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閩珠浦東旭氏江日升輯定
順治十一年甲午（附稱永歷八年）正月，成功因李德述其父芝龍所囑『如未投誠，先獻監(jiān)國魯王』之故，乃令楊致護送魯王，從海道詣廣西陛見以避之。王躊躇不欲行，功強之再四，王始揚帆。至海表遇風(fēng)，回居南澳。
二月，芝龍復(fù)遣李德同鄭、賈二使齎「海澄公」印敕來閩招撫?？偠絼⑶逄┮嘀聲晒?，其略云：『幸一時曠蕩之恩，出自宸聰懷柔之略，真千載一時矣。今大勢所在，不待智者而決。川、湖之捷屢奏，兩粵之叛盡歸。近而舟山遁跡，遠而全姜覆車，徒有荊棘在。足下以孑然一旅，孤懸海外，縱使樓櫓是憑，亦無分茅割地之實際；將謂踞島而守，終屬依山傍海之游魂。今固山開鎮(zhèn)于漳濱，江南勁旅、北地滿兵，絡(luò)繹奔赴。余波一日不靖，全師一日不班。無論揚帆擊楫，可以滅跡犁庭；即安坐以折窺岸之謀，密布以塞通津之徑。想足下此中之生聚教養(yǎng)，萬不得以暫持久、以勞待逸、以不足待有余；不幾望洋而成竭澤，遶樹而致焚林？此非不佞震喝之言，而確乎理勢之談也。若肯乘此毅然來歸，翻然號泣，召族黨部曲而諭之，各鼓化其心，以了立命安身之局。既不辜令親萬里銜書之苦；亦以慰尊公數(shù)年欲斷之腸。上而朝廷之德意，下而不佞之苦心，可謂不相負矣。然更有為足下思者：將懼投誠而孤注，何妨擁衛(wèi)其子弟以歸；倘懷赴闕為畏途，何妨請命于桑土而守。以不佞半生忠樸，久見諒于圣明，皆能一一代足下剖心呼吁者。從此樹奇勳以酬遇，拜爵祿而分藩矣。殊為足下望之』。成功至安平，款待二使。以未有地方安插兵將為辭，復(fù)二使，并不受敕印。鄭、賈回京。功乘招撫按兵，就福、興、泉、潭四府征追糧餉，備辦船料等項。
三月，定西侯張名振、忠靖伯陳煇帥舟師突入長江，奪船百余只。犯天津，焚糧艘；次金山寺，設(shè)祭崇禎而回。
四月，有謗黃大振欲獻海壇投誠者，功信之。領(lǐng)甘煇、黃廷、陳堯策、周全斌等鎮(zhèn)，聲言巡視，假道海壇。大振前接，功執(zhí)之歸。賜鴆，飲不死；絞殺之。以泉人戴捷為援剿前鎮(zhèn)，統(tǒng)其眾。
五月，督餉官黃愷，才能滑稽，任意科克。沿海受其凌剝，百姓情急，相率匍控成功。功撫慰之，立收愷，殺以示眾。眾乃安。
六月，大清封鄭芝龍同安侯、鄭鴻逵奉化伯、鄭芝豹左都督。遣內(nèi)院學(xué)士葉成格、理事官阿山同芝龍第四子（名渡）齎四府安插兵將敕命入閩。
八月，總督劉清泰再修書齎到，云：『賫到敕印，不佞既慶其事之確遵令尊于君之間、父子之際，實費大力苦心。但敕印久為虛懸，其事勢既已垂成，何必稍存芥蒂？且敕中「歸順人數(shù)，具奏安插地方，會同督、撫詳細報聞」。何不斟酌，次第商及乎？今一拜詔，不但足下可以特疏，不佞亦當(dāng)補牘。倘必緩成命以俟議、待家書而入告，在足下多一番形跡，在尊翁多一番躊躇。此不佞半夜代籌，至愚至篤之論，想英雄豁達之見，亦不以為其意之迂且淺也？不佞濡筆以俟裁決，萬勿游移耳！所言取餉事，不佞亦效一得焉。今日聯(lián)異姓于同舟、化國家于骨肉，則地方者各有關(guān)系之地方也、人民者各有聯(lián)屬之人民也。留得一人，他日多一豢養(yǎng)；留一土地，他日多一生聚。況足下于桑梓姻友之間，更須調(diào)護者，又無煩不佞之諄懇矣。不佞以侍從之舊人，偶蒞封疆，去就裕如；但得始終此事，自不貪以為己功，但可告無罪于尊翁握手時，則厚幸矣！余何計哉』？差官楊茂同李德、周繼武來廈見成功。功詢其父平安畢，隨問此來情由。繼武曰：『葉、阿齎四府安插部文。太師差武等求藩主：早歸順一日，則太師早受一日安?！?。成功點首而已。即差呂太同周繼武、李德入泉州，請葉、阿二大人面議。
九月初七日，渡舍到廈門。功出接見，抱痛分離之苦，自極誠切。次早遣渡舍先往安平候二大人。隨調(diào)甘煇、王秀奇、陳堯策、萬禮、藍衍、蘇茂、黃梧、周全斌、楊文燦、吳豪、蕭泗、林明、楊祥、黃山、黃廷、蕭拱宸、黃昭、藍登、黃六御、鄭文、蔡祿、郭義等鎮(zhèn)并水師諸將，咸往安平。列營數(shù)十里，旗幟飛揚，盔甲鮮明。密布鍬黎鹿角，設(shè)伏據(jù)隘，好似鐵桶。成功同諸參軍然后進發(fā)。
十七日，葉成格、阿山到安平，住報恩寺。其隨從精騎數(shù)千、步旅萬余，漫山遍野劄營，了哨四出，各相提防。成功請先開讀詔書酌議，方肯薙發(fā)。成格與山欲成功先薙發(fā)，然后接詔?；帞?shù)日未定。二十二日，功以葉、阿無定見，再約二十五日面會確商。二十四日清晨，兵馬悉撒，二大人不辭成功而回泉。功接報，笑曰：『忽焉而來，忽焉而去，舉動乖張。但因一人在北，不得不暫作癡呆耳』。即差林候同渡舍尾后抵泉，請二大人示下，并送厚禮。成格堅欲先薙發(fā)方許接詔；未薙發(fā)，非臣也，焉肯輕出詔書？功又差史讜入泉，再請二大人，問其『詔書未開，未知是何意見？且未知詔書中是何說話。薙發(fā)之事，發(fā)落豈能易長乎』？成格立逐史讜出城；令撥什庫看守鄭渡，隨即取討夫馬上京。讜回詳陳。成功與諸參軍議曰：『觀葉、阿二使，便知清朝無真心待我。蓋欲傚前日勒太師故態(tài)，賺吾接旨，乘其不意而擒。后見本藩布置周密，甲兵雄壯，無計可施，拙然歸去。豈真有敕書哉』？
其奉差黃六表，聞葉、阿二大人已回京，即辭成功，功亦不留。表乞回書，功不允。六表跪懇再三曰：『太師朝夕南望！豈有表等回都，竟無只字，可乎』？功意稍解，信筆報其父曰：『兒戊子年差王裕入京問候父親福履，以致父親被圍、王裕被擒。從此而后，只字不敢相通，恐有貽累也。至壬辰年杪，忽周繼武等齎父親之信，兒且駭且疑。既而李業(yè)師等齎書繼至，兒疑信參半；乃差李德入京，實前傳聞父親不諱，試往覘之果在與否？修稟聊述素志，和議非本心也。不然，豈有甘受招撫，而詞意如彼？豈有欲盡忠而又能盡孝，此不待明言而可知矣。不意海澄公之命突至，兒不得已按兵以示信；繼而四府之命又至，兒又不得已接詔以示信。至于請益地方，原為安插數(shù)十萬兵將，固圖善后至計；何以曰「詞語多乖，征求無厭」？又不意地方無加增，而四府竟為畫餅！欲傚前賺吾父故智，不出兒平日所料。遽然薙發(fā)，三軍為之沖冠。嗟嗟！自古英雄豪杰，以德服其心；利不得而動之，害不得而怵之。清朝之予地方，將以利餌乎？兒之請地方，將以利動乎？在清朝羅人才以鞏封疆，當(dāng)不吝土地；在兒安兵將、綏民生，將必藉土地；在清朝總以削發(fā)為是，在兒總以不薙發(fā)為是。天下間豈有非其臣，而輕從其利者乎？天下間豈有彼不以實許，而此以實應(yīng)者乎？天下間豈有未相信以心，而先信以發(fā)者乎？天下間豈有事體未明，而可糊涂易貌者乎？大丈夫作事，磊磊落落，毫無曖昧。清朝若能信兒言，則為清人，屈于吾父為孝；若不信兒言，則為明臣，盡于吾君為忠。人生在世，不過此忠孝二字而已！此八月十九日，李德，周繼武等自京回至中左，詔使抵省，渡弟同李德、周繼武等與葉、阿相議：「欲照前鄭、賈例，俟兒差人去請，然后下來」。正欲差官往省敦請，報詔使已于念四日到泉矣。偵其到泉，的確九月初四日辰時。即差李德同呂太往泉送禮。渡弟初七日來見，十一日即回。兒囑其致意葉、阿，約期相面。而葉、阿于十七日隨到安平，盛設(shè)供帳于報恩寺。乃葉阿不敢信宿，哨馬四出，布帳山坡，舉動十分疑忌。敕書委之草莽，成何事體？且奉敕堂堂正正而來，安用生疑？彼既生疑，兒安能無疑乎？兒再差林候送禮，回稱「葉、阿二大人，念五日的的相見」。繼而周繼武來報：「葉、阿二位決欲先薙發(fā)，然后接詔」；其詔亦安在安平署中。且薙發(fā)萬分大事，非容易茍且，須與葉、阿二位面議十分妥當(dāng)，奉旨命下，然后可。兒猶恐周繼武傳述失實，各書一藁為據(jù)，再差史讜同渡弟進城，再請葉、阿來安平面議。念九日葉、阿逐史讜等回。又接周繼武、李德來稟云：『武等念九早見二位大人，被他兜留。仍差撥什庫管押渡弟，催迫起身，不容刻緩。于午刻，二大人先出東門，立喚德等齊行。德等稱說夫役未便，限三十早起身。三十日酉時，李春、吳文榜等來報：「葉、阿二位大人于九月念九午回省去矣」。蓋葉、阿身為大臣，奉敕入閩，不惟傳宣德意，亦將以奠安兆民。今百姓如此困苦、將士如此蕃多，在泉月余，目睹脫巾情形，未曾與兒商榷，徒以「薙發(fā)」二字相逼挾。兒一薙發(fā)，即令諸將薙發(fā)乎？即令數(shù)十萬兵皆薙發(fā)乎？即令千百萬百姓俱薙發(fā)乎？一旦突然盡落其形，能保其不激變乎？葉、阿二位不為始終之圖，代國家虛心相商；而徒躁氣相加！即李德亦兒差也，不令之來，而挾之去。使臣尚如此行動，朝廷可知也；能令人無危乎？能令人無懼乎？況兒名聞四海，若使茍且從事，不特不見重于清朝，亦貽笑于天下后世矣。大抵清朝外以禮貌待吾父，內(nèi)實以奇貨居吾父。此番之敕書，與葉、阿之舉動，明明欲借父以挾子；一挾則無所不挾，兒豈可挾之人乎？且吾父往見貝勒之時，已入彀中。其得全至今者，大幸也。萬一父一不幸，天也！命也！兒只有縞素復(fù)仇，以結(jié)忠孝之局耳！又據(jù)都督府行文各府，備辦馬料，策應(yīng)大兵。李德、周繼武來稟：「孟兵部領(lǐng)兵已到仙霞」。此即是前日之部院、金固山一攻一和；葉、阿此番布置，一剃一挾，前后同一轍也。兒此時惟有秣厲以待，他何言哉？兒本不敢具稟，緣黃六表痛哭流涕，必欲得兒一字回覆。姑詳悉顛末，統(tǒng)惟尊慈垂照』！書畢，又與其弟渡書曰：『兄弟隔別數(shù)載，聚首幾日，忽然被挾而去，天耶！命耶！弟之多方規(guī)諫，繼以痛哭，可謂無所不至矣！而兄之忠貞自持，不特利害不足以動吾心；即斧鉞相加，亦不能少移吾志也。何則？決之已早而籌之已熟矣。今兄之心緒盡在父親稟中，弟閱之，可以了然矣。夫鳳凰翱翔千仞之上，悠悠于宇宙之間，任其縱橫所之者，超超然脫乎世俗之外也。兄名聞四海，用兵老矣，豈有舍鳳凰而就虎豹者哉？惟吾弟善事父親，厥盡孝道，從此之后勿以兄為念』！書畢，交黃六表啟行。功遂添設(shè)炮臺，大整舟師，以備征戰(zhàn)。遣林察督王秀、蘇茂等五鎮(zhèn)，配戰(zhàn)艦五十只，護送監(jiān)督林云璿齎勤王本，從海道詣廣西行在；并書會李定國合師。
