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曹可凡和他的朋友圈:打撈被珍藏的記憶

主持人、演員、寫作者……曹可凡在不同領域中切換著身份。30余年的工作生涯,讓他結(jié)識眾多文人雅士、名家泰斗,從程十發(fā)到黃永玉,從李香蘭到張國榮,從李政道到楊振寧,從余光中到李敖……曹可凡用敏銳的視角帶著

主持人、演員、寫作者……曹可凡在不同領域中切換著身份。

30余年的工作生涯,讓他結(jié)識眾多文人雅士、名家泰斗,從程十發(fā)到黃永玉,從李香蘭到張國榮,從李政道到楊振寧,從余光中到李敖……

曹可凡用敏銳的視角帶著觀眾觸碰大師人生一片段,那些奇人奇事的深情過往在他筆下匯集成人物小傳《我認識一些深情的人》。

《我認識一些深情的人》

《我認識一些深情的人》共51篇隨筆,人物涉及領域頗多,從文藝到科學界均有。曹可凡說:“書里寫的是我多年接觸和交往過的數(shù)十位各界大家,我和他們的緣分,或深或淺,有些相交二三十年,有些僅一面之交。他們都是非常之人,常有深情之處,因而取了這個名字。我想記下一鱗半爪,作為時代記憶的幾瓣碎片。希望讀者也能喜歡這些或欣喜,或感傷,或傳奇,或震撼的深情往事?!苯?,曹可凡接受了澎湃新聞記者的采訪,分享了他的人生感悟和“朋友圈”。

人生短,藝術長

2005年初秋,86歲的吳冠中來上海出席自己的藝術回顧展,聽聞上海大劇院有他摯友朱德群的巨幅繪畫《復興氣韻》,吳冠中執(zhí)意前往觀看,曹可凡陪同。吳冠中回憶起恩師林風眠、吳大羽等人對自己的影響,也談到與同窗朱德群的終生友誼。

正巧朱德群從巴黎打來電話,說起一個月后也要在上海舉辦展覽,希望老同學能在上海多逗留一段時間,好再痛痛快快聊聊藝術。吳冠中與朱德群相差一歲,又都病魔纏身,這或許是他們?nèi)松械淖詈笠淮蜗嘁?。朱德群在電話中有些傷感,吳冠中趕緊寬慰道:“沒關系,人見不到,那就讓我們的作品碰面吧。人生短,藝術長!”

“話雖如此,吳先生的神情不免落寞,”曹可凡回憶起十余年前的那個畫面,依然略帶心酸,“這是一個垂暮之人留給這個世界最后的話,非常動人,后來兩位老人也確實沒再碰到面?!?/p>

和這些藝術家相交的片段,被曹可凡視作人生中最珍貴的財富,“生命總有一天會結(jié)束,但有些感情是永恒的。老人們漸漸離去,我有幸遇見他們,希望能記錄下一些東西?!边@是曹可凡描繪下這些人物側(cè)影的初衷。

曹可凡愛交朋友,尤其是年長的朋友,20多歲時就能和七八十歲的老人玩到一起去,覺得其樂無窮。問起如何與人交心,曹可凡哈哈一笑,說自己有老人緣,“還有就是對人、對過去的事熟悉,我的記憶力好,讀過的書看過的材料,對談過的人都能記住。對方丟出來一個話頭,我可以說出子丑寅卯來。比如傅聰先生和我講他父親那輩的人事,我差不多都能補充一些。他很驚訝‘這些都是我爸爸的朋友,怎么你也認得???’其實是因為這些人我都熟,不是說我見過,而是我在書里頭見過他們,在別人的口中知道他們?!?/p>

“大家都知道傅聰先生脾氣大得不得了,一言不合友誼的小船說翻就翻,但他跟我就挺好,講很多事情給我聽,我也有回應,老人就覺得這天聊得有意思。”曹可凡說。

這樣的對談建立在大量的知識儲備上,曹可凡愛讀書,也如同歐陽修的“三上讀書法”——馬上、枕上、廁上,見縫插針讀書。

還有在一次朋友聚會上,大家聊到許多上海往事,席間一位不怎么說話的老太太對曹可凡講:“弟弟(上海話中長輩對男性小輩的昵稱),你對老上海的事情很知道,那我再考考你,我有一個姐夫過去在上海,是寫詩的,你知道不知道?”

