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年輕的時候,你一直被稱為天才女作家,你喜歡這個稱呼嗎?”
“我通常是沒什么感覺的。”
中國香港女作家鐘曉陽年少成名:15歲開始寫作,18歲時因《停車暫借問》驚艷文壇,被張愛玲贊譽為“動人的愛情故事”;停筆十年后,又將曾經(jīng)的長篇小說《遺恨傳奇》全部推倒重寫,更名為《遺恨》重新出版。
除了小說家的身份,她還是編劇和詞作者:《是這樣的》(《阿飛正傳》片尾曲)作詞,《花樣年華》《2046》《藍莓之夜》文字編劇……王家衛(wèi)最經(jīng)典的作品里有她的名字。
近日,青馬文化推出了 “鐘曉陽小說三部曲”——《停車暫借問》《哀傷紀》《遺恨》。其中,《哀傷紀》和《遺恨》皆是首次推出中文簡體版。借此機會,澎湃新聞專訪了鐘曉陽。
鐘曉陽 攝影:朱影影
【專訪】
三本書,代表三個不同人生狀態(tài)
澎湃新聞:這次再版的三本書,寫作的地點不同,時間也完全不同。為什么將它們放在一個系列里,它們之間有怎樣的聯(lián)系?
鐘曉陽: 《停車暫借問》曾經(jīng)在2011年在內(nèi)地出版,這次再版主要是添加張愛玲先生的一封信。另外兩本就沒有在大陸出版過?!栋o》是里面有兩篇東西,一篇新的一篇舊的,舊的那篇是1986年出版,新的那篇是2014年?!哆z恨》是重寫。第一次寫是在1991到1995年,第二次寫是在2014到2017年。
我會覺得這三本書其實代表了我三個不同的人生狀態(tài),三個不同的人生階段。第一本是人之初,年輕的時候,第二本是人到中年,第三本其實老之將至。
澎湃新聞:修訂和再版《停車暫借問》的時候,看自己年輕時候的寫作有什么樣的感覺?
鐘曉陽:啊,當時我會這么寫;這里寫的還可以嘛;為什么不那樣寫呢?感覺自己已經(jīng)完全是個讀者。
澎湃新聞:寫《停車暫借問》的時候,是否曾預(yù)料到自己會因此成名?
鐘曉陽:其實我從來沒有想過要當個作家,剛開始寫東西投稿的時候,我也不知道作家可以成為一個職業(yè),這是一個很自然的發(fā)展。在我投稿完之后,認識了臺灣的朋友,就這樣發(fā)展了下去。
澎湃新聞:所以是《停車暫借問》開啟了你的寫作之路嗎?
鐘曉陽:應(yīng)該是。但在那個時候也沒有想過那么具體的寫作之路,只是出了一本書,自己不斷有新的想法,想去繼續(xù)寫,腦子里的故事總是會想寫下來。
澎湃新聞:當時寫作的時候處于怎樣的狀態(tài),是靈感型選手,一旦寫作就停不下來嗎?
鐘曉陽:那時候改的不多,都是寫下來就往外寄,改了又改是后來的事?!栋Ц琛肺矣浀煤孟褚簿褪菍懴聛砭图牧?,那時候還是用紙筆,寫在稿紙上。也不從什么時候開始,大概年紀大一點之后,就喜歡不斷地改,寫的過程中已經(jīng)有新的想法,不斷有新的想法就不斷地改。
澎湃新聞:現(xiàn)在,你覺得你的寫作關(guān)注點轉(zhuǎn)移到了哪里?
鐘曉陽: 現(xiàn)在對題材的興趣會比較挑揀,原先覺得有意思的題材,現(xiàn)在沒有太大的興趣去寫。我對技術(shù)性的問題比較有興趣:比如這里我覺得好像邏輯上不通,或者跟人物的性格不統(tǒng)一。寫作就好像在拆解一個機器,再組合起來,而不再是單純地對故事感興趣。
澎湃新聞: 你現(xiàn)在對哪些題材比較感興趣?
