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陶亢德籌而未辦的《文風》雜志

去年拙編《陶亢德文存》出版之后,筆者并未就此停止對陶氏其人的研究,對有關(guān)材料仍然時時關(guān)注、有聞必錄,希望繼續(xù)加深了解,以體會其為人處世之艱辛。過去在關(guān)注近代報刊時,發(fā)現(xiàn)編者的創(chuàng)刊詞、編前語、編后記之類

去年拙編《陶亢德文存》出版之后,筆者并未就此停止對陶氏其人的研究,對有關(guān)材料仍然時時關(guān)注、有聞必錄,希望繼續(xù)加深了解,以體會其為人處世之艱辛。

過去在關(guān)注近代報刊時,發(fā)現(xiàn)編者的創(chuàng)刊詞、編前語、編后記之類的編余零墨,實為重要的研究材料。因為其中除了提供本刊物的動態(tài)之外,還會提及作家近況,并明示暗示筆名背后的真實情況,有時也預(yù)告文訊書訊甚至文壇未來動向,有不少值得探究之處。例如范泉的編輯手記,就被鄭重其事地編訂成冊,算是格外重視了。后來涉獵小報時,又發(fā)現(xiàn)小報上常有補白性質(zhì)的文壇逸聞,也相當可貴,值得細細爬梳。若將此兩方面材料結(jié)合,可收事半功倍之效。

1945年2月7日,時值《風雨談》出至十六期“小說狂大號”(1944年12月、1945年1月合刊)后不久,有位署名“派克”的作者在小報《力報》報道《風雨談宣告??贰⒁浴讹L雨談》編者柳雨生《雪庵日記》,1945年1月13日曾記道:“紙價近又大漲,為《風雨談》再四思維,今日電話中國科學公司停止排印矣,心為悵然。念此刊創(chuàng)刊于民國三十二年四月,嘔耗心血,友朋扶持,都成泡影?!保ㄒ姟段氖贰返诙冢┊敃r,適值太平洋戰(zhàn)爭進入最后一年,作為軍用物資的紙張價格正處于歷史高位。延至同年4月,《風雨談》方復(fù)刊發(fā)行十七期,雜志開本由二十四開改為十六開,頁數(shù)則從之前的一百七十六頁,驟減為三十二頁。

前述派克的報道篇末有言:“現(xiàn)在風雨談社積存的幾十篇佳稿,已經(jīng)分別先由中華副刊及文風月刊等編者拿去發(fā)表了?!边@是目前所見各報刊第一次出現(xiàn)《文風》月刊的名字,但編者是誰、背景如何,尚不明朗。

不久,《風雨談》第十七期登載署名“諸家”的《文壇·文化消息》:“陶亢德主編《文風》,楊之華主編《文帖》,俱將出版,系散文性質(zhì),內(nèi)容甚佳?!睏钪A(楊樺)即《中華日報》副刊編輯,與此前的報道正相呼應(yīng)。此事看來必有內(nèi)情。

1945年4月,楊樺主持的散文月刊《文帖》如期創(chuàng)刊,在發(fā)刊詞里大力標榜“純文學”??锍霭婧?,即大受讀者熱捧。這不僅是因該刊內(nèi)容清新、令人回味,也因其定價兩百五十元讓讀者感到實惠,畢竟當時的一張小報也要賣到一百元。


《文帖》創(chuàng)刊號

以后《文帖》每月按時出刊,一直出至1945年8月日本投降,方才曲終人散。最末一期編后記顯示:“本社除每月出版定期刊物《文帖》一種外,最近亦有《文學叢刊》的編印。……現(xiàn)在已出版的,計有張資平的小說集《新紅A字》,楊樺的散文集《浮浪繪》二種,即將出版的,又有路易士的散文集《檸檬黃的月》,南星的詩集《山峨集》,周越然的考證集《版本與書籍》,予且的小說集《心底曲》等,陸續(xù)印行的還有四五種,都是留平作家的著作,書目容后公告?!逼渲?,除了《版本與書籍》如期面世,《心底曲》1947年交由中央書店出版外,其余兩種概因時局不利,終未能梓行。

有意思的是,4月10日創(chuàng)刊于北平的《逸文》雜志上,編者蕘公(謝興堯)撰《關(guān)于辦理雜志的話》,其中有一段專門提及陶亢德向其約稿,行文以京劇術(shù)語為喻,頗為幽默:

最近陶亢德兄又在上海創(chuàng)辦《文風》月刊,發(fā)下慢行快令,征稿于余,使小老兒灶王爺邁短墻——黑(駭)一大跳。這才真正是什么年頭兒,還出來辦雜志!雖然陶公是“經(jīng)勵科”老手,在此晨光出來組班,挑簾紅固然不成問題,而策畫的功夫,與“林板論語”“梅派宇宙風”的時代相較,可以說不成比例。彼一時此一時,大哉時也,好勵害的時也!乖乖!


