小姐,說作凌春,愚我來淮。誰知懷伊兄去撞破了他冒名之事。既館金未得,又恐回家時,白隨時須索分銀,只得向徐州而往了?!泵饭犝f笑道:“原來他有個伙騙?!?br />
  畢守謙在旁忽接口向石生道:“石先生何以得知細(xì)理?!笔蛯⒙勯愰w老強(qiáng)親,田又玄賣仆,自己妝鬼,退銀之事,說與畢守謙。舉席皆稱石生作事奇幻。梅公又道:“正是五梁不成,反輸一帙了。田又玄白白看養(yǎng)盛價一場,反惹出許多事來,自己前后作了供伏?!碑吺刂t接口道:“如今盛價卻在何處呢?”

  石生道:“就是去春曾隨我在清涼寺的那柏兒?!碑吺刂t道:“當(dāng)日倒不曾留心??山衼?,看他人品何如?”石生遂令人役傳進(jìn)柏兒。畢守謙贊道:“果然停當(dāng),品格不俗?!庇智飞硐蛎饭⑹溃骸吧嵯掠谐箧?,名喚翠云,年方十五六,配他何如?”梅公道:“這是極妙的事。”石生因叫柏兒叩頭謝過。

  大家皆稱諾不已。

  梅公忽作想半晌,對石生道:“我想來,寅兄之事,皆舍下王文當(dāng)日下請書欠些斟酌,以致田又玄假冒。若是王文見過寅兄,或取有回書,那畜生焉得假冒,以致你我兩下有相求不得之嘆么?”懷伊人隨接口道:“如今錯事種種,老先生也究不得這許多了??傊?,石兄前在河南得主鎮(zhèn)上說得好,若非田又玄謀館一事,怎得畢小姐之約;若非鐵不鋒計之畢先生暗害一事,必然朦朧成就了畢小姐親事,如何又得梅小姐。此二言甚是達(dá)理?!碑吺刂t同眾皆喜諾不止。梅公舉杯又問石生道:“昨聞畢親翁令愛言,小女古香亭詩,曾在他府上,被花婆遺落,如何又在懷兄手中?”石生道:“那詩亦非在懷兄手中,乃鐵不鋒在京付晚生的。云說是畢先生包程儀與他,故晚生復(fù)收回來?!泵饭溃骸霸瓉碛羞@許多舛錯?!彪S又對畢守謙道:“當(dāng)日老親翁為何不察,就包了程儀,傳向外人處呢?”畢守謙道:“學(xué)生當(dāng)日不知是令愛佳章,亦燈下誤看,以為廢紙耳。”

  梅公笑道:“原來如此?!北娙她R勸飲一回。梅公忽然而笑,眾皆翹首候言。梅公不言而復(fù)笑。李穆如、懷伊人道:“老先生何發(fā)笑不止?”梅公道:生想起石寅兄裝乞食以訪畢小姐之事。昨日小女道及,真實高曠,可作傳奇?!笔嘈Φ溃骸澳鞘峭砩騾?、富二兄,素未相識,不好會面。亦因徐州之事,只得權(quán)作現(xiàn)頭不現(xiàn)尾現(xiàn)手不現(xiàn)腳的光景?!泵饭溃骸罢牵院罂稍鄷P公嗎?”石生將早晨會鳳公,并差役修理蘇小墓土地祠事說知。梅公稱道:“這是宜當(dāng)?shù)??!笔Φ溃骸袄舷壬胁恢?,鐵不鋒今日特從徐州而來,假以送懷兄的原書,備些禮物,定要拜作門生。晚生反不好意思,再三推卻,只得從了他。”梅公笑道:“鐵不鋒今日拜門生何心,當(dāng)日謀害何心?”石生聞言點頭而笑。畢守謙同錢知府忙接口道:“他當(dāng)日實不知石先生是個真名士,方才如此?!泵饭Φ溃骸笆篱g當(dāng)此之際,孰真孰假,但見其才則當(dāng)敬之耳。難道才非出名,即謀害他不成。還是鐵姓小人勢利,卑不足道?!碑吺刂t同錢知府覺有愧色,假托招飲混過。見蘇唱又上來唱了一套佳曲,眾方起身翻席,各向花前散步。少頃,各依舊座,又叫戲子上來,唱了幾出雜戲,飲了一回,說了一回,石生方起身告辭。