十月，漳州總兵張世耀營中有樓總劉國軒，說其左營游擊林世用歸海。用許之，軒至廈門，先見參軍馮澄世。世喜軒材貌雄偉，遂留與談時事，大有經(jīng)濟。世甚器重之。軒感世之知己，拜世為義父。世引軒見成功，功大悅。令軒秘之速歸，看東門浦頭若有連珠火箭起，便是兵到，即當(dāng)應(yīng)之。軒回報世用，復(fù)說合魏其志、楊標(biāo)合謀（國軒，汀州府長汀縣賴坑人，面帶棗色，雄偉魁梧。胸藏韜略，不得志于世。見知于漳鎮(zhèn)左營游擊林世用。用委為漳州城北門樓總。樓總者，端司城門也。后軒投誠，授為天津衛(wèi)總兵）。
十一月初一日，成功令洪旭、甘煇、林勝、陳堯策、陳斌、戴捷等坐快哨，入海澄。連夜至浦頭，放號箭，國軒應(yīng)之。世耀倉卒乃降。功得捷報，于初四日親到漳州。以劉國軒為護衛(wèi)后鎮(zhèn)、魏其志為火武鎮(zhèn)、林世用為木武鎮(zhèn)，張世耀為監(jiān)督。禮待知府房星燁、龍溪縣知縣周瓊、縣丞李馥等，各原職辦事。時同知、通判缺空，后諸縣悉附成功，功以南靖知縣李奇為同知、漳浦知縣范進為通判。
成功既得漳州，遣甘煇、周全斌、陳堯策、郝文興諸鎮(zhèn)分道統(tǒng)眾，旁攻屬邑。諸邑驚惶，咸歸附焉。而泉屬諸邑亦望風(fēng)投降，獨泉州城守韓尚亮與施郎結(jié)為刎頸交，即教其開壕筑臺，擁兵堅守。成功令人說之，不下。郝文興請為先鋒領(lǐng)兵攻擊。成功戒之曰：『善戰(zhàn)不如善守，彼恃其城堅固。若使四方悉歸，諒彼亦在囊中物耳。姑置之，毋損士卒』。令甘煇統(tǒng)諸鎮(zhèn)取仙游。煇至，仙游縣知縣陳有虞與城守率兵民拒之。煇令架云梯四面交攻，城上用炮石火罐打下，一時不能克，反傷士卒甚多。煇大悒怏。有神器鎮(zhèn)洪善獻計曰：『此城乃葫蘆穴也，可用滾地龍破之；不可以精壯之兵驅(qū)之攻城，徒損士卒』。煇大喜，即揖問洪善求計。善曰：『乘此年杪，元旦在即，且緩其攻，而懈彼心?？闪罡麈?zhèn)挑壕筑塹，堤防周密，作久困計。此城東門外有三官堂一座，甚大，可以堆積余土。就其內(nèi)暗開地道，作葫蘆口，直通城下，安放火藥、火桶諸物在內(nèi)。再用大竹通其節(jié)目，藏藥線作心，而達于外。然后堆土填石，以塞其口。將兵馬撤開，燒著火心，火然藥發(fā)，城立破矣』。煇大喜曰：『此計大妙，煩爾監(jiān)督』。善領(lǐng)命，就于三官堂內(nèi)調(diào)度開鑿地道。
順治十二年乙未（附稱永歷九年）正月初四日，洪善回覆『地道已經(jīng)完備，請元帥發(fā)令』。煇遣中協(xié)陳謙領(lǐng)兵馬為先鋒，看今夜火發(fā)城崩，其勢稍止，乘便而入；其余將士悉撤開埋伏。是夜煇令周圍掌號吶喊，城內(nèi)疑為攻城，各飽食登城，以備守御。至二更，善燒著火心。少頃，霹靂一聲，如天崩地裂，煙灰蔽天，飛石遍野，城裂百有余丈，兵民死者不計。少頃稍止，陳謙督兵進城。煇亦領(lǐng)各鎮(zhèn)砍四門而入。知縣陳有虞聞城破，自縊而死。天明，甘煇安民畢。先是，甲午年十一月朔日，有個不衫不履丐者，左手持雙筷、右手執(zhí)一碗，將筷打碗，從東北走過西門，又從北門走過南門。如此者三日，忽然不見。人咸不解，多以為狂。獨有林姓一人，忙挈家逃匿山中。及城破之后，方憶前日之丐者乃異人也。持筷打碗，猶旋東西南北而走者，明是指人「快快走」也。但時人愚不知，惜哉（附記：右都督黃廷統(tǒng)十八鎮(zhèn)攻粵東潮之饒平縣烏石樓。其石樓小而且堅，內(nèi)請平和人朱亮為師，指畫守御之策。廷百計攻之，不下，反失鎮(zhèn)將江龍。是時洪善亦在其間，廷令善開滾地龍。亮觀其攻打少緩，舉動可疑，訝曰：『必用滾地龍法也』！樓中人民驚惶。亮曰：『毋憂！可周圍放缸盛水，他若果用滾地龍，其水必動』。既而，果見東南角缸水不時搖動。亮就動處令人鑿去，就地將所填火桶、地雷盡行搬出；然后填塞其道。迨及發(fā)火，寂然無聲。不但不破其樓，而且助其許多火藥。廷知內(nèi)有能人，遂撤師而回。故為將者不在兵多，實在算勝。觀朱亮之調(diào)度料敵，可見為將之一斑。惜其不用于世而泯沒也）！
甘煇既得仙游，遣人報捷，屯劄城中。聞油潭里活閻羅王志章有先知識，齋戒往謁，行弟子禮。叩問其平生、功名、壽算如何。志章書一帖示之，乃『位至崇明，壽至崇明』八個字。煇拜受而寶藏之（煇后果位至中提督，永歷封為崇明伯。從成功犯江南，由崇明縣而入，被梁化鳳所執(zhí)，不屈而死，功痛惜之）。煇措征糧餉船料，攜尚書唐顯悅?cè)页鰪B門。
二月，太監(jiān)劉玉自安隆所奉永歷詔，從粵東龍門航海到廈，成功率文武恭迎跪接。宣讀畢，遂請帝安，并詢：『邇來恢復(fù)事體如何』？玉對曰：『定南王孔有德征粵西，分師從衡州、寶慶、永州而進，旋為李定國所敗，帝于是稍安。但孫可望與李定國二人恃功，驕悍不睦，終非國家之?！?。成功曰：『當(dāng)此之際，內(nèi)無賢相匡其君，而運籌帷幄乏其人；外有驕將，兵無紀律；又不積儲糧餉以足兵食，謀扼險阻以圖恢復(fù)；而乃恃功立黨，致使英雄失望，人心瓦解，將何以望中興哉』？玉頓首曰：『藩主所言，可謂明見萬里』！功又問：『龍門一路，行走阻滯若何』？玉曰：『乘間道，鄉(xiāng)人相引，尚可往來』。功時以事繁，而無專責(zé)，隨設(shè)六官董理：用潘庚鐘為吏官、鄭擎柱為禮官、洪旭為戶官、陳寶鑰為協(xié)理禮官（鑰字蓼屏，隆武舉人，系泉之晉江人），以張光啟為兵官、程應(yīng)璠為刑官（璠，浙江人，武進士，官都督，甚有機略經(jīng)濟之才），以馮澄世為工官、常壽寧為察言司。又設(shè)「儲賢」、「育材」二館。令思明州知州鄧會勸學(xué)取士，得黃帶臣、洪初辟等四十人，次第轉(zhuǎn)六官之內(nèi)辦事；或外為監(jiān)紀，或為推官、通判不等。
四月，擢郝文興為左提督、萬禮為后提督。改王秀奇為右提督、林勝為戎旗鎮(zhèn)、黃昌為援剿左鎮(zhèn)、黃梧為前沖鎮(zhèn)。筑浯州新城。
五月，南征勤王，總督林察、周瑞等舟師次虎頭門。偵知李定國戰(zhàn)敗、梧州失守，不敢進兵，還師。功責(zé)其遲滯失策，各戴罪立功。加都事吳慎為戶官。議北上恢復(fù)，拜定西侯張名振為元帥，忠靖伯陳煇副之，統(tǒng)二十四鎮(zhèn)入長江。加戶官洪旭為水師右軍、北鎮(zhèn)陳六御為五軍戎政同行，相機進兵。又遣中提督甘煇為總督，王秀奇副之，領(lǐng)二十鎮(zhèn)，為北上應(yīng)援。前提督黃廷為帥，后提督萬禮副之，領(lǐng)二十鎮(zhèn)南下。甘煇舟師將至舟山，遇暴風(fēng)，收入溫、臺地方。臺州總兵馬信遣心腹將王英馳書幣交好約降，未果。煇仍將舟師出，令拱旭于舟山由岑江口登岸。守兵無幾，不敢交戰(zhàn)，棄壘遁，報鎮(zhèn)將巴臣功（功，山西人，勇猛機謀），遂分兵守御，遣人請援。既而張名振、阮駿、陳六御、周瑞等咸順風(fēng)畢至，分道堵截，攻擊不息。六御遣監(jiān)督李化龍招臣功，臣功忖不能守，遂降。迨至回師，甘煇引見成功。功授臣功為鐵騎鎮(zhèn)，改名「臣興」，授定北將軍。令陳六御等統(tǒng)師至舟山協(xié)守（六御，都督陳謙之子，頗有勇略，后卒于戰(zhàn)功。用其弟陳為言為總兵）。
六月，孟兵部至福州?？偠嚼盥侍┣补冽V書至廈門說成功曰：『激切再書，無非早定海上之議、早報圣明之念，以早結(jié)尊公父子忠孝之局耳。何足下舉動依然毫厘千里耶？天下事，情理與勢耳。尊公位列大臣之上，令祖母年迫風(fēng)燭之期！念漳、泉寸土，為足下胞胳所■〈疒〈癶上土下〉〉，即祖宗廬墓所依，足下咫尺弄兵，荊棘其上；在尊公之魂夢一刻未安，令祖母之寢食一刻不樂！足下將泰然波濤之間，自謂功名富貴之計得乎？此情理之絕無者也。更有慮者，固山枕戈久矣。今大師駐馬于漳畔、勁旅露刃于泉南，有不能頃刻待。蓋不佞意主于撫，固山力主于攻。在足下夸浮恍惚，不佞焉敢執(zhí)為必撫而止于攻？倘一攻而緩，撫局之成猶可言也。一攻而遂，成撫局之變；則尊公前此之綢繆與不佞后此之挽回，俱無所用矣。此又勢之了然者也。足下家報所陳，皆足以啟群疑之誹而激圣明之怒?？樖瓒?，幾費躊躇。然一片苦心，不得不為足下所言再為披瀝。所云「不知有父久矣」；此言一出，不但傷天性之恩，且貽后世之刺。尊公身為明季重臣，國亡而擇主，非背國而事仇也。足下前無顧命、今無共主，何得滅不可易之親，而從不必然之議也？古之求忠臣于孝子者，幾無據(jù)矣！至今猶屢執(zhí)此「三省相畀」之說，胡為乎來哉？今天下中外，帖然十載。而足下身羈海甸，猶欲招徠之。以大一統(tǒng)之勢，誰敢取臣服之版圖？惟正之貲賦而輕議畀乎？且從來無此廟算、無此邊籌也。即如足下所云，亦可笑矣。無三省，則舍我而忠于彼；將有三省，即棄彼而忠于我。此皆拂情影借之言，知非足下之心也。但念朝廷加恩一番、尊公經(jīng)營一番、不佞來此區(qū)畫一番，天下事寧可瓦全，勿為玉碎？足下或謀之族黨、或謀之老成，務(wù)為開心見誠，勿得藏頭掩面！勿再以必不可告之言、必不可為之事，徒費口舌、徒滋議論，而終于坐失機會也！不佞言至此，力已竭矣。他日見尊公于班聯(lián)之間，亦可告無罪矣。至進止之事，則有固山并諸大人。成敗之局，則關(guān)乎足下一門父子兄弟。不佞雖膺其職，其肯盡任其咎乎？惟足下裁之』！功覽畢，掀髯而笑曰：『彼欲以勁旅挾吾。吾豈懼一固山哉』？厚待其使，答以『葉、阿二大人至京復(fù)命如何，然后再作商量』。不報書。前提督黃廷師從揭陽港登岸，屯劄桃花山。潮州總兵劉伯祿進兵救援，列營于鷹嘴浦。左戎旗林勝密令軍士每人要沙土一袋，填塞壕溝，砍柵破壘。伯祿果無備，二更倉卒而遁。廷遂合南澳忠勇侯陳霸等眾，圍揭陽，守城、知縣棄城去。普寧亦繼陷。
