從永樂宮重陽殿地獄圖像榜題看全真教的冥界信仰

永樂宮作為元代全真教三大祖庭之一，其重陽殿在整個永樂宮建筑中與全真教的關(guān)系最為密切，殿內(nèi)壁畫堪稱一部全真初創(chuàng)圖像史。重陽殿北壁繪有十幅地獄圖， 且多標(biāo)有墨書榜題，詳細描繪了馬丹陽夫婦夢入地獄和重陽祖師現(xiàn)神獄上加以救度的過程，是全真教地獄信仰的完整體現(xiàn)。本文通過對重陽殿地獄圖像榜題來源的釋讀，探討了全真教冥界信仰的構(gòu)成脈絡(luò)，并試圖解決重陽殿壁畫的構(gòu)制時間問題。 

在永樂宮三座主要殿堂中，重陽殿位于中軸線的末端。該殿作為供奉全真教祖師王重陽及其七位弟子的殿堂，殿內(nèi)滿繪壁畫，詳細記錄了王重陽的一生。在全殿五十多幅圖像中，有十幅專門描繪了馬丹 陽夫婦夢入地獄和重陽祖師現(xiàn)神獄上加以救度的場景，多標(biāo)有榜題，為后人解讀全真教的冥界信仰提供 了很好的依據(jù)。

有關(guān)重陽殿壁畫的研究，王暢安、朱希元、宿白等先生已撰寫過一系列文章，多為對重陽殿壁畫和榜 題的介紹以及對壁畫創(chuàng)作年代的推測。如宿白先生在《永樂宮創(chuàng)建史料編年》一文中提出重陽殿壁畫的繪制時間不早于純陽殿壁畫的繪制時間(1358年)。

2012年，美國景安寧教授在其著作《道教全真派的宮觀、造像與祖師》中詳細探討了重陽殿壁畫的作 者及繪制年代，認為壁畫是畫工根據(jù)元初李志常編寫的《重陽王真人憫化圖》而來，繪制時間為元末。 同年，劉科在其博士論文《金元道教信仰與圖像表現(xiàn)——以永樂宮壁畫為中心》中也提到重陽殿壁畫與《 重陽王真人憫化圖》的關(guān)系問題，認為重陽殿壁畫有可能是《重陽王真人憫化圖》留存后世的唯一圖例。

2014年，吳端濤在其博士論文《蒙元時期山西地區(qū)全真教藝術(shù)研究》中對重陽殿壁畫中的地獄圖像展開探討，指出：“九組地獄場景中，無論是圖文結(jié)構(gòu)還是文本來源，都可以認為是對相關(guān)佛、道兩方面諸多文本的雜糅與整合?！蓖瑫r，他將重陽殿壁畫的繪制時間劃定在以尹志平、李志常為首的第三 代全真掌教時期。按尹志平、李志常等人的去世時間推測，《重陽王真人憫化圖》的編制時間不會晚于 1256年。

與以上三位學(xué)者觀點出現(xiàn)較大差異的是陜西社會科學(xué)院的青年學(xué)者張方。2016年，張方在《永樂宮重陽殿的地獄經(jīng)變圖與元代神仙道化劇》一文中指出，創(chuàng)作于1310至1324年間的《馬丹陽三度任風(fēng)子》劇為重陽殿地獄圖像的來源。

2016年，筆者在《圖中春秋——永樂宮重陽殿壁畫中的法派意圖》一文中通過對重陽殿幾組壁畫布局方式的解讀，認為重陽殿壁畫的最終設(shè)計構(gòu)思出自郝大通法派弟子孫履道執(zhí)掌全真教時期(1324-1328)。

以上探討主要集中于重陽殿壁畫圖像來源和壁畫構(gòu)思時段兩個部分，本文的研究亦與此有關(guān)，只不過研究的重點為地獄圖像的墨書榜題來源問題，兼及壁畫從設(shè)計定稿至繪制完成整個構(gòu)制時段的探討。

一 重陽殿地獄圖像榜題

重陽殿的十幅地獄圖像繪制于殿內(nèi)北壁東側(cè)，共上下兩排。榜題九處，按從上到下、從右至左的識 讀順序為:

1. 看彩霞〔圖一〕

榜題為:丹陽夫婦奉真日淺，未能洞達幽賾，齊物泯己，每于境中爭競?cè)宋遥務(wù)f是非，墮于拔 舌之獄。祖師垂愍，現(xiàn)神獄上，仰觀彩霞，俾令開悟。一日，祖師大醉，徑入孫氏寢室。孫氏怒而鎖之 門，使家人呼宜甫而告之。宜甫曰：“師與余談話樓中，不離須臾。”至家開鎖，室已空矣。孫氏由是大生信心。

2. 擎芝草〔圖二〕

榜題為：重陽祖師欲令丹陽夫婦俱證上仙，百行并修，萬善皆積也，初演之以清凈無為之道，次拯之沉淪地獄之苦。庶使心不退轉(zhuǎn)，漸登仙果。且夫婦雖崇至道，其余酒色財氣，猶有未盡，則攝魂地獄，祖師乃見神云中，手擎芝草而救護之。

〔圖一〕《看彩霞》重陽殿北壁  圖版采自蕭軍編著:《 永樂宮壁畫》， 文物出版社， 2008年

〔圖二〕《擎芝草》重陽殿北壁  圖版采自前揭蕭軍編著《 永樂宮壁畫》

3. ［汴］梁 〔圖三〕

此組畫面和榜題殘損嚴重。據(jù)前人記載，榜題為：［丹］陽以家事付三子，出家學(xué)道，從祖師游于［汴］梁，寓王氏旅邸。祖師以五篇秘訣授丹陽，恐志不堅，遂夜夢□悟以獄井之災(zāi)。

〔圖三〕《［汴］ 梁》重陽殿北壁 圖版采自蕭軍編著《 永樂宮壁畫》 

4. 扶醉人〔圖四〕

榜題和畫面亦均殘損。依據(jù)殘存字跡及前人描述，其榜題為：丹陽夫婦，酒心未消，□常州人于 □□酎賦詩□醉中人扶□□祖師□□□□前曰：“吾特來扶醉人。”乃設(shè)地□□□□□以警覺之。

〔圖四〕《扶醉人》重陽殿北壁 圖版采自蕭軍編著《 永樂宮壁畫》 

5. 夜談密旨〔圖五〕

榜題殘，據(jù)殘留字跡及前人描述為：丹陽夫婦......于夢鶴飛處筑室以居祖師，忽夜夢入墮犁舌獄， 祖師見身扶救。又數(shù)發(fā)嗟嘆，令各自悔。

〔圖五〕《夜談密旨》重陽殿北壁 圖版采自蕭軍編著《 永樂宮壁畫》 

6. 撥云頭〔圖六〕

榜題和畫面殘損，榜題可辨部分為：丹陽夫婦每恣口腹，□□腥腐，害及性命，心失仁慈。則夢入 鑊湯地獄，祖師見神獄上，以九節(jié)杖撥除云頭而跑之。欲令知其果自因生，不無還報，無令改過自新， 以成上善之行。

〔圖六〕《撥云頭》重陽殿北壁 圖版采自蕭軍編著《 永樂宮壁畫》  

7. 灑凈水〔圖七〕

榜題為：夫圣人之心，其于安人利物，濟死度生也，惟恐行之不至，又烏肯利己而損他哉？丹陽夫婦，于利己損他結(jié)怨構(gòu)禍之行，未能屏去。每有所犯，必夢入爐炭之獄。祖師為之哀愍，見神云際，灑 凈水以救之。

〔圖七〕《灑凈水》重陽殿北壁 圖版采自蕭軍編著《永樂宮壁畫》 

8. 起慈悲〔圖八〕

榜題：按丹陽夫婦之家業(yè)，富甲東牟，名稱半州，猶懷不足，每起貪婪。祖師終欲挈歸仙道，恐因 物□心，乃攝魂入鐵輪獄，祖師見神云間，俯觀痛□□□慈悲，令知非補過。

