短短十二集的《我是余歡水》對于沒有購買“超前點映”的觀眾來說，剛剛完結(jié)。這部所謂的“爽劇”改編自余耕的小說《如果沒有明天》?！冬樼鸢瘛贰侗逼綗o戰(zhàn)事》影視制片人侯鴻亮推薦說：“這本書，我是一口氣讀完的。讓人放不下的，就是好作品?！苯?jīng)筆者驗證，“一口氣讀完”的確是客觀評價，但背后應(yīng)該沒有任何深意，并不一定意味著這是部好作品，只能說明節(jié)奏明快不拖沓。
原著的荒誕和電視劇的道德提升
《我是余歡水》情節(jié)緊湊、讓觀眾十分揪心的大結(jié)局中，居然給出了一個似是而非的開放式結(jié)局：余歡水和欒冰然幸福地生活在一起，又因為高層的落馬，他很有可能獲得分公司總經(jīng)理的職位。但一如這部劇后半部分一直出現(xiàn)的反轉(zhuǎn)——原本以為魏總要對余歡水動粗，卻沒想到他撲騰跪地求饒；原本以為余歡水已被趙覺民制服在地，卻是后者被反手扣住動彈不得；原本以為余歡水一開始就會義正詞嚴地拒絕梁安妮色誘，沒想到一眨眼工夫已赤條條坐在沙發(fā)上；原本以為余歡水真的一鼓作氣蹦極成功，卻沒想到已癱在跳臺一個多小時——這可能只是觀眾期待的結(jié)果，而余歡水對結(jié)局的真實性不置可否，或許暗示觀眾這就是一場鬧劇。
《我是余歡水》劇照
原著和劇集結(jié)尾有很大不同，余歡水在故事的最后才知道癌癥晚期是誤診，是因為和同事吳安同驗血的時候，兩個人的血樣標記反了。而此時此刻，余歡水已經(jīng)用見義勇為獲得的30萬獎金辦了一場“告別會”，成功勸說前妻和欒冰然投入其他男人的懷抱，同公司領(lǐng)導(dǎo)也徹底鬧僵，無顏再回去。雖然“重新獲得了生命”，但也要真正從頭開始了。原著的結(jié)尾是這樣的：
如今，我不僅辭職了，而且還跟魏黨軍把話都說絕了，當(dāng)面直呼人家黨衛(wèi)軍，關(guān)鍵是我還掌握了公司中高層最隱私的那些破事兒。還有離婚，我前妻倒是有跟我復(fù)婚的意思，可復(fù)婚后我還怎么跟我歪嘴丈母娘和豬頭小舅子見面。而且，上次還把老丈人也得罪了，他是那個家里唯一對我還算尊重的人，我竟然威脅要去揭發(fā)他們爺兒倆合伙辦公司賺錢的事兒。唉！看來任何時候都不能把話說絕、把事兒做盡啊。
還是盡量彌補吧，先回家再說，前妻上周不是還打電話約我一起過周末嗎？我回到住處，用了不到十分鐘的時間，就把東西收拾好了，幾乎是小跑著回到了家。離婚簽完字之后，我就把家門鑰匙交給了前妻，所以，我只好站在門口敲門。
門開了，一個穿著睡衣、留著長發(fā)的男人站在門口，他問我：“你找誰？”
我背著我的全部家當(dāng)，失魂落魄地走在大街上，一時間不知道我該去哪里。我走進一個街心公園，癱坐在一個連椅上，任憑深夜的寒風(fēng)包裹著我光光的禿頭。街心公園深處走過來一對戀人，兩個人手挽著手，女的正在跟男的講一件有趣的事兒，聲音非常耳熟：“他當(dāng)時在酒吧里，穿著范思哲緊身T恤、杰克瓊斯牛仔褲、阿瑪尼短款風(fēng)衣，而且還剃了一個光頭，你說……你說，呵呵呵……我能不以為他是同性戀嗎？”（原著中欒冰然最初錯把余歡水當(dāng)作同性戀。）
相比電視劇，原著的戛然而止顯得更加荒誕，讓余歡水因為根本不存在的絕癥獲得勇氣更像是意淫。如何面對接下來的生活，才能檢驗是否真的逆襲成功，但很有可能沿襲性格的慣性，沒有迫在眉睫的死亡逼迫自己，一路頹廢下去?；蛘哂鄽g水因此看透生死，不再在乎人生的得失成敗，但遺憾的是，這往往是成功者面對偶爾的失敗時進行的自我安慰。沒有了工作、家庭和愛情，連看透的成本和基礎(chǔ)都不復(fù)存在。按照原著的邏輯，余歡水很難逆襲成功了，但作者其實并沒有把逆襲太放在心上，只想提醒讀者生活的荒誕以及大家可能很久沒有讀《故事會》了，忘記了短篇小說就是這樣一口氣讀完的。