葉、阿二大人至京復(fù)命。部議以成功驕兵無狀，反覆不定，置其父同安侯芝龍于高墻、戍其胞叔芝豹于寧古塔（豹封澄濟伯。因護庇施郎，成功怒之。后見成功以馬得功事殺芝莞，其令太嚴，不私其親，于是乘招撫，挈龍妻顏氏自安平入泉州投誠，移居京都）。又令貝勒世子羅托統(tǒng)滿、漢官兵平海至閩。
成功偵知，遂集參軍并諸提鎮(zhèn)議曰：『今日招撫不就，貝勒統(tǒng)兵已到，有何良策』？左提督郝文興挺身曰：『自古道「水到土壓，兵來將當(dāng)」；此不易之理。今貝勒師來，焉可坐視？興雖不才，愿為先鋒，前去破敵』。陳堯策曰：『策自來愧無寸長，既左提督肯去，策愿同行立功，以圖報效』。馮澄世曰：『二公所言，領(lǐng)兵破敵，其氣可奪三軍，固是為將本分。但彼弓馬嫻熟，若欲陸戰(zhàn)，人馬馳驅(qū)，誠恐勝負未卜。況彼糧餉充足，四方云集，萬一失其銳氣，不特人心搖動，而且軍威難振。以世管見，不如全師暫退廈門，堅守各島，養(yǎng)精蓄銳，修備戰(zhàn)艦，南北巡視，以待彼軍。若論彼兵，水戰(zhàn)非其所長。況波恬浪靜之時，彼猶有頭眩暈吐之苦，安望其能御敵？此乃保全軍士，以逸待勞之法也。未知諸公以為何如』？成功曰：『戰(zhàn)者譬如逐鹿，未知得于誰手。退者可保無虞，澄世之言實乃料己料人之至論，深合吾意』。遂飛檄與兄泰：先將安平家資，盡移過金門安頓；毀其居第，墜其鎮(zhèn)城（芝龍置第安平，開通海道，直至其內(nèi)，可通洋船。亭榭樓臺，工巧雕琢，以至石洞花木，甲于泉郡。城外市鎮(zhèn)繁華，貿(mào)易叢集，不亞于省城）。又令杜煇傳諭泉屬士民：『有愿相從者，悉渡金、廈兩島居住，令黃昭撥船接應(yīng)。如不愿從者，速遠避山中，恐遭兵馬蹂躪』。空其庫藏，墜惠安、同安諸縣城為平地。又馳令與林俞卿、林世用等移家眷于海澄，摧漳州府城。成功領(lǐng)兵回廈門，仍遣郝文興統(tǒng)其所部守海澄。擢海澄知縣黃維璟為察言司（察言司者，稽察各文武得失，即如通政司也），以丙戌舉人林昌為海澄知縣。差張英督造高崎、竹坑一帶沿邊炮臺煙墩，修拾熕船戰(zhàn)艦。通行南澳陳霸，防備碣石蘇利、南洋許龍二處會師。又令銅山張進整船宮仔前，以作南澳救援。令陳六御、阮駿、張名振等把守舟山烏洋。調(diào)洪旭、甘煇、林勝諸提鎮(zhèn)回師。旭次臺州港，總兵馬勝獻城降；同旭回見成功，功授勝中權(quán)鎮(zhèn)、征鹵將軍印。
九月，左提督祥符伯郝文興病故。功哭祭甚哀，厚恤其子。令王秀奇代守海澄。
十月，張名振自長江直抵定海關(guān)，守關(guān)將張鴻德降，功授德前鋒鎮(zhèn)。
十二月，貝勒提師至泉，大獎韓尚亮堅守功，尋而擢尚亮海壇總兵。貝勒知成功退守金、廈，墜倒諸城，笑曰：『海賊無伎倆矣』。即令府縣兼工修筑城池，督造戰(zhàn)船。遣使齎諭到廈招成功。功拒而不納，使者回。貝勒復(fù)易函致書，令再往。功厚待其使，以葉、阿前議復(fù)之，不報書。
順治十三年丙申（附稱永歷十年）正月，平南王尚可喜撥左翼鎮(zhèn)右營徐有功統(tǒng)步騎，合潮鎮(zhèn)劉伯祿，恢復(fù)揭、普諸邑，師札揭陽城西。屢遣騎哨挑戰(zhàn)，追之，即退。二十二日，援剿右鎮(zhèn)黃勝、殿兵鎮(zhèn)林文燦、前沖鎮(zhèn)黃梧適在埔上操演，伯祿率騎兵過西門，左先鋒鎮(zhèn)蘇茂欲出兵與戰(zhàn)。金武鎮(zhèn)郭遂第曰：『列陣過橋，勝則猶可；倘若少怯，其橋又狹，難以退，其將如之何』？黃梧曰：『戰(zhàn)則必勝，何用退兵』？茂以為然，發(fā)令前進。對敵逾時，忽徐有功從旁沖出合擊。茂陣大亂而潰，溺水死者不計其數(shù)，黃勝、林文燦二鎮(zhèn)咸亡焉。獨郭遂第全鎮(zhèn)近橋急抽回，無失。前提督黃廷時守東門，聞報，出兵欲奪伯祿營。祿方抽回兵馬。蘇茂、黃梧才收殘兵。廷即申揭陽失機事狀于成功，功遣兵官張光啟按揭察訪戰(zhàn)敗情由。
二月，又令五軍總制張英，再督杜煇、林勝諸鎮(zhèn)往助黃廷。伯祿聞知，乃截港為營，嚴禁各鄉(xiāng)接濟；如違，罪同叛逆。廷等兵眾食難。正躊躇間，忽成功諭到：調(diào)蘇茂、黃梧、杜煇回廈門，黃廷、林勝下粵東，往偵永歷信，以便勤王。廷至碣石，攻蘇利。
三月，陳六御報定西侯前軍總督張名振病故，成功以陳六御統(tǒng)其眾。水師前鎮(zhèn)阮駿偵定海關(guān)造船五百只，欲攻舟山；請援。功遣張鴻德、馬勝協(xié)守。
四月，貝勒得各澳船只已備，令韓尚亮為先鋒會攻。成功令林順、陳等、蕭泗、楊祥、林明、陳澤七鎮(zhèn)，領(lǐng)大熕船十四只，前往圍頭，坐上風(fēng)以待。又令陳魁、蘇茂、陳煇、陳斌四鎮(zhèn)，共配大熕船十二只，出泊遼羅。令兄泰率舟師應(yīng)援。再令萬禮、黃梧、黃安、蔡文、林遜五鎮(zhèn)帶船十只、快哨十只，巡哨高崎、潯尾及圭嶼一帶，以防海澄諸港。仍檄南澳陳霸、銅山張進為備。又令翁天佑、王秀奇巡視廈門。韓尚亮等師出泉圍頭，相遇大戰(zhàn)。援剿左鎮(zhèn)王明同信武鎮(zhèn)陳等沖■〈舟宗〉入擊，沉船數(shù)只。林順又合攻，尚亮急退，泊圍頭。貝勒聞尚亮失利，亦率諸船而出，寄碇于圍頭。是夜忽狂風(fēng)大作，凡滿、漢配在船者，咸受顛播之苦，眩暈顛倒，支持不住，每迫舵工攏船近岸。舵工告以海船不比河船；況明日就要打仗，所有杉板業(yè)都佩起。今如此波浪，雖放得杉板，亦攏不得上岸?？达L(fēng)若稍止，自然無眩吐之苦。既而風(fēng)愈狂，大雨又淋漓，濤浪滔天。船不成■〈舟宗〉，或斷碇者，或拖碇者，聲遍海上，各為飄散。船■〈舟宗〉相觸，損壞過半。天曙，回南方定，貝勒乃率韓尚亮等而退。時有船被風(fēng)飄出金、廈各島，被獲見成功，功令割其耳鼻、斷其手掌，差船渡過沿岸放回。蓋欲壓其「嘉禾斷人種」為「斷人掌」之讖也。
貝勒遭風(fēng)打回，船只損壞，而廈門一時不能急攻。正在煩躁，有為其說者曰：『金門白沙寨，系國姓胞叔鴻逵筑隱之處，積蓄甚多。可統(tǒng)舟師，乘其無備，搶奪其寨；則金門難守，廈門自孤矣』。貝勒大喜，令王進功為帥，督舟師出攻。進功恐泄其謀，傳諸將曰：『此去攻打白沙寨，將士各宜用力爭先。如得此寨，其中子女玉帛，咸錫爾等；若不用命者，斬』！將士得令，個個歡悅，舊躍上船，揚帆出港。甫到洋中，適遇洪旭領(lǐng)船巡哨，遂相迎敵。又遣快哨飛報成功，功令林順、楊祥、陳斌、黃昌、陳等、藍衍、楊祖八鎮(zhèn)出援。進功甫與洪旭酣戰(zhàn)之間，忽見賊艘齊至，恐被所困，隨揮諸船退入泉港。
五月，黃廷等至碣石衛(wèi)，攻蘇利。利據(jù)險堅壁，廷因糧匱回師。
六月，成功集文武會議揭陽敗績：以蘇茂擅自出兵，不聽郭遂第之諫，以致黃勝、林文燦諸軍覆沒，應(yīng)以失機論罪當(dāng)死。蘇茂斬首示眾，責(zé)杜煇戴罪立功，罰黃梧鎧甲五百領(lǐng)。擢周全斌為先鋒鎮(zhèn)，郭遂第（改名為華棟）為后沖鎮(zhèn)。撥黃梧入守海澄代王秀奇，出廈門議事。茂因縱施郎，成功偵知，久蓄于懷，欲殺之而無由。今偶有揭陽之失，借此斬之。諸將士不知其故，咸有微言曰：『論茂揭陽之?dāng)?，無非天意；豈戰(zhàn)之罪？雖不從郭遂第之言，其氣可以吞敵，何至于死？況茂戰(zhàn)功難以枚舉，非他人所可比。藩主如此旅行，豈不令人寒心』？成功知眾心不服，即令厚殮設(shè)靈，養(yǎng)其妻孥。自作祭文，遣禮官陳瑞龍（瑞龍字仁孝，湖廣武進士，原銅山參將，官至都督，依成功，卒于廈門）致祭。其文曰：『維永歷十年四月望越二十有七日，遣禮官陳瑞龍謹以柔毛牲儀，致祭于統(tǒng)領(lǐng)左先鋒鎮(zhèn)蘇提督之靈曰：王恢非不忠于漢，然誤國家之計，雖武帝不能為之赦；馬謖非無功于蜀，然違三軍之令，雖武侯不能為之改。國有常法，余無私恩，斷不敢以私恩而虧國法。今廢私恩而行國法，卷言酬之，神其格之。哀哉尚饗』！于是三軍始定。
