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編者按】
西晉時期文學(xué)家及植物學(xué)家嵇含所著的《南方草木狀》，是我國現(xiàn)存最早的植物學(xué)專著，成書于公元304年。書中記錄了當(dāng)時嶺南地區(qū)約80種植物的產(chǎn)地、外觀、效用等信息，以及許多古代民俗、農(nóng)術(shù)、傳說等資料。最近出版的《偉大的植物：南方草木狀》，對該書進行了全文翻譯，并將書中所記載的植物用水彩畫呈現(xiàn)出來，圖文并茂。下文為中科院植物學(xué)博士史軍為該書所寫的序（原題為：草木之名不是簡單的名字，本文標(biāo)題為編者所擬）
《南方草木狀》明萬歷刻本
人類有一種特殊的心理現(xiàn)象，叫刻板印象。我們談到南極，想到的必然有冰雪；說起新疆，腦子里蹦出來的都是羊肉串；一說起植物學(xué)，總會讓人想起深山老林、奇花異卉，以及像野人一樣飛奔于山間的植物學(xué)家。但我想告訴大家的是，絕大多數(shù)植物學(xué)家并沒有進過深山老林，并不會種花養(yǎng)草，也不會辨識野果，更不會把植物變成想象中的怪獸。
讀到此處的朋友，腦海中大概已經(jīng)滿是問號了：植物學(xué)家是什么樣的人? 認(rèn)識植物有什么用？要植物學(xué)家又有什么用？我想，古人在觀察和學(xué)習(xí)植物的時候，也必然會想到這些問題。
認(rèn)識植物，其實是一件挺有意思的事。植物并不像大家想象的那么無趣和無聊，就連大哲學(xué)家盧梭也說過，研究植物學(xué)最符合他的天然品位。
春天的草地上，紫花地丁在忙著招攬蜜蜂來吸蜜傳粉，雪松則會大手筆地扔出巨量花粉，即便在陰濕的墻腳，苔蘚們也在忙著制造養(yǎng)料，繁育后代。不管是在肥沃的園地，還是在貧瘠的荒漠，抑或是看似無法駐足的樹干之上，都有植物在經(jīng)營它們自己的生活。不要嘲笑藍(lán)藻數(shù)十億年的不變，那是因為它們能牢牢掌控海洋和江河，不需要改變。
而這一切，都需要我們?nèi)グl(fā)現(xiàn)、去探索。植物絕不像大家想象的那么索然無味，植物學(xué)家也不全是戴著酒瓶底兒眼鏡的老學(xué)究。
毫無疑問，中國古人在對待植物的態(tài)度上是極其務(wù)實的，在《南方草木狀》中就記錄了人們?nèi)粘Ｉ钪薪?jīng)常會碰到的荔枝、龍眼、柿子和香蕉。但這并不妨礙那些只是承載了人類情感的植物也進入書中，比如各種各樣的竹子。
多數(shù)竹子不能為人類提供竹筍，也變不成農(nóng)人的扁擔(dān)和房梁，但它們身上承載了文人的情思，它們的外貌和結(jié)構(gòu)讓我們有無限的遐想——不管是其搖曳的身姿，還是中空的秉性，都成為了文人墨客創(chuàng)作的素材。
因此，熟知一些草木之名，有時并不是為了它們的功用，而是從中找到一份情感寄托。當(dāng)我們從小區(qū)綠地經(jīng)過的時候，看到的就不會是一叢叢無味的綠色，也不會是一朵朵乏味的花兒，而是一個個鮮活的生命和一群群熟識的老友：苦荬菜剛剛褪掉黃色的花瓣，月季花即將為花園增添彩虹般的色彩，而櫻桃的果子已經(jīng)被小朋友們覬覦了很久......每一片葉子、每一片花瓣、每一粒果實都在向你講述它們的生活和變化，而這一切都會為我們的生活增添光彩。
讀古人這本《南方草木狀》，可以幫助我們認(rèn)識今日的花朵，也可以幫我們追憶往昔的情愫，歷史和現(xiàn)實就交叉在文字和圖畫之間。書中還有那個年代剛從異域而來的植物——甘薯、茉莉和指甲花，對這些植物的描述可以幫我們更好地理解古人的生活和他們留給我們的故事。
多識草木鳥獸之名，是一種生活態(tài)度，是一種生活情趣，也是一種全新的社交行為——與另一種形態(tài)的生命成為朋友。生活將因此而改變。
史軍 2019年12月
甘蕉
原文
