眾所周知,“金庸”是香港報人、武俠小說家查良鏞先生的筆名,時至今日,原名早已被筆名的光芒遮掩,遠不如筆名傳播之廣、影響之深。而在他為數(shù)眾多的著述之中,用原名出版的第一本書是與人合著的《獻給投考初中者》,但這并非文學作品。
第一篇署名“查良鏞”的見報文章,是1946年12月5日發(fā)表在《東南日報》第三版上的《英國最近的外交政策——艾德禮表示支持聯(lián)合國》,這是金庸在《東南日報》社做記者兼英文翻譯工作時,翻譯倫敦《泰晤士報》記者斯蒂特的一篇稿子,因是譯作,故署名為“查良鏞譯”。
署名“查良鏞”原創(chuàng)的第一篇見報文章是《訪問東方的劍橋大學——浙江大學》,刊于第一篇譯作發(fā)表的次日1946年12月6日《東南日報》青年版第十九期,這也是金庸工作之后,作為外勤記者的第一篇訪問記。
金庸在《東南日報》時期,所發(fā)表的采訪稿和譯稿寥寥可數(shù),但署的都是原名,譯稿則多加一個“譯”字。比較而言,這類文章都是金庸更為重視的,寫作態(tài)度也更為嚴謹。這種署名方式,也始終體現(xiàn)于以后他的各種文章中。
在《大公報》時期,他署名“查良鏞”寫的第一篇評論是1948年6月11日的《牧童·戲子·鍛工·參議院》,但真正第一篇具有獨立意義標志的社評,是發(fā)表于1948年12月13日的《論美軍登陸護僑》。其后,1949年6月25、26日的《從國際法看新中國政府的承認》,1949年11月18日、20日的《從國際法論中國人民在國外的產(chǎn)權》,以及1950年11月13、14日的《從國際法論援朝志愿部隊》,都是涉及國際法的重量級社評,引起了梅汝璈的注意,促成了金庸第一次北京之行。同樣,具有重要意義的譯文,金庸也是署名“查良鏞”而非“查理”“鏞”等,“查良鏞譯”的第一篇是1948年4月18日的《東西之間的義大利》(現(xiàn)通譯意大利),其后則有《英國有多強》《蘇聯(lián)的力量》等等,都可以看出金庸對署原名的文章的重視。
《從國際法看新中國政府的承認》
自著署“查良鏞”,譯著則多加一“譯”字,唯一的例外是在《大公報》1948年6月25日發(fā)表的《美國的議員們》,署的是“查良鏞譯述”。有譯有述,與今日的編譯相仿。
查良鏞一生之中,除了用原名發(fā)表作品,使用最多的就是金庸,至于其他的筆名,恐怕就知者不多了。本文將按照報刊發(fā)表時間的先后順序,一一梳理如下。
(一)查理
這是金庸使用的第一個筆名。
金庸在衢州中學上高二時,給《東南日報》投稿,文章題目叫《一事能狂便少年》,登在該報的“筆壘”副刊,時間是1941年9月4日。這是金庸文學生涯中第一篇登報的文章。標題取自王國維七律《曉步》:“興來隨意步南阡,夾道垂楊相帶妍。萬木沉酣新雨后,百昌蘇醒曉風前。四時可愛唯春日,一事能狂便少年。我與野鷗申后約,不辭旦旦冒寒煙。”
《一事能狂便少年》
筆名“查理”據(jù)說是金庸的老師給他取的,“查”是本姓,配一“理”字,則透出濃濃的洋味。如此中西結合,不知是否另有含義。
在《東南日報》主持的第一個欄目是《信不信由你》,署名都是“查理”,從1946年11月27日至1947年2月21日,共十一期,三十六篇小故事。
《信不信由你》
查理的筆名從1941年初次投稿《東南日報》起,到上海時期的《時與潮》雜志還在使用,一直用到1949年金庸第一次離開《大公報》前夕止,最后一篇是1949年8月5日的《不健康的政治人物》。
