注冊 | 登錄讀書好,好讀書,讀好書!
讀書網(wǎng)-DuShu.com
當前位置: 首頁新聞資訊藝術

“新上海美?!绷辏和辽綖撑c兩代上海美專的交匯(下)

1960年9月,一所當時國內(nèi)罕見的、培養(yǎng)本科生的??茖W校——上海市美術??茖W校(下簡稱“新上海美專”),在滬成立。此前,1912年,以劉海粟為校長的“上海美?!痹侵袊谝凰F(xiàn)代意義上的美術專門學校。

1960年9月,一所當時國內(nèi)罕見的、培養(yǎng)本科生的專科學?!虾J忻佬g??茖W校(下簡稱“新上海美?!保?,在滬成立。此前,1912年,以劉海粟為校長的“上海美?!痹侵袊谝凰F(xiàn)代意義上的美術專門學校。新老兩代“上海美專”共同傳承的,是發(fā)源自徐家匯“土山灣畫館”的美術教育因子。

2020年,是“新上海美?!背闪⒘苣?。梳理過往,可以讀到歷史中驚人的巧合:1965年,歷經(jīng)坎坷辦學與校址搬遷的“新上海美?!?,竟回到了它百年前的發(fā)源地“土山灣”,兩段歷史,在那一刻交匯。

本文分上、下兩篇,梳理“土山灣”與兩代“上海美?!钡臍v程,這是上海乃至中國藝術史中的一段記憶,也鐫刻著中西文化藝術的歷史交融。下篇介紹“新上海美專”的誕生及其與“土山灣”的交匯。

“新上海美專”的誕生

要辦好這所新中國成立后上海第一所高等美術學院,誰才是最合適的校長人選呢?大家想到了賦閑在家的林風眠先生。除了院長外,還必須配備一位既懂業(yè)務、政治上又強的人選來具體主持新學校的籌建工作,并在今后輔佐林風眠先生主持學校的日常工作。市領導的目光投向了時任上海博物館常任副館長的沈之瑜。

在沈之瑜的主持下,籌備工作有條不紊地進行著。

根據(jù)沈之瑜的辦學思路,一所好的學校,要有非常強的學科帶頭人,必須聘請知名藝術家和美術教育家來校任教。目光所及,他看到了三位非常合適的人選:

一是張充仁先生。

圖為剛回上海開畫室的張充仁 澎湃新聞資料圖

張充仁(1907-1998年)是現(xiàn)代雕塑家、水彩畫家、美術教育家。被齊白石贊為“泥塑之神手也”。早年曾在“土山灣畫館”照相制版部學藝,并跟隨安敬齋修士學習油畫。1931年赴比利時布魯塞爾皇家美術學院學習。1935年曾榮獲比利時國王亞爾培金質(zhì)獎章及布魯塞爾市政府金質(zhì)獎章。畢業(yè)后,他婉拒比利時政府的挽留,于1936年回國,在上海專事美術創(chuàng)作并創(chuàng)辦“充仁畫室”,培養(yǎng)了許多美術界的棟梁之材。攝影大師簡慶福、劉旭滄,水彩畫家哈定等都是他的學生。經(jīng)過數(shù)度上門拜訪商談,張先生終于同意來校擔任雕塑系教授。同時,他還推薦了自己的學生、水彩畫家哈定一起來校任教。

二是吳大羽先生。

吳大羽(1903-1988年)15歲時曾師從張聿光先生學畫,17歲就擔任了《申報》的美術編輯。1922年赴法國,在巴黎高等美術??茖W院跟隨法國畫家魯熱學習油畫,后又入雕塑家布爾代爾工作室學習雕塑。1927年回國后執(zhí)教于上海新華藝專,并于1928年協(xié)助林風眠先生創(chuàng)辦國立杭州藝專并出任繪畫系主任。留法藝術家趙無極、朱德群、吳冠中等都是他的學生,是一位老資格的藝術家和美術教育家。解放后,杭州藝專被改制為“中央美術學院華東分院”,因為吳大羽的藝術觀點與當時全盤“蘇化”的大環(huán)境格格不入,1950年被學校解聘返回上海,長期賦閑在家。對這位極具才華的藝術家,沈之瑜沒有被當時的社會環(huán)境所左右,而是伸出了援助之手,聘請吳先生擔任油畫系教授。