貝勒雖恢復(fù)漳、泉諸邑；獨海澄一縣枕山依海，炮臺堅牢，煙墩密布，帆船可援，因是屢攻未得下。多方誘降，而王秀奇等終不受招。忽成功以揭陽失利斬蘇茂，而黃梧雖受鎧甲之罰，于心終不安，乘其撥守海澄之便，于六月十一日遣心腹將賴玉（玉，平和人，投誠，官至泉州城守游擊。甲寅從耿謀王進功，被提標(biāo)五營所殺）密通總督李率泰，欲獻海澄投誠。率泰轉(zhuǎn)啟貝勒，貝勒大善，檄提督馬得功接應(yīng)。玉回報梧，梧因說茂之族弟蘇明曰：『君知危乎』？明曰：『不知也』。梧曰：『本藩刻薄寡恩：百戰(zhàn)之功，毫無厚賞；偶爾失利，懸首竿頭。爾兄揭陽之?dāng)。瑢嵞颂煲?，今已被殺。爾能保其無事乎』？明曰：『如公所言，將奈何』？梧曰：『我已差人納款于總督，公若不去，禍必旋至。為今之計，莫若相從投誠，方為上策也』。明曰：『公戲我耶？抑有實事耶』？梧曰：『爾不信，我免冠示爾』。明見梧鬢發(fā)果剪，愕然曰：『公毋乃太急乎』？梧曰：『提督差官昨夜到此，我已將印劄繳去，并當(dāng)面剪兩鬢示信。今乘王秀奇往廈之便，約今夜四鼓，馬提督到便獻城。遲則難于下手矣』。明曰：『果如是，吾當(dāng)相從。但老母在廈，今若從公投誠，本藩豈肯干休？必然累及老母受刑，明誠千古罪人也』！梧曰：『智者達權(quán)，不可守經(jīng)。公如不決，悔無及矣』。明見梧左右雄壯，似欲相挾狀，無奈許之。同梧回署，出其印劄，亦剪兩鬢示信。乃詐為巡視城垣，勒兵以待。至五更，城外果報騎兵云集。左先鋒鎮(zhèn)后協(xié)康忠領(lǐng)眾督御，被黃梧一刀砍落城下，遂同蘇明開門迎降。提督總領(lǐng)旗劉進忠?guī)ьI(lǐng)騎兵首先入城（進忠，后為潮州鎮(zhèn)。甲寅從耿藩，丁巳投誠，磔于京師）分守四門。天曙，梧、明出見提督馬得功，功厚禮相待。出令安民，而市肆不驚。飛報貝勒并總督李率泰，泰與貝勒各齎袍帽褂靴，令薙發(fā)以待。貝勒以既得海澄，則廈門可圖，而收兩島無難事也。率泰亦云：『海澄系成功儲蓄糧餉之所，為金、廈門戶。今黃梧既棄邪歸正而獻海澄，足孤其勢。不日漳、泉會師，以合攻兩島，易易也』。即將前欲封成功「海澄公」留下之印，會題授黃梧。命下，準(zhǔn)授黃梧為「海澄公」，皂旗白鉞。七月，設(shè)公標(biāo)五營，駐漳州平海。梧薦「施郎水務(wù)精熟，韜略兼優(yōu)。若欲平海，當(dāng)用此人」。郎遂改名為「瑯」。貝勒與率泰合疏保題施瑯為同安副將，尋而擢為總兵。安插蘇明于漳平。后以明母在海，調(diào)明入京，授精奇尼哈番內(nèi)大臣。成功亦以明為梧所脅，非明本心，不殺其母，且月給以養(yǎng)之。
當(dāng)其時，王秀奇之領(lǐng)兵張協(xié)，于晚間見黃梧出伏路之兵悉系貼身親隨，而且舉動慌張，心甚疑之。遂乘潮落，差快哨往廈密稟王秀奇，說梧情狀，患有外變，當(dāng)速為備。秀奇接稟，業(yè)已三鼓，遂袖稟叩轅門，請見成功。功即遣甘煇、林勝、陳斌、陳鵬、黃安、楊祥諸鎮(zhèn)，駕快哨飛入海澄，又令洪旭、馬信、王秀奇、陳魁、張鴻德、林世用、劉國軒等駕趕繒船接應(yīng)。甘煇舟師甫至海門，天色微明，見沿海人民奔竄，頓足曰：『事不濟矣！海澄必失』。時張協(xié)等望圭嶼一帶航船而入，急招呼相救。煇令攏船，張協(xié)下船哭訴，請速救援五都土城。時土城內(nèi)副將林明與領(lǐng)兵康熊聞海澄有變，堅壁守御。忽見滿、漢齊至，進退維谷。忽聞甘煇來援，即開門接應(yīng)。煇令林勝等分伏要道，令陳斌、陳鵬二鎮(zhèn)列陣候敵，令林明、康熊搬運蓄儲糧餉下船。既而洪旭大隊亦至，議欲乘彼人心未定，進攻奪城。得功見海船如葉，又合土城余黨，搖旗吶喊，似欲攻城之狀；遂分遣精騎暨槍手據(jù)險堵御。旭與煇曰：『土城器械、糧食既已搬盡，咫尺孤寨，守亦無益。不如乘其潮退，督兵出廈門，以圖后舉』。煇曰：『此論最當(dāng)。黃梧之謀已久，非陡然獻降。徒傷兵卒，無益于事』。遂鳴金收軍，下船回廈。得功見海船已去，亦分兵據(jù)守隘口，布伏防范。
煇等回廈見成功。功見土城糧餉搬盡，擢林明為右戎旗鎮(zhèn)、康熊為左戎旗鎮(zhèn)。又遣兵官張光啟、兵都事黃璋下獄，以其扶同黃梧瞞借楊琦衣甲器械應(yīng)點之罪；后又不能善為撫馭，反驚挾他，以致心惶叛去。
七月，成功令黃元、郭華棟二鎮(zhèn)領(lǐng)本部將士下銅山，同張進協(xié)守。遂大會諸提鎮(zhèn)參軍商議曰：『本藩正欲刻期北上，爭衡吳越，只因海澄一失，遂爾中止。現(xiàn)今貝勒與總督咸提師駐漳，其省城必然空虛，不如乘南風(fēng)直抵閩安，入取福州。若得福州，則漳、泉下游悉為我有。他若救應(yīng)，疲于馳驅(qū)，是彼勞也。然后假一旅，從中截殺，必自亂矣。未知諸公以為何如』？諸將曰：『藩主神算，非諸將所能及』。即以中提督甘煇為元帥，后提督萬禮副之，統(tǒng)杜煇、陳斌、陳魁、林明、巴臣興、林勝、藍衍、魏其志、楊富、黃安、劉國軒、楊來嘉、郭義、蔡祿、蔡文等一十五鎮(zhèn)，坐配大船四十只、快哨二十只，北上取閩安。煇至湄州，戴捷來迎。煇命捷為引導(dǎo)，進攻閩安。閩安守將見海航云集，不敢迎戰(zhàn)而遁。煇得閩安，勒兵報捷。功以前提督黃廷率陳鵬、周全斌等守廈門，釋張光啟、黃璋仍掌事，洪旭同兄泰守金門，陳煇領(lǐng)熕船二十只泊南山邊圭嶼，以防海澄舟師之出。親領(lǐng)王秀奇、林明、張英、蕭泗、林雄、黃昭、蕭拱宸等往閩安。值中權(quán)鎮(zhèn)馬信自舟山遁回，見成功，陳訴『定海關(guān)出水師船五百只合攻。信與阮駿、陳六御、張鴻德等分熕與戰(zhàn)，終日未分勝負。是夜二更，南風(fēng)大發(fā)，水師用火船縱焚。阮駿同陳六御、張鴻德咸陣亡焉』。功大痛哭三將勇烈，令優(yōu)恤其子。即將大隊舟師入南臺，奪據(jù)其橋，進圍福州。分諸鎮(zhèn)：東守烏龍江，以御泉、漳救援之師；西據(jù)洪塘水口，以截延、建上游糧米；北守連江北嶺，以遏溫、臺接應(yīng)之兵；惟南面近水不為備。拆毀東南隅一帶房屋，豎柵，安置炮臺，與烏樓相對。日夜攻打，轟聲震天。時貝勒與總督之兵在漳州，城果空虛，兵民人等一時為之震動。僅有巡撫宜永貴在內(nèi)，接閩安已破之報，正欲請兵防范，忽而樓船塞港，兵臨城下；與城守副將田勝（河南人，善用標(biāo)槍）督兵守御。又分一旅出守烏樓，以作犄角。但城大兵寡，乃會紳矜，按家甲，揀選民壯，日夜輪流守御。差人飛遞貝勒、總督，回師救援。成功一時驟至，未知虛實，未敢臨城。只調(diào)各鎮(zhèn)安營，深溝樹柵，以為久困計。每率眾倚梯攻城，即被烏樓橫炮擊退。功集諸將議曰：『烏樓乃系城中之犄角。不奪烏樓，此城難破。明日必須并力攻奪，方許收軍。如退縮者，斬』！是日，炮火不絕，合攻烏樓，樓悉崩壞，兵士生無二三，遂為成功所奪。
城內(nèi)見烏樓已破，人心愈惶。獨有巡撫旗鼓參將張國威請于宜永貴曰：『威觀在城諸將，只堪守城。至于田副將獨自一人，焉能分身破敵?，F(xiàn)有原任布政司周亮工與副將王進（進即王老虎）緣事在獄，宜調(diào)此二人出來計議，必有方略，庶其圍可解也』。貴曰：『二人乃系欽犯，若縱之出，倘有他變，誰任其咎』？國威曰：『亮工、王進二人，忠心無二，威愿以全家四十三口保其無變』。宜永貴見國威懇切，又當(dāng)危急之際，即允其請，立召亮工、王進入轅門，許以立功贖罪。二人叩謝而出，致謝國威。威曰：『今日之事，非市私恩。可速登城觀敵，用計破之』。亮工與王進忙登南樓。遙望畢，即回覆宜永貴曰：『賊勢方銳，未可與敵。雖烏樓被其所奪，料賊一時未敢臨城。俟其稍懈，當(dāng)出奇兵破之』。宜永貴曰：『何謂奇兵』？亮工曰：『遍觀城外，營壘相連，難以驟破。獨東南近水一角略爾疏防，可令王進帶騎兵三百人、步卒一千五百人，偷過鼓山后，轉(zhuǎn)出六通橋，沖殺南臺，焚其船只。再令田勝領(lǐng)騎兵一百五十人、步兵五百人，伏南門；李武領(lǐng)騎兵一百五十人、步兵五百人，伏西門。遙觀王進出兵，二處起伏沖殺。其余兵民守城者，悉令吶喊助威。破之必矣』。遂戒嚴防守。
八月，貝勒知成功犯福州，與李率泰相議：一面撥梅勒章京阿格商統(tǒng)領(lǐng)驍騎救援福州，一面遣提督馬得功帶兵由云霄八尺門渡江襲取銅山，傚擊魏救韓之法。
十六夜三更，宜永貴依亮工之計，令兵銜枚、馬摘鈴，開水部門而出。王進領(lǐng)兵從鼓山后繞轉(zhuǎn)，天色微明，鳴螺喊殺。城上見王進兵出，遂發(fā)大炮，大聲吶喊。西南二處，伏兵齊起。成功諸營不知兵從何處來，一時不及列陣，各慌忙奔竄，相爭下船，乘潮而去。殺傷溺水，死者不計其數(shù)；旗幟器械，棄滿山海。是日圍解。成功出劄閩安，度勢踞險，筑炮臺圍寨，并羅星塔亦筑土城，令諸鎮(zhèn)輪流守御。功將大隊舟師，移屯螺口江、定海鳳埔。
九月初六日，馬得功領(lǐng)兵至八尺門，排渡攻銅山。張進偵知，遣黃元、郭華棟統(tǒng)眾來敵。得功屢揮軍欲渡，悉被華棟等踞險攻擊，死傷甚眾。得功見其有備，遂抽師回。郭華棟報捷于成功。
十月，成功修表，遣太監(jiān)劉九皋同內(nèi)司鎮(zhèn)中營副將江王振，航海從粵東龍門間道見永歷，請會師恢復(fù)。擢右提督王秀奇為五軍總督、中權(quán)鎮(zhèn)馬信為右提督。禮官陳寶鑰（官至山東青登萊道）假托修茸船只，密載眷口，入泉州港投誠；以黃開泰為禮官（泰，丙戌舉人。投誠，官至□□道）。原兵部侍郎王忠孝薦舉同安殉難陳鼎之子陳永華有經(jīng)濟之才，成功用為參軍。
十二月，成功督諸舟師犯羅源、寧德等縣。諸將飛報貝勒，貝勒令阿格商、巴都、柯如良等率騎兵往援。