用于自著,署“查理”;用于翻譯,則署“查理譯”。
(二)宜
金庸在《東南日報》副刊主持的第二個欄目是從“東南周末”第三期開始的《咪咪博士答客問》,從 1947年4月12日至1947年7月19日,共十五期,每期一般回答八至十個小問題,類似腦筋急轉彎。
《咪咪博士答客問》
這個欄目第一期,署名“宜”,其余則署名“鏞”?!耙恕弊质恰耙藢O”“宜官”的簡稱,流行的說法是金庸的祖父給他取的小名,筆者認為,“宜”字的稱謂類似“可心”,金庸的降生滿足了祖父多子多孫的愿望,稱心如意,順口就叫金庸做“宜孫”,是一種昵稱。而他人則稱“宜官”,所加“官”字是海寧地區(qū)對小孩子的美稱。2000年第一期《收獲》雜志“人生采訪”專欄發(fā)表了金庸一篇帶有自傳性質的散文《月云》,小主人公的名字就叫宜官。
署名“宜”的小欄目,還有從“東南周末”第九期1947年5月24日開始的《看你聰明不聰明》,性質與《咪咪博士答客問》相近,只不過問題的答案藏在同版面的某個角落,需要讀者去尋找。
在《大公報》時期,沒有單獨署名“宜”,只有幾篇署名“宜譯”,寫關于體壇的逸話,因為當時金庸正交替使用“查理”等幾個筆名,翻譯1948年在英國倫敦舉行的世界運動大會的新聞,人手不足,拉來“宜”幫忙。
(三)鏞
“鏞”字是本名“查良鏞”的簡稱,采用本名字數(shù)遞減的署名方法,在當時《東南日報》上是很普遍的方式。同在《東南日報》的高陽,本名許晏駢,字雁冰,除了署本名,也常署“晏駢”。在高陽之前,有一位國際新聞的編輯楊雁冰,為了避免名字混淆,高陽盡管在副刊上發(fā)表文章,與楊雁冰的國際新聞不是同一個版面,但也未曾署“雁冰”,直到楊雁冰離開之后,高陽才在副刊署名“雁冰”或者只署一個字“冰”?!扮O”也是這種情況,但金庸并沒有遇到同名情況,所以,并未署“良鏞”,只署一個字“鏞”也不會與其他人混淆。
在《東南日報》上,從1947年4月19日“東南周末”第四期《咪咪博士答客問》第二期開始署名“鏞”。從1947年7月31日“東南風”第三百三十九期開始的小欄目《咪咪錄》,也是署名“鏞”,《咪咪錄》共連載五十期,每期不足百字,一問一答。
《咪咪博士答客問》
“鏞譯”的文章,則始自1948年11月15日《大公報》的《賽珍珠談中國米價》,譯自《聯(lián)合國世界》。金庸用“鏞”這個筆名譯了很多文章發(fā)表,其中包括長篇《我怎樣成為拳王——喬路易自傳》,從1948年12月10日連載到1949年3月16日,共四十七期,這是1948年11月8日起在美國《生活畫報》刊載的世界重量級拳擊冠軍喬路易的生活史。最后一篇“鏞譯”是1951年1月27日發(fā)表的《瓦維洛夫談他的工作》。
《我怎樣成為拳王——喬路易自傳》
(四)白香光、香光、光
金庸在杭州東南日報社做記者期間,同時也往上海的《時與潮》雜志社投稿,在1947年5月1日《時與潮》副刊中,有兩篇金庸的譯作,一署“查良鏞譯”,一署“查理譯”,但該期還有一篇“白香光”譯的《萬能衣服》,這是目前發(fā)現(xiàn)最早的一篇出現(xiàn)署名“白香光”的文章。
1947年5月16日《時與潮》半月刊第二十七卷第一期,也出現(xiàn)署名“白香光”的文章《美國夢想著帝國》。
