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為故園，沈氏西莊是沈周所有交游的起始之地。雖然早已湮滅，但關于它的故事與畫作流傳至今。本文通過對《西莊訪友圖》、《有竹莊中秋賞月圖》等名跡的追述，且對這一當時江南乃至全國文人心目中的向往之地做一管窺。西莊的文化意義早已超出水鄉(xiāng)，深遠地影響了后來吳門畫派乃至吳地文化突破地域藩籬的道路。
明 沈周《八十自畫像》，故宮博物院藏
“吳之為國水所涵，有山平衍無巉巖?！边@是沈周在一首題畫詩中對故鄉(xiāng)地貌的描述。江南澤國，魚米之鄉(xiāng)。隱居于此的沈周，對故鄉(xiāng)的山水風情有著極深的眷戀。不過，對于自己所居住的家園，他卻似乎頗有微詞：“我家多水少山處，悵望翠微心所貪?！?/p>
沈周的老家位于蘇州北部，毗鄰的陽澄湖如今聲名遠揚。這里水網(wǎng)密布，不僅如沈周所抱怨的那樣沒有秀麗的山景，而且“多水”也令人煩惱。比沈周早將近一百年出生于此的姚廣孝就說“相城地最漥，水環(huán)其廓，居民多以耕漁為業(yè)?！毕啾扔诖藭r的沈家，姚家“無寸田尺土，生計甚踈?！笨梢姰敃r沈周老家水多地少的問題非常突出。然而根據(jù)吳寬的記述，作為本地望族的沈家卻依然堅持在這里“辟田復其家業(yè)。”不過，沈周也因此對于自家的田地不甚滿意：“我家低田水沒肚，五男割稻凍慄股。”
明 沈周《為漢文書》扇，美國紐約大都會藝術(shù)博物館藏
老家多水的自然特征，決定了沈周出行主要坐船。每次去蘇州城區(qū)，沈周都要行舟五十里，“每每獨行，把書外惟一睡而已”，一路上“野水孤舟且寂寥”，百無聊賴?？磥砩蛑懿⒉幌矚g這樣的旅行，但對于那些趨之若鶩前來拜訪的文人雅士們而言，這不僅不是困難，反而更為便捷——沈氏莊園居于江南水網(wǎng)之中，“襟帶五湖，控接原隰”， 四通八達。
明 沈周《吳中山水冊（第四開）》，故宮博物院藏
自祖父沈澄開始，三代人共同營建起沈氏莊園，逐漸打造出一個吳地文人交際雅集的新場所。這個被稱為“西莊”的地方，不僅是明初江南地區(qū)最重要的人文景觀之一，也是后來“吳門畫派”的孵化之地。
西莊“有亭館花竹之勝，水云煙月之娛?！睉鴣淼亩际潜究さ摹褒嬌T儒”，他們在這里“觴酒賦詩，嘲風詠月”，風雅備至。作為西莊的老友，杜瓊與沈澄交往四十余年。根據(jù)他的回憶，當年西莊最早的訪客們后來大都入仕永樂新朝。盡管沈澄本人也曾獲得推薦做官的機會，但他主動放棄，歸隱西莊。晚年的沈澄在看到前賢顧阿瑛的《玉山雅集圖》時觸景生情，遂請雅集參與者沈遇繪制了一幅《西莊雅集圖》以紀一時之勝，杜瓊為其撰寫圖記。遺憾的是，這件畫作今已不存。
明 謝縉[款]《西莊訪友圖》，私人收藏
但描繪西莊的做法想必并非沈澄的心血來潮。在更早的宣德二年（1427年），他就曾邀請好友謝縉進行過相關的創(chuàng)作。根據(jù)沈周的詩文記述，謝氏在當年的二月三日重訪西莊，相關記述還被題寫在現(xiàn)存一件謝縉[款]的《西莊訪友圖》上，不過其個別文字與《石田先生詩鈔》所錄略有出入。由于早期描繪西莊的畫作傳世極少，我們不妨暫從本作做一管窺。在這件作品中，謝縉除了在跋文中提到作畫的時間為“宣德二年仲春三日”之外，還介紹自己“不到西莊僅五年”，但此地已是“衡門喬木愈森然”。他贊嘆沈澄的居所“風致清幽，爰出塵外”，并應主人之邀在此留宿了二三宿。