初十日，鄭芝龍差家人謝表到閩見貝勒、佟巡撫、李部院，欲勸其子成功投誠，時總督在漳。佟巡撫修書曰：『我皇上定鼎以來，不專用兵，德威所迄，無遠弗屆：東至高麗、漼兒哈、魚皮諸國，西至插漢、緬甸諸國，南至土苗、洞蠻諸國，北至河套、海西諸國，率皆慕義向化，稽顙恐后；至于孔、耿、尚、吳諸藩封，躬膺茅土，任專一面。君臣之情，親于父子。邇來惓惓于詐信之間，是自疑貳也。天時人事，侈口而談；驕蹇滿紙，殊堪憤恨。不佞略一析之：大凡開創(chuàng)之初，久而后定。如周武一戎衣，猶因小腆未靖，作多士、多方八篇以曉告之。楚越弄兵，不過地方殺運未終，敢煩王師戡定耳。近報執(zhí)馘獻俘，風(fēng)飄籜卷。至西人入河州一事，全無影響。而臺臺伏處海隅，見聞不遠，一二浮食之輩，生事造言，以相簧鼓；此乃山野村落傳說稱奇，而不知其無稽也。至如河北水溢、關(guān)中地震，事實有之。董子謂：天之仁，愛仁主，故時出災(zāi)異不一，以見天之絕愛人君也。自古殷憂啟圣，毋論堯、湯之世，水旱尤甚；漢文帝日中有王字。然貞觀之治，千古最稱；宣帝時鳳五出、麟一至，究仁慈不振，卒以短祚。災(zāi)異之驗，果何如乎？從來竊發(fā)海上者，不乏人矣。其不能離于海者，猶魚之不能脫于淵也。廟堂妙算，以為興師動眾于煙波浩渺之中，勞民而費財；不若收其英杰，使相統(tǒng)馭，居民得以永逸。此不過以海治海之策。今恩綸頻頒，詔使疊至；而臺臺錯認以為窮洋孤島，洵足為萬里長城，艟艨檣櫓可作邊隅，而意益驕、念益侈，不亦疏乎？圣天子車書一統(tǒng)，海宇率賓，猶溫詔慰勉，推心置腹。臺臺倔強于鷺島之中，期期不奉詔，偃蹇恣肆，真夜郎王問漢使者曰：『漢比我何大也』？若夫豪杰舉動，似不如是。不佞以為尚可與言者：臺臺不反覆于既撫之后，而徘徊于未撫之先，洵倔強男子哉？今若斂兵而退，以待天朝之命；不佞亦當(dāng)代劉制臺擔(dān)其事，補牘上請，全天倫之恩、膺帶礪之錫：鐵券金章，如取如攜；爾公爾侯，爰及苗裔。不特珥筆文臣不敢望，即從龍諸勳策血戰(zhàn)數(shù)十年未易致者，臺臺一旦得之，此誠布衣之極致、匹夫之偉業(yè)矣！若夫擁烏合之眾，逞螳臂之勢；九重之上，赫然一怒，六師南至，豈有逆施順行者哉？抑或懸五等之賞，以待海濱之士，而肘腋之間，豈無懷我好音者乎？存亡利害，間不容發(fā)，愿高明熟思而審處之！語出由衷，并無欺飾。仰祈裁察，不勝企翹』！差員送謝表至寧德見成功。表曰：『太師受禁，無非為藩主不肯薙發(fā)耳！今天下已定，徒勞無益。父子天性，焉可棄絕？若早投誠一日，則太師早得一日之安』。成功喝曰：『爾輩但知保身，豈知誤國為大？天下事安能逆料？滇南、川、貴、楚、越、荊、襄之地，豪杰輩出，皆懷恢復(fù)之心。爾輩小人，焉敢鼓唇舌而妄談天數(shù)？若不急退，當(dāng)梟爾首』！表悚然不敢復(fù)言。功恐借撫為由，而總督在漳乘間出攻廈門，遂令甘煇殿后，自領(lǐng)舟師載謝表同差官回廈門。
二十一日，阿格商接偵卒報：成功大隊已去。隨揮軍追趕。至護國嶺，遙望后軍，隊伍整肅，不敢進迫，即屯營相對。二十二日，格商率輕騎突陣。甘煇與戰(zhàn)，終日未分勝負，各收軍而回。馬信曰：『藩主回廈議撫，命公殿后，非專于戰(zhàn)，公何過勞』？煇曰：『雖然議撫回師，但所積貯實關(guān)諸將命脈。彼來追迫，不得不御』。信曰：『素聞公善戰(zhàn)，明日觀公退敵』。煇曰：『當(dāng)先催各營搬運糧米在船，然后抽兵過橋。奇兵韓德、前沖劉巧二鎮(zhèn)，可帶本部將士，埋伏在西北山谷。后沖黃昭，汝可帶本轄軍將，往橋之東北埋伏。火武鎮(zhèn)魏進功，汝可同中協(xié)陳謙前去誘敵：輪流接戰(zhàn)，當(dāng)徐徐詐敗，且戰(zhàn)且怯，賺過橋之東北，聽連珠炮響，齊沖合攻。又令金岸、康熊領(lǐng)本部偷過西南，作欲去攻城之狀。其余咸下船』。諸將悉依令于四更造飯，五更各銜枚埋伏等候。格商回營，與眾相議?？氯缌荚唬骸焊薀惣總z甚是高強，未可輕敵』。商曰：『赤腳毛賊，有何伎倆？除之甚易。明日當(dāng)各用力，俟吾擒之』。次日飽餐，結(jié)束而出。見沿岸群然搬運糧米下船，商即揮騎趕殺。將近至橋，火武鎮(zhèn)魏進功接戰(zhàn)，未及數(shù)合而退。陳謙出敵，而進功已渡橋矣。既而謙亦退，格商迫之。謙分二隊伏于橋之左右，復(fù)出進御。格商望見有伏，不敢追。謙乘疑亦抽過橋。商見賊盡渡過橋而去，遂尾其后而追之。將至東北角，忽聞連珠炮響，勒騎四望，而黃昭突出，格商奮勇沖殺，昭敗走。未半里，韓德、劉巧二伏齊起，商又分騎接戰(zhàn)，德與巧亦略戰(zhàn)數(shù)合而退。商揮諸騎急追，柯如良驟馬高叫：『賊兵賣陣，當(dāng)速退！勿追』！商弗聽。甘煇踞高按刀，視格商至，從高馳下，斗商。煇用「金龜脫殼」之計，格商被殺，巴都救之無及。煇勒兵轉(zhuǎn)戰(zhàn)，死失甚多，棄馬匹、布幔、輜重不計其數(shù)。煇收軍，信迎曰：『今日始信公之真勇略也』！
巴都飛報貝勒。貝勒大怒，而撫局又擱矣。成功送謝表歸，表乞回書，功不允，表叩頭流血，方取筆援書曰：『嗟嗟！曾不思往見貝勒之時許多好言，竟?fàn)柌宦牐酝痘⒖?，毋怪乎其有今日也。吾父禍福存亡，兒料之熟矣。見其待投誠之人，有始無終，天下共曉。先以禮貌，后遂魚肉，總是「挾」之一字。兒豈可挾之人哉？固已言之于先，而決于早矣。今又以不入耳之談，再相勸勉。前言已盡，回之何益？但謝表日夜跪哭，謂無可以回覆為憂，不得不因前言而詳明之。蓋自古治天下，惟德可以服人。三代無論矣。漢光武恢弘大度，推誠竇融；唐太宗于尉遲敬德，朝為仇敵，一見而待以腹心；宋太祖時，越王俶全家來朝，二月遣還，群臣乞留，章疏封固賜之。皆有豁達規(guī)模，故英雄感德，樂為之用。若專用詐力，縱可服人，而人未必心服。況詐力之必不能行乎！自入閩以來，喪許多人馬、費許多錢糧，百姓涂炭，赤地千里，已驗于往時。茲世子傾國來已三載，殊無奇謀異能，只是補葺破城、建造煙墩而已。一弄兵于白沙，而船只覆沒；再弄兵于銅山，而全軍殲滅；揚帆所到，而閩安便得；羅源殿后，而格商授首。此清朝之尚詐力，果有損耶？益耶？此不待析而明矣。今欲別順逆，而不知順逆在于心，不在于形。試觀姜壤、金聲桓、海時行豈非薙發(fā)之人哉？大丈夫磊磊落落，光明正大，皎如日月，肯傚詐偽之所為，茍就機局，取笑當(dāng)時？試思今日之域中，竟是誰家之天下？損無數(shù)之兵馬、費無稽之錢糧、死億兆之生靈，爭區(qū)區(qū)數(shù)根頭發(fā)，不特大為失策，且亦量之不廣也！誠能略其小而計其大，益地足食，插我弁將，何難罷兵息民。彼無詐、我無疑，如此則奉清朝為正朔，無非為民生計也，為吾父屈也；文官聽部選，錢糧照前約，又無非為生民計，為吾父屈也。將兵安插得宜，則清朝無內(nèi)顧之憂；海外別一天地，兒效巢、由、嚴光優(yōu)游山林，高尚其志耳。兒志已堅，而言尤實，毋煩再報，乞赦不孝之罪』！書畢，付謝表同差官回福州而入京。
順治十四年丁酉（附永歷十一年）正月，成功督舟師北上，住三都。
二月，令總制張英、后提督萬禮統(tǒng)諸鎮(zhèn)攻溫州金鄉(xiāng)衛(wèi)。守將翟永壽降，收其糧食而回。
三月，撥萬禮、韓英、洪善、楊朝棟等輪守閩安羅星塔寨柵。成功舟師至鎮(zhèn)下澳，遇雨，回廈門。定國公鄭鴻逵卒于金門。成功乘喪，恐其有變，戒嚴防備。
四月，成功因地方頻得頻失，終無了局，何時得望中興，詢諸參軍。吏官潘庚鐘曰：『邊地雖得，亦不足以號召天下豪杰。昔太祖起義濠州，若不得俞通海、廖永忠等水軍，安能奪釆石而得金陵，以成一統(tǒng)之基？以鐘管見：漳、泉沿邊，數(shù)載爭戰(zhàn)，民亦苦極。不如將數(shù)百號戰(zhàn)艦，直從瓜鎮(zhèn)而入，逼取江南。南京一得，彼閩、粵、浙、楚以及黔、蜀之豪杰志士，悉響應(yīng)矣』。甘煇曰：『江、浙地廣，非數(shù)十萬之師不可。倘大隊前進，而貝勒偵知，會合水師出攻兩島（金門、廈門），豈不危乎？不如就退，窺其釁隙攻取，進可戰(zhàn)、退可守』。庚鐘曰：『公所言，眼前常見，非長久計也。今若不取，是自老其師。倘一旦會天下之兵以窺我，兩島豈能獨全乎？所以未暇全師及此者，尚有滇、黔、粵西孫可望、李定國等牽制?？滔路鹘y(tǒng)貔貅之眾，入據(jù)長江，截其糧道，則江南半壁悉為我有。彼自顧不暇，奚暇攻我兩島哉』？工官馮澄世曰：『潘參軍之論，正是舍末而就本。若今日坐老其師，不取江南，清朝之志未必便忘兩島，亦理勢使然也』。甘煇堅執(zhí)以為不可，恐邯鄲學(xué)步，反失其舊。參軍陳永華曰：『倘徒在閩爭野爭城而望中興，此亦甚難。今日潘、馮二參軍持論師從江南，號召天下，其見甚高。蓋取江南而兩島自安。若偷安歲月，一旦合攻，雖使諸葛復(fù)生，亦難措手矣』。成功曰：『吾亦有心久矣。正武侯所言「勢不兩立」，清朝其肯每飯忘我耶？當(dāng)先遣人從間道抵粵西請旨，令孫可望、李定國集滇、黔、粵、楚之師出洞庭而會江南，以分其勢。俾天下英雄跂足相從』。庚鐘曰：『藩主所見最明。但恐粵西孫、李不睦，稽延而未得進?？刹钅軉T請旨，并說孫、李忠君愛國之心，忘私憤而伸大義，分道出師，立功者王。才可搖動，庶得萬全』。成功曰：『此論最是。但苦無人可為使耳』！永華曰：『楊廷世極有口才，差往決能成事』。功允華請，即修表并書，遣楊廷世同劉九皋泛海，從龍門間道往粵西。
四月，令水師后鎮(zhèn)施舉同李順往浙江，招撫松門一帶漁船為鄉(xiāng)導(dǎo)，以便進取長江。
五月，察言司常壽寧啟鄭泰私盜洋船銀一萬兩。成功著六官會議，查常壽寧失實，以其離間左右親信之人，罪當(dāng)死覆。成功念其起義，一家四十余口被殺，姑以老耄誤事，休致之。施舉至定海關(guān)遭風(fēng)，收入港口，遇水師力戰(zhàn)而死。
