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劉先主志

先主諱備，字玄德，涿郡涿縣人，漢景帝子中山靖王勝后也。勝子貞，元朔二年封涿郡陸成侯，因家焉。祖父雄，察孝廉，為東郡范令。父弘，早亡。

先主幼孤，與母販履織席自業(yè)。舍東南角籬上有桑樹生，高五丈馀，遙望童童如車蓋，人皆異之，或謂當(dāng)出貴人。先主少時與宗中諸兒戲于樹下，言：“吾必乘此羽葆蓋車！”叔父子敬謂曰：“汝勿妄言，滅吾門也！”年十五，母遣行學(xué)，與宗人劉德然、遼西公孫瓚俱事故九江太守同郡盧子干。德然父元起常資給先主，與德然等。元起妻曰：“各自一家，何能常爾！”元起曰：“宗中有此兒，非常人也?！倍懮钆c先主善，瓚年長，先主兄事之。喜狗馬、音樂、美衣服。長七尺五寸，垂臂下膝，顧自見耳。能下人，喜怒不形于色。善交結(jié)豪俠，少年?duì)幐街Ｖ猩酱笊虖埵榔?、蘇雙等見而奇之，多與之金，先主由是得合徒眾。河?xùn)|關(guān)羽云長、同郡張飛益德并以壯烈為御侮。先主與二子寢則同床，食則共器，恩若弟兄，然于稠人廣眾中侍立終日。

中平元年，從校尉鄒靖討黃巾賊有功，除安喜尉。求謁督郵，不得，乃入，縛執(zhí)之，杖二百，以綬系督郵頭頸著馬柱，委官亡命。頃之，應(yīng)大將軍何進(jìn)募，有功；徹嚷密丞。后為高唐尉，遷為令。瓚為中郎將，表先主為別部司馬，拒冀州牧袁紹。數(shù)有戰(zhàn)功，守平原令，進(jìn)領(lǐng)平原相?？っ駝⑵綈u為之下，使客刺之?？头涞?，告之而去。北海相魯國孔融為黃巾賊所圍，使太史慈求救于先主。先主曰：“孔文舉聞天下有劉備乎！”以兵救之。廣陵太守下邳陳登元龍，太尉球?qū)O也，有雋才，輕天下士，謂功曹陳矯曰：“閨門雍穆，有德有行，吾敬陳元方父子；冰清玉潔，有德有言，吾敬華子魚；博聞強(qiáng)志，奇?zhèn)プ繝危峋纯孜呐e；雄姿杰出，有王霸之略，吾敬劉玄德。名器盡此?！毙熘菽撂罩t表先主為豫州刺史。謙病篤，謂別駕東海麋竺曰：“非劉備不能安此州也?！敝t卒，竺率州人迎先主，先主未許。陳登進(jìn)曰：“今漢室陵遲，海內(nèi)傾覆，立功立事在今日。鄙州殷富，戶口百萬，欲屈使君撫臨州事?！毕戎髟唬骸霸方趬鄞海司氖牢骞?，海內(nèi)所歸，可以州與之?！钡窃唬骸肮夫満?，非治亂之主。今欲為使君合步騎十萬，上可以匡主濟(jì)民，成五霸之業(yè)；下可以割地守境，書功于竹帛。若使君不見聽許，登亦未敢聽使君也?！笨兹谥^先主曰：“袁術(shù)豈憂國忘家者耶？冢中枯骨，何足介意！今日之事，百姓與能，天與不取，悔不可追。”先主遂領(lǐng)徐州牧。

建安元年，曹公表為鎮(zhèn)東將軍，封宜城亭侯。先主與袁術(shù)相拒，而下邳守將曹豹叛，為呂布所取。先主失妻子，轉(zhuǎn)軍海西。麋竺進(jìn)妹為夫人，及客奴二千，金銀寶貨資之。先主因而獲振。連和于布，布還其妻子。先主眾萬馀，移軍小沛。布惡之，自攻先主，先主歸曹公。公以為豫州牧，益其軍，使伐布。失利，布將高順復(fù)虜先主妻子送布。公使夏侯助先主，不能克。

