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編者按】
《大宋樓臺——圖說宋人建筑》是畫家傅伯星先生通過宋代繪畫尤其是“界畫”探討兩宋建筑之作，其《宮苑》一章通過宮廷畫家和民間畫工筆下的宮苑畫作，揭示了兩宋宮苑的形制特色。本篇圖文摘自該書。
兩宋宮苑地域不同，風格和特色自也不同。遺憾的是北宋傳今的描繪宮苑的畫作極少。南宋恰好相反，不僅宮廷畫家有眾多高水準的表現(xiàn)宮苑小景的佳作，為后人提供了近乎對景寫生般的形象記錄，更有眾多民間畫工競起效仿，創(chuàng)作了同樣眾多的宮苑美景圖，雖說后者的作品多為想象之作，甚至根本沒有見過皇城宮苑，但多少反映了其時的些許真實，故仍值得留意。
宮苑小品
宮苑小品畫的開山之作，張擇端《金明池爭標圖》可謂當之無愧。
張擇端《金明池爭標圖》
北宋傳世繪畫中表現(xiàn)宮苑景物的作品屈指可數(shù)，此圖小幅而精妍工致，真實再現(xiàn)了御苑金明池的建物與人物活動，不僅開南宋宮苑小景畫之源流，也奠定此類作品的基本風格，使無一地面遺存的兩宋宮苑建筑研究有了真實可信的形象史料。
《金明池爭標圖》所見“五殿”
這是北宋宮苑建筑中最奇麗的一例?！拔宓睢敝笘|南西北四座重檐歇山頂門殿，居中一座墊高臺基，為重檐十字坡脊頂主殿。四座門殿間連以圓形環(huán)廊，主殿與門殿間連的十字形由高漸低的行廊，形成一個四通八達的水上觀景小環(huán)境。而亞字形臺面東向低欄中間設有對開小門通入水石階，當為上下船用。
《金明池爭標圖》所見寶津樓
寶津樓并不是兩層之屋，而是建于高臺基上的重檐歇山頂觀景之堂，堂前單檐稍低之屋即為榭。兩屋高臺基外貼磚雕，圖案規(guī)整，線條嚴密如宋畫。紅窗紅簾，表明御座在焉。
《金明池爭標圖》所見臨水殿
臨水殿，從殿前凸字形露臺看，主殿與左右朵殿應為中高（重檐）旁低（單檐）并列的三殿，紅柱、紅窗，周環(huán)紅欄。殿前加設黃色方形帳篷，為皇帝臨時觀景處。殿、臺皆建于高出水面的兩層臺基上。
佚名《契丹使朝聘圖》（局部）中真宗接見遼國使臣的殿
北宋《契丹使朝聘圖》中宋真宗接見遼國使臣之一殿。此殿出人意外地既簡且小，正面無門無窗，中懸竹簾，兩旁垂帛簾。柱子根部有一截作深色，頗為少見。此圖表明，宋代皇城中的殿宇并不都是雄偉宏敞的龐然大物，南宋連常朝殿都僅如大郡之設廳，那么這樣的小殿一定更多更常見了。
佚名《醴泉清暑圖》（局部）
《醴泉清暑圖》描繪的是北宋汴京醴泉宮的高臺建筑群。值得注意的有以下幾點：1.有的建筑裝有整扇固定的木格子窗，且以窗代墻；2.從圖中屋頂?shù)臉邮娇矗魑萁詾橹亻苄巾?，可知這組建筑有很高的等級；3．所有建筑正面都有欄桿圍繞相通，而欄桿只有拐角處的望柱出頭，其他皆不出頭；4.高臺外立面都用磚雕貼面，形成嚴正有序的圖案與畫面的灰色塊； 5.只有屋基部分的立面是砌磚并用片石包邊的；6.行道樹根部都設有石樹穴與護欄。
馬和之《女孝經(jīng)圖》（之二）
馬和之《女孝經(jīng)圖》畫皇帝向太后請安事。太后坐殿正中一間，左右兩側自頂及地垂著整幅的簾子。其左一屋也然。這種用整幅竹簾將殿屋遮住的做法，在南宋初十分普遍。李唐與馬和之都活動在紹興年間，二人的畫中幾乎都沒有畫到自檐及地的木格子窗，似正表明其時木格子窗還未形成時尚。
馬和之《女孝經(jīng)圖》（之四）
馬和之《女孝經(jīng)圖》畫皇帝殿中召見大臣事。此殿無門無窗，竹簾高卷，敞如一亭，但斗拱、欄桿、臺基、踏道及殿內(nèi)御榻等，都畫得十分明確，庭中保護樹的六角形磚砌護樹穴、木柵結構準確清晰,幾可復刻。