曹可凡不免一頭霧水:“阿婆,上海三四十年代寫詩的人多得不得了,我不一定知道的,說來我聽聽吧?!崩咸f:“我姐夫姓徐,叫徐志摩?!?/p>

此話一出,驚得曹可凡從沙發(fā)上掉下來,隨即反應過來老太太是誰,“你叫張嘉蕊,是張幼儀最小的妹妹,人家叫你朱太,你和杜月笙、戴笠、周佛海也有往來?!崩咸浅8吲d,曹可凡竟曉得這么多細節(jié),訝異道“這個你也知道嗎?”曹可凡回:“周佛海日記里有6處提到你,杜月笙日記里面也寫到過你在香港陪他打麻將。你和程硯秋先生也很好,他許多唱戲行頭都是你買的,抗戰(zhàn)后恢復演出,也是你第一個告訴程硯秋先生,說‘梅蘭芳已經(jīng)復出了,你也趕緊’。”

這樣的回應,讓老太太十分高興,又講了許多故事。但令曹可凡遺憾的是,當時考慮到老太太不是文化藝術界人士,就沒抓緊時間為她做個訪問?!斑@樣的見面,就很有意思。一個人就是一個時代的縮影?!辈芸煞舱f。

李宗盛對曹可凡有一評價:引君入甕卻不趕盡殺絕,追根究底仍能心存厚道,境界也。

在《我認識一些深情的人》中,有一篇“囚徒的吶喊”,寫李敖。曹可凡寫道“我不喜歡李敖。他桀驁不馴,目空一切……他六親不認,忘恩負義……我也喜歡李敖,他卓爾不群,愛憎分明……”

曹可凡對李敖有多方面的解讀,“很多人不喜歡李敖,他身上某些個性,我也不是那么喜歡。但他內(nèi)心又有很多讓人著迷的東西,當你撥開迷霧時,會看到他的可愛。經(jīng)歷過牢獄之災,對人的個性會有很大變化,如果從這個角度來看,就可以理解他?!?/p>

在曹可凡看來,李敖張牙舞爪的背后,是一顆纖細柔軟的心。第一次采訪李敖時,李敖就給了曹可凡一個下馬威。李敖見面就說:“可凡,你的節(jié)目開播四年八個月都不找我,竟找那些‘爛人’上節(jié)目。什么意思?!”見曹可凡一臉茫然,他又突然轉(zhuǎn)怒為喜,露出孩童般調(diào)皮的表情,“錢鍾書說過,只吃雞蛋,別看母雞。你們死心眼,偏要看母雞,今天看到也不過如此!其實李敖之所以讓人害怕,主要是因為每個人都可以罵別人是王八蛋,可李敖能證明你是王八蛋。”說完,李敖自己也不禁嘿嘿笑了起來。

李敖住在陽明山上,采訪前曹可凡提出開車前去接他,李敖拒絕了,自己打車來到相約的地方,來時拖著一個黑色的拉桿箱。采訪結(jié)束后李敖說,拉桿箱里有七八本書,要贈與曹可凡。

“他提不動那些書,所以拖著箱子來。回去也堅持自己走,我們相見的地方位于臺灣的徐州路,有些像上海衡山路,道路兩邊梧桐樹茂盛。正當中午,街道上沒有什么人,很安靜。穿著紅色夾克衫的李敖,拖著黑色箱子,踽踽獨行在綠樹成蔭的街道上,背影漸行漸遠,直至拐角不見?!?/p>

曹可凡說,李敖離去的背影一直在他腦海里,直到他去世?!捌鋵嵲傧矚g一個人,都會發(fā)現(xiàn)一些弱點;再不喜歡一個人,也會有閃光點。所以我在寫這些隨筆時,愿意從不同角度去看待他們。平時從鏡頭里看一個公眾人物,往往比較平面,希望我能給讀者多一個角度?!?/p>

熟中求生,演員曹可凡

這些年,觀眾們也可以在不同影視作品中看到曹可凡?!督鹆晔O》里的孟先生、《老中醫(yī)》里的吳雪初、《建國大業(yè)》里的吳國楨……戲份或多或少,但每一個角色的表現(xiàn)力都可圈可點。

做主持,早已駕輕就熟;演戲,則是一全新嘗試。片場上的生澀感對曹可凡充滿著無窮吸引力,那是對他另一種激發(fā)?!皣嫾依镉幸痪湓捊小熘星笊?,就是在非常圓熟的技術層面下,求得一點青澀’。人是有慣性的,且容易沉溺在技巧之中,靠技巧彌補一切。但我想撥開圓熟的技巧,去求得一些人、事內(nèi)在的天真之物,這很難,因為需要你自己內(nèi)心非常純凈?!?/p>

如何抓住一個角色的魂?在拍攝《金陵十三釵》時,導演張藝謀教給了曹可凡一個方法?!凹傧胍粋€人物的動作神態(tài),其實表現(xiàn)出來都是錯的。張藝謀說‘你要學會一個本事,就是用一個字來概括這個人物’。”曹可凡給“孟先生”的字是“苦”,“孟先生為了救女兒,要幫日本人做事,但女兒不理解。其中有國仇家恨,父女之情,他左右為難?!?/p>