三年，公自征布，生禽之。布曰：“使布為明公將騎，天下不足定也?！惫幸缮Ｏ戎髟唬骸肮寄苋缍〗?、董太師乎？”公頷之。布目先主曰：“大耳兒最叵信者也！”遂殺布。先主還得妻子，從公還許，為左將軍。顧瀧之甚重，出則同輿，坐則同席。又拜關(guān)羽、張飛，皆中郎將。公謀臣程昱、郭嘉勸公殺先主，公慮失英豪望，不許。

袁術(shù)自淮南欲經(jīng)徐州北就袁紹，公遣先主率軍要擊術(shù)。未至，術(shù)病死。先主未出時，獻(xiàn)帝舅車騎將軍董承受帝衣帶中密詔，當(dāng)殺公。承先與先主及長水校尉種輯、將軍吳子蘭、王子服等同謀，以將行，未發(fā)。公從容謂先主曰：“天下英雄，惟使君與操。本初之徒，不足數(shù)也?！毕戎鞣绞?，失匕箸。會天震雷，先主曰：“圣人言‘迅雷風(fēng)烈必變’，良有以也。一震之威，乃至于此也！”公亦悔失言。先主還解，公使覘之，見其方披蔥，使廝人為之，不端正，舉杖擊之。公曰：“大耳翁未之覺也。”其夜，先主急東行，昱、嘉復(fù)言之，公馳使追之，不及。先主遂殺徐州刺史車胄以叛，留關(guān)羽行下邳太守事，身還小沛。而承等謀泄受誅。

先主眾數(shù)萬，遣從事北海孫干自結(jié)于袁紹。公遣將軍劉岱、王忠擊之，不克。五年，公東征先主。先主敗績，妻、子及關(guān)羽見獲。先主奔青州，刺史袁譚奉迎道路，馳以白父紹，紹身出鄴二百里與先主相見。公壯羽勇銳，拜偏將軍。初，羽隨先主從公圍呂布于濮陽。時秦宜祿為布求救于張楊，羽啟公：“妻無子，下城，乞納宜祿妻?！惫S之。及至城門，復(fù)白。公疑其有色，自納之。后先主與公獵，羽欲于獵中殺公。先主為天下惜，不聽。故羽常懷懼。公察其神不安，使將軍張遼以情問之。羽嘆曰：“吾極知曹公待我厚，然吾受劉將軍恩，誓以共死，不可背之。要當(dāng)立效以報(bào)曹公。”公聞而義之。是歲，紹征官渡，遣梟將顏良攻東郡太守劉延于白馬。公使遼、羽為先鋒。羽望見良麾蓋，策馬刺良于萬眾中，斬其首還，紹將莫敵，遂解延圍。公即表封羽漢壽亭侯，重加賞賜。羽盡封其物，拜書告辭而歸先主。左右欲追之，公曰：“彼各有主?！?br />
先主說紹南連荊州牧劉表，紹遣將其本兵至汝南。公使將蔡楊擊之。先主謂曰：“吾勢雖不便，汝等百萬來，未如吾何；曹孟德單車來，吾自去?！睏畹缺貞?zhàn)，為先主所殺。