鐘曉陽: 要它來找我,我光是坐在那兒想,有時候沒有什么感覺,好像沒有什么想寫的,而且沒有什么想說的。有些想說的,好像又沒有能夠成為一個故事。
澎湃新聞: 如果現(xiàn)在不太經(jīng)常寫故事的話,你平時都在做什么?
鐘曉陽: 我還是盡量每天會坐在桌子前想一想,我覺得這個時間是需要的。要是你讓思維冷掉的話,你再進入就很難了。要是沒什么事情,我還是會把舊的稿子拿出來看一下,盡量不要完全冷掉。
澎湃新聞:你現(xiàn)在一般每天花多長時間在寫作上?
鐘曉陽:一般早上花三四個小時,最少,其實也挺長的。這狀態(tài)最好其實也就是前面的半個小時,但后面會一直嘗試。
澎湃新聞:你現(xiàn)在每天的作息大概是怎樣的?
鐘曉陽:很早起來,很早睡。沒什么事情。因為晚上就會腦子沒什么用的。腦子是已經(jīng)不好用的了,那就早點睡。
寫小說最符合我的性情
澎湃新聞:除了小說,你還創(chuàng)作過詩歌散文還有歌詞,小說跟其他體裁相比的話有什么特別之處?
鐘曉陽:編劇和寫歌詞都是機緣湊巧,嘗試一下的。對我來說,其實我主要還是寫小說。
澎湃新聞:因為小說是一種最自由的表達方式嗎?
鐘曉陽:寫小說最符合我的性情,其他方式好像對我來說都特別隔閡。但小說的空間和時間,讓我覺得特別的空闊。
澎湃新聞:你最喜歡寫小說,當時怎么會想到去學(xué)電影?
鐘曉陽:當時受到別人的影響,聽見人家說不要學(xué)那么多理論,理論可能會對創(chuàng)造有不好的影響。我現(xiàn)在已經(jīng)覺得不一定了,但當時很相信這個,所以就避開中文系的理論,選了電影,它也是另外一種創(chuàng)作的形式。當時是草草決定,不是想得很詳細。后來覺得,還是不喜歡,電影其實不是很適合我,因為它不是我的語言。編劇跟文字沒有太大關(guān)系,是用畫面講故事,但我不懂畫面,也不會畫畫。
澎湃新聞:你當編劇,還有寫歌詞,和文化圈的人接觸很多,他們會經(jīng)常跟你約稿,或邀請你寫一些東西嗎?
鐘曉陽:那時候有一點,我一般都沒辦法答應(yīng)。
澎湃新聞:為什么不答應(yīng)?
鐘曉陽:因為分散精神。沒辦法寫小說。
澎湃新聞:可能答應(yīng)了之后會有更多的事情,然后會很累。
鐘曉陽:對于有的人,這會是一種樂趣,但我不擅長寫那種文章。我覺得不太喜歡。
做個中年主婦挺好的
澎湃新聞: 在香港生活這么多年,對這座城市有什么樣的印象?
鐘曉陽: 想起小時候的家,我們七八年就搬一次家,可能會想起那些家。
澎湃新聞: 香港有什么你特別喜歡的地方嗎?或者經(jīng)常去的地方?或者喜歡逛的一些街道景點。
鐘曉陽: 特別喜歡的就是我家附近的街道,有段時間就是會上山頂逛一逛,所以很喜歡上山那條路。
澎湃新聞: 所以你每天不會出很遠,主要在家附近。
鐘曉陽: 有事才會出門,去遠一點的地方,沒事就在家附近。
澎湃新聞: 我覺得會有很多人,可能因為一直呆在家附近,他反而不喜歡那個地方。
鐘曉陽: 我不是那樣。我會喜歡,而且我喜歡會越來越喜歡。會越久越喜歡。
澎湃新聞:家里人怎么看你是一個知名作家的事情?
鐘曉陽:沒有,周圍的人不太知道。我覺得不寫作,做個中年主婦還挺好的,買菜,然后帶我媽散散步。
澎湃新聞:所以你現(xiàn)在自己定位是主婦。
鐘曉陽:對,就是一個中年婦人,有時候你在商場看見我,很難認出我,我就背著個背包買水果、買菜。
喜歡張愛玲的《小團圓》
澎湃新聞:你提到新書出版的時候,加了一封張愛玲的信,為什么會有這樣的考慮?