時有臺灣通事何斌者，因侵用揆一王銀二十余萬，恐王清算，謀之小通事郭平。平曰：『不過多開條目而已耳』。斌曰：『銀至二十萬，亦非多開可以了當(dāng)』。平曰：『不然，將奈何』？斌曰：『語云：「三年水朝東，三年水流西」，所以有桑田變滄海之語。我想鹿耳門一帶沈壞夾板，屈曲之處，乃系深港。其赤嵌郡邊雖沙泥污淺，寧無沖崩灘激，流水更變？汝可密駕小船，作釣魚狀，順鹿耳門至赤嵌城邊，打探水道。尚如前淺污，或亦有變更移易，回來再作商量』。平即尋小船，蓑衣斗笠，魚餌釣竿，順流蕩漾。至潮漲，又順流而入，暗將竹篙打探，果于污泥中沖流一條港路，自赤嵌城直入鹿耳門，水深有四尺余。歸來，密報何斌。斌大喜曰：『果有是事，此乃天助我也。爾其秘之』（東旭評曰：非關(guān)滄海變，多是地將靈。若不假諸輩，何由入典型）！
七月，成功以洪旭、陳煇督水師諸鎮(zhèn)防守金、廈。自領(lǐng)大隊舟師北上。初十日，至興化黃石，令甘煇駐劄涵江，征催糧米。十三日，出屯狼崎，坐快哨巡視，閩安令黃霆把守。霆曰：『閩安迫近內(nèi)地，恐一旦有虞，援之不及，諸軍危矣』。成功曰：『爾且暫守，當(dāng)著人代汝』。功回狼崎，撥護衛(wèi)前鎮(zhèn)陳斌、神器鎮(zhèn)盧謙、右提督右鎮(zhèn)余程等守閩安羅星塔，代黃霆從征。
八月十二日，成功至海門登岸逼攻黃巖縣。守將王戎率兵與戰(zhàn)，戰(zhàn)敗議降。知縣劉登龍（遼東人，監(jiān)生）勸戎堅守，戎執(zhí)獻成功。功嘉其節(jié)，令人說之，不從。乘守者睡，投江而死。功憐之，葬其尸于江濱。十八日，進圍臺州。馬信單騎招降?？偙蠲谕R維蕃、臨海知縣黎岳詹獻城降。
九月，天臺、太平諸邑降，海門衛(wèi)堅拒不納。功遣萬禮攻之，不得下。功親到察閱地勢，見城堅險，遂按兵，令監(jiān)督宗繼寧入城勸諭。守將張捷從繼寧出見成功，功優(yōu)待之。乞禁騷擾。前所劉崇聞捷獻城，亦遣人投降。
永春縣林永偽稱起義勤王，聚眾數(shù)萬余，陷永春縣?？偠嚼盥侍┱鞲鳂?biāo)兵將平之，乘勝議攻閩安。密遣標(biāo)下投誠總兵張?zhí)N玉、隨征副將劉陞耀帶兵三千，駕船潛渡長樂港，過羅星塔，截其歸路，方進兵合攻。賊將余程戰(zhàn)死，閩安復(fù)失（蘊玉，字云路，湖廣武岡州人。業(yè)儒，有澄清志。時流寇猖橫，率眾衛(wèi)鄉(xiāng)，奮勇截殺，寇戒莫犯。后隸安國公劉承胤麾下，屢有戰(zhàn)功，授總兵官。投誠，隨征福建。性極聰明，凡經(jīng)水程，便記憶礁線淺深。后平金門、銅山之功，官至粵東澳門副總兵）。
陳斌等死守羅星塔待援，總兵施瑯遣人招斌。斌率盧謙等薙發(fā)投誠全師至福州。泰令大廳按冊內(nèi)花名領(lǐng)賞，五人一隊，從東轅門入，由西轅門出，即收其器械，梟首千有余人。斬訖，方收斌與謙等，并殺之。但時呼傳甚急，有出玩賭博、患病者，倩人代之，尚活有數(shù)十余顆。成功接陳斌請援文，恐閩安有失，兩島難保，遂棄臺州南下。至狼崎，報斌已投誠，隨撥陳堯策守狼崎，御閩安水師。功回廈門。
楊廷世、劉九皋齎表至粵西。時值起冷孟■〈金在〉為兵部左侍郎（孟■〈金在〉后為貴州巡撫。永歷十二年四月，備御安隆，馬進忠引兵入貴陽，馮收禮棄平越，大兵云至，孟■〈金在〉為叛兵所執(zhí)獻功，諭薙發(fā)，罵不絕口而死），王應(yīng)龍為司空。永歷忽接成功本稱：『欲躬督舟師從瓜州、鎮(zhèn)江而入，直取金陵。請命李定國、孫可望等領(lǐng)兵，由楚泛洞庭，會合恢復(fù)，以迎圣駕』。永歷隨宣楊廷世、劉九皋入見。問成功兵船錢糧。二人對以『舳艫千艘，戰(zhàn)將數(shù)百員，雄兵二十余萬。糧餉雖就地設(shè)取，尚有呂宋、日本、暹羅、咬■〈口留〉吧、東京、咬趾等國洋船可以充繼』。永歷大喜，下廷臣會議。冷孟■〈金在〉奏曰：『成功執(zhí)大義，不肯從父投誠；遠隔海濱，歲歲貢問不絕。今有大志，欲親統(tǒng)舟師入鎮(zhèn)江，直取金陵，與陛下恢復(fù)中興，實有桓文尊周之義。宜加封晉秩，以鼓豪杰響應(yīng)之心』。永歷又問：『成功部下，所隸何爵』？皋奏曰：『悉系先朝侯伯』。永歷又問：『尚有宗親否』？皋曰：『有監(jiān)國魯王、寧靖王、瀘溪王、巴東王、益王世子、周世孫……宗戚甚多』。永歷又問：『待諸宗親、侯、伯之禮如何』？皋曰：『凡諸王宗親，成功以先帝所封宗人府府正之禮相見，月送俸祿。諸難臣逃歸者，悉以先輩敬之?；蚴谝詤④?，預(yù)謀軍政。其侯伯來歸者，有兵者，聽其提調(diào)。執(zhí)法無私，待人不貳，不讓唐之汾陽也』。永歷顧冷孟■〈金在〉曰：『所屬部伍，尚有侯伯，卿當(dāng)酌議加封何銜』？■〈金在〉曰：『太祖祖訓(xùn)，外臣無封王例，故徐達以死后追贈王爵。今在擾攘之際，理應(yīng)從權(quán)，不可徒守以經(jīng)。如李定國不過以戰(zhàn)勝定南王孔有德之功，遂封西寧王爵。成功系先帝賜姓，其與祖制無違，亦應(yīng)封王，以便統(tǒng)眾而收人心』。永歷曰：『卿所奏甚合時宜，當(dāng)議王號』。孟■〈金在〉曰：『當(dāng)以廷平一府封之。俟江南有功日，再進封「一字親王」，方見次第』。永歷依議，著禮部鑄「延平王印」，并冊一道。另著楊廷世、劉九皋舉成功部下將官有功者奏聞，以便加爵。廷世即舉左提督王秀奇、右提督馬信、中提督甘煇、前提督黃廷、后提督萬禮、五軍都督陳煇、兵官洪旭、戶官鄭泰等；永歷遂封王秀奇為「祥符伯」、馬信為「建威伯」、甘煇為「崇明伯」、黃廷為「永安伯」、萬禮為「建安伯」、陳煇為「忠靖伯」、洪旭為「忠振伯」、鄭泰加少傅；其余侯伯印數(shù)十顆，以錫有功。另以六部郎中各一員，隨師紀錄。賜上方劍，便宜行事。又自書手詔，令其速進師江南，伸大義于天下；號召英雄，勤王迎駕。遺漳平伯周金湯、太監(jiān)劉國柱齎印冊，同楊廷世、劉九皋從廣西間道，由粵東龍門航海來廈。
十月二十八日，成功統(tǒng)舟師南下。十一月朔日，到南澳。忠勇侯陳霸曰：『欲攻惠、潮，須防蘇利、許龍。不如先取鷗汀，此寨糧足，當(dāng)先取之』。左戎旗林勝愿為先鋒，功允之。令黃廷為帥，又分撥諸鎮(zhèn)入揭陽、潮陽、澄海，以分其勢；功遂回廈門。時值冬旱，壕寨悉干。廷令造木牌遮身，以鐵鍬掘寨腳，堆積火藥地雷?；鸢l(fā)，寨崩十有余丈。林勝督眾乘勢沖入；因恨其屢次率船截劫，屠戮殆盡，活者僅存百有余人而已。
十二月，周金湯、劉國柱、楊廷世、劉九皋等到廈門。成功率甘煇等諸文武，恭迎海埏，拜受延平王冊封。請安畢，厚待周金湯、劉國柱，詳詢粵東進取情形。金湯曰：『恢復(fù)在于人心。茍人人如貴藩之心，則中興指日可俟。奈諸將各心其心耳』！功是之。遂拜謝表，并「會師江南疏」，差參軍徐孚遠、太監(jiān)劉之清、劉九皋同周金湯、劉國柱航海龍門復(fù)命。功設(shè)長史、審理、典寶、典杖、典儀、典膳等官，悉照王府行事。
順治十五年戊戌（附永歷十二年）正月，成功調(diào)南北征各提鎮(zhèn)舟師回廈。
二月，挑選各提督壯勇者為「親軍」，廈門港筑「演武亭」操演。各以五百筋石力能舉起遍游教場者五千人，畫樣與工官馮澄世，監(jiān)造堅厚鐵盔、鐵鎧及兩臂、裙圍、鐵鞋等項，箭穿不入者。又制鐵面，只露眼耳口鼻，妝畫五彩如鬼形，手執(zhí)斬馬大力。每人以二兵各執(zhí)器械副之，?？绸R腳，臨陣有進無退，名曰「鐵人」。每人月給餉銀三兩。有功者，擢為營將。令左虎衛(wèi)陳魁統(tǒng)之。
三月，遣右虎衛(wèi)陳鵬統(tǒng)兵船南下攻許龍。龍率舟師出御，失利。鵬掠其邊民而回。
四月，擢楊來嘉為親丁鎮(zhèn)，屬前提督永安伯黃廷統(tǒng)轄，同忠振伯洪旭共商機務(wù)，守金、廈。擢思明州知州鄧會為監(jiān)督糧餉。又以薛聯(lián)桂為思明州知州。修表遣楊廷世往粵西，報出師日期。獨甘煇心中猶豫：以其恰封崇明伯，今欲往江南，必由崇明縣地方經(jīng)過，則前日活閻羅所示『官至崇明，壽至崇明』之句，不亦有驗乎？因復(fù)請于成功曰：『煇聞瓜鎮(zhèn)限以鐵鏈，此則船之艱于前進；兩埏炮臺密布，此則陸之難于登岸。況江南地方遼闊，以煇愚意，未可深入。不如俟李定國、孫可望二人會師信到，然后進兵，庶首尾相應(yīng)，戰(zhàn)守有方，可以一鼓見效』。功曰：『會師之舉，不過欲牽制其勢耳。豈不會師，而即不進兵者乎？況兵馬云集，日費萬金，豈可稽延，自老其師哉』？遂大整兵船：以中提督崇明伯甘煇為前部先鋒，統(tǒng)左虎衛(wèi)陳魁鐵人五千、護衛(wèi)兵一萬，并宣毅前鎮(zhèn)陳澤、宣毅后鎮(zhèn)吳豪、前沖鎮(zhèn)劉巧、右虎鎮(zhèn)陳鵬、后勁鎮(zhèn)楊正、左沖鎮(zhèn)郭義、后沖鎮(zhèn)劉進忠、水武鎮(zhèn)林世用等兵一萬，配坐大熕船二十只、鳥船二十只、快哨十只，為首程；又遣右提督建威伯馬信，統(tǒng)右先鋒鎮(zhèn)楊祖、援剿左鎮(zhèn)林明、殿后鎮(zhèn)黃昌、親兵鎮(zhèn)黃應(yīng)、智武鎮(zhèn)藍衍、木武鎮(zhèn)黃昭、正兵鎮(zhèn)楊世德、火武鎮(zhèn)魏標(biāo)等兵二萬，配坐大戰(zhàn)船三十只、趕繒船二十只、快哨十只，為二程接應(yīng)；又令后提督建安伯萬禮，統(tǒng)援剿右鎮(zhèn)賀世明、右沖鎮(zhèn)蔡祿、宣毅中鎮(zhèn)李化龍、神器鎮(zhèn)楊祥、援剿中鎮(zhèn)蔡文、宣毅左鎮(zhèn)黃安、宣毅右鎮(zhèn)巴臣興、奇兵鎮(zhèn)張魁等領(lǐng)兵二萬，配坐大熕船三十只、船艍二十只、快哨十只，為第三程接應(yīng)。成功自領(lǐng)侍衛(wèi)陳堯策、五軍都督張英、左武衛(wèi)林勝、右武衛(wèi)周全斌、吏官潘庚鐘、戶官林俞卿、禮官黃開泰、行營刑官程應(yīng)璠、兵官張煌言、工官馮澄世、閩安侯周瑞、輔明侯林察、定西侯張名振、平北侯周鶴芝、忠定伯林習(xí)山、親兵鎮(zhèn)楊好、中權(quán)鎮(zhèn)李泌、祥符伯五軍戎政王秀奇、援剿前鎮(zhèn)戴捷、援剿后鎮(zhèn)劉猷、護衛(wèi)右鎮(zhèn)楊衍、參軍林奇昌、紀許國、蔡鳴雷、監(jiān)紀柯平等，配坐水師前鎮(zhèn)阮美、一鎮(zhèn)洪善、二鎮(zhèn)蔡福、三鎮(zhèn)林德、四鎮(zhèn)毛玉、五鎮(zhèn)陳瑞等船共一百二十只、兵四萬，為合后。號稱舟師一十萬眾，航船北上。