公既破紹，自南征汝南。先主遣麋竺、孫干詣劉表。表郊迎之，待以上賓，使屯新野。潁川徐元直致瑯琊諸葛亮，曰：“孔明，臥龍也，將軍愿見之乎？”先主曰：“君與俱來?！笔唬骸按巳丝删鸵?，不可屈致也。”先主遂造亮，凡三。因屏人曰：“漢室傾頹，奸臣竊命，主上蒙塵。孤不度德量力，欲信大義于天下；而智術(shù)淺短，遂用猖蹶。至于今日，志猶未已。君謂計(jì)將安出？”亮對曰：“自董卓以來，豪杰并起，跨州連郡，不可勝數(shù)。曹操比于袁紹，則名微而眾寡，然遂能克紹，以弱為強(qiáng)，雖云天時，抑人謀也。今操已擁百萬之眾，挾天子而令諸侯，此誠不可與爭鋒也。孫權(quán)據(jù)有江東，已歷三世，國險而民附，賢能為之用，此可以為援，而不可圖也。荊州北據(jù)漢沔，利盡南海，東連吳、會，西通巴、蜀。此用武之國，而其主不能守，殆天所以資將軍也。益州險塞沃野，天府之土，高祖因之以成帝業(yè)。劉璋ウ弱，張魯在北，國富民殷而不知恤，賢能之士，思得明君。將軍既帝室之胄，信義著于四海，總攬英雄，思賢如渴。若跨有荊、益，保其險阻，西和諸戎，南撫夷、越，結(jié)好孫權(quán)，內(nèi)修政理；天下有變，命一上將將荊州之軍以向宛、洛，將軍身率益州之眾出于秦川，天下孰不簞食壺漿以迎將軍者乎！如此，則霸業(yè)可成，漢室可興矣?！毕戎髟唬骸吧??！迸c亮情好日密，自以為猶魚得水也。

十三年，表卒，少子綣犬位。曹公南征，琮遣使請降。先主屯樊，不知曹公卒至；至宛，先主乃知，遂將其眾去。比到當(dāng)陽，眾十馀萬人，車數(shù)千兩，日行十馀里。別遣關(guān)羽乘船會江陵。或謂先主曰：“宜速行。雖擁大眾，被甲者少，曹公軍至，何以御之？”先主曰：“夫濟(jì)大事，以人為本，今人歸吾，何忍棄之！”公以江陵有軍實(shí)，恐先主據(jù)之，乃釋輜重，以輕騎五千追先主，一日一夜行三百里，及于當(dāng)陽之長阪。先主棄妻子，與諸葛亮、張飛等數(shù)十騎走。公盡獲其民眾，急追先主。張飛據(jù)水?dāng)鄻?，橫馬按矛曰：“我，張益德也，可來決死！”公徒乃止。先主斜趣漢津，與羽船會；而趙云身抱先主弱子后主，及擁先主甘夫人，相及濟(jì)沔。亮曰：“事急矣！請奉命求救于孫將軍?！睍r權(quán)軍柴桑，既服先主大名，又悅亮奇雅，即遣周瑜、程普水軍三萬助先主拒曹公，大破公軍于赤壁，焚其舫舟。公引軍北歸。

先主以劉表長子江夏太守琦為荊州刺史。先主南平四郡。武陵太守金旋、長沙太守韓玄、桂陽太守趙范、零陵太守劉度皆降。廬江雷緒率部曲數(shù)萬口稽顙。琦病死，先主領(lǐng)荊州牧，治公安。孫權(quán)進(jìn)妹，恩好綢繆。以亮為軍師中郎將，督南三郡事；以關(guān)羽為蕩寇將軍，領(lǐng)襄陽太守，住江北；張飛為征虜將軍，宜都太守。初，先主之?dāng)|走也，徑往鄂，無土地。關(guān)羽責(zé)之曰：“早從獵中言，無今日?！毕戎髟唬骸鞍仓瞬粸楦Ｒ?？”及得荊州，復(fù)有人眾。

孫權(quán)遣使求共伐蜀，又曰：“雅愿以隆，成為一家。諸葛孔明母、兄在吳，可令相并?！敝鞑疽笥^曰：“若為吳先驅(qū)，大事去矣。今但可贊之，言新?lián)T郡，未可以動，彼必不越我而有蜀也?！毕戎髂藞?bào)曰：“益州不明，得罪左右。庶幾將軍高義，上匡漢朝，下輔宗室。若必尋干戈，備將放于山林，未敢聞命?！睓?quán)果輟計(jì)。遷觀別駕。