1947年5月31日《東南日報》副刊“東南周末”第十期出現(xiàn)一篇《自由職業(yè)者》的小品文,寫了醫(yī)生、律師和強盜三種人的三個笑話,署名“香光輯譯”,首次出現(xiàn)“香光”字樣;1947年6月28日“東南周末”第十四期又出現(xiàn)一篇《古文觀止》,輯錄了“早降黃巢”、“不求聞達”和“決干太湖”三個段子,署名“香光輯”;署名“白香光”三字,是從1947年7月5日“東南周末”第十五期開始,至十七期結束,共三期的小欄目《成人的游戲》,介紹了三款適合大人玩的游戲。
1947年10月6日,金庸向東南日報社提呈辭職信,《東南日報》最后出現(xiàn)“白香光譯”的文章是1947年10月23日的《求愛的禮節(jié)》,不知原作者是誰,其后,帶有“白香光”字樣的署名再也沒有出現(xiàn),此時的金庸已經(jīng)來到了上海,并在《時與潮》半月刊做了編輯,譯作很多。
1948年1月1日《時與潮》半月刊第二十九卷第四期上,發(fā)表了兩篇翻譯文章《日本對和會要求的秘密文件》和《日本天皇的命運》,分別署“查良鏞譯”“宜孫譯”,但署“宜孫譯”的文章內頁卻印成了“白香光譯”。
《時與潮》最后一篇署名白香光的文章是發(fā)表在副刊第十卷第一期的《自然界的最大奇跡》,其后金庸離開《時與潮》,白香光又一次隨金庸一起消失,真的僅僅是巧合嗎?
金庸離開上海,去了香港《大公報》工作,“白香光”不請自來。這一次,可說真相大白。
1948年9月6日,《大公報》開始連載冷揚的短篇小說《記者之妻》,署名“白香光譯”。冷揚,即美國小說家達蒙·魯尼恩(現(xiàn)通譯)。《記者之妻》發(fā)表后,引起了讀者的極大興趣,1948年9月14日《大公報》的“答讀者問”中,有一位署名海秋的讀者好奇地問:“白香光是誰?是先生呢還是小姐?有名的還是沒有名的?這篇登完之后,還能再登其他類似的么?”
回答是:“白香光是先生,他還年輕,未享盛名,但在我們看來,他對英文的了解程度以及他翻筆的流暢,比時下知名之士并不差。這篇已登完,還會登類似的?!焙髞砉辉?948年11月23至28日,又刊登了一篇《會一會總統(tǒng)》,署名依舊是“白香光譯”。
在《大公報》上,還有1948年9月26日署名“白香光”的《二十六個字母的秘密》,1949年3月5日署名“香光”的《最完美的容貌》,1949年4月16日署名“香光譯”的《戀愛讀本之一袋里只有五毫子》,1949年5月29、31日署名“光譯”的《對作家的嘲笑》等等數(shù)篇。1950年9月4日,刊登的《世界名導演蒲多符金》,是白香光留下的最后一篇文字,從此報端不見白香光。
筆者鍥而不舍地一路追蹤“白香光”的蛛絲馬跡,只為證明“白香光”就是金庸的另一個筆名,確鑿的證據(jù)還是冷揚的翻譯小說。
1956年4月,三育圖書文具公司出版了一部“滑稽諷刺小說”,書名是“最厲害的家伙”,這是一部短篇小說集,署名是“丹蒙·倫揚作/金庸譯”。該小說集共收錄七篇,篇名依次為:《吃飯比賽》《檸檬少爺》《記者之妻》《十二槍將》《最厲害的家伙》《超等大腳》和《戀愛之王》。
通過對比其中的一篇《記者之妻》,發(fā)現(xiàn)竟與白香光在《大公報》上的文字一字不差,金庸此時已經(jīng)聲名鵲起,不可能公然抄襲別人的作品。這只能說明一件事,就是曾經(jīng)深深隱藏的白香光,就是金庸本人。此書除了把“冷揚”重新譯作“丹蒙·倫揚”,金庸并沒有重新修訂譯文,但不知為何,并沒有收錄《會一會總統(tǒng)》。