三是周碧初先生。

周碧初(1903-1995)1924年畢業(yè)于廈門美術??茖W校,第二年赴法國巴黎高等美術??茖W院學習。1930年畢業(yè)歸國后在上海美專和新華藝專任西畫教授達十年之久,后又任教于杭州國立藝專,有著豐富的美術教育經(jīng)驗。1950年周碧初僑居印度尼西亞,1959年回國定居,沈之瑜聞訊后即指示籌備小組誠邀周先生來校任教。

新上海美專部分教師合影 前排左一孟光,右一李楓。后排左三周碧初,左五吳大羽,左六丁浩,左七涂克,左十張充仁,左十二俞云階

當年在各系、科的教師中,匯集了上海美術界的很多精兵強將:油畫系有吳大羽、周碧初、涂克、俞云階等;國畫系有江寒汀、應野平、鄭慕康、俞子才、喬木等;雕塑系有張充仁、李楓等;工藝美術系有丁浩、張雪父等。孟光、哈定、李詠森等則承擔了本科各系及預科的基礎課教學。學校中“藏龍臥虎”,圖書館管理員是曾與徐悲鴻、鄧散木并稱為“藝壇三杰”、被沙孟海譽為“三百年來能為此者寥寥”的書法大家白蕉,以及上世紀四十年代曾任《大晚報》總主筆的汪倜然;江寒汀先生的學生、花鳥畫家邱受成在校管理行政事務;趙丹的弟弟趙沖則擔任食堂主管。學校還聘請了顏文樑、程十發(fā)、周方白、蔡振華、潘伯鷹、胡問遂、吳樸堂、葉露淵、蔡上國、鄭為、周沖、方增先等藝術家及專家學者擔任兼職教授,以補充學校教育力量的不足。

白蕉先生指導學生書法

在這些教師中,雕塑系教授張充仁出自“土山灣畫館”,乃“土山灣”嫡傳弟子。油畫系教授吳大羽曾師從“土山灣”嫡傳弟子張聿光;周碧初曾任“上海美?!蔽鳟嫿淌冢幌抵魅瓮靠耍?916-2012年)曾在杭州國立藝專求學,是吳大羽的學生;俞云階(1917-1992年)早年在蘇州美專求學,系顏文樑弟子,后來又轉入中央大學藝術系,拜在徐悲鴻門下。而顏文樑與徐詠青過從甚密,早在1919年就一起發(fā)起成立“蘇州美術畫賽會”。徐悲鴻早年也曾在“上海美?!庇羞^短暫的學習經(jīng)歷。

國畫系教授鄭慕康,如前所述,早年畢業(yè)于“上海美?!?,又是國畫大家馮超然的高足,功力非凡。

工藝美術系主任丁浩(1917-2011年)與“上海美?!币灿兄Ыz萬縷的關系。丁浩15歲時從家鄉(xiāng)盛澤來到上海,學藝的啟蒙老師是畢業(yè)于“上海美?!钡母甙部上壬?。兩年后考入上海聯(lián)合廣告公司圖畫部當練習生,圖畫部主任王鸎先生也出自“上海美專”。圖畫部的同事中,不少都是“上海美?!钡漠厴I(yè)生。1944年,他與畫家蔡振華在新業(yè)廣告公司圖畫部任職,結識了曾任“上海美?!苯虅臻L的廣告畫大家丁悚先生,與丁悚先生共事數(shù)年。作為上世紀30年代初到40年代末上海著名的廣告畫家,1951年應時任“上海美專”教務長謝海燕之聘到校任教,后因“上海美?!北贿w往無錫,丁浩才中斷教席進入上海人民美術出版社工作。

工藝美術系的另一位教授張雪父,如前所述,出自“上海美?!碑厴I(yè)生陳秋草、潘思同所辦的“白鵝畫會”,同樣有著“土山灣”和“上海美?!钡难}。

在學校的基礎課教師中,素描教師孟光出自“上海美?!?,是沈之瑜的學生;水彩畫教師李詠森,出自徐詠青親辦的上海商務印書館圖畫部“繪人友”練習生美術班;水彩畫教師哈定,是我國第二代水彩畫家的杰出代表,在《百年華彩——中國水彩藝術研究展》中,同樣是“大家風采”專館的七位代表性水彩畫家之一。1942年就師從張充仁先生,盡得“土山灣”真髓。上世紀50年代初開辦了“哈定畫室”,并先后編寫了《怎樣畫人像》、《怎樣畫鉛筆畫》兩本書,對當時我國的基礎美術教學產(chǎn)生了很大的影響,是教學經(jīng)驗極為豐富的美術教育家。