《如果沒有明天》
相對于原著的荒誕，余歡水的確在電視劇中實現(xiàn)了逆襲，并且是階段與層次不同的逆襲。首先是可以理直氣壯地為人處世了，甚至可以用計謀敲詐公司領(lǐng)導(dǎo)，差一點實現(xiàn)財務(wù)自由。這應(yīng)該是大部分人想要實現(xiàn)的逆襲。
但畢竟是劇集，必須捋順價值觀，所以余歡水真正的逆襲還是來自心靈與價值觀。同小說中只是有點矮、有點禿的普通北漂相比，余歡水在電視劇中的人設(shè)是個撒謊精，為了逃避責(zé)任和責(zé)罵，他能面不改色心不跳地編造謊言：上班遲到演一通車禍現(xiàn)場，車禍現(xiàn)場又把責(zé)任推給死去的兄弟，70多塊的紅酒被他說成價值2000元。等到他說真話的時候，沒有人相信了。
癌癥烏龍和前妻的改嫁，讓余歡水真正覺醒，下定決心痛改前非，不再欺騙敲詐。先是準備適當(dāng)賠償陳大壯的母親，又向呂夫蒙道歉，接著準備告發(fā)趙覺民一伙，阻斷劣質(zhì)電纜的危害等等，雖然實現(xiàn)財務(wù)自由的美夢泡湯了，但余歡水覺得自己神清氣爽起來。
《我是余歡水》結(jié)局
同之前歪打正著、瞎貓碰上死耗子，原本不想多管閑事卻一掄打倒殺人嫌犯相比，余歡水在后半部分是切切實實出于主觀意愿想懲治壞人，這才是他真正的逆襲之處——在道德感和社會責(zé)任方面的提升。
相比原著，電視劇總體上更加出彩
《我是余歡水》的改編，可以說把小說中能用到的情節(jié)全部吸納進來了，去除了一部分暴力和臆想的內(nèi)容。比如在原著中，余歡水一怒之下把那只狗的頭直接砍了下來，才嚇走了來找事的狗主人和樓上的裝修戶：
這個女人肯定在平時聽到過我老婆罵我，她一只手抱著京巴，一只手來抓我的臉，嘴里罵道：“你這個連老婆都守不住的窩囊廢！跟你老娘我撒野，我讓你不得好死?！?/p>
聽到有人再次罵“窩囊廢”這三個字，我雖然已經(jīng)禿頂也沒戴帽子，但是依然有怒發(fā)沖冠的感覺。我抬手擋開了那潑婦伸過來的雞爪子，順勢一把揪過來她懷里的那條京巴，拎出背后的菜刀，手起刀落砍下了京巴的狗頭。一股熱乎乎的狗血濺上了我的臉，一時間，我的耳朵清凈了下來。菜刀在我手里有如此威力，我上輩子該不會是個廚子吧？當(dāng)我抬起頭，想欣賞一下那潑婦的神情時，竟然同時看到了三張驚恐的臉，而且都是灰顏色的。我已經(jīng)斷定這是癌細胞的作用，因為我昨天看到的“阿瑪尼”的臉是紅光閃亮的，墨鏡大個子的臉是黝黑泛綠的，而此刻這三張臉都變成了灰色，還帶著滿臉的驚恐。
我用滴著狗血的菜刀指著那潑婦的鼻尖說：“你現(xiàn)在不用給你寶寶看腿了。”
如果電視劇也如此演，恐怕大家早已紛紛棄劇，等不到結(jié)局對于“女權(quán)”的討論，已展開“一星運動”了。電視劇中余歡水舉起啤酒瓶子哐哐在自己腦袋上砸了兩下，頓時鮮血直流，一副“要錢沒有，要命一條”的樣子，比砍掉狗頭更容易接受一些。
原著中的趙覺民三人組合并沒有附加貼牌銷售電纜的重大戲份，只是說不清的三角關(guān)系罷了。但在電視劇中，這三人的實力演技和蠢萌人設(shè)帶來了不少歡聲笑語。如果沒有這條副線，劇情就會顯得單薄很多。三人看似在一條船上，卻不是一條心，都有自己的小九九。如果說前半部三人密謀還有點陰森森之感，后半部就純屬豬隊友的黑色幽默了。尤其是在情侶酒店那一段，梁安妮盯梢，趙覺民和魏總抱在一起呼呼大睡。等到趙覺民盯梢，才過一分鐘，他就把魏總叫起來，說已過去三個小時了，真是任何時候都不忘記互坑。