十六年，益州牧劉璋遣法正迎，遂西入益州。

建安十九年，先主克蜀。蜀中豐富盛樂，置酒大會，饗食三軍。取蜀城中民金銀頒賜將士，還其谷帛。賜諸葛亮、法正、關(guān)羽、張飛金五百斤、銀千斤，錢五千萬、錦萬匹，其馀各有差。以亮為軍師將軍，署左將軍府事，正揚(yáng)武將軍、蜀郡太守，關(guān)羽督荊州事，張飛為巴西太守，馬超平西將軍，不用許靖。法正說曰：“有獲虛譽(yù)而無實(shí)者，靖也。然其浮名稱播海內(nèi)，人將謂公輕士?！蹦艘詾殚L史。龐羲為司馬，李嚴(yán)為犍為太守，費(fèi)觀為巴郡太守。征益州太守南郡董和為掌軍中郎將，巴郡太守漢嘉王謀為別駕，廣漢彭為治中。辟零陵劉巴為西曹掾，廣漢長黃權(quán)為偏將軍。于是亮為股肱，正為謀主，羽、飛、超為爪牙，靖、羲及麋竺、簡雍、孫干、山陽伊籍為賓友。和、嚴(yán)、權(quán)，本劉璋所授用也；吳懿、費(fèi)觀，璋之婚親也；彭，璋所排擯也；劉巴，己所宿恨也；皆處之顯位，盡其器能，有志之士，無不競勸。

群下勸先主納劉瑁妻，先主嫌其同族。法正曰：“論其親疏，何與晉文之于子圉乎！”從之。正既臨郡，睚眥之怨，一餐之惠，無不報(bào)復(fù)?；蛑^諸葛亮曰：“法正于蜀郡太縱橫，將軍宜啟主公。”亮曰：“主公之在公安也，北畏曹操之強(qiáng)，東憚孫權(quán)之逼，內(nèi)慮孫夫人興變于肘腋之下。孝直為輔翼，遂翻飛翱翔，不可復(fù)制。如何禁正使不得行其志也？”孫夫人才捷剛猛，有諸兄風(fēng)，侍婢百人，皆仗劍侍立。先主每下車，心常凜凜。正勸先主還之。

二十年，孫權(quán)使報(bào)先主，欲得荊州。先主報(bào)曰：“吾方圖涼州，涼州定，以荊州相與?！睂O權(quán)怒，遣呂蒙襲奪長沙、零陵、桂陽三郡。先主下公安，令關(guān)羽下益陽。會曹公入漢中，張魯走巴西，黃權(quán)進(jìn)曰：“若失漢中，則三巴不振，此割蜀人股臂也。”于是先主與吳連和，分荊州：江夏、長沙、桂陽東屬；南郡、零陵、武陵西屬。引軍還江州。以權(quán)為護(hù)軍迎魯，魯已北降曹公。權(quán)破公所署三巴太守杜、樸胡、袁約等。公留征西將軍夏侯淵、益州刺史趙及張守漢中，公東還。數(shù)犯掠巴界，先主令張飛等進(jìn)軍宕渠之蒙頭拒，相持五十馀日。飛從他道邀戰(zhàn)于陽石，遂大破軍。失馬，緣山，獨(dú)與麾下十馀人從間道還南鄭也。

二十一年，先主還成都。

二十二年，蜀郡太守法正進(jìn)曰：“曹操一舉降張魯，定漢中，不因此勢以圖巴、蜀，而留淵、，身遽北還，非智不逮，力不足，將內(nèi)有憂逼耳。今算淵、才略不勝吾將率，舉眾往討，則必可擒。天以與我，時不可失也?！毕戎鲝闹?，以問儒林校尉巴西周群。群對曰：“當(dāng)?shù)闷涞?，不得其民；若出偏軍，必不利。”先主遂行。諸葛亮居守，足食足兵也。