六月初七日，率眾登岸犯平陽，守將單任暹降。十三日，瑞安縣守將艾誠祥亦獻城降。宣毅右鎮(zhèn)兼管鐵騎巴臣興病故，功以黑祥云統(tǒng)其眾。十六日，成功至溫州，鎮(zhèn)將堅守。功細度其城險固，惟征木料、糧餉出往舟山。
七月初二日，成功問引港官李順：『此去羊山多少水路』？順曰：『西南風(fēng)一日便到。其山皆羊，故名之。山上有「大王廟」，極靈顯。海中有獨眼龍，系孫真人醫(yī)治，囑其養(yǎng)性，勿得動氣。故凡過往船只，暗獻紙錢，暗著更鼓，不敢放炮鳴鑼。若驚起發(fā)性，興波鼓浪，船只難當(dāng)』。成功曰：『此乃里巷之言。本藩尚欲馳驅(qū)天下，百神賓服，奚畏此一孽龍乎』？不聽，遂傳令開船。初九日午時，到羊山，而各提鎮(zhèn)咸至。隨放炮鳴金，金鼓響天。不移時，風(fēng)聲徐起，浪疊千層，暫爾淜泙。忽而波涌翻江之勢，攪海欲狂，船難收■〈舟宗〉，互相觸壞，棄碇破桅，遭浪遇礁，呼救遍海，不可勝計。護衛(wèi)都督陳德、太監(jiān)張忠跪請成功拜祝。功笑曰：『此不過風(fēng)時偶然耳，豈真有龍之發(fā)性耶』？不聽。奈風(fēng)愈狂，電愈爍。忠等再求：『跪懇藩主禱求！再無不息』。成功方允冠帶禮祝曰：『成功統(tǒng)率三軍，恢復(fù)中原。果天命有在，登時將諸船沈滅。如中興有日，祈即浪恬風(fēng)靜』。甫禱畢，隨即天色晴明，江山如舊。功失四子睿、七子裕、八子溫暨兵士數(shù)千人。其所存之船，亦各損壞，乃收回舟山修葺。諸提督咸勸功暫回廈門，功以業(yè)已出師，理無再還。
九月，修葺諸船報竣。成功督舟師至象山。初十日，知縣徐福率父老出降，功安民畢。時各鎮(zhèn)兵士逃者甚眾，悉系北上新附。且訛言『北將盡欲投誠，故援剿右鎮(zhèn)賀世明船桅妝以粉色紅色為號』。功亦疑世明船桅之異，遂令姚國泰替世明統(tǒng)其眾。又遣張英諭林世用、魏標(biāo)、李泌、張魁，悉解兵權(quán)，為監(jiān)督。世用大憤，不日死。擢總理監(jiān)營翁天佑署左提督事。
十月初二日，后沖鎮(zhèn)劉進忠率其眾入黃巖海門所投誠。功聞報，馳令周全斌追之。全斌督快哨二十只，星夜飛趕。至海門，將城圍困攻打，進忠御之。忠恐成功大隊齊至，于半夜乘斌無備，開西門突圍而去。斌亦不追，拔其城，報成功。功擢黃昭為后沖鎮(zhèn)。
十一月初七日，成功破磐石衛(wèi)，分諸提鎮(zhèn)就汛養(yǎng)兵。
十二月，成功率眾劄沙關(guān)取糧。
順治十六年己亥（附永歷十三年）二月，成功仍回磐石衛(wèi)，調(diào)各提鎮(zhèn)至磐石聽令。
四月，成功眾至定海關(guān)。二十九日，入寧波港焚船。
五月初一日，退出。初四日，抵舟山烈港。
十八日，到崇明縣。守崇明總兵梁化鳳（系陜西西安府長安縣人）斂兵堅守，功欲順風(fēng)入瓜州。馮澄世曰：『欲進兵瓜州，必當(dāng)先取崇明，庶可流通蓄積以為外援』。功曰『崇明城小而堅，取之必遲延日月，反使瓜州有備，不如先取瓜州鎮(zhèn)。若得瓜鎮(zhèn)，則江南門戶已破，先截其糧道，是腹心有疾；然后乘勢取江南，則崇明不攻而自破』。外則修書遣監(jiān)紀劉澄，密通江南提督馬進寶。又差羅蘊章同張煌言為長江鄉(xiāng)道使，命顧忠前往探烏喇、寧古諸港路（顧忠，渾名瞎子，去八個月方回。時成功已入長江，敗績回廈。忠是以不果行）。隨問：『誰敢領(lǐng)先鋒印，以取瓜州』？建威伯右提督馬信向前曰：『信蒙藩主眷顧，爵居人上，并無寸功。今瓜州之地方險要、兵馬之多寡虛實，頗知其詳，愿為先鋒破敵』。成功壯其勇，喜曰：『公肯效力，此城必破』。即撥黃安、蔡文、黃昭、藍衍四將與統(tǒng)轄。又分四隊：周全斌居中，甘煇居左，翁天佑居右，萬禮居后；陳瑞龍諸鎮(zhèn)為接應(yīng)，或取木營、或斷攔江壩、或取談家州（在瓜州鎮(zhèn)之中，與瓜州柳堤炮臺相對）、或抄瓜州之后，而攻其城。
六月十四日，成功至焦山。時有鎮(zhèn)江操江軍門朱衣佐，雖然防范，不意功突至，又恃江中有「滾江龍」之?dāng)r，故馬信等一時舟師揚帆吶喊，旌旗蔽港，金鼓震天，惟有標(biāo)下巡江營都司羅明升督兵五百守談家州瓜鎮(zhèn)之中列炮與瓜州柳堤炮臺相對以待之。信督眾環(huán)攻，明升分頭死拒力戰(zhàn)。至炮盡矢絕，全軍覆沒（明升，山西人。丙戌歲，敕建祠于談家洲。今上南幸，念其忠勇，御書「奮勇致身」四字。令有司春秋祭祀）。信撥蔡文守之。乘勝，合周全斌師飄揚大進，悉為攔江壩所阻，不得前。全斌、張亮、陳大勝等令善泅水者十余人，漾去斬斷，遂無阻礙。揚帆直進，登岸列隊。朱衣佐聞報海賊至，即率游擊左云龍出御。全斌奮勇沖陣，連斬十余人。而馬信從其后攻城，韓英、楊祖以藤牌護身，首先上梯，江防同知徐騰鯨棄城遁。衣佐知城已破，無心戀戰(zhàn)，同左云龍欲走揚州。陳澤尾追至大表橋下，斬云龍，活擒衣佐。
十七日，陳瑞龍督諸鎮(zhèn)焚奪木浮營三座，長江與共（木浮營者，用大杉木結(jié)排，另用木為柵，內(nèi)架大炮十余門，從上流壓下，船遇之，一擊立碎）。
十八日，成功移屯瓜州，紀馬信、周全斌第一功。押朱衣佐見成功，功曰：『此腐儒也，殺之徒污吾劍，釋之足見我們宏度』。去縛，與衣服，放之歸。周全斌曰：『今瓜州已得，可乘勢速取鎮(zhèn)江，反掌之易。倘若遲緩，彼得深溝固守，徒費士卒』。成功然之，以援剿后鎮(zhèn)劉猷守瓜州，柯平督理江防事。
十九日，成功親督諸軍，進泊鎮(zhèn)江南岸七里港。二十二夜二更，直抵銀山下。寅時，傳令列陣，分為五隊而進。陳魁統(tǒng)鐵人逼柵，守銀山將見之，駭然不敢出戰(zhàn)；惟齊射之，箭不能入。鐵人冒死而進，柵遂破。全斌呼曰：『時不可失，乘此破竹之勢攻奪其城，必可得也』！即轉(zhuǎn)身首先向前，連砍數(shù)人，眾軍隨之。守鎮(zhèn)江總兵高謙聞賊攻銀山，領(lǐng)兵出援。遇全斌趕殺勢雄，不敢戰(zhàn)，斂兵入城。斌見謙怯，乘勢尾追，搶門而入，高謙與知府戴可進亦即投降。成功入城安民畢，加高謙為破虜將軍。以工官馮澄世為常鎮(zhèn)道，兵部主事李征為鎮(zhèn)江知府，監(jiān)紀林若霖為理刑。荊州衛(wèi)糧船十四只來降，功大悅，擢其首李文正為衛(wèi)指揮，其余各授以千百戶之職。太平府守將劉世賢遣人獻城，功加為鎮(zhèn)南將軍，令羅蘊章帶所部去太平協(xié)守。揚州文武各遁，城空；百姓彩旗羊酒，前到鎮(zhèn)江請師。功受其款獻，厚待父老，給示嚴禁與之歸。
六月二十七日，成功議興師取江南。參軍潘庚鐘曰：『今既一鼓而克瓜鎮(zhèn)，是則江南門戶已破。雖軍聲大振，天下?lián)u動，未可驟然進兵。當(dāng)暫住瓜鎮(zhèn)，遣將分據(jù)淮陽諸郡，扼其咽喉，收拾人心，窺其釁隙，然后大隊齊進。況北都滿、漢兵民人等不下百萬，一旦糧道斷絕，待哺不足，兩月之間，其兵必潰、其民必亂。如此可不勞而定，此正曹公之所以取勝于官渡也』。馮澄世曰：『江南城池廣闊，進攻不易。不如且聽庚鐘之謀，駐劄瓜鎮(zhèn)，據(jù)其險要，斷其糧道。一面收拾人心，一面遣人從間道報捷請旨，命李定國等合師，乃為上策』。成功曰：『不然，時有不同耳。昔漢祚改移，群雄分據(jù)，袁、曹爭勝，故曹操常以算勝。我明朝歷年三百，德澤已久，不幸而有甲申之變，以致百姓遭殃，庸臣剝削、鄉(xiāng)紳欺凌，四海鼎沸。彼得假其時，排闥入關(guān)，鼠竊烏合，狐假虎威。今大兵一至，自然瓦解。若不進兵，恢復(fù)舊業(yè)，呼召天下豪杰，是自老其師。倘征各省兵馬齊至，首尾合擊，我勢豈不自孤？況太祖昔日一得廖永忠、俞通海等水師，乘勢奪釆石而并金陵。破竹摧枯，正貴神速耳』！遂不聽二人之言。周全斌同鎮(zhèn)江降將高謙守鎮(zhèn)江，遣人招撫江南、江北。二十九日，義師陳文達等統(tǒng)船二百余號歸成功，功授以指揮向?qū)?，句容、儀真、六合、浦口、寧國、池州、滁州悉遣人納款。
七月初二日，功用太牢祀天地，并告太祖、列圣曰：『成功痛恨中原陸沉，不敢偷安，請命恢復(fù)，重興故土。伏祈在天之靈，默加佑相』。初三日，祭江。初四日，揚帆直犯江南。初七日，至觀音門，以黃安為水師總督，督洪善等船泊三叉河口，御蕪湖、釆石諸隘。
十一日，功由鳳儀門登岸，領(lǐng)甘煇、馬信等數(shù)十騎、侍衛(wèi)親隨數(shù)百人，繞觀鐘山，采踏地勢。潘庚鐘曰：『如此山川形勢，龍幡虎踞，真帝王之邦，太祖所以一得而興。今天資藩主瓜鎮(zhèn)，神速進兵，倘一鼓而下，迎駕西來，中興指日』。功點首曰：『然。我于昔日茍徇諸將臆見，日事爭戰(zhàn)于邊海，何日得望中興乎？爾等諸將，各協(xié)力齊心，千載一時！得此，居中調(diào)度，便可號召天下英杰，正所謂不入虎穴，焉得虎子』。