趙覺民三人組合
趙覺民三人組和徐二炮復(fù)仇組如“螳螂捕蟬，黃雀在后”一般盯著余歡水，產(chǎn)生了很多喜劇效果。這要比原著中，梁安妮和魏黨軍意圖郊外野戰(zhàn)，趙覺民尾隨其后準備取證，才碰到被綁的余歡水要高明太多。
電視劇中還增加了電視臺新聞部副主任為了升職，隱瞞余歡水并沒有患癌癥的事實，繼續(xù)包裝利用他的情節(jié)，雖然有些夸張生硬，但凄涼的社會背景讓這部劇更加荒誕了。余歡水的謊言是為了自保，傷害面有限，但假新聞和劣質(zhì)電纜造成的影響可不能小覷了，小人物的謊言和大人物的欺瞞不可同日而語。
呂夫蒙一直找借口不還錢的戲份也是劇集中增加的內(nèi)容，原著中沒有描述得那么詳細。只是最后余歡水吃了一大碗餛飩，同呂夫蒙撕破臉那段基本照搬原著，但表現(xiàn)力比原著還是強烈一些。原著中這段場景設(shè)置在一家賣餛飩的小餐館中：
小餐館總共沒幾個人，這時候，大家都不吃東西了，盯著我倆看笑話。鄰桌一個大胡子對呂夫蒙說：“小呂，這個年頭的人，都沒有什么道德底線，你就當(dāng)是遇人不淑吧?！?/p>
經(jīng)呂夫蒙的錯誤引導(dǎo)，又經(jīng)大胡子不分是非的解讀，小餐館里看熱鬧的眼神變成了輕蔑的眼神，進而轉(zhuǎn)成鄙夷的眼神。這是我熟悉的眼神，以往不管是在同事那里，還是在裝修工人那里，抑或是在我岳父家里，我都受過，而且照單全收?？山裉欤献硬幌胍?，因為我快要死了。我從大胡子的餐桌上抄起他沒喝完的半瓶啤酒，“啪啦”一聲在墻根兒的暖氣片上砸掉瓶底，然后抵在呂夫蒙的胸前，用我自以為很歹毒的語氣說：“因為你，我老婆才跟我鬧分居鬧離婚，你現(xiàn)在還要賴賬不還，你已經(jīng)把我逼上絕路，今天我就跟你做個了結(jié)吧。”
在電視劇中，余歡水要賬的地點設(shè)置在高大上的美術(shù)館中，兩人在樓上的爭執(zhí)在樓下的人看來真是一場行為藝術(shù)。說出“小呂，你就當(dāng)是遇人不淑吧”這句話的人，是一位舉著香檳杯、穿著得體、有財力收藏藝術(shù)品的精英人士。演到這里，觀眾都覺得這酒瓶子不摔是不行了。
《我是余歡水》劇照
在原著中，余歡水一口氣說出的那段話是：
不要問我為什么要錢，因為錢本來就是我的。你也不要找什么借口，你的借口肯定比不過我的借口，因為我快要死了。
電視劇中把后半句改成：“你也不要找什么借口，因為我的借口一定比你的借口像借口”，余歡水不想把自己身患絕癥之事告訴呂夫蒙，大概因為呂夫蒙根本不會相信他。這樣的改動恰到好處。
《我是余歡水》帶來的反思
不管是劇集還是小說，《我是余歡水》都存在著種種漏洞和不足，但依然收獲了觀眾，這一現(xiàn)象還是十分值得反思的?！段沂怯鄽g水》情節(jié)設(shè)置并不精細，但節(jié)奏能夠扣人心弦，后者是否應(yīng)該成為國產(chǎn)劇努力的方向？為什么我們的劇集一定要拖拖拉拉，無意義地扯皮呢？
《我是余歡水》另一大賣點就是，很多人在余歡水的日常人設(shè)中看到了自己身上的影子：怯弱、忍讓、工作家庭一切不如人意，而他后來的“逆襲”幫助大家在虛幻的熒幕中出了一口氣。影視作品雖然夸張，但多少能夠反映現(xiàn)實。我們應(yīng)該反思的是：為什么財富和權(quán)力是衡量個體價值的唯一標準？為什么嗓門大了、敢拍桌子了、說話硬氣了、更能撒潑了，便被認為是人生的“逆襲”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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