二十三年，先主急書發(fā)兵。軍師亮以問從事犍為楊洪，洪對曰：“漢中，蜀之咽喉，存亡之機(jī)，若無漢中，則無蜀矣。此家門之禍，男子當(dāng)戰(zhàn)，女子當(dāng)運(yùn)，發(fā)兵何疑！”亮以法正從行，白先主，以洪領(lǐng)蜀郡太守，后遂即真。初，洪為犍為太守李嚴(yán)功曹，去郡數(shù)年，已為蜀郡，嚴(yán)故在職；而蜀郡何祗為洪門下書佐，去郡數(shù)年，已為廣漢太守，洪故在官。是以西土咸服亮能攬拔英秀也。后洪、祗俱會亮門下，洪謂祗曰：“君馬何駛？”祗對曰：“故吏馬不為駛，明府馬不進(jìn)耳?！?br />
二十四年，先主定漢中，斬夏侯淵。張率吏民內(nèi)徙。先主遣將吳蘭、雷同入武都，皆沒。乃舉群茂才。時州后部司馬張?jiān)Ｒ嘀夹g(shù)，坐漏言，言先主得蜀，寅卯之間當(dāng)失，漢兇年在庚子，誅。曹公為魏王，王西征，聞法正策，曰：“固知玄德不辨此?！庇衷唬骸拔崾占樾勐员M，獨(dú)不得正邪！”

群下上先主為漢中王，大司馬。以許靖為太傅，法正為尚書令，零陵賴恭為太常，南陽黃柱為光祿勛，王謀為少府，武陵廖立為侍中，關(guān)羽為前將軍，張飛為右將軍，馬超為左將軍，皆假節(jié)鉞。又以黃忠為后將軍，趙云翊軍將軍。其馀各進(jìn)官號。軍師諸葛亮曰：“黃忠名望本非關(guān)、張、馬超之倫也。今張、馬在近，親見其功，猶可喻指；關(guān)遙聞之，恐必不悅。”先主曰：“吾自解之。”時關(guān)羽自江陵圍曹仁于樊城，遣前部司馬犍為費(fèi)詩拜假節(jié)。羽怒曰：“大丈彬終不與老兵同列！”不肯受拜。詩謂曰：“昔蕭、曹與高祖幼舊，陳、韓亡命后至，論其班爵，韓最居上，未聞蕭、曹以此為怨。今王以一時之功隆崇于漢升，意之輕重寧當(dāng)與君侯齊乎？王與君侯譬猶一體，禍福同之。愚謂君侯不宜計(jì)官號之高下，爵祿之多少也。”羽即受拜。初，羽聞馬超來降，素非知故，書與諸葛亮問其人材。亮知羽忌前，答曰：“孟起，黥、彭之徒，一世之杰，當(dāng)與益德并驅(qū)爭先，猶不如髯之絕倫也?！庇鹗脨?，以示賓客。羽美鬢髭，故亮稱云“髯”也。羽臂嘗中流矢，每天陰疼痛，醫(yī)言矢鋒有毒，須破臂刮毒，患乃可除。羽即伸臂使治。時會客，臂血流離，盈于盤器，而羽引酒割炙，言笑自若。

魏王遣左將軍于禁督七軍三萬人救樊，漢水暴長，皆為羽所獲。又殺魏將龐德，威震華夏。魏王議徙許都以避其銳。而孫權(quán)襲江陵，將軍傅士仁、南郡太守麋芳降吳。羽久不拔城，魏右將軍徐晃救樊，羽退還，遂為孫權(quán)所殺。吳盡取荊州，以劉璋為益州牧，駐姊歸。是歲，尚書令法正卒，謚曰翼侯。以尚書劉巴為尚書令。