《記者之妻》
1981年3月1日,《南洋商報》在副刊“小說天地”連載完金庸的武俠小說《連城訣》之后,開始連載“滑稽諷刺小說”系列,署名“D. 倫揚著/金庸譯”,正是《最厲害的家伙》一書收錄的七篇,連載篇目的次序都沒有改變,第三篇《記者之妻》赫然在目,而文字又是原封不動。
“白香光”是金庸的筆名之一,已是毋庸置疑,不過到底有什么含義,恐怕已無從考證了。
(五)宜孫、徐宜孫
在1947年11月1日的《時與潮》半月刊里,第一次出現(xiàn)“宜孫節(jié)譯”的文章,很明顯,“宜孫”是“宜”的延續(xù),用的是祖父對他的昵稱。
金庸在此雜志中輪流使用了四個署名:“查良鏞”“查理”“白香光”,這都是杭州時期的老班底,還有一個新署名就是“宜孫”,用于“節(jié)譯”和“譯”的稿件。
金庸在半月刊里發(fā)表稿件最多的一期,是1947年12月16日的第二十九卷第三期,共有四篇文章:署名“查良鏞”的《資本主義與世界和平》、署名“宜孫”的《社會主義與共產(chǎn)主義》、署名“白香光”的《巴勒斯坦怎么分治》,以及署名“查理”的《法國饑饉的原因》,都是譯作。
“宜孫”這個筆名,首現(xiàn)于1948年5月19日《大公報》的一篇《蘇聯(lián)十四人》,到了金庸武俠小說遍地開花之時,《武俠與文藝》《藝與文》等雜志轉載武俠小說,也用過“宜孫”署名。
“徐宜孫”則僅見1948年9月13日《大公報》的《香港的自由貿易》?!靶臁毙诊@然來自金庸的母親姓氏。
(六)良鏞
金庸啟用筆名“良鏞”,卻比簡化到單署一個“鏞”字要晚。最早一篇是《大公報》1948年5月22日的《市政的進步》,后來金庸交替署名“查良鏞”和“良鏞”發(fā)表國際社會新聞或風云人物的評論文章。最后署名“良鏞”的是1951年2月1日和2日發(fā)表的《國際札記》,之后金庸離開《大公報》,這個署名隨之而去,等到金庸再度歸來,這個署名卻沒有隨之而回。
1948年5月25日的《簡潔新聞》是唯一署名“良鏞”的文章。同年7月23日開始,金庸使用“良鏞”這個筆名,開始輯譯《世運前奏曲》一系列體育賽事的新聞,但這個筆名也僅使用了一次而已。
(七)小渣、小喳、小查
在1948到1949年之間,正是金庸在《大公報》發(fā)軔的兩年,除了上述一些常用筆名或署名,還零星散見有署名“小渣譯”“小喳”“小查輯譯”等填報縫的小文章,恐怕也與金庸脫不了干系,尤其署名“小查”的文章,混雜在署名“良鏞”“查理”漫談世運的文章之中,更可確認就是金庸。金庸當時在報社是小字輩,老報人都很隨意親切地稱他“小查”(讀如“茶”,而非讀如“渣”的正音)。
(八)樂宜
金庸離開《大公報》之后,就職于《新晚報》。在該報上,以“樂宜”的筆名,翻譯美國記者賈克·貝爾登寫的長篇紀實報道《中國震撼著世界》,從1950年至1951年9月22日,共連載三百四十一期。其后該書由香港文宗出版社結集出版,分為上下兩冊,1952年3月初版兩千冊,三個月后再版,又印了一千冊。
《中國震撼著世界》
最后用“樂宜”筆名翻譯的是英國記者R. 湯姆遜的《朝鮮血戰(zhàn)內幕》,從1952年1月20日至1952年6月5日,共連載了一百三十八期,也由香港文宗出版社結集出版。