鐘曉陽:其實一個原因是因為自己年齡大,覺得有些事情我覺得要處理一下。有些心情也想跟大家講一下。張愛玲寫這封信的時候是1983年,她自己還是一個比較好的狀態(tài),就是一個前輩作家,花力氣時間去給一個年輕的作家寫一個信。我覺得我需要把自己的心情跟大家講一下。
澎湃新聞: 很多人評價說你的作品有點像張愛玲,你對張愛玲的作品是怎么看的?
鐘曉陽: 第一次接觸到她,應(yīng)該是初中在書店里看到她的書,那時候不知道她是誰,隨手從書架上拿下來看,應(yīng)該是短篇小說集。我選書都是只看第一行文字,只有第一行吸引我,我才會看下去。我覺得她的文字語感真的很出色,在語言和文字上的技巧和天賦太好了。現(xiàn)在我特別喜歡《小團圓》,還喜歡《色戒》。
澎湃新聞:有沒有想過,自己將張愛玲的小說改編成劇本?
鐘曉陽:我不想做編劇,我不擅長。我也不喜歡跟別人談劇本。當然,有時候也是樂趣,因為寫劇本不像寫作,你不是那么孤獨的一個人。但主要是,這不是我想做的事。
澎湃新聞:寫歌詞感覺怎么樣?
鐘曉陽:就一兩首是我自己寫的,所以沒什么感覺。后來我覺得也是我不太擅長,可能多寫會擅長一些。我也不能說我喜歡不喜歡,畢竟寫過的量不夠多。
“我已經(jīng)不太看小說了”
澎湃新聞:你以前年輕的時候?qū)懽鲿煌烁?
鐘曉陽: 大概被退過幾次,大概兩三次。
澎湃新聞: 大概是幾歲的時候?
鐘曉陽: 十幾歲?十三四歲。
澎湃新聞: 你最近最喜歡的一本書是什么?
鐘曉陽:現(xiàn)在打開每本書,都覺得是有它的看頭的,所以很難說最喜歡哪一本了。一堆書我會就翻一翻,所以很難說哪一本。基本上床頭就是出版社給的書,我都會翻一下。不過最近我倒是會稍微看一下《追憶似水年華》,我以前看過英文的,中文的還是第一次看。
澎湃新聞:到現(xiàn)在為止,你所創(chuàng)作的角色中,有沒有最喜歡的?
鐘曉陽:不能說誰最喜歡,我說誰最喜歡,另外好像不喜歡,那不是那樣,都喜歡,因為我這么寫是有我的原因,但我自己很少去想是什么原因。更多的時候,我覺得這可能是評論家的工作,我更多的是聽從自己內(nèi)心的想法。
澎湃新聞:你在《停車暫借問》的后記中說,身邊已經(jīng)沒什么人在看小說了,你平時自己還看小說嗎?
鐘曉陽:我自己都不太看了。但我覺得小說是應(yīng)該存在的。我不看,不是說我不愛看,我還是很喜歡看,就是有更多的事情要做。我還是覺得能夠看到好的小說是很好的,很快樂的事。
澎湃新聞:張愛玲的小說都很時代化,小人物發(fā)生在大時代里。你會喜歡這樣的一種表達方式嗎?
鐘曉陽:會,我覺得這樣很好,我自己也在嘗試。比如《遺恨》這本書里,我就希望有個大一點的背景,所以我看了很多資料。
澎湃新聞:是用人來表明時代,還是用時代來表達人?
鐘曉陽:我覺得時代就像人生活吸的空氣,他們是在一起的。像我們說80后的人,90后的人,年代不一樣,人就是不一樣。
澎湃新聞:最近有想寫新書的想法嗎?
鐘曉陽:希望還能寫,一直在寫一些關(guān)于家庭的東西,但不知道能不能成篇。都是一段一段寫,能不能湊到一起,我也不知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