“上海美術學院”的籌備工作在緊鑼密鼓的進行中,學校的名稱又有了周折。主管領導、中共上海市委書記兼宣傳部長石西民同志認為,學校新辦,規(guī)模還比較小,不一定馬上就稱作“上海美術學院”,還是先叫“??茖W?!睘楹谩>瓦@樣,雖然學制還是按照原定的5年制本科不變,但校名卻改成了“上海市美術??茖W?!保ㄒ埠喎Q為“上海美專”,為與老“上海美專”區(qū)別,下文一律稱作“新上海美?!保?,成為一所國內(nèi)罕見的、培養(yǎng)本科生的“??茖W?!?。

由于種種原因,林風眠先生婉謝出任“新上海美?!钡男iL,于是,1935年從第一代“上海美?!碑厴I(yè)的沈之瑜,在二十五年后的1960年,戲劇性地擔任了解放后新辦的第二代“新上海美專”的第一任校長。從“土山灣畫館”——第一代“上海美專”——第二代“新上海美?!保蛑は壬鹆顺星皢⒑蟮年P鍵作用。

1960年9月 新上海美專在陜西北路500號正式開學

1962年初學校遷至原圣約翰大學的懷施堂(韜奮樓)

“新上海美?!庇?960年9月正式開學。開學不久,曾留學日本的美術史論家勵俊年調(diào)來學校擔任教務主任。

沈之瑜校長治校非常嚴格。他將當年延安抗大“團結、緊張、嚴肅、活潑”的八字校風作為“新上海美?!钡男oL,以毛主席《在延安文藝座談會上的講話》作為辦學的指導思想,向全校師生發(fā)出了“出理論、出作品、出人才”的號召,學校教學呈現(xiàn)出一派生機勃勃的景象。1962年夏,中國畫家謝之光來校擔任預科畢業(yè)創(chuàng)作的指導教師。次年夏天,中國畫家唐云和美術史論家邵洛羊調(diào)到學校,分別擔任了國畫系主任和美術訓練班副主任。同年,從浙江美術學院國畫系畢業(yè)的陳家泠分配來校,擔任了人物畫教師并兼任國畫系的系秘書。

1963年謝之光先生與預科學生合影

陳家泠的到來,為學校吹進了一股新風,就如陳家泠自己所言:“到了學校后,一切都感覺到非常新鮮。學校在原來圣約翰大學內(nèi)的‘韜奮樓’,西式的建筑、碧綠的草坪,還有一棵幾人才能合抱的大樹,顯得非常洋氣。環(huán)境洋派,人也洋派。給我印象最深的是俞子才先生,西裝筆挺、皮鞋錚亮,雪茄煙呼呼,風度翩翩。就連應野平先生也是西裝革履。這種環(huán)境與氛圍同浙江美院完全不是一回事。

中國畫老師與預科學生合影 中排右起為喬木、俞子才、鄭慕康

“從杭州到上海,雖然我的身份從學生變成了老師,但是我自己的感覺依然是學生。特別是我所在的國畫系,學生已經(jīng)讀到四年級,無論是年齡還是業(yè)務能力,都與我相差無幾。如果說,我對這些學生有什么影響的話,那就是我身上的那種農(nóng)村氣息和實干作風。那時,不管是打籃球還是打排球,我都是‘赤腳上陣’,與同學們一起玩。早晨我還教同學們打太極拳,晚上則與同學們一起開夜車、畫速寫。我只覺得自己是學生中的一員?!碑敃r還在“新上海美?!惫に嚸佬g訓練班就讀的藝術家王劼音也如此說:“生活作風上的差異是無可非議的,但是陳老師的這種精神放到專業(yè)學習上來就非常明顯的能出效果。原來不想畫圖的人,看到陳老師這么用功,也自然而然地畫起來了?!?/p>

陳家泠老師帶領學生外出寫生

第二代“新上海美專”,歷史的交匯

然而,“新上海美?!钡霓k學并不順利。

正當學校的各項工作逐步走上正軌之時,“天災人禍”卻拖住了學校前進的步伐。當時我們國家正處在“三年自然災害”的困難時期,經(jīng)濟上實行了“調(diào)整、鞏固、充實、提高”的八字方針。中央決定,在1958年“大躍進”以后新辦的學校統(tǒng)統(tǒng)采取“關、停、并、轉”的措施。全國各地許多學校因此紛紛下馬,“新上海美?!币脖患{入了這個范圍??紤]到上海在中斷了七年高等美術教育后才剛剛辦起一所新的高等美術學校,經(jīng)市委宣傳部會同有關部門慎重研究,決定由中共上海市委出面向國務院提出請求,暫不解散,等辦完這屆本科后再停辦。最后國務院同意了上海的意見,決定讓“新上海美?!薄稗k完為止”。