  梅公同畢守謙、錢知府,送出先春園。石生同李穆如、懷伊人復(fù)上馬稱謝而回。正是:市兒修好全無用,君子容人久見心。

  卻說石生同李穆如、懷伊人回寺,下馬隨即更衣,令人烹茶,坐談畢守謙、錢知府修好的光景。時湛然亦在座旁,相與談到夜靜方睡。

  到次日,石生起來,即吩咐備三個全帖,進(jìn)城謝酒。不一時,見幾個家丁,投一喜書上,叩頭道:“恭喜石老爺!”石生接書看時,乃是二小姐的年庚。畢小姐轉(zhuǎn)在第一,梅小姐卻在第二。石生看罷,隨叫封出賞封。那家丁道:“梅老爺、畢老爺,多拜上石老爺,說聽?wèi){這邊擇日去娶,妝奩那邊俱備現(xiàn)成?!笔溃骸拔視缘昧恕!奔叶∷熘x賞而去。石生見他去后,遂與李穆如、懷伊人商議,即到城內(nèi)賃了一所樓房。補(bǔ)了普明去歲的房金。普明知石生怪他,也要修好,不敢受謝,懷伊人再三勸他收了。石生即辭普明,移居城內(nèi)。擇了日期,請李穆如作畢小姐媒人,請懷伊人作梅小姐媒人,下了娶禮。

  次日,金鼓旗號,不勝繁華,將二小姐娶來。梅夫人親送到石生處。各官恭賀,往來不絕。

  吳皆吉、富雪煙、鐵不鋒亦來道喜。李穆如、懷伊人各備酒席送房。湛然、普明亦送賀禮來。石生叫衙役吩咐留了城門,眾人放心在內(nèi)。但見:幽蘭馥馥,和煙靄靄。數(shù)不盡妝奩玩物;看不遍器皿金銀。

  多少丫環(huán),不是旁觀之輩;無窮人役,盡是陪嫁之奴。堂比奏黃鐘,喜嘉賓而并四難;房中擊編磬,慶良緣以具二美。奇乎!廣寒宮一少年;美哉!小科場雙得第。

  眾人見此繁華,又喜到處燈火輝煌,如白晝一般。先是李穆如、懷伊人同石生宴過賓,將湛然、普明待過素茶、素饌,各辭出城。后李穆如、懷伊人,在內(nèi)宅擺上酒肴,復(fù)奏樂痛飲。

  李穆如醉后,對石生道:“記得當(dāng)時先姑丈在日,說生表弟時,曾夢一神人賜古墨一圓,雕畫金龍,外包著錦銹雙鳳絹兒。那神人指墨道:‘此是延石液所成?!袢展麘?yīng)其言了?!?br />
  石生亦回想,驚道:“正是,記得當(dāng)日,先君亦曾說過,說我取名有因。真?zhèn)€萬事皆夢境?!睉岩寥说溃骸靶〉茈m與兄至交,尚然不知有此先兆。今日果石兄成龍,又有雙鳳佐侍,該賀一杯?!笔謴?fù)謝一杯。三人飲至更闌,方辭出城,回清涼寺去。

  石生此時,已將半酣。吩咐眾人役各賞了酒饌。進(jìn)房見花婆走上道喜,石生隨吩咐擺酒,同梅夫人與二小姐坐了?;ㄆ磐娧经h(huán)在外飲酒。二小姐不甚肯飲,梅夫人飲了數(shù)杯,菜上畢,即要辭回。石生留梅夫人帶領(lǐng)丫環(huán),在前樓住歇。吩咐各役家丁,封鎖宅門。

  石生留下兩個丫環(huán)在房伏侍,與二小姐復(fù)洗盞談心。石生道:“蒙畢小姐錯愛,為學(xué)生費了許多苦心,今日當(dāng)敬一巨觴。”