筆名來歷不詳,可能也是“宜”的含義延續(xù)。
(九)溫華篆
溫華篆如同白香光一樣,也是一個不見提及的名字。
確認這個名字是金庸,不必像追尋白香光那么麻煩,因為接著《朝鮮血戰(zhàn)內幕》連載的,就是署名“溫華篆”的三部短篇小說譯作,又是丹蒙·倫揚的作品,從1952年6月6日開始,連載二十七期,三篇小說名字是《馬場經(jīng)紀》《神槍大盜》《開夾萬專家》,譯筆與《記者之妻》諸篇如出一轍,也使用了一些香港本土方言,筆調風趣幽默,更易使讀者接受。這個筆名最為典雅又富有書卷之氣,但來歷不詳。此三篇也沒有收錄到《最厲害的家伙》之中。
(十)姚馥蘭
姚馥蘭,是“你的朋友”(your friend)的英文音譯,是金庸在《新晚報》主持副刊“下午茶座”所使用的一個女性化的筆名,據(jù)說是為了沖淡副刊過重的男性氛圍。金庸用此筆名寫了影評專欄“馥蘭影話”。
1952年8月21日,是“馥蘭影話”的最后一篇,題為《姚馥蘭小姐的信》,信中說:
我明天要走了……關于繼續(xù)寫影話的事,你催催子暢,要他快些開始,他這個人這件事也想做,那樣東西也想學,整天忙忙碌碌,而且又愛玩,你不催他,他是不會動筆的……子暢這個人有時想法很公子哥兒氣,可能與你的版面不很調和,如果他一定堅持這樣寫,你可以多和他談談,要他多聽聽別人的話,自己不要太驕傲了,總之要設法使我們的影話是不偏不倚最最公正的……
這里“不偏不倚最最公正”的夫子自道,恰是日后《明報》的辦報宗旨。金庸最初在《長城畫報》寫“特稿”,還在用這個筆名。
(十一)林子暢
姚馥蘭小姐走了,1952年8月22日,“子暢影話”如約登場,作者“林子暢”在第一篇《關于〈城市之光〉的故事》中即說:“我生平做過許多笨事,大概答應姚馥蘭小姐來接替她寫影話的工作,要算是最笨的事之一。因為大家想念姚小姐……”使了評書里慣用的“書接前文”修辭技巧。
金庸以“林子暢”這一筆名,一直將影話寫到1953年2月16日,最后一篇是《再談孽?;ā罚谟霸捵詈笳f:
讀者們看到這篇影話時,我正在火車中,因為我要到杭州上海一帶旅行一趟,看看同學朋友,看看電影和各種戲劇,再拍一些風景照片,預定一個月回來。
但事實上,慣寫一諾千金的大俠的金庸,這回卻失約了!他并沒有再回到《新晚報》,而是又回到了《大公報》。這個筆名也曾出現(xiàn)在《長城畫報》的“特稿”上,在姚馥蘭之后、林歡之前。
(十二)蕭子嘉
金庸重回《大公報》,自1953年4月28日開始寫“每日影談”專欄,第一篇是《蠟像院魔王》,署名“蕭子嘉”。
《蠟像院魔王》
影談內容與《新晚報》時期相同,每天一談,“蕭子嘉”一直寫到本年年底,在1953年12月30日、31日,用兩期發(fā)表了《與姚嘉衣兄一夕談》,又如姚馥蘭和林子暢的交接班一樣,故技重施,蕭子嘉煞有介事地對姚嘉衣說,他明年所屬的公司要擴充海外業(yè)務,想多做點生意,有許多工作派給他,沒有時間天天寫影談,所以請姚嘉衣幫忙。姚嘉衣推辭說不會寫文章,但蕭子嘉卻說,“家常閑話式的影‘談’”,一定會比他“板起了面孔的影‘評’受讀者歡迎”,并答應姚嘉衣,“假如生意賺了錢,一定請他和他的女朋友看戲吃飯”,姚嘉衣也就順水推舟、欲拒還迎地答應了下來。當然,蕭子嘉不會蝕本,對承諾姚嘉衣的條件“很放心”:“因為第一,明年做生意賺錢希望很少;第二,像他那樣牙擦的人,不見得會有什么小姐愿意做他的女朋友!”