二十五年春正月，魏武王薨，嗣王丕即位，改元延康。蜀傳聞漢帝見害，先主乃發(fā)喪制服，追謚曰孝愍皇帝。所在并言眾瑞。故議郎陽泉亭侯劉豹、青衣侯向舉、偏將軍張裔、黃權(quán)、大司馬屬陰純、別駕趙笮，治中楊洪、從事祭酒何宗、議曹從事杜瓊、勸學(xué)從事張爽、尹默、譙周等上言：“河洛符驗(yàn)，孔子所甄。《洛書甄耀度》曰：‘赤三日德昌，九世會備，合為帝際?！堵鍟鴮毺柮吩唬骸又R帝道備稱皇’。”又言：“周群父未亡時，數(shù)言西南有黃氣，立數(shù)十丈，而景云祥風(fēng)從璇璣下來應(yīng)之。如《圖》《書》，必有天子出。方今大王應(yīng)際而生，與神合契，愿速即洪業(yè)，以寧海內(nèi)?！毕戎魑丛S。冬，魏王丕即皇帝位，改元黃初，漢獻(xiàn)帝遜位為山陽公。

章武元年，魏黃初二年也。春，太傅許靖、安漢將軍麋竺、軍師將軍諸葛亮、太常賴恭、光祿勛黃柱、少府王謀等乃勸先主紹漢絕統(tǒng)，即帝號。先主不許。亮進(jìn)曰：“昔吳漢、耿等勸世祖即帝位，世祖辭讓。耿純進(jìn)曰：‘天下英雄喁喁，冀有所望。若不從議者，士大夫各歸求主，無從公也。’世祖感之。今曹氏篡漢，天下無主，大王紹世而起，乃其宜也。士大夫隨大王久勤苦者，亦欲望尺寸之功如純言耳?！毕戎髂藦闹?。亮與博士許慈、議郎孟光建立禮儀，擇令辰。費(fèi)詩上疏曰：“殿下以曹操父子逼主篡位，故乃羈旅萬里，糾合士眾，將以討賊。今大敵未克，而先自立，恐人疑惑。昔高祖與楚約，先破秦者王，及屠咸陽，獲子?jì)耄q推讓；況今殿下未出門，便欲自立。愚臣誠不為殿下取也?！背⒆筮w詩部永昌從事。

夏四月丙午，先主即帝位，大赦，改元章武。以諸葛亮為丞相，假節(jié)，錄尚書事；許靖為右司徒；張飛車騎將車，領(lǐng)司隸校尉，叫摑西鄉(xiāng)侯；馬超驃騎將軍，領(lǐng)涼州刺史，封鄉(xiāng)侯，北督臨沮；偏將軍吳懿為關(guān)中都督；進(jìn)魏延鎮(zhèn)北將軍；李嚴(yán)輔漢將軍，襄陽馬良為侍中，楊儀為尚書，蜀郡何宗為鴻臚。立宗廟，祭高皇帝、世祖光武皇帝。五月辛巳，立皇后吳氏——吳懿妹，劉璋兄瑁妻也。子禪為皇太子。六月，立子永為魯王，理為梁王。

先主將東征以復(fù)關(guān)羽之恥，命張飛率巴西萬兵，將會江州。飛帳下將張達(dá)、范︹殺飛，持其首奔吳。初，飛、羽勇冠三軍，俱稱萬人之?dāng)?。羽善待小人，而驕?zhǔn)看蠓?；飛愛敬君子而不恤小人，是以皆敗。先主常戒之曰：“卿刑殺過差，鞭撻健兒，令在左右，此取禍之道?！憋w不悟，故敗。先主聞飛營軍都督之有表也，曰：“噫，飛死矣！”命丞相亮領(lǐng)司隸校尉。

秋七月，先主東伐。群臣多諫，不納。廣漢秦宓上陳天時必?zé)o其利，先主怒，縶之于理。孫權(quán)送書請和，先主不聽。吳將陸議、李異、劉阿等軍至姊歸，左右領(lǐng)軍南郡馮習(xí)、陳留吳班自建平攻破異等，軍次姊歸。武陵五溪蠻夷遣使請兵。