  叫丫環(huán)斟一滿杯送去。又道:“難得梅小姐同心合意,也敬一巨觴?!笔约河峙阋槐瑢Ξ呅〗闩e杯道:“當(dāng)日小姐男裝時,彼時學(xué)生驚異,以為世間所少。想小姐胸襟磊落,真男子莫及?!碑呅〗愫?。石生又對梅小姐道:“學(xué)生風(fēng)塵勞頓,年來枕席不暇。棄蘇州之名而托跡江湖,舍府上之利而錯訪淮陰,皆為著小姐之才,小姐之貌。當(dāng)日羈旅淹蹇,識面無緣,以為求一小姐而不可得,即得一小姐足矣,豈天地造化之?dāng)?shù),且以畢小姐得而兼之。今日之會,如夢如幻。正是,前此之悲離,今此之會合,不非等閑也?!泵沸〗愕溃骸凹揖媚酱蟛?,怪王文下書不曾會面,以致菲人抵冒。在京時奉訪不值,如白水復(fù)腸,不知足下又兩相錯過,致令家君抱恨經(jīng)年?!笔溃骸疤镉中\館之事,我今轉(zhuǎn)不怪他,乃該我分中有畢小姐,故天使之也,非他可為。我獨怪畢小姐,向日在淮,知令尊翁與鐵不鋒謀害,何不偷傳一信致我?”畢小姐接口道:我實不知。自后來杭州到錢衙,方稍曉得此信,卻也不知是家君之為?!?br />
  梅小姐遂問石生道:“家君說足下去秋裝乞之后,又被鳳公所拿,有之么?”石生將鐵不鋒識破田又玄,蘇小代鳳公審理之事說知。二小姐各皆稱奇。梅小姐又問其對。石生道:“那日鳳公正接令尊翁晚回,出的是,‘日暮人歸,鳥落一村遮古木?!瘜W(xué)生就將夢中蘇小所授之語對道,‘月明星上,云開萬里見青天?!倍〗愀髻澋诙浜袭?dāng)日鳳公之意。梅小姐又道:“我想那田又玄,既被舍下識破他假名之事,就當(dāng)改過回家,為何復(fù)往徐州假名,他也忒煞膽大了些。”石生道:“小姐尚有不知,學(xué)生當(dāng)時錯聞畢小姐之信,乃蘇州一醫(yī)生所傳。誰知那醫(yī)生叫做白隨時,是田又玄同謀的人。彼時請他看病,假以來淮訪舍表妹,探其消息。那醫(yī)生就把畢小姐臨鶯之名,以作凌春,還詭起一數(shù),數(shù)中道,‘得意相逢貴,前程去有緣,利名皆可望,三五月團(tuán)圓?!钗襾砘?。我那時也不知他受田又玄之囑,故來愚我,亦不知他二人議定冒名赴館,館金與白隨時三七均分。后田又玄見事發(fā),未得館金,恐回家難以相會,只得往徐而去?!泵沸〗懵犃T,笑道:“這等說起,足下假以訪表妹,打點愚他,不期反被他愚?!笔Φ溃骸安幌f起,皆是畢小姐誤事?!碑呅〗愕溃骸白阆卤凰怂蓿绾蔚箒砉治?!”

  石生道:“小姐若不曾游玄墓,他難道也來愚我。只因小姐游了玄墓,又有‘春’、‘鶯’不甚爭差,致有此事?!碑呅〗愎侍舻溃骸白阆逻€讀書明理,這樣些事,就看不透。我與梅小姐游玄墓有前后之分,梅小姐正月初五,足下是正月十七,我是正月二十日,為何把初五日的事,認(rèn)作二十日事呢?!笔溃骸拔夷菚r訪梅小姐之心,如饑如渴,一聞凌春小姐在淮之信,即以為真。又在先春園中,聽小姐琴中之調(diào),有兩相訪問之意。彼時心下雖喜,也有些疑惑小姐游梅在后不是凌春,故將原詩呈上請教。不意被花婆遺落,還是該有此緣。”畢小姐道:“雖詩遺落,不足為憑,我琴中彈出足下之詩,足下難道尚不知我游梅在后嗎?”石生道:“我以為小姐千里之路,至玄墓游梅,斷無一見即返之理。必然那邊有一停車之所,每日領(lǐng)略佳勝,或后又見我之詩句也?!泵沸〗懵犃T,接口道:“既然你自作主,不消說了?!笔笮Γ瑒耧嫲肷?。又對丫環(huán)道:“可將我書箱開了,查出詩稿,以作下酒之具?!毖经h(huán)應(yīng)諾,開了書箱。石生親自取出各詩,放在案頭。手拿著一本對梅小姐道:“這是學(xué)生之拙稿,當(dāng)日田又玄在府救命之物。”梅小姐取過,訝道:“既田又玄騙去,如何又復(fù)落足下之手?!笔鞂⒌弥麈?zhèn)上討妾,在慈渡庵中裝鬼嚇田又玄之事,一一描寫與二小姐聽。二小姐各皆忍笑不止。石生說罷,又取出一詩箋對畢小姐道:“這就花婆遺落之詩?!碑呅〗闳∵^看時,款落‘凌春女子題’五字。遂問道:“這梅小姐詩,原遺落家君手,為何復(fù)在足下箱內(nèi)?”石生笑道:“是敝門生還我的?!碑呅〗愕溃骸暗恢F門生是何人?”石生笑道:“即害我之鐵不鋒也。”