〔圖八〕《起慈悲》重陽殿北壁 圖版采自蕭軍編著《 永樂宮壁畫》

9. 榜題缺失〔圖九〕

從現(xiàn)存畫面上半部分可見丹陽夫婦跪于黃色祥云之上正向空中拜謝，其跪拜方向圖像漫漶，依稀可見立于云頭的重陽祖師。丹陽夫婦下方為獄卒施刑場景。畫面繪三位鬼卒正用巨石擠壓犯人。負責(zé)施刑者膚色一紅、一藍、一綠，皆頭發(fā)蓬亂，其中兩個足腕帶有釧飾。施刑者旁邊坐一右手執(zhí)武器的牛頭獄 卒，其左手手指岔開，伸向前方，似在指揮施刑。牛頭獄卒旁站立一執(zhí)兵器的小鬼，呲牙咧嘴，側(cè)身侍 立。依畫面圖像此獄應(yīng)為大石壓身地獄。

〔圖九〕無榜題 重陽殿北壁 圖版采自蕭軍編著《 永樂宮壁畫》

10. 念神咒〔圖十〕

榜題為：丹陽夫婦時為尸魄所悖，猿馬所亂，肆性之乖劣，縱心之顛狂，緣業(yè)所牽，攝魂于刺□穿 腹之獄。祖師現(xiàn)神云中□□□□破其獄，為因苦迴心，歸向上道。

〔圖十〕《念神咒》重陽殿北壁 圖版采自蕭軍編著《 永樂宮壁畫》 

二 元雜劇丹陽十戒與重陽殿壁畫地獄榜題關(guān)系

在有關(guān)重陽殿地獄榜題的研究中，張方指出了重陽殿十獄榜題與《馬丹陽三度任風(fēng)子》雜劇中丹陽十戒的關(guān)系。按丹陽十戒的順序：一戒酒色財氣；二戒人我是非；三戒因緣好惡；四戒憂愁思慮；五戒口慈心毒；六戒吞腥啖肉；七戒常懷不足；八戒徇己害人；九戒馬劣猿顛；十戒怕死貪生。重陽殿十獄榜題可據(jù)此排序如〔圖十一〕:

〔圖十一〕重陽殿地獄圖像榜題位置示意圖 重陽殿北壁 作者制作 

此種排列方式與地獄榜題本身前后錯落的布局方式一致，應(yīng)該是重陽殿壁畫設(shè)計者刻意為之的結(jié)果。據(jù)此，第一獄“擎芝草”中的“重陽祖師欲令丹陽夫婦俱證上仙，百行并修，萬善皆積”之語，很明顯是十獄救度的楔子，而隨后展開的“初演之以清凈無為之道”和“次拯之沉淪地獄之苦”，便成為祖師度化的步驟，之后一一羅列的諸獄，則是地獄救度的具體過程。

由此看來，張方提及的元雜劇中的丹陽十戒確實與重陽殿地獄榜題有一定淵源，但令人不解的是，重陽殿壁畫中與丹陽十戒相關(guān)的內(nèi)容并非出自全真教的幾部經(jīng)典文獻。按文獻記載，馬丹陽夫妻頗具人格魅力，如丹陽就曾被贊譽為：“真人間世之異人也，稟天仙之姿，應(yīng)期運之?dāng)?shù)，明哲聰敏，沖粹夷 曠，學(xué)窮六藝，行包九德”；“然棲遲衡門，不茍祿仕，常喜詩酒，陶陶自樂，而不屑世務(wù)”；“丹陽先生系出扶風(fēng)，大辨之宗親也。家資鉅萬，子孫詵詵，自幼業(yè)儒，不偽利祿，謹性好恬淡樂虛無”；“先生 以孝悌見稱，夙賦聰明，長通經(jīng)史，好與童稚戲狎，輕財重義......”。以上記述表明，在重陽祖師度化 之前，丹陽已經(jīng)是一位具有良好修為的義人，絕非重陽殿地獄榜題所描述的“每于境中爭競?cè)宋遥務(wù)f是非”、“每恣口腹，□□腥腐，害及性命，心失仁慈”、“丹陽夫婦之家業(yè)，富甲東牟，名稱半州，猶懷不 足，每起貪婪”的貪妄小人。