甘蕉，望之如樹，株大者一圍余。葉長一丈，或七八尺，廣尺余二尺許。花大如酒杯，形色如芙蓉。著莖末百余子大，各為房，相連累，甜美，亦可蜜藏。根如芋魁，大者如車轂。實隨華，每華一闔，各有六子，先后相次。子不俱生，花不俱落。一名芭蕉，或曰巴苴。剝其子上皮，色黃白，味似蒲萄，甜而脆，亦療饑。此有三種：子大如拇指，長而銳，有類羊角，名羊角蕉，味最甘好；一種子大如雞卵，有類牛乳，名曰牛乳蕉，微減羊角；一種大如藕，子長六七寸，形正方，少甘，最下也。其莖解散如絲，以灰練之，可紡績?yōu)槔叄^之蕉葛。雖脆而好，黃白不如葛赤色也。交廣俱有之。三輔黃圖曰：漢武帝元鼎六年，破南越，建扶荔宮，以植所得奇草異木，有甘蕉二本。
譯文
甘蕉，看上去像一棵樹，高大的有一圍多粗。葉片有一丈或者七八尺長，寬一尺多或二尺多。花朵像酒杯一樣大，形狀和顏色都像芙蓉花。枝干末端摞著一百多個果實，各成集合，相互連接，味道甜美，也可以用蜜糖腌漬儲存。根像是芋頭，大的如車軸一般。果實隨著花朵生長，每朵花能結(jié)一組果實，共六個，相互排列。果實的生長不是同時的，花朵的掉落也有先后。又名芭蕉，或巴苴。把果實的皮剝開，內(nèi)里的顏色為淺黃或白色，味道像是葡萄，又甜又脆，能充饑。有三種類型：一種果實的大小像拇指，長而尖，像是羊角，名為羊角蕉，味道最甜；一種果實和雞蛋一樣大，又像牛乳，就叫作牛乳蕉，味道微微遜色于羊角蕉；還有一種像藕一樣大，果實長六七寸，方形，也不甜，是最下一等。將甘蕉的莖干搗成細(xì)絲，加上石灰，可以紡織成葛布，叫作蕉葛。這種葛布雖然硬度高，質(zhì)量好，不過顏色黃白，不像一般的紅色葛布。交廣（交州和廣州，包括今天的廣西、廣東兩省以及越南的部分地區(qū)）一帶都有這種植物?！度o黃圖》中記載，漢武帝元鼎六年（公元前111年），打敗南越國，建造扶荔宮，用來種植奇花異草，其中就有兩株甘蕉。
貼士
古代的甘蕉是指芭蕉、香蕉或大蕉等種類繁多的可食用蕉類，古書上記錄的羊角蕉、牛乳蕉等，很難與今天的香蕉品種一一對應(yīng)。
而蕉葛這種織物，從漢代至清代都存在于嶺南地區(qū)，甚至長期作為貢品送往都城。
除了文中記載的制作蕉葛的方法，另有一種說法，認(rèn)為是將蕉纖維與葛纖維混合之后制作出來的布，稱之為“蕉葛”。
末利
原文
末利花，似薔蘼之白者，香愈于耶悉茗。
譯文
茉莉花，像是白色的薔薇或荼蘼花，香味比耶悉茗花還要濃郁。
貼士
茉莉花和耶悉茗都是外來物種，大約在漢晉時期被引入中國，因其香味沁人心脾，而被廣泛種植。宋代以前主要風(fēng)行于嶺南地區(qū)，宋代開始逐漸推廣到全國。許多詩詞中都提到，嶺南地區(qū)的人喜歡把茉莉花戴在頭上或身上，作為裝飾。
《本草綱目》中記載，茉莉可以用于制作面脂、頭油等，潤澤頭發(fā)和皮膚，還能解除胸中的“一切陳腐之氣”，但它的根是有毒性的，對人有麻痹作用，可以在治療跌打損傷、接骨等外傷時，作為麻藥使用?！侗静菥V目》有云，“根熱，有毒。以酒磨一寸服，則昏迷一日乃醒；二寸二日，三寸三日。凡跌損骨節(jié)脫臼，接骨者用此，則不知痛也?！钡搅私裉?，茉莉花在制作藥物和護膚用品等方面依然發(fā)揮著它的價值。
豆蔻花
原文
豆蔻花，其苗如蘆，其葉似姜，其花作穗，嫩葉卷之而生?；ㄎ⒓t，穗頭深色，葉漸舒，花漸出。舊說此花食之破氣消痰，進酒增倍。泰康二年，交州貢一篚，上試之有驗，以賜近臣。
譯文
豆蔻花，它的幼苗如同蘆葦，葉片像是姜葉，花呈穗
狀，被卷曲的嫩葉包裹生長?；ǘ湮⒓t，花穗尖端顏色較深，葉片漸漸舒展，花朵也紛紛探出。古話說這種花吃了可以破氣消痰，讓酒量大增。泰康二年（公元281年），交州（西晉時期的交州主要包括今越南中北部、廣東雷州半島和海南島等地區(qū)）曾進貢一小筐，皇上親自試過，確實有效，還賞賜給親近的臣子。
貼士
在古代的文獻中，有許多關(guān)于“豆蔻”的記載，還有無數(shù)詩詞提及，例如“豆蔻花梢二月初”等等。但是，關(guān)于豆蔻指代的植物，觀點卻并不一致，有白豆蔻、草豆蔻和紅豆蔻等說法。
《南方草木狀》記錄的這一種，是開著紅色花朵的紅豆蔻，可能與艷山姜是類似植物。
《偉大的植物：南方草木狀》，嵇含/著 蘭心儀/編譯 楊盈盈/繪，中國畫報出版社2020年4月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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