《逸文》創(chuàng)刊號,藏于北京雜書館


蕘公《關(guān)于辦理雜志的話》

1945年5月8日《力報》也有一篇署名“懷柔”的《超翁得怔忡之疾!》:

……超翁近來正在患病?!驗槠匠J虑樘?,身體的營衛(wèi)不免馬虎一點,不料近日竟然怔忡難安的患起心疾來,……聞超然先生為了遵守醫(yī)師的吩咐,向來寫稿的地方及新出戴亢德的《文風》,周楞伽的《萬歲》,沈鳳威的《藝林》……等“待產(chǎn)”中的雜志,俱已去函謝卻寫作,本月里只有《雜志》上的一篇《欲海升沉錄》算是最新的作品,其余都沒有法子著筆。

題目里的超翁(超然)即柳雨生(可參見拙文《上海淪陷后期,柳雨生“超然”小報行》)。此文作者“懷柔”,如從語氣上研判,不像是主編金小春(金剛),也不像是當時正患腦貧血的該報特約編輯黃也白(見黃也白《病中吟》,《力報》1945年5月3日),而很可能是力報社的社長胡力更。文中“戴亢德”顯為陶亢德之誤,表明當時柳雨生也收到了約稿信,卻以身體原因婉拒。至于周、沈兩位欲辦的刊物,日后均無下文。

那么《文風》雜志最終命運如何呢?查1945年6月12日《力報》,有篇報道《新刊物陸續(xù)出版》:“聽說最近還有幾種東西要出版,黃嘉謨也在籌備出一新刊物,已在集稿中,陶亢德本來也編一個雜志,后來因有問題而中止?!?/p>

事實則要再過兩個月才得以確認。即超然(柳雨生)在《八個大字》一文中說:

在友人的書桌上,看見一塊很大的鋅版印出來的封面樣子。那是前幾個月說是要出版而終于不動的《文風》。鋅版用的是陶淵明雜文里《感士不遇賦》的一葉,中有警句云:“自真風告逝,大偽斯興”。這八個大字,充滿了悲懣和辛酸的味道。(《力報》1945年8月25日)


超然《八個大字》

原來如此??磥怼段娘L》雜志經(jīng)歷了籌備階段,先是收納別處的積稿,繼而四處約稿,終于未獲成功,只印出一張封面設(shè)計圖,便草草落下帷幕。柳雨生此文字里行間透露的憤懣與哀傷,值得細加玩味。

問題出在哪里呢?第一反應(yīng),總會歸咎于高漲的紙價及印刷費。

創(chuàng)辦于1944年12月的《語林》,出至次年1月25日第二期,主編錢公俠在《編后語》里嘆起苦經(jīng):“出版物在物價上漲的高潮中,不能不跟著上漲,這是我們引為痛心的;然而即使上漲了,還是難以維持。本刊在左支右絀之中,只有勉強掙扎的分兒。”直到4月1日好不容易出版第三期,《編后語》里還連呼僥幸:“《語林》脫期一月之久,似乎有點荒唐,倘非新的印刷局特別幫忙,恐怕至今還不能出版?!?/p>

1945年上海創(chuàng)刊的文藝雜志還有《六藝》,2月5日出版,主編康丹,是一本譯作與創(chuàng)作并重,內(nèi)容偏通俗的綜合性刊物?!秳?chuàng)刊后記》稱:“辦刊物,在目前是被認為最笨拙的一種工作了。印費及紙價不但趕超了飽和點而達到不勝負擔的程度;而一切的一切,更是吃力而不討好?!读嚒菲谶@個時期由孕育而誕生,自然我們將被人目為傻瓜?!笨锍鲋?月第三期曾一度停刊,后于7月復(fù)刊。

7月26日,《光化日報》還刊有如此補白文字:“紙老虎說:白報紙賣八十萬一令,買去印本票,包險賺得翻倒,買去印小報,算你倒霉,你說為文化服務(wù),勸也勸不醒,有何辦法?”時局如此,夫復(fù)何言?