(十三)姚嘉衣
蕭子嘉消失不見,姚嘉衣閃亮登場。當然,姚嘉衣還是金庸的一件“馬甲”。
姚嘉衣并沒有立刻寫影談,而是在1954年1月10日起,開辟了電影信箱專欄,用于回答讀者關于電影的若干問題,甚至瑣屑到要回答明天上映什么影片、好不好看,姚嘉衣又不得不在同月30日開辟出小小一塊方寸之地,來預告“今日電影”,寫上百多字簡要影評?!半娪靶畔洹睂谖哪┦鹈唽憺椤凹我隆保健敖袢针娪啊蔽哪┦鹈喡猿梢粋€字“嘉”了。因署名都在文章之后,并未署名在文章標題之下,故“嘉衣”“嘉”不單列。
姚嘉衣在1954年2月7日才正式開寫“影談”,第一篇是《相愛與諒解——談歡喜冤家》,不單談電影,也談及平常朋友們的閑聊,不像蕭子嘉那么勤勞,沒能保證每天一篇,但卻寫了很多長文影評,如1954年3月18日、19日的《漫談紅樓二尤》,5月9日、10日的《甲必丹之女——談亂世英雌》,5月21日、22日的《高爾基與電影》等,至少兩天才能談完,“談”興之濃,是遠超蕭子嘉的,在影談后期,1957年2月15日至17日的《談碼頭風云》,3月17日至19日《談戰(zhàn)爭與和平》都要談三期,還尤未能盡興。
《相愛與諒解——談歡喜冤家》
姚嘉衣的最后一篇文章是1957年7月5日的《談舊片的重映》,“影談”還在繼續(xù),但姚嘉衣已經(jīng)悄然離去。
(十四)暢
最早一篇署名“暢”的文字,出現(xiàn)在1953年7月1日《大公報》的“今天廣播音樂”專欄,題目是《〈蜂飛〉及其他》,一篇介紹當日廣播電臺播放的節(jié)目內容,應該是金庸的臨時客串。
在署名“姚嘉衣”的影談連載期間,有三篇文章沒有署名,但文后印有一個“暢”字,大概是金庸的即興之作。一是1954年3月8日的《傅石婚禮花絮》,簡潔報道長城電影公司傅奇和石慧的婚禮花絮。同月15日的《請動動腦筋》和16日的《單車比賽》,則又玩起了《東南日報》時期《看你聰明不聰明》的把戲。
(十五)子暢
《大公報》從1954年7月18日開始連載美國劇作家J. 勞遜的《美國電影分析》,連載至1954年10月20日結束,中間在9月25日至10月3日,因譯者生病而暫停了九天,共連載了八十六期。每期均沒有署名,僅在結束的最后一期,印有“子暢譯”。
《美國電影分析》結束后兩日,在22日,發(fā)表了一則“預告”,“本刊日內即將刊登《幸?;橐鲋v座》連載,該文為法國著名作家安德萊·莫洛亞所作……本文已由子暢先生譯出,不日刊登”。兩天之后,自1954年10月25日起,即開始連載,共連載七十四期,至1955年1月10日結束。
《幸福婚姻講座》
這是“子暢”這個筆名的最后一抹余暉。
(十六)金庸
千帆過盡,亂云飛渡,最偉大的筆名“金庸”登場,是在1955年2月8日《新晚報》開始連載的武俠小說《書劍恩仇錄》,這是他的第一部武俠小說。
《書劍恩仇錄》
金庸,是本名查良鏞的“鏞”字一拆為二,金庸自承沒有什么特殊意思,恐怕當時也的確沒有什么意思,只是無心插柳,如果他能夠想到將來會因武俠小說而獲得巨大成功,是不是會好好想一想,起個更武俠一點的筆名呢?