至于丹陽之妻孫不二，《金蓮正宗記》在“清凈散人”條及“丹陽馬真人”條中亦有詳盡描述。如“清凈散 人”條稱頌她，“性甚聰慧，在閨房中禮法嚴謹，素善翰墨，尤工吟詠”；“丹陽馬真人”條在記述丹陽請王 重陽初至家門時，稱“富春氏開簾視之，謂先生曰：‘我觀王公面如芙蕖紅，目勝琉璃碧，聲若巨鐘，語如涌泉，堂堂然有正陽之風(fēng)采，可傾心禮敬。’由是待以師禮”。表明富春姑孫氏在丹陽禮敬重陽祖師 問題上起過重要作用，是一位心懷善念尊師重教的賢德女子。既然丹陽夫妻在現(xiàn)實生活中并非惡人，為何全真教要在祖庭繪事中將二人入道過程進行污名化處理，難道真的是照搬元雜劇的故事情節(jié)嗎?

丹陽十戒作為《馬丹陽三度任風(fēng)子》雜劇的內(nèi)容，所占篇幅有限，并非劇作故事的主體。《馬丹陽三度任風(fēng)子》劇只設(shè)定了三個主要故事情節(jié)：菜園勞作、摔子休妻、賊鬼侵襲。三關(guān)一過，丹陽便稱：“今日見了酒、色、財、氣、人、我、是、非，功成行滿。”從而宣告度化成功，整個劇目并未針對十戒內(nèi)容逐一展開。元明時期的其他同類型雜劇如《呂洞賓三醉岳陽樓》、《呂洞賓三度城南柳》中亦皆如此，劇中人物俱須經(jīng)過“三度點化，才歸正道”。此乃元雜劇“四折一楔子”的典型敘事結(jié)構(gòu)。在四折劇中，劇作者一般只選取三個主要故事情節(jié)進行表演。依此推斷，佚失的《王祖師三度馬丹陽》即便以地獄救度為主體，也只能刻畫三個主要故事情節(jié)，而不會將十獄磨難一一道來。

另外，雖然《王祖師三度馬丹陽》劇本已佚，但據(jù)《馬丹陽三度任風(fēng)子》劇中的丹陽自述，仍能獲取《王祖師三度馬丹陽》的部分信息。如在《馬丹陽三度任風(fēng)子》開篇，丹陽曾自述經(jīng)歷，稱：“初蒙祖師點 化，不得正道，把我魂魄攝歸陰府，受鞭笞之苦。忽見祖師來救，化作天尊，令貧道似夢非夢，方覺死 生之可懼也?！卑创耍锻踝鎺熑锐R丹陽》劇中并未構(gòu)建十獄情節(jié)，丹陽在陰間只受過鞭笞之苦。鞭笞 是地獄刑罰中最輕的一種，這與重陽殿十獄圖像中出現(xiàn)的各類酷刑存在較大差異。

所以，盡管元雜劇中的十戒內(nèi)容與重陽殿地獄榜題較為一致，但是尚不能簡單地將其視作重陽殿地 獄榜題的唯一來源。永樂宮作為全真教三大祖庭之一，其繪事應(yīng)該會受到教內(nèi)高層人士的關(guān)注。而且，永樂宮從營建之始，便一直處于大都長春宮的管轄之下，其三殿構(gòu)制，即與尹志平和李志常的指教有 關(guān)。在這樣一處備受全教矚目的宮觀內(nèi)繪制關(guān)涉全真興起的繪事，不可能不經(jīng)過全真高層認同，而任由 畫工依據(jù)民間暢行的雜劇內(nèi)容進行處置。以此而論，如果丹陽十戒僅僅出自劇作家的創(chuàng)作，而與全真教毫無關(guān)系，全真弟子為何要將之納入自己的祖庭繪事之中？尤其是當(dāng)?shù)鬲z榜題中充滿了對馬丹陽夫妻不良行為的描述，且與全真史料出入極大的情況下，是什么原因使這些題記可以堂而皇之地進入重陽殿并以圖像的形式向后世傳布？難道僅僅是為了突出重陽祖師的教化功能嗎？

為回答這一問題，筆者檢索了與全真教相關(guān)的諸多著述，最后在陳垣編纂的《道教金石略》中，發(fā)現(xiàn) 了一則采自《戶縣石刻調(diào)查表》中的《丹陽馬真人十勸碑》。該碑以十勸的方式記錄下馬丹陽對門徒的忠 告，具體內(nèi)容為:

一勸不得犯國法。

二勸見三教門人須當(dāng)先施禮，及一切男女如同父母。至于六度輪回，皆父母也。

三勸斷酒色財氣，是非人我。

四勸除憂愁苦慮攀緣受(愛)念。如有一念才起，速當(dāng)拔之。十二時中，常搜己過，稍覺偏頗，即當(dāng)改正。

五勸遇寵若驚，不得詐做好人，受人供養(yǎng)。

六勸戒無明□火，常懷忍辱，以恩復(fù)仇，與萬物無私。

七勸慎言語，節(jié)飲食，薄滋味，棄榮華，絕憎愛。

八勸不得學(xué)奇怪事，常守本分。只以乞化為生，不惹纖毫塵勞。

九勸居庵屋不過三間，道伴不過三人。如有疫病，各相扶持，你死我埋，我死你埋?；蛴幸姴坏教?，遞相指教，不得生意心。

十勸不得起勝心，常行方便，損己利他。雖居暗室，如對□賢。清貧柔弱，敬順于人。隨緣度日，絕盡慳貪。逍遙自在，志在修行。始終如一，慎若怠墮。若□清無□□真功意境。 無惡是大善，養(yǎng)氣全神，常□慈悲，暗積功行，不求人知。惟望立身之法，戒斷慳貪。莫起 風(fēng)波，修仁蘊德。分明說破，優(yōu)降人我。休生煙火，消災(zāi)滅禍。意馬牢擒，節(jié)慎言語。忙里偷 閑，退己進人。志猿緊鎖，堤防口過。

雖然十勸碑的內(nèi)容與元雜劇的丹陽十戒并非一一對應(yīng)，但丹陽十戒均出自其中。

下面，本文將《馬丹陽三度任風(fēng)子》劇中的丹陽十戒與《丹陽馬真人十勸碑》的勸誡內(nèi)容以及重陽殿壁畫地獄榜題中涉及丹陽夫妻惡行的內(nèi)容依次列出，加以比較[表一]。

[表一]《馬丹陽三度任風(fēng)子》、《丹陽馬真人十勸碑》與重陽殿壁畫地獄榜題比較

通過比較可知，《丹陽馬真人十勸碑》中的勸誡內(nèi)容與重陽殿地獄榜題提及的入獄原因極為相似，尤其是“［汴］梁”和“灑凈水”榜題中提到的“恐志不堅”和“利己損他”等內(nèi)容，比《馬丹陽三度任風(fēng)子》劇中的戒律更能接近丹陽旨意。為此，我們有理由相信元雜劇提到的丹陽十戒應(yīng)該源自《丹陽馬真人十勸碑》，也即全真史籍中所言的“及重重入夢，以天堂地獄十犯大戒罪警動之”的十戒罪。

如此看來，重陽殿地獄圖像參照元雜劇中的丹陽十戒進行布局事出有因。正是由于丹陽十戒的母體 《丹陽馬真人十勸碑》本來就是馬丹陽傳教時的綱領(lǐng)性主張，丹陽十戒才會被全真教徒接納，并應(yīng)用到其本人身上。

三 道教典籍與重陽殿地獄榜題的關(guān)系

雖然重陽殿地獄榜題的內(nèi)容大多不是出自全真教常見史籍，但也并非完全編造，而是在虛虛實實中 塑造的故事。如圖三涉及的汴梁之行，確有其事，只不過與祖師同行的是丘劉譚馬四人，根本沒有孫 氏。而在“看彩霞”榜題中，有關(guān)孫不二的一段入道經(jīng)歷，亦不見全真其他典籍記錄，而只與元代趙道一撰寫的《歷世真仙體道通鑒后集》的記述有關(guān)。其中“孫仙姑”條載：“一日，見祖師大醉，徑造其宅，臥于 仙姑寢室。姑責(zé)其非禮，怒鎖之門，使家仆呼宜甫于市而告之。宜甫曰：‘師與予談道不離幾席，寧有此事?’至家開鎖，其室已空。窺所鎖之庵，祖師睡正濃矣。姑始生敬信?！?/p>