“再比如《秋菊打官司》,張藝謀告訴鞏俐記住一個字,‘慢’,秋菊是個孕婦,她所有的行動必須遲緩。這樣人物形象就呼之欲出了?!敝蟛芸煞苍谒茉炱渌巧珪r,也會用這個方法,“后來演《老中醫(yī)》里的吳雪初,這個人物是‘圓’,平時為人處世他有些圓滑,在乎利益又不愿意得罪人。但當日本人要他交出藥方時,他雖有恐懼,卻也準備赴死。在最后和陳寶國老師對戲的時候,有一段懺悔,就必須含蓄地、收著演?!?/p>

曹可凡說,一旦抓住了人物的基調(diào),你所有的語言、神態(tài)、細枝末節(jié)的肢體動作都會奔著這個基調(diào)去走,大體上不會有問題?!斑@同寫文章、做節(jié)目都是一樣的。你自己腦子里要將基調(diào)和結(jié)構(gòu)條分縷析,所有的線索最后歸成一條河?!?/p>

哪個字可以概括曹可凡的特性?“那也是‘圓’字,但不是圓滑,是圓融吧,再者我長得也圓圓的,”曹可凡哈哈笑道,“我能接受不同的觀念和思潮,很少會和人爭得面紅耳赤,人是復雜的,我希望看到人、事、物的多面性。但遇到原則性問題,我有時候也是較真的,自己寫文章,讀史料,會去交叉求證,以求盡量真實?!?/p>

《老中醫(yī)》里的曹可凡

因為演戲,曹可凡還與曾經(jīng)的民國上海市長吳國楨有了一段緣分。曹可凡在《我認識一些深情的人》中寫道:“記憶中最早是從先祖父曹啟東先生口中聽到吳國楨大名。一九四八年前后,上海局勢動蕩,民生凋敝,工潮學潮風起云涌。身為福新面粉公司高層,祖父銜命前去市政府面見吳國楨商議應對策略。想來吳氏乃祖父畢生所見階位最高官員,老人家晚年常津津樂道于此,并對吳國楨處事風格評價甚高?!?/p>

所以當意外接到黃建新導演電話,邀約其出演電影《建國大業(yè)》中吳國楨一角時,著實嚇了曹可凡一跳。次日清晨,曹可凡匆匆趕往車墩影視基地投入拍攝。影片有關吳國楨其實只有一場戲,即吳國楨去機場迎接前來上?!按蚶匣ⅰ钡氖Y經(jīng)國,兩人途中有段簡單對話。

曹可凡感慨:“我祖父對于見到吳國楨一直是很自豪的,但他萬萬不會料到,一甲子之后,自己長孫竟會在大屏幕上演繹這位昔日上海市長。如果他天上有知,想必也會高興?!?/p>

影片中的相關鏡頭僅僅短短數(shù)分鐘,但曹可凡和吳國楨的緣分還在繼續(xù)。2013年夏,曹可凡和家人同游美國,途經(jīng)紐約接受當?shù)刂形碾娨暸_采訪,談到《建國大業(yè)》中出演吳國楨一角,記者稱與吳國楨長女俞吳修蓉相熟,并即刻撥通電話。俞吳修蓉聞訊也大喜過望,相約擇日敘談。

前往俞吳修蓉在新澤西的家,曹可凡回憶,一見面,他們“父女”就緊握雙手,老太太更是上下不停打量說“像的,像的,只是略胖了些”。雙方暢聊甚歡,到了中午老太太堅持留飯,席間看著曹可凡狼吞虎咽的模樣,俞吳修蓉笑道“父親性格爽朗,樂觀開朗,極富幽默感。一桌人吃飯,他往往成為談話焦點,且絲毫不耽誤吃東西。就這點而言,你和我父親不僅形式,個性亦很相近。若將來有人要拍父親傳記片,你必是不二人選。”

曹可凡說:“與修蓉女士的這樣一段交往,感覺很奇妙,所以就把這段經(jīng)歷寫進了我的家族傳記《蠡園驚夢》里,因為書中放了一張我與修蓉女士的合照,出版后我打電話告知她。然而電話怎么也打不通,每天打都無人接聽。一個月后終于通了,電話那頭的女士說‘很抱歉,我媽媽兩個月前就去世了’?!?/p>

修蓉女士的過世觸動著曹可凡,“在人生長河中突然這么擦肩而過了一下,你也說不出冥冥之中是一種什么樣的緣分,能讓我在出演吳國楨之后,還能在他女兒家待了四個小時。所以就把這段往事寫了下來收錄在《我認識一些深情的人》中,記得寫這篇時好像下雨了,思緒繁多,這篇文章也就寫得稍長一些?!?/p>

一路走來,曹可凡見識了不少大家的懷瑾握瑜、明德惟馨,感受到他們的深情敦厚、赤子之心。曹可凡說:“聆聽他們的教誨,仿佛涉入一條悠遠深長的人生長河,形成文字與大家分享,書中所記載的點滴都銘刻在心,久久難忘?!?/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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