二年春正月，先主軍姊歸，吳班、陳戒等水軍屯夷陵，夾江東西岸。二月，將進(jìn)，黃權(quán)諫曰：“吳人悍戰(zhàn)，而水軍順流，進(jìn)易退難。臣請為先驅(qū)以嘗寇，陛下宜為后鎮(zhèn)?！毕戎鞑粡模詸?quán)為鎮(zhèn)北將軍，督江北軍。先主連營稍前，軍于夷道犭虎亭。遣侍中馬良經(jīng)亻艮山安慰五溪蠻夷。

夏六月，黃氣見，自姊歸十馀里中，廣十馀丈。后十?dāng)?shù)日，與吳人戰(zhàn)，先主敗績，馮習(xí)及將張南皆死。先主嘆曰：“吾之?dāng)?，天也！”委舟舫由步道還魚復(fù)。將軍義陽傅彤為后殿，兵眾死盡，彤氣益烈。吳將喻令降，彤罵曰：“吳狗，何有漢將軍降者！”遂戰(zhàn)死。從事祭酒程畿獨(dú)溯江退，眾曰：“后追以至，宜解舫輕行?！辩茉唬骸拔嵩谲?，未習(xí)為敵走，況從天子乎！”亦見殺。黃權(quán)偏軍孤絕，遂北降魏。李異、劉阿等踵躡先主，屯南山。先主改魚復(fù)曰永安。丞相亮聞而嘆曰：“法孝直若在，則能制主上使不東行；既復(fù)東行，必不顛危矣！”

八月，司徒靖卒。是歲，驃騎將軍馬超亦卒，臨沒上疏曰：“臣宗門二百馀口，為孟德所誅略盡，唯從弟岱當(dāng)為微宗血食之系，深陛下?！贬饭僦疗奖睂④姟０萃觾L左中郎將。

冬十月，詔丞相亮營南北郊于成都。孫權(quán)聞先主在白帝，甚懼，遣使請和。先主使太中大夫南陽宗瑋報(bào)命。十有一月，先主寢疾。十有二月，漢嘉太守黃元，素亮所不善，聞先主疾病，慮有后患，舉郡拒守。

三年春正月，召丞相亮于成都，詔亮省疾于永安。元燒臨邛城，治中從事楊洪啟太子遣將軍陳、鄭綽由青衣水伐元，滅之。二月，亮至永安。先主謂曰：“君才十倍曹丕，必能安國，終定大事。若嗣子可輔，輔之；如其不才，君可自取?！绷撂槠鼘υ唬骸俺几医吖呻胖?，效忠貞之節(jié)，繼之以死。”先主又為詔敕太子曰：“汝與丞相從事，事之如父?！绷僚c尚書令李嚴(yán)并受寄。

夏四月，先主殂于永安宮，時年六十三。亮表后主曰：“大行皇帝邁仁樹德，覆育無疆。昊天不吊，今月二十四日奄忽升遐。臣妾號兆，如喪考妣。乃顧遺詔，事惟太宗，百寮發(fā)哀，三日除服，到葬復(fù)服。其郡國守、相、令、長、丞、尉三日除服。”五月，梓宮至成都，謚曰昭烈皇帝。秋八月，葬惠陵。

撰曰：漢末大亂，雄桀并起。若董卓、呂布、二袁、韓、馬、張楊、劉表之徒，兼州連郡，眾逾萬計(jì)，叱咤之間，皆自謂漢祖可踵，桓、文易邁。而魏武神武干略，戡屠蕩盡。于時先主名微人鮮，而能龍興鳳舉，伯豫君徐，假翼荊楚，翻飛梁、益之地，克胤漢祚，而吳、魏與之鼎峙。非英才命世，孰克如之！然必以曹氏替漢，宜扶信順，以明至公；還乎名號，為義士所非。及其寄死孤于諸葛亮，而心神無貳，陳子以為“君臣之至公，古今之盛軌”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