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與可愛長者梁啟超結緣三十年

2019年恰逢梁啟超先生逝世九十周年,北京大學中文系教授、上海師范大學光啟國際學者中心特聘教授夏曉虹的“梁啟超研究三書”修訂再版,以“閱讀梁啟超”為總題,原《覺世與傳世——梁啟超的文學道路》易名為《閱

2019年恰逢梁啟超先生逝世九十周年,北京大學中文系教授、上海師范大學光啟國際學者中心特聘教授夏曉虹的“梁啟超研究三書”修訂再版,以“閱讀梁啟超”為總題,原《覺世與傳世——梁啟超的文學道路》易名為《閱讀梁啟超:覺世與傳世》,原《閱讀梁啟超》擴充為《閱讀梁啟超:文章與性情》,原《梁啟超:在政治與學術之間》改題為《閱讀梁啟超:政治與學術》,由東方出版社出版。本文系夏曉虹教授為《閱讀梁啟超》所寫的序言。


夏曉虹,《閱讀梁啟超》,東方出版社,2019年8月

自從1983年開始閱讀《飲冰室合集》,梁啟超即成為我關注最久、投入最多的研究對象。迄今為止,我出版過三本有關梁啟超的研究著作,即1991年由上海人民出版社首印、中華書局2006年再版的《覺世與傳世——梁啟超的文學道路》,2006年由三聯(lián)書店印行的《閱讀梁啟超》,以及2014年由東方出版社刊發(fā)的《梁啟超:在政治與學術之間》。此外,我還編選過《梁啟超文選》(上下冊,中國廣播電視出版社1992年版)、《梁啟超學術文化隨筆》(中國青年出版社1996年版)、《中國現(xiàn)代學術經典·梁啟超卷》(河北教育出版社1996年版)與《大家國學·梁啟超》(天津人民出版社2008年版),??边^梁啟超的《論中國學術思想變遷之大勢》(上海古籍出版社2001年版)、《中國近三百年學術史》(商務印書館2011年版)與《國學小史》(商務印書館2014年版,后二種系與陸胤合作),輯錄過《追憶梁啟超》(中國廣播電視出版社1997年版)。其中規(guī)模最大的則是三冊、一百四十多萬字的梁氏佚作匯編《〈飲冰室合集〉集外文》(北京大學出版社2005年版),書序收入三聯(lián)版的《閱讀梁啟超》時,我補擬的標題頗為感慨地用了《十年一劍?》。

愿意為一個研究對象付出如此多的時間與精力,可想而知,此人之于我必定意義重大或魅力十足。仔細想來,梁啟超有如下三方面優(yōu)長對我深具吸引力:

首先,我做近代文學研究,是從梁啟超起步的。日后回想,我一直很慶幸這一選擇的正確,甚至可以說是英明。因為從哪里入手,很大程度上會決定一個學者將來的研究格局。我非常欣賞梁啟超關于“理想專傳”的構想:“以一個偉大人物對于時代有特殊關系者為中心”。此處的“偉大”不單指“人格的偉大”,也包括“關系的偉大”,后者甚至更重要。因此,傳主應是“可以做某個時代的政治中心”或“某種學問的思想中心”一類人物,亦即“一時代的代表人物,或一種學問一種藝術的代表人物”(《中國歷史研究法補編》分論一《人的專史》)。如果倒轉此一借人物寫時代的角度,而從觀照一個時代的政治、學術以至文學的流變著眼,那么,這些處在關系網絡中心的人物,無疑會帶給研究者更開闊的視野,展現(xiàn)更精確的圖景。在我看來,梁啟超正是這樣的偉大人物。近代中國所經歷的文學變革、學術思潮更迭、社會政治改良,梁啟超不僅身歷,且均為引領潮流的中堅。追隨梁啟超,也使我的研究不再局限于文學,得以進入更為廣大的史學領域,讓我因此能夠走得更遠。


其次,很多曾經處于時代中心的人物,已被掩埋在歷史深處,不再引起今人的興趣與關心。但梁啟超不同,學術論著不必說,即使影視作品中,也不時可見其身影。起碼,到現(xiàn)在為止,梁啟超并沒有離我們遠去。探求個中原因,可以發(fā)現(xiàn),世人對梁啟超盡管有多種概括,諸如政治家、思想家、宣傳家、教育家、史學家、文學家等等,不過,若從根本而言,實在只有“啟蒙者”的稱號對其最適切。無論前期的從政、辦報,還是后期的講學、著述,也不管面對士紳抑或面對學子,“開通民智”始終是其一貫不變的追求。其所啟悟的思想、學理固然不乏專門,卻多為現(xiàn)代國民所應了解與實踐。何況,與其師康有為的治學三十歲后即“不復有進”不同,梁啟超“數十年日在旁皇求索中”(梁啟超《清代學術概論》二十六節(jié))。謂之“善變”也罷,“與時俱進”也好,直到去世,梁啟超留在時人印象中的“仍是一位活潑潑的足輕力健,緊跟著時間走的壯漢”(鄭振鐸《梁任公先生》)。他所寫下的帶有啟蒙氣息的巨量文字,今日讀來照樣新鮮感人。其年輕時的自我期待“著論求為百世師”(《自勵二首》其二),也大可如愿以償。

最后,在為時代寫照而挑選作傳人物時,“人格的偉大”雖不及“關系的偉大”更獲優(yōu)待,但若要長期保持關注,則此一研究對象在品格、性情上,必定應有使人感佩或愿意親近之處。梁啟超雖也投身政治活動,并一度進入官場,卻絕少此間常見的惡習。胡適眼中的梁啟超,“為人最和藹可愛,全無城府,一團孩子氣。人家說他是陰謀家,真是恰得其反”(1929年1月20日胡適日記),此說最傳神。而能夠擁有林長民、蔣百里、張東蓀、張君勱、丁文江、徐志摩等一班俊彥愛戴的梁氏,其人格之光明磊落亦可想見。而其“善變”雖也會遭人詬病,但在梁啟超本人,都是出以真誠,“無不有他的最強固的理由,最透澈的見解,最不得已的苦衷”,非如政客的投機逢迎、朝三暮四。況且,即或在變中,梁氏也自有其不變的堅持在,如鄭振鐸指出的“愛國”宗旨(《梁任公先生》),如我前面提及的啟蒙立場。梁啟超又自稱“我是個主張趣味主義的人”(《學問之趣味》),這讓他做起事來總是興會淋漓,富有感染力。其愛家人,愛朋友,愛文學,愛書法,愛生活中所有新奇美好的事物,當然也使人樂于與之長久盤桓。

與這樣一位時代偉人、啟蒙先驅、可愛長者相遇,結緣三十多年,至今仍不厭不棄,并且,這一緣分還會繼續(xù)下去,實為本人學術生涯中最大的幸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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