1965年7月“新上海美?!笔讓靡彩俏ㄒ灰粚帽究粕厴I(yè),按計劃“辦完為止”壽終正寢。在短短五年的辦學時間里,“新上海美?!背闪诵轮袊L畫藝術的“搖籃”,培養(yǎng)出了陳逸飛、魏景山、夏葆元、方世聰、邱瑞敏、凌啟寧、張培礎、楊正新、嚴國基、嚴友人、趙志榮、王劼音、陳古魁、吳慧明、王永強、劉耀真、戴明德等一大批享譽上海乃至中國美術界的優(yōu)秀學子,鑄就了“新上海美?!钡囊淮x煌。

新上海美專本科畢業(yè)照 第二排左二起喬木、張隆基、俞云階、俞子才、應野平、張充仁、周碧初、鄭慕康、陳明校長、沈凡、唐云、丁浩、李浩、張雪父、沈福根、勵俊年、李楓。三排左七邱受成、左十陳家泠、左十三曹有成、左十六孟光

本科畢業(yè)后,市有關部門決定將在校的大專性質(zhì)的工藝美術訓練班和三屆中專學生,整體劃歸上海市輕工業(yè)局管理。

1965年8月底,在正式辦理了學校和教師的移交手續(xù)后,按照市輕工局的安排,學校搬遷到了漕溪北路502號上海市輕工業(yè)局干部學校內(nèi)。

漕溪北路502號是原來的土山灣孤兒院舊址的一部分。解放后,孤兒院及其附屬工場,還留有的200余名孤兒和工人,1953年由市民政局接管,開始分批遣散孤兒并安置出路。土山灣工場間仍保留了一部分繼續(xù)營業(yè),在1956年公私合營高潮中,各工場被歸并到相關行業(yè),于1960年前后正式終止。因為土山灣工場間主要歸并單位是市輕工業(yè)局下屬企業(yè),所以舊址由輕工局接收,成了輕工干校的校址。歷史往往有驚人的巧合,一百年后的1965年,上海唯一的一所美術專門學?!诙靶律虾C缹!庇只氐搅怂陌l(fā)源地?!巴辽綖场迸c“新上海美專”的歷史再次在這里交匯。

上世紀六十年代的“土山灣”地區(qū),基本上還保留了幾十年前的舊模樣。蒲匯塘河雖然已經(jīng)填成了馬路,但仍是一條坑坑洼洼的爛泥路。除了馬路北面的蒲西路小學(現(xiàn)土山灣博物館館址)是一幢三層樓房,孤兒院舊址里面的幾幢黛瓦粉墻的樓房外,馬路南面是一大片分屬潘家宅、承志村和宋家田園的本地平房和少數(shù)幾棟磚木結構樓房。在裕德路口還有一幢青磚四合院,輕工干校的校長和上影廠攝影師沈西林就住在里面??拷猩轿髀诽帲€有一片被當?shù)厝朔Q作“螺絲棚”的棚屋,住戶大多是依靠在附近的小河浜里摸螺絲為生的貧民。這片區(qū)域里面還夾雜了南洋電線廠、色織七廠、大興化工廠等幾家工廠。緊靠中山西路是滬杭鐵路,再過去則進入了上??h的地界,那時還是一大片農(nóng)田,路口還有一個鋼筋水泥的大碉堡。

1965年9月新上海美專遷到漕溪北路時的校區(qū)照片

從古木參天、綠樹成蔭的“圣約翰”韜奮樓搬到城鄉(xiāng)交界處的“土山灣”,學校的隸屬關系又從文化局劃到了輕工業(yè)局,落差之大使得一向以“藝術家”為奮斗目標的學生們產(chǎn)生了“被拋棄”之感。

1963年入校的63級學生卜允臺在回憶時這么說:“1965年,上海輕工業(yè)局接辦了美校及工藝美術訓練班。離開了風景如畫的‘圣約翰’,遷入了土山灣簡陋的磚瓦平房。那里環(huán)境嘈雜,教室陰暗,全校54個男學生全部集中在一間排滿雙層床的大寢室,與原來7人一間宿舍落差很大。教室與居民隔墻為鄰。清晨,可以聽到用毛蚶殼刷馬桶節(jié)奏明快、清脆響亮的‘器樂’演奏;早上,教室前的臺階旁會晾著幾只刷得干干凈凈、亮亮堂堂的馬桶;夏晚,居民們打著蒲扇、躺著竹榻在教室旁乘涼;深夜,臨近的交通電器廠傳來連續(xù)測試汽車喇叭單調(diào)的長鳴,通宵達旦。居民生火點爐子,校園里就煙霧彌漫。我們開玩笑說:這才是真正的‘深入生活’!”