建在杭州風凰山東麓山坡地中的南宋皇城，受地形限制，只好削足就履縮身而建，但它結構靈巧．風格雅妍，園林化水平之高，堪稱歷代皇城之最。加上太上皇養(yǎng)老處德壽宮，以及西湖邊眾多的行宮御苑，一起創(chuàng)造了宮苑建筑的新成就。然而這些麗若仙宮的建筑入元后被先后摧毀，遺跡蕩然無存。幸虧南宋繪畫中麗影永存，令我們觀畫如身臨其境。如對實物，可以作充分的觀察和研究。
佚名《宮苑圖》
佚名《宮苑圖》表現(xiàn)了一處宮中庭院。正對著路的大殿由正殿及檐廊正殿組成。檐廊，類似現(xiàn)在賓館中負責接待的大堂，屋內(nèi)空無一物，似乎只能立等傳喚，真正議事之處是后面的正殿。屋頂高而寬大，且左右各挾屋一間，兩側再接長廊，其右折而向后接一亭，亭后重檐高樓……除檐廊外，朵殿、長廊、重樓皆有木格子窗。庭中排列盆荷、湖石、石制花壇，樹根有石雕樹穴，極盡華美。右下方有巖石延伸出框為山體，符合鳳凰山東麓的地形地貌。
佚名《宮苑圖》（局部一）
佚名《宮苑圖》（局部二）
此畫局部一可見正殿與檐廊，殿內(nèi)正中似設紅面大榻（羅漢床），旁置圓凳。局部二繪右廊與后廊丁字形交接處，外側皆設木格子長窗。
趙伯駒《宮苑圖》
趙伯駒《宮苑圖》又名為《漢宮圖》，實為南宋宮苑的藝術寫照。畫中樹木蔥郁，山石溫潤，渲染出鳳凰山地區(qū)的特定氛圍。右側一閣重檐歇山頂，二層檐下都留著橫披與角柱內(nèi)側的格子窗，已拆部分露出一層的室內(nèi)陳設與二層的欄桿與竹簾。令人驚奇的是，欄桿著白色，必有所據(jù)。閣前為路，路前用“步障”圍成一個臨時“停車場”。畫左上城樓一角。城門為抬梁式，樓角黑柱系安裝格子窗所留。
李嵩《朝回環(huán)佩圖》
李嵩《朝回環(huán)佩圖》所繪殿堂建在層疊的臺基上，前殿略低于主樓，為三開間重檐歇山頂，臺基表面為淺浮雕磚貼面。前殿于中間設踏道，殿內(nèi)兩側有踏道通入廊內(nèi)，周邊勾欄，向后矩折，圍成庭院。后方中央大殿為重檐十字脊歇山頂，檐椽外別加飛椽，增加挑出深度，檐頭略呈飛起之勢。翼角上加蹲獸四枚。宋制規(guī)定除皇宮外，僅二品以上官員府中可用，其它房舍不得使用重檐頂，故此為等級較高的重要建筑物。圖中斗拱、補間、柱頭和轉角鋪作的形式尺度，為《營造法式》中的規(guī)定作了極佳的說明。此圖可謂南宋界畫杰作之一。值得一提的是，這組建于“島”上的建筑與北宋《金明池爭標圖》之水心五殿相類，不同的只是改圓為方，細部的做法更加精美。
佚名《宮中行樂圖》
《宮中行樂圖》雖未署名，但從風格看，似應為李嵩所作。
這是南宋描繪宮苑的界畫中僅見的一座七開間歇山頂重檐兩層樓。兩端接以長廊，右廊折前又接一歇山頂重檐二層樓，再由廊接歇山頂單檐平屋，再折而繞亭后至樓前，形成主樓前一寬大的庭院。廊后左有樓，右有堂，遙相呼應，二者之間似有與前院同樣開闊的庭院。圖右為山崖與樹林。這種地形與建筑的非凡氣勢，都符合南宋皇城的特點。因而可以看作是宮中某殿的真實寫照。
李嵩《高閣焚香圖》
李嵩《高閣焚香圖》中，建筑細部的刻畫詳盡而精確。閣朝東，三開間，正中一間向外伸出一間作陽臺，臺上立柱，設木欄桿與木卷棚頂（南宋畫中未見卷棚頂屋面）。陽臺下即底層突出在外的敞開式門屋,這種門屋上加陽臺的形式在宋畫中僅此一例，很像西式小洋房門屋加陽臺的做法，應屬創(chuàng)新之舉。高閣屋檐下畫有里外兩層木格子窗，清晰可辨。閣南有寬大的露臺，高約屋高之半。臺下平座，柱間作壺門狀，內(nèi)空，以利防潮去濕。地面再用方磚砌邊。其左壘石壁立，始知地面至此而斷，包括右下低于路面的朝南建筑在內(nèi)，生動反映了南宋宮苑建設因地起屋的靈活性和巧妙安排。
李嵩《漢宮乞巧圖》