除了武俠小說,“金庸”還與百劍堂主、梁羽生三人合寫“三劍樓隨筆”專欄。1957年6月30日和7月1日發(fā)表的一篇雜文《在廣州看武術》,也署名金庸,是個罕見的異類。
(十七)林歡
與金庸名字同期相伴的筆名,除了姚嘉衣,還有一個新筆名:林歡。
林歡是僅次于金庸而廣為人知的筆名,又因為傳說與兩位美女有關,一直受到關注和爭議。
一說與金庸當時的妻子杜冶芬有關。按杜冶芬的弟弟杜冶秋在《杭城一段情》的說法:“林”是因“查”“杜”二字的部首均為木,從而移花接木為“林”字,“歡”自然是指他們當時幸??鞓返纳?。但該文又說,“直到1953年初,查哥(指金庸)才到上海和姐姐(指杜冶芬)辦了離婚手續(xù)”,從時間順序來看,金庸取名“林歡”的時候,是在他倆已經(jīng)離婚之后,再確切地說,是金庸已經(jīng)關注夏夢的時候了,至于此時金庸與夏夢是否已經(jīng)相識,不在本文考證之列。
另一說就是與夏夢有關。金庸以姚馥蘭、林子暢、蕭子嘉、姚嘉衣筆名寫的影談,談的幾乎清一色都是外國電影,鮮見香港本土電影。但是,林子暢的最后兩篇影談,即1953年2月13日和16日,連續(xù)兩次談電影《孽?;ā?,而該電影正是夏夢主演,可說是夏夢的成名作,金庸甚至注意到“單是夏夢唱歌時,臉在水缸中的水中反映一個鏡頭,就足足拍了七個多鐘頭,而在銀幕上,只出現(xiàn)三四秒鐘的時間”。
其后,已經(jīng)逐漸成名的金庸紆尊降貴給長城公司做編劇寫特稿,已是人所共知的事情,目前發(fā)現(xiàn)在《長城畫報》最初一篇署名“林歡”的“特稿”,是1953年5月第二十八期的《古裝電影的要旨》,林歡的筆名一直用到《新晚報》1958年10月5日發(fā)表的《給新晚報送禮》,甚至1959年9月10日上映的電影《午夜琴聲》,編劇署名還是林歡。如果“林歡”的名字與杜冶芬有關的話,估計早已遭到廢棄了,此時金庸與第二任妻子朱玫已結婚好幾年,總不至于還在用一個與已經(jīng)離婚的杜冶芬糾纏不清的筆名。
“林歡”與夏夢有關,更令人信服。夏夢原名楊濛,“查”與“楊”二字的部首也恰好組成“林”,至于“歡”,就只可意會不可言傳了。
《吟到恩仇心事涌——談慶頂珠》
“林歡”除了在《長城畫報》寫“特稿”和編劇署名,還在《大公報》寫各種影評劇評和文藝批評。1956年10月由長城畫報社出版了署名林歡的《中國民間藝術漫談》,結集的文章,分歌舞、京劇、電影三類,都曾以姚嘉衣或林歡之名發(fā)表在《大公報》或《長城畫報》上,其中歌舞和京劇的文章,是1956年6月和7月間中國民間藝術團在香港演出時所寫的急就章。電影部分則選自1954年到1956年的影談。
(十八)徐慧之
1959年5月20日,金庸創(chuàng)辦《明報》,除了繼續(xù)以筆名金庸發(fā)表武俠小說,姚嘉衣、林歡等筆名均再未見報端,江山更替,繼之而起的又是一批新貴?!靶旎壑笔瞧渲兄唬@個筆名用于寫“明窗小札”專欄,評論國際上的重大事件和新聞,共寫了六年,從1962年12月1日起,直到1968年10月30日,除了1967年曾經(jīng)中斷將近半年時間,幾乎每日一篇。
