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帝就一定吃得好嗎?那可說不準。光祿寺一年花費三十六萬,但落到皇帝頭上,也就是個小鄉(xiāng)紳糟老頭的待遇,嘉靖皇帝免不了抱怨:“今無論祖宗時,兩宮大分盡省,妃嬪僅十余,宮中罷宴設二十年矣。朕日用膳品皆下料,無堪御者?!保ㄓ嗬^登:《皇明典故紀聞》卷十七)真不知道他們給皇帝吃的是些什么陳芝麻爛谷子,害人家說出“下料”這樣的詞。
明代光祿寺劣跡斑斑,可不是一時的事?;实鄣幕锸巢簧闲?,招待外賓就更要克扣了,有官員向皇帝投訴:“朔望見辭酒飯甚為菲薄,每碟肉不過數(shù)兩,而骨居其半;飯皆生冷,酒多摻水而淡薄無味,……安南、朝鮮知禮之邦,豈不譏笑?”(馬文升:《題振肅風紀裨益治道事》,《名臣經(jīng)濟錄》卷五)冷飯淡酒,不是待客之道,文官怕的是被鄰邦恥笑了去。但光祿寺的茶湯,倒是批評不得的,皇帝也不過是發(fā)發(fā)牢騷了事。
嘉靖七年(1528),京城出現(xiàn)了“京師十可笑”的民謠,說的是:“光祿寺茶湯,太醫(yī)院藥方。神樂觀祈禳,武庫司刀槍。管繕司作場,養(yǎng)濟院衣糧。教坊司婆娘,都察院憲綱。國子監(jiān)學堂,翰林院文章。”(褚人獲:《堅瓠集》十集)帝國這些最高檔、最專業(yè)的機構,做的事既不高檔也不專業(yè),成了名不符實的“十可笑”。而光祿寺茶湯,則位居榜首,可知其口碑。有好事者把這“十可笑”寫成大字報,貼到了朝堂上。那些被“光祿寺茶湯”粗暴對待的小官吏,本意或許是嘲諷,或許也想借嘲諷造點輿論,以便碟子里的肉多上幾兩,冷飯變成熱飯。但事情卻無意間變復雜了。
首先,明朝廷最討厭匿名文書,《皇明通紀法律全傳》:“永樂元年閏十一月,禁匿名文書?!保ň硎模┛赡苁怯罉烦跽?,大家對政權更替有異見,所以匿名文書開始流行起來,而禁止一件事呢,正表明這件事正在流行或失去控制。自此以后,匿名文書被抓的話,一般都是以“妖言”重罪論處。如同書卷十九:“正統(tǒng)十一年二月,錦衣衛(wèi)卒王永為匿名文書數(shù)太監(jiān)王振罪惡,揭于通衢及振侄王山家。輯事者得之,刑部論以妖言斬?!碧祉槹四耆?,朝廷又重申匿名文書皆處死罪的律例(《明憲宗實錄》卷一)。
所以嘉靖七年的這個“十可笑”,首先被當政者認為是針對自己的執(zhí)政與管理能力,彼時張驄、桂萼因“大禮議”進內(nèi)閣,身處漩渦,面對異己十分敏感;加之有成例,定下的調(diào)子就是“妖言罪”。于是派出錦衣衛(wèi)千余四處捕人,后來逮定席瑤等十余名,就要論斬。還好當時的刑部尚書胡世寧清直正廉,說這些年輕官吏,只是調(diào)皮心態(tài)下傳播市井笑話,并非始作俑者,定性從對抗政權回到言行不謹,事態(tài)降級,以徒杖之刑了結。
光祿寺茶湯是涼薄,但對奢侈浪費卻一點辦法也沒有。這本來也是名不符實“專業(yè)機構”的一體兩面,正經(jīng)花費沒有,“不正經(jīng)”花費卻層出不窮。明武宗最是一個胡鬧的皇帝,他愛養(yǎng)畫眉鳥,每天要光祿寺殺數(shù)十頭鵝,取鵝腦來喂他的畫眉。光祿寺丞楊伯玉勸諫說民窮財困,不可如此。武宗大怒,派中官去責問,又罰其囚衣跪午門外,大太監(jiān)劉瑾還親自跑去罵他“窮措大”(張鼐:《寶日堂初集》卷二十三),最后被貶去做隰州同知??梢姽獾撍碌牟铚€真不好管,皇帝要用,太監(jiān)要拿,廚役要偷,奈得了他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