李嵩《漢宮乞巧圖》極具現(xiàn)場感，堪稱為南宋宮中某一建筑的實景寫生。建于高墩上的重檐大堂正面朝南。右側有踏道三十二階。按每階高15厘米計，總高為4.7米。堂前為露臺，圍以欄桿。臺下平座與墩，墩外立面貼有磚雕圖案；中為門洞，有路貫通兩側。臺墩之南為長廊，門洞內(nèi)側有門與廊相通。廊長且寬，不見盡頭。廊東側為池，有水從廊基下的涵洞中汩汩流出。西側有斜欄伸下，地面似比水面還低。“乞巧”是農(nóng)歷七月初七日晚上的民俗活動。此時正是杭州最熱的季節(jié)，故畫中的木格子窗已盡卸下，僅存檐下橫披，下有高卷的竹簾及錦簾。圖案整齊，彩色鮮艷。大面積的沉著素雅與小面積的亮麗明艷，構成了南宋宮苑建筑絢麗典雅的風格。
李嵩《水殿招涼圖》
李嵩《水殿招涼圖》畫中臨水之殿其實只是一個方亭，重檐十字坡脊歇山頂，顯得十分靈巧。木格子窗僅存橫披與框架，與亭柱相比有明顯的差別。踏道的上半部因深入亭的地面，稱為“納陛”。亭子地面下的斗拱、平座、矮臺基畫得工整精致。亭右小廊橋的橋頂，既無正脊，也不是成弧形的卷棚頂，而是中間平板狀，兩側作斜面，形成一種輕盈的風格，與水殿相協(xié)調(diào)。
李嵩《夜潮圖》
李嵩《夜潮圖》畫了一座臨江之樓與樓前露臺。兩層背后接出一條飛廊，直通已在畫外的后樓,連接成一組工字型的建筑。兩層樓上陳設一一可辨,樓下與長廊的朝北一面則裝“一馬四箭”的格子窗，顯得疏密有致。據(jù)南宋人記載，臨江觀潮勝地，只在江干跨浦橋邊的浙江驛中。
馬遠《雕臺望云圖》
馬遠《雕臺望云圖》所繪是鳳凰山皇城中一處常人難以進入的場所，即可能是皇帝在宮中的祭天之處。高出于屋頂之上的巨大臺面鋪滿方磚，四周圍以欄桿，臺中心再建臺墩、平座與欄桿，形成滿鋪方磚的二層臺面，由左側踏道上下，臺的中央設一長桌，桌后豎屏，屏后是張開的帳篷一角，臺墩的外立面由青石包邊，框內(nèi)用磚疊砌，遠看全是水平橫線，形成畫中一個灰面。臺上置盆荷，臺下一殿及廊的格子窗橫披，在樹冠間露出整齊的格眼。右側陡峰削如刀劍，是馬遠獨有的繪畫語言，并不是鳳凰山中實景。
馬遠《華燈侍宴圖》局部
《華燈侍宴圖》是馬遠的一幅名作。上方有宋寧宗御書題詩，第四句稱 “樂聞禁殿動歡聲”，說明畫的是南宋皇城大殿內(nèi)舉行盛大宴會的情景。馬遠為此畫了兩幅幾乎相同的作品，但即便形制完全相同的前殿，兩幅也有區(qū)別。此圖是三個屋頂緊貼在一起，另一圖上只有兩個屋頂。這種改動似乎說明畫家考慮的是構圖的需要，而不機械照搬對象。因而最后一頂可能是畫家加上去的，現(xiàn)實中也許并不存在。
中國古代宮殿建筑都用廡殿頂、歇山頂、十字坡脊頂。懸山頂、硬山頂通常只用于臣民之家，但在這幅畫中的宮中宴饗之殿卻用了懸山頂，正如劉敦楨教授在《中國古代建筑史》中所說，南宋“甚至宮殿使用懸山頂，但精巧秀麗的建筑風格都進一步發(fā)展了?！?/p>
馬遠《華燈侍宴圖》復原局部
按《夢梁錄》《武林舊事》記載，這座舉辦御宴的殿名稱“需云殿”。畫中前殿面闊五間，中心間略大。正殿右側有朵殿通出畫外，而左側卻無對稱之殿，頗不合傳統(tǒng)建筑中軸線左右對稱設置的慣例，其所以如此，顯然是受地形的限制。細看南宋人關于皇城東宮內(nèi)建筑布局的記載，就會發(fā)現(xiàn)東寬西狹，即因其西靠近山體。所以建筑也只能隨勢賦形，靈活機動。由于殿宇層高超常，橫披木格子窗也分成上下兩截。這種木格子窗包裹整座建筑物所形成的奇特外貌，在中國歷代傳世繪畫中只有南宋才有。
《大宋樓臺——圖說宋人建筑》，傅伯星著，上海古籍出版社2020年5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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