而《文貼》月刊由于背后有偽府宣傳部的支持,從4月辦到8月,辦得還算順利。極目所見,類似背景的純文藝刊物,尚有《光化》《光化日報》,均背靠李時雨,出資人則為開銀行的孫曜東。其他的,還有??嘣掠只毓夥嫡盏亩嗥凇讹L雨談》及《文史》第三期,后者由袁殊牽頭,掛靠偽上海市府秘書長羅君強。而袁殊任社長自辦的《小報》創(chuàng)刊于1945年3月25日,創(chuàng)刊號上也有羅君強的題詞。同為這一時期的小報,其共同特點是,紙張質(zhì)量差,為灰報紙。報紙開本小,只有八開的一張,是普通小報的二分之一。


《小報》創(chuàng)刊號上羅君強的題詞

別人能出,陶亢德卻偏偏出不了,或許還與汪偽政府新聞紙分配方針脫不開干系。羅君強在《偽廷幽影錄》中說:

汪偽時期的印報紙張,是由一個所謂報業(yè)經(jīng)理處來統(tǒng)籌配售的,各報用紙量要由宣傳部批準,并經(jīng)日本報導(dǎo)部同意才能領(lǐng)得。林柏生就從這一點上來限制周佛海系報紙的用紙數(shù)量。我請周佛海設(shè)法沖破這一難關(guān)。周通過日本駐華派遣軍總司令部的中國課長永井大佐,下一公文給日本陸軍報導(dǎo)部,規(guī)定周佛海方面各日報每月用紙量(按實際需要量略多一些),囑其照發(fā)?!庠趲r井英一支持下所辦的《新中國報》,在李士群死后,袁亦援例請周佛海為該報董事長,我為常務(wù)董事。1945年該報經(jīng)濟發(fā)生困難,我替他設(shè)法向上海復(fù)興銀行押借1億元。

上海復(fù)興銀行行長即孫曜東,是周佛海的機要秘書,也負責經(jīng)營他的私人財產(chǎn),說白了,相當于周的錢袋子。

1945年4月,汪偽政府宣傳部次長章克,在日本軍方默許下,在南京辦過一張呼吁和平,抨擊時政的《大公》周刊。以后他在《在日偽淪陷區(qū)創(chuàng)辦〈大公〉周刊的經(jīng)過》里憶及辦刊始末時,對如何獲取新聞紙作做了說明:“首先要從日本支那派遣軍總司令部的報導(dǎo)部領(lǐng)到一張發(fā)行許可證,并且還要得到日本駐汪偽大使館情報部的同意。因為當時淪陷區(qū)的新聞紙都控制在日本駐南京大使館的手里。在南京、上海的黑市上雖可買到一點新聞紙,但價格貴得很,而且數(shù)量也有限?!本唧w來說,“黑市上雖也可以買到一點新聞紙,但價格要比官價高一倍,灰新聞紙的價格也要比官價白新聞紙高50%左右”。

陶亢德時任太平書局經(jīng)理,與書局的幕后老板名取洋之助關(guān)系密切。名取洋之助(1910-1962),日本著名攝影家。1937年9月,受中支派遣軍報道部的邀請到達上海,1941年底太平洋戰(zhàn)爭爆發(fā)后,報道部接收英商別發(fā)印刷所,委托給名取,遂于翌年春改名為太平出版印刷公司。1943年夏,該公司借搬遷之機新開了一家出版社,取名為太平書局,請時任汪偽政府宣傳部顧問的草野心平為書局顧問。為了“促進中日友好”,名取還長期邀請日本文化人來滬實地考察,其間如小林秀雄、河上徹太郎為首的許多日本知名學者都曾訪華,為中日“和平事業(yè)”獻計獻策。據(jù)名取多年以后的自述,他后來逐漸走上反戰(zhàn)道路,主張日本軍隊撤出中國。只是,這在本質(zhì)上無法改變其扈從日寇對中國進行文化侵略的事實。

1943年8月中旬,陶亢德與中國文學者代表周越然、章克標、魯風、陳寥士、柳雨生、關(guān)露,以及草野心平等一行十人,東渡日本東京,參加第二屆大東亞文學者大會。其間,曾與柳雨生、關(guān)露赴名取家共進午餐,并“參觀書室”,獲睹其“琳瑯滿目”的藏書。

1944年2月底,在完成了長達半年之久的赴日文化考察、交流之后,陶亢德從東京搭機返滬。6月15日,太平書局正式開幕。陶氏這時才正式成為書店經(jīng)理。當天,《申報》還在第一張第二版刊出廣告,其中列有陶亢德《甲申集》一書,稱“在排印中”,只是這書最終亦未能出版。


《申報》所刊太平書局廣告

1944年第十四卷第二期(11月號)《雜志》“文化報道”預(yù)告稱:“陶亢德有志寫一二十萬言之長篇《亂世男女》,以上海香港等地為背景,將有不少作家在該書中露臉?!庇郑?945年6月1日,文載道(金性堯)在《社會日報》發(fā)表的《凡齋小文·現(xiàn)代傳記叢刊》里披露,“在某天和亢德先生閑話,他就有意思要出一部現(xiàn)代傳記匯輯,將已刊行的一些自傳,評傳編收在內(nèi),給他主持的太平書局出版”。然而上述長篇小說與傳記叢刊都只是一個意向,最終均未能付諸實施,只得不了了之。

時兮時兮,時不利兮奈若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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