目前香港明河社出版公司正在陸續(xù)整理出版《明窗小札》系列,目前已出三輯,2014年7月出版了《明窗小札1963》(上下),輯錄了一百九十三篇社論時評及漫談等雜文,2015年10月出版了《明窗小札1964》(上下),輯錄了兩百四十余篇,2016年7月出版了《明窗小札1965》(上下),輯錄了兩百四十余篇。均由中山大學出版社出版。
徐慧之,應該又是取自母姓,也許是為了紀念母親。
(十九)黃愛華
1963年1月17日,金庸在“明窗小札”專欄中以“明辨是非 積極中立”為題,旗幟鮮明地告訴讀者,此專欄所秉持的依然是《明報》的宗旨,即“明辨是非,積極中立”。
在這篇短文開頭,他卻寫道:
從昨天起,我正式加入明報編輯部工作,除了寫這《明窗小札》專欄,還協(xié)助金庸兄選擇《自由談》的稿件。過年之前多了一份兼職,心境愉快,偕妻子到裕華國貨公司買了一個大花瓶,準備新年里插桃花之用。
金庸在1963年3月26日《明窗小札》專欄的《談“自由談”》談到:“《自由談》的發(fā)刊詞中,提出‘有容乃大,無欲則剛’八個字,作為這刊物的信條。”
可見,武俠小說雖大,“自由談”雖小,但無論大小,金庸對自己的孩子都是一視同仁的。
金庸在“自由談”專欄,所用筆名是“黃愛華”,在1970年7月《明報月刊》連載署名“黃愛華”的《七十年代的中共》,金庸在“編者按”中又故弄玄虛,說“黃愛華先生是海外一位著名華僑的筆名,他關心中國事務,對中共問題深有研究”云云,結果下一句“數(shù)年前在《明報》發(fā)表《論祖國問題》一文”,就把自己暴露出來了。的確,《論祖國問題》早已出版了,真正的作者是金庸,也不是秘密?!墩撟鎳鴨栴}》收錄的是自1963年9月3日“自由談”第一百一十七期始,至1964年3月9日止的六十四篇文章。
黃愛華,筆名有如玄鐵重劍,重劍無鋒,大巧不工,估計就是字面上的炎黃子孫熱愛中華的意思吧?
(二十)華小民
“自由談”在1962年6月和7月間的隨筆,又曾改用過“華小民”的筆名。金庸說“那時正是大陸上民食不足,大批農民涌來香港之后”,這是金庸在1966年10月的《明報月刊》所載《隨筆讀史五則》的前言所記述的。金庸自謙是“華小民”,時刻在替生活艱難的小民擔憂呢。
結語
從查理、白香光、樂宜、溫華篆到姚馥蘭、林子暢、蕭子嘉、姚嘉衣、林歡,再到金庸、徐慧之、黃愛華、華小民,金庸在不同的歷史時期,采用不同的筆名,扮演不同的角色,撰寫不同類型的文章,在不同的文字領域,均取得不同的非凡成就。雖然有些筆名已經(jīng)難以知道由來和準確含意,但是它們都分別代表了金庸的一段生涯,勾勒出彼時金庸的心路歷程,從初中生到記者,再到報人、小說家,終成一代傳奇。
鑒于目前掌握和挖掘的資料有限,難免在重大時間節(jié)點上出現(xiàn)一些錯誤或遺漏,希望同好補充指正。也特別感謝嚴曉星先生的指點、校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