十二日，成功率諸文武祭太祖，哭奠列宗畢，令甘煇、余新劄獅子山；萬禮、楊祖劄第二大橋山上；以翁天佑為救應(yīng)，御鳳儀門要路；馬信、郭義、黃昭、蕭拱宸屯劄漢西門，連林明、林勝、黃昌、魏雄、楊世德諸營壘。又令陳鵬、藍衍、陳魁、蔡祿、楊好屯劄東南角，依水為營；劉巧、黃應(yīng)、楊正、戴捷、劉國軒屯劄西北角，傍山為壘，連周瑞、林察、張名振等營。又令張英、陳堯策、林習(xí)山屯劄岳廟山，連諸宿鎮(zhèn)護衛(wèi)成功大營。各設(shè)鹿角了望，深溝木柵防御。江南一時震動。
總督管效忠初聞瓜州失守，繼報鎮(zhèn)江又陷，正在調(diào)集各處兵馬，忽聞海寇臨境。登城觀望，見旌旗閃爍，金鼓鬧轟，未敢出敵，閉門避鋒。陡報操江軍門朱衣佐單騎至城下，隨開門延入，細詢始末。衣佐曰：『海賊雖是猖獗，其眾不過數(shù)萬、其船不過數(shù)百。瓜鎮(zhèn)之失皆由一時無備，故遭所破。今可速遣人卑辭寬限，以驕其志。然后設(shè)守御之策，征援兵破之』。管效忠然其言，即遣能言者前往成功營中，限期納款。成功督諸鎮(zhèn)據(jù)險開壕，參軍潘庚鐘曰：『細觀城內(nèi)，必然空虛，可令四面攻擊，齊倚云梯，此城必然可得』。成功深以為然。正發(fā)令各提鎮(zhèn)預(yù)備云梯、木牌、布袋，以便攻城，忽報王秀奇送城內(nèi)納款人到營請見。功令之入，其人叩稟曰：『大師到此，即當(dāng)開門延入。奈我朝有例，守城者過三十日，城失則罪不及妻孥。今各官眷口悉在北京，乞藩主寬三十日之限，即當(dāng)開門迎降』。功允其請，而厚賞之；復(fù)諭之曰：『本藩攻此孤城，不過一腳尖耳。既然來降，姑準(zhǔn)其寬限者，蓋欲取信于天下也。若至期不降。攻入之時，寸草不留』！差者叩首而去。潘庚鐘曰：『此乃緩兵之計，不可憑信。可速攻之』！成功曰：『自舟山興師至此，戰(zhàn)必勝、攻必取，彼焉敢緩吾之兵耶？彼朝實有定例，爾勿多疑』。庚鐘曰：『孫子有云：「辭卑者，詐也；無約而請和者，謀也」。欲降則降，豈戀內(nèi)顧？決是城中空虛。速為進兵攻之，乃為上策』。功曰：『古者攻城為下，攻心為上。今既來降，又準(zhǔn)其約，若驟然攻之，彼心不服。俟其不如前約，然后急攻，莫謂城內(nèi)人心悅服，且使天下皆知我行仁義之師。況太祖皇陵在此，亦不宜震動也』。功實以江上兩次之捷，遂不聽庚鐘之言。發(fā)令諸提鎮(zhèn)，嚴防謹守。日則了望，夜則伏路，金鼓之聲，日夜不息，守困以待其降。管效忠得差回報允限之言，喜曰：『此乃朝延之?！弧ｋS密檄附近救援。
十八日，有漕標(biāo)副將梁化鳳率援剿騎兵五百經(jīng)過，探知海寇犯境，遂入城請見。憤曰：『諒此狐鼠之輩，妄自猖橫；且彼孤軍深入，焉能久??？俟其銳氣稍懈，一鼓破之』。效忠撫其背曰：『此賊之破，專賴將軍』?；P躍然曰：『食君之祿，當(dāng)死王事，豈敢臨難茍免』？忠留其協(xié)守（鳳，陜西西安府長安縣人）。惟化鳳日夜上城觀望，見其營壘，步步相關(guān)，首尾相應(yīng)，無計可施。偶巡到東北角，見一營人馬屯劄在白土山下，稍?？善疲荒尾坏眉粗?。忽思此處原有城門，名曰「神策門」（今此門改為得勝門），因出入者少，故壘塞之。不如將此門乘夜挖開沖出，方為勝計。二十一夜三更時分，化鳳率兵挖開城門。天色微明，率騎兵五百突出。果然此營以非沖要之地，無甚關(guān)防，其伏路、了望俱各疏略。忽輕騎直至，疑為天降，披掛不及，遂大潰?；P率眾追殺，至余新營前。新督兵出戰(zhàn)，各營列陣以看。因前在鎮(zhèn)江，周全斌奪城，各鎮(zhèn)爭功，互相攻訐，功怒，有『不得吾令，擅自進兵者，罪之』之語，不敢向前對敵。俄而新敗，投蕭拱宸。鳳乘勢沖入，蕭拱宸接戰(zhàn)，當(dāng)不得箭如雨下，亦敗而遁。時萬禮在橋頭山，欲來救援，而化鳳已收兵矣。總督管效忠接『梁化鳳乘夜挖開城門通賊』報，效忠曰：『梁將軍素心忠貞，決無是事，其中別有隘情』。乃差人偵看。隨即親率將士登城，飛報東北角廝殺，隨開門接應(yīng)，出劄城外。
二十二日，甘煇、林勝、潘庚鐘等勸成功暫抽兵將出觀音門，相機以圖再舉。功曰：『小挫銳氣，便欲思退；明日正欲觀諸君建功耳』。令萬禮諸軍勿動，調(diào)馬信、吳豪、韓英由水路抄其后，姚國泰、楊祖、藍衍、楊正抽屯山上，甘煇、張英伏在谷內(nèi)，林勝、陳魁列于山下，陳鵬、蔡祿往觀音門接應(yīng)救援。
二十三日，化鳳率驍騎直逼左先鋒鎮(zhèn)楊祖，祖奮勇力戰(zhàn)。諸將見成功，張蓋在山觀敵，未有號令，不敢擅出。俄而祖敗，藍衍戰(zhàn)死，功方令蔡祿、陳鵬往援。奈山高行遲，而化鳳又從山上馳下，鵬與祿軍亦大潰。效忠另遣別將，繞山之背，合化鳳之師。時甘煇、張英伏谷內(nèi)，未得號令，遂為所困，乃分頭御敵。英傷箭而死，獨甘煇力戰(zhàn)不退，手刃數(shù)十人，左右咸亡，亂箭齊集，乃大叫曰：『我甘國公也，勿射，可擒去請功』！遂被擒?；P揮騎乘虛沖殺，諸鎮(zhèn)營壘咸皆搖動，萬禮力御，被亂箭射死。未及戰(zhàn)者，見山上黃蓋尚在，不敢救援，亦不敢奔走。林勝見蔡祿敗下，遙觀黃蓋尚在山上，又不發(fā)號令，急喚中協(xié)金岸、領(lǐng)兵康龍曰：『敵人雖勝兩陣，實無多騎，藩主之不發(fā)號令而齊擊者，謬也！爾二人可統(tǒng)兵出敵，我自督后軍接應(yīng)』。岸與龍二人飛奔出營，與化鳳大戰(zhàn)，未分勝負。忽東門騎兵突出合攻，林勝（粵之澄海人，最雄偉多武藝）轉(zhuǎn)頭御之。而魏雄戰(zhàn)死，眾潰，勝不能止，全軍皆沒。成功在山上觀戰(zhàn)，見蔡祿等敗，囑庚鐘曰：『爾立蓋下，代吾指麾，不可去蓋。吾下山，催水軍從后抄殺』。隨帶健將十余猛，下快哨，欲催水軍。時值潮退，無奈駕至江心，遙望諸軍披靡不堪，隨飛帆出鎮(zhèn)江矣?；P合城內(nèi)諸軍，見山上黃蓋，指曰：『擒賊當(dāng)擒王』！隨揮軍殺來。奈矢石如雨，不得上。陳魁因林勝受敵，抽兵繞道而退。見騎兵逼成功營壘，即趨援?？屑?，諸軍悉赴水死?；P又合師環(huán)攻，山中四面受敵，潘庚鐘揮劍督護衛(wèi)死戰(zhàn)，亦皆覆沒。
化鳳收軍奏凱，效忠出迎，問曰：『前夜將軍挖城出兵，何不通知，以慰眾懷』？化鳳頓首曰：『成功積寇，一時猖獗，瓜鎮(zhèn)已破，人心搖動。桀黠狡獪之徒，多有異念。安保城內(nèi)無有為之偵探者？故不敢請命者，恐泄其機也。今日之勝，正所謂「出其不意，而攻其無備也」。其擅出師之罪，望乞赦宥』！效忠曰：『古者大夫出使，茍有利于國家社稷者，專之可也。況此大捷，自當(dāng)奏聞。但乘摧枯拉朽之勢，恢復(fù)瓜鎮(zhèn)，非公不可，公勿卸甲』！化鳳即領(lǐng)兵而行，并請順途欲歸崇明，以防余熾；效忠然之。即奏：『江南之捷，破成功者，乃崇明總兵梁化鳳也』。世祖大悅，欲召化鳳陛見。因海疆未靖，命下令畫工圖形進覽，即擢為江南提督。
二十四日，功至鎮(zhèn)江。令全斌駕快哨載敗兵，撈救殘卒。再令柯平，亦著快哨沿江救載。忽報黃安全隊至，所有殘敗將士，悉賴載歸。繼而馬信、陳堯策、王秀奇、林習(xí)山、張德、周鶴芝、張名振、周瑞、姚國泰、劉巧、林明、黃昭、郭義、蔡祿、楊祖、陳鵬、吳豪、楊正、馮澄世、蕭拱宸、黃應(yīng)、程應(yīng)璠、張行、李纘元、蔡鳴雷、蔡政等，陸續(xù)俱回。死事者：甘煇、潘庚鐘、萬禮、張英、林勝、藍衍、陳魁、李泌、楊標(biāo)、魏其志、林世忠、張廷巨，洪復(fù)、吳賜等十四大將；其余標(biāo)下將，不可勝計。功大慟，謂三軍曰：『是我欺敵，非爾等之罪也』！
二十六日，報『騎兵云至，沙船亦出』。功令劉猷與周全斌殿后。二十八日，功先行，出泊排沙嶼。諸將棄瓜鎮(zhèn)，或居三磐山、或往舟山。
八月初一日，成功師回狼山上沙。初四日，泊吳松港。初八日，至崇明港，議攻崇明城，遂架大炮攻擊。城崩數(shù)十丈，鎮(zhèn)將梁化鳳于隨崩處隨筑備御；并造木馬釘，叉排置崩處。十一夜，齊倚云梯，擊死正兵鎮(zhèn)韓英、監(jiān)督王起俸等數(shù)十人，方退。
十三日，議欲再攻崇明。周全斌曰：『城小而堅，難以驟破。雖得亦無用，徒損士卒耳』。適蔡政同馬進寶差劉秉忠回師。成功見謀不遂，乃回師。
十八日，至浙江，擢楊富為正兵鎮(zhèn)。分派各提鎮(zhèn)就溫、臺、舟山各港地方屯劄征餉。
九月初三日，成功開駕。初七日，到廈門。以江南出師，損兵折將，無尺寸功，修表遣李明世從龍門間道達行在，自貶王爵，仍用「招討大將軍印」。
甘煇力戰(zhàn)，見陳謙等盡亡，自稱「甘國公」被擒，見總督管效忠。忠令煇跪，煇不屈。效忠責(zé)之曰：『為將自當(dāng)戰(zhàn)死。不能戰(zhàn)死而被擒，即當(dāng)投順；何敢抗禮？豈以吾劍不利乎』？煇曰：『吾豈不知大丈夫當(dāng)死沙場？但大廈已傾，非一木可支。若默默與士卒同偃臥于荒坵，是所不愿耳！吾今聲言而來者，正欲知我之死處也』。效忠見其抗壯勇烈，欲其降，乃令降將余新勸之。煇見新至，裂眥大罵曰：『余新匹夫，枉生天地之間。兵敗投降，有何面目見我？爾今雖降，亦不能久活！我甘國公，頭可斷而志不可易也』！伸腳便踢，罵不絕口，遂見殺。徐而余新亦被害。
十月，報『援剿鎮(zhèn)劉猷在溫州征餉，水退，船擱淺，被溫州總鎮(zhèn)督騎兵突至，力戰(zhàn)全軍覆沒』。功大嘆惜，令恤其家。
十二月，報『逮提督馬進寶入京勘問，又將軍達素督三省水師會剿兩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