明 謝縉[款]《西莊訪友圖》局部一，私人收藏
從畫面上來看，這件立軸運用了宋人山水的構(gòu)圖，主峰中立而突出，筆法則似王蒙，苔點錯落于山脊，以淺設色畫就，呈現(xiàn)出與后來吳門畫派的聯(lián)系與不同。畫家在畫面下部，即前景的部分中描繪了主客話別的場景，并以蒼松象征對主人高尚品格的贊美。有趣的是，正如我們前面所介紹的那樣，西莊周圍的實景并沒有山丘。畫中想象出來的山川景致不僅是隱居的標志，也正是沈周理想居所的模樣。
明 謝縉[款]《西莊訪友圖》局部二，私人收藏
謝縉繪制《西莊訪友圖》后的九個月，沈周出生，而他直到五十四歲才得見此作。此時，祖父與謝縉都已離世，沈周自己也是“已現(xiàn)衰毛白”。面對前輩描繪故園的作品，他撫今追昔，老淚縱橫，但西莊后來在他的經(jīng)營之下依舊活力不減，這或許也是對前輩們最好的告慰。
天順七年（1463年），二十九歲的吳寬慕名來到西莊拜訪沈周，此時科舉不利的他還不知自己會在九年以后高中狀元。這一年沈周三十七歲，他留吳寬在自己的書房“有竹居”中過夜，從此開啟二人深厚的友誼。吳寬是西莊的?？停彩俏髑f和沈周最具影響力的代言人。
明 吳寬《詠菊詩翰卷》，故宮博物院藏
明 吳寬《詠菊詩翰卷》，故宮博物院藏
明 吳寬《詠菊詩翰卷》，故宮博物院藏
明 吳寬《詠菊詩翰卷》，故宮博物院藏
明 沈周《奉次前韻》，故宮博物院藏
“有竹居”是沈周父親沈恒所建的讀書之所，是西莊重要的場所和代名詞。沈恒為人“平生好客，綽有父風?！奔抑腥杖召e客不斷，繼續(xù)著“嘲風詠月”的聚會，成為沈周重要的創(chuàng)作題材，現(xiàn)存上海博物館的《有竹莊中秋賞月圖》便出自其手。
明 沈周《有竹莊中秋賞月圖》（全卷及局部），上海博物館藏
畫中的有竹居被描繪成一座茅亭，四周竹林環(huán)繞，點出“有竹”的意境。亭中兩人把盞言歡，遠處的童子送來佳肴。一只仙鶴立在不遠處，顯示出環(huán)境的清幽高潔。
四面環(huán)水的布景反映出一定的寫實性，而卷末的山巒又傳遞出畫家的理想，二者在畫中都得到了體現(xiàn)。沈周創(chuàng)作的西莊圖不止于此，他還常用西莊圖來贈送好友。朋友們在西莊中雅聚并得到主人繪制的西莊圖，想來應是殊勝的雅事。
明 沈周《有竹莊中秋賞月圖》（局部），上海博物館藏
作為故園，沈氏西莊是沈周所有交游的起始之地。雖然早已湮滅，但關于它的故事與畫作流傳至今。而作為當時江南乃至全國文人心目中的向往之地，西莊的文化意義早已超出水鄉(xiāng)，深遠地影響了后來吳門畫派乃至吳地文化突破地域藩籬的道路。
(本文經(jīng)授權(quán)轉(zhuǎn)刊自吳中博物館公眾號，作者系中央美術(shù)學院人文學院圖書館副館長，中央美術(shù)學院博士在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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