  畢小姐亦笑道:“他如何就拜起門生來?”石生將他備禮,強(qiáng)勉下膝之事說知。二小姐皆笑他是勢利小人。畢小姐又道:“鐵姓卻從何處得去此詩,足下可知么?”石生笑謔道:“令尊翁大才,不屑于看這樣不通詩句,就將它包了知程,傳到鐵不鋒處。鐵不鋒在京遇我,偶然拿出,我便取來?!碑呅〗銍@道:“真是物各有主?!比她R看了一回詩,飲了一回酒。梅小姐又將田又玄胡詩,鐵不鋒抄寫的詩句取出,畢小姐也將石生親筆《楊柳枝》詞并《觀菊詩》取出,追玩一回。石生又將白玉簫取出并各詩句,總付二小姐收留。又命丫環(huán)跪奉二小姐數(shù)杯,方才令丫環(huán)出去,就寢。臨寢時,問畢小姐道:“聞得小姐有一盛婢,名喚翠云,今日可曾來嗎?”畢小姐道:“適才斟酒伏侍,那一個高些的就是。問她怎的?”石生道:“明日叫她配了我書童柏兒。”說罷遂寢。正是:千里姻緣爭一線,百年思愛不由人。

  卻說石生成就這兩頭美親之后,謝親謝媒,整整忙了一月。

  又將翠云配了柏兒。一日在家,見前差去徐州修理蘇小墓土地祠的家丁到了,回復(fù)了話。石生即吩咐河下備座船伺候,上蘇州與父母扶柩回籍。當(dāng)日暫別親友,同二位小姐并李穆如、懷伊人,竟往蘇州扶柩。又向城中大寺內(nèi)齋醮。見田又玄、白隨時亦在寺內(nèi)追薦石生,聞知齊老爺至,急忙各散。石生同李穆如、懷伊人心下暗笑。齋醮畢,就將離城三十里那有池亭的舊宅贈與懷伊人,令懷伊人住了家眷。又同李穆如、懷伊人至玄墓古香亭上,追尋舊況。見石生詩并田又玄胡詩高貼在上,雖被風(fēng)雨零落,尚未損字,不勝有感,遂宿了一歇。

  次日,將看舊宅的老管家,一同扶柩,帶往來淮。將淮安宅子退還原主,帶了二小姐并花婆、梅夫人、梅待臘、畢守謙同李穆如并男女人役,備了七、八只座船回河南。又送了湛然和尚五百兩緣薄,令他回京修寺。畢守謙將先春園送了錢知府。

  臨離淮時,清涼寺普明并湛然,與府學(xué)生員吳皆吉、富雪煙,徐州鐵不鋒、懷伊人、錢知府、梅道尊,各遮道相送。也有酒餞的,也有淚別的,紛紛不一。石生總敘了別離,各贈遺物金銀,亦掩淚開船而去。

  后來,梅道尊復(fù)奉詔入翰林院,梅道尊即告病歸河南,與石生同居去了。懷伊人服滿,后中兩榜,謀選了開封府理刑,與石生朝夕盤桓。梅待臘亦中鄉(xiāng)。錢知府后官壞回藉,與石生、畢守謙尚通書信。后白隨時聞得齊也水即石生,逃向遠(yuǎn)方行道。

  田又玄找尋至河南請罪。石生不究前非,放入門不掌管田務(wù)。

  后石生進(jìn)京,官未數(shù)年,亦托病歸家,同岳翁梅公暨李穆如、懷伊人各攜妻子,遁跡山林,著書去了。正是:

  漫道違流俗,才人性本高。

  山中稱宰相,不拜赭黃袍。

  后人有詩道石池齋云:

  年少偏宜骨格清,才多況復(fù)倍傷情。

  不辭風(fēng)雨尋佳偶,仗義從來有石生。

  后人有詩道畢臨鶯云:

  嬌娃何事太情稠,慧眼憐才有智謀。

  假婿更全千古意,風(fēng)流不效父犁牛。

  后人有詩道梅凌春云:

  二八芳年笄未簪,梅詩一首動江南。

  深閨久著游人意,遇到臨鶯亦不談?!?/div>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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