多年以后,64級學生王德源在《記憶漕溪北路502號》一文中寫道:

“1965年的漕溪北路仿佛還是城市的邊緣,路面開闊,空蕩蕩的馬路恰似我們當時空無一物的頭腦——簡單、空白。43路公交車從校門前經(jīng)過,上海市美術學校就在南丹路和裕德路之間。42路終點站則在與學校隔街相望的天馬電影制片廠大門口。

“美校的校門就在抑揚的綠蔭之中,一般鄉(xiāng)村的白墻黑瓦的兩層樓房似乎與周圍的樹木一起被栽種在此地,聽任風雨的侵蝕。

“院中聳立著兩棵高大的銀杏樹,‘文革’期間,我們占為宿舍的二層樓房間的窗戶正面朝著這兩棵銀杏樹,而遠處漂浮的白云曾引起無限的遐思。樹下是個小小的花園,為張貼大字報,花園里又豎起了蘆席的屏圍——那屏圍豎起以后再也沒有被拆去,成為那個時代記憶的一部分。窗下是通向校門的走道,僅一輛解放牌卡車的寬度。

“那條道至多也就二三十米長,它的頂頭是美校到來之后修造的一個月洞門。月洞門往里才是一個比較安逸寧靜的處所,算是美校的地盤。它包括教學樓的一部分:樓下是中專3個年級的3個教室、辦公室,樓上是訓練班教室。教學樓一旁的素描教室,以及后園的籃球場、乒乓房、圖書館、閱覽室,以及樓上的學生宿舍等等?;h笆墻上還有個小洞——可以通向隔壁的交通電器廠——禮拜天我們也被允許用學校的飯菜票在那工廠用餐,有時也乘機用個暖瓶罐裝一瓶工廠給工人消暑的酸梅湯之類的飲料。

漕溪北路校園一角,這幢樓房還保留著當年土山灣工藝院的影子

“總之,漕溪北路美校校園就這么一覽無余,坦蕩蕩的,好像光著身子……畢竟此地與韜奮樓不同,你總感到周圍川流不息的人群與喧鬧,這是一種剛被接納被收容在一個陌生環(huán)境中的感覺。兩塊招牌下的美校,尚需時間打磨。”

掛著兩塊校牌的漕溪北路502號

文中提到的素描教室,是原來孤兒院內(nèi)的一只小教堂。據(jù)美校原辦公室主任湯重嚴先生回憶:“1965年下半年,學校從‘韜奮樓’搬遷到漕溪北路的輕工干校。這里原來是‘土山灣孤兒院’的舊址,里面有一座小教堂,教堂里還有雕塑,下面還有地下室。我看了場地以后對陳明校長說,這里蠻適合辦美校的。以后這個教堂做了我們學校的繪畫教室?!毙〗烫貌坏鸪嗽瓉淼牡袼苌裣?,還把屋頂改建成了玻璃天棚,同學們親切地把這個教室稱為“天光教室”。

學生在“天光素描教室”里作畫

1965年夏天進校的65級學生楊志松在《畫外音》的回憶文章里也寫到:

“我們在‘韜奮樓’里只呆了七天,參加學校安排的軍訓夏令營。從韜奮樓搬到土山灣,學生們首先接受了一堂生動的憶苦思甜的階級教育課。這里的兩幢三層樓的粉墻黑瓦木結構的房子本是土山灣教堂辦的孤兒院,老師帶我們到地下室參觀,地下室就在我們素描教室的地板下面。順著曲里拐彎的臺階往下走,那陰暗的一間一間的灰白色的小隔龕,據(jù)說以前都是停放死亡的中國孤兒尸體的地方。雖然小孩的棺槨早就不見了,這地方被改成了我們學校放置石膏像的倉庫,但是,每次下到里面取放石膏像的時候,總覺得里面散發(fā)出一種毛骨悚然的寒氣。

“十幾年前(從寫文章的2011年向前推算,約上世紀90年代末。筆者注),校園內(nèi)還有一半的地方?jīng)]有消失。那木頭的樓梯,木頭的樓板,走在上面吱吱嘎嘎的響聲特別親切。我們教室外面的圓洞門已經(jīng)不見了,那是我們課余時間常去閑聊的地方。操場對面那幢白墻黑瓦的三層樓還在,底樓本來有個乒乓室,往右是老師的辦公室,再往右是圖書室,那里面整天坐著的是我文革后才知道的才華橫溢的邵洛羊先生。他戴著深度的近視眼鏡,埋沒在書架的后面。

“乒乓室往左的樓梯口的廁所邊上有個小房間,‘文革’中曾經(jīng)關押過好些‘牛鬼蛇神’,其中就有大名鼎鼎的國畫大師豐子愷。

“老先生白須白發(fā)一件青布長衫,他被囚的那個小房間里僅一桌一床。據(jù)說那時候他是上海灘國畫界最大的‘黑線人物’,必須單獨地隔離審查。中國畫院的‘革命造反派’和上海美術學校的‘革命造反派’聯(lián)合組成‘打豐小組’專門負責看管,每天都有專案組的人員進進出出,有‘外調(diào)’的,有責令他寫檢查交代的。他不寫檢查的時候,常常會佇立在木窗欄內(nèi)向外觀望。他神情泰然安詳,就像他自己畫的漫畫里那個鳥籠里的小鳥失去了自由。

“現(xiàn)在那間囚過老先生的‘牛棚’早就不見了。這間小屋它本來的所在就是一百年前‘土山灣孤兒院’的那一排白墻黑瓦三層樓木結構樓房中的一間。

“在記錄‘土山灣文化’的那本大事記里是否也應該添上這樣的一筆:在文化大革命中,在這座院子里,在素描教室,在地下室,在操場上……豐子愷、張充仁、白蕉、邵洛羊、丁浩、俞子才……等一批老藝術家在此被批斗過。

“學校后來慢慢地被拆完了,再后來是什么影子也沒有了?,F(xiàn)在去看漕溪北路土山灣孤兒院那塊地方,高樓林立車水馬龍。誰會想到這塊土地上我們‘上海美術學?!?jīng)在里面生存了四年多,現(xiàn)在就連轟轟烈烈地尋找‘土山灣文化’的有識之士也記不起它了?!?/p>

美校的專業(yè)教師曹有成先生在一次采訪中也回憶起當年的情景,他說:“學校一劃到輕工局,校址就遷到了漕溪北路,隔了一年就爆發(fā)了文化大革命。我們學校是土山灣孤兒院的舊址,所以校舍里也存有一些原來天主教堂的物品。在掃‘四舊’時,學生竟然在學校里找到一個大木箱,打開箱子一看,里面裝滿了許多舊照片和宗教物品,結果也被‘小將’們付之一炬。現(xiàn)在想想真是十分可惜,里面一定有著許多珍貴的文物資料,這種損失是無可彌補的。

“隨著‘文革’的深入,學校里的領導和許多教師都被打成了‘牛鬼蛇神’關進了‘牛棚’。那時候豐子愷、張充仁、俞云階等老先生都被揪到學校來批斗。因為要批斗湯重嚴,甚至把過去由湯先生介紹入黨的丁是娥、戚雅仙等演員也抓到學校來陪斗?!?/p>

在這里,“新上海美?!苯?jīng)受了十年“文革”腥風血雨的磨難,在坎坷的辦學道路上艱難跋涉。

在經(jīng)歷了風雨滄桑的25年后,鳳凰涅槃,終于迎來了自己的新生。1983年底,上海大學美術學院在“新上海美專”的基礎上正式宣告成立。上海的美術教育事業(yè),在新的起點上繼續(xù)前行。

上海大學美術學院

“土山灣”和兩代“上海美?!钡臍v史交匯,是上海乃至中國藝術史中的一段難忘記憶,折射出上海謙和坦誠、海納百川的博大胸襟,也鐫刻著中西文化藝術的歷史交融。

正如土山灣博物館的《后記》中所言:

源自“土山灣”的一泓細流,已匯入了人類文明的浩瀚大海,而我們積極探尋新的文化交流和文明共融的和諧發(fā)展之路,永不停息……

(本文原題為:《“土山灣”與兩代“上海美?!钡臍v史交匯》,圖片除張充仁、上海大學美術學院,由作者提供,參考文獻部分略,文章小標題為編者所加。) 

熱門文章排行

掃描二維碼
Copyright ? 讀書網(wǎng) ranfinancial.com 2005-2020, All Rights Reserved.
鄂ICP備15019699號 鄂公網(wǎng)安備 42010302001612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