此段描述與重陽殿壁畫“看彩霞”榜題所載內(nèi)容相比，只多出“窺所鎖之庵，祖師睡正濃矣”諸字。有 趣的是，雖然重陽殿榜題未載此句，但在壁畫中，該情節(jié)卻被準確無誤地表現(xiàn)出來，充分展示出重陽殿地獄圖像和《歷世真仙體道通鑒后集》文本的密切程度。

在重陽殿“看彩霞”圖像中，丹陽與重陽祖師對坐的屋宇下方繪一處草庵，庵內(nèi)一人正仰臥大睡。按 草庵形制，與故事發(fā)生時重陽祖師所居全真庵極為吻合。而且，該庵正處于丹陽和祖師對坐的屋宇與丹 陽夫妻臥室間，應(yīng)該與其他兩所屋宇同屬“看彩霞”一組畫面。另外，睡臥之人的袍服樣式和須髯的濃密 程度亦與同組畫面中的重陽祖師一致，足可證明此人即是重陽祖師。

所以，重陽殿地獄榜題中有關(guān)丹陽夫妻為人處世方式的記載以及重陽祖師入孫氏寢室這一細節(jié)，均 出自全真教史實及《歷世真仙體道通鑒續(xù)編》的相關(guān)記述。但對于重陽殿壁畫中出現(xiàn)的地獄名稱，全真史 料并未涉及，還需參看其他相關(guān)典籍。

在唐宋流傳下來的有關(guān)地獄史料中，佛教典籍的記載極其興盛，其中流傳最廣的是十八層地獄信 仰。但其所列名目，并不能與重陽殿壁畫中的地獄名稱一一對應(yīng)。與重陽殿十獄情況契合度較高的典籍是撰于唐代的道經(jīng)《太極真人說二十四門戒經(jīng)》。

《太極真人說二十四門戒經(jīng)》按照每月十直齋日的持戒規(guī)則，詳細記述了二十四戒與二十四獄間的關(guān) 系，地獄名目準確清晰，是道教地獄懲戒樣式典范，具體內(nèi)容如下:

第一誡者，不得殺生，割斷他命，煎煮美味，以饒一身。或自殺、教他殺、見殺隨喜，啖 食眾生，犯者過去受鑊湯地獄罪;

第二誡者，不得偷盜，取非義財，夜入人家，晝窺園圃，承其便勢，遂起賊心。或自偷、 教人偷、見偷隨喜，犯者過去受刀山劍樹地獄罪;

第三誡者，不得心懷陰謀，枉陷良善，見人勝己，便欲害他，計較不平，自求饒益，他好 我認，我惡怨他，犯者過去受爐炭地獄罪;

第四誡者，不得口是心非，斗亂親戚，談?wù)f三寶，饞謗出家，走作唇舌，非笑良善，誹謗 圣教，疑惑兩心，說語不平，勸生分別，犯者過去受鐵犁耕舌地獄罪;

第五誡者，不得違經(jīng)慢道，欺誘他人，敗壞靈壇，侵損常住，隱沒功德，踐踏福地，犯者 過去受剉碓剉身地獄罪;

第六誡者，不得飲酒，醉亂心神，兇橫無度，不存禮樂，喧悖尊親，叫喚神靈，驚心損 氣，犯者過去受毒蛇食心地獄罪;

第七誡者，不得妄言綺語，惡口兩舌，罵詈尊親，毀辱師長，善言惡對，轉(zhuǎn)為怨仇，犯者 過去受镕銅灌口地獄罪;

第八誡者，不得行邪心曲，耽淫愛色，執(zhí)著生迷，離他恩愛，奪人寵念，隔絕他家，犯者 過去受抱銅柱地獄罪;

第九誡者，不得慳貪，吝惜財務(wù)，自求饒益，嫉妬他人，咒詛一切，更相猜忌，彼此怨 深，犯者過去受鐵輪地獄罪;

第十戒者，不得破齋破戒，不孝不仁，偷竊齋食，隱沒廚供，令彼功德，使不周圓，犯者 過去受運石培山地獄罪;

第十一誡者，不得毀拆尊像，偷竊幡花，自將供養(yǎng)充衣裳臥具，犯者過去受鐵床地獄罪;

第十二誡者，不得見功德破壞，屋舍傾崩，不好修營，心懷虛過，犯者過去受劍林割切身 心地獄罪;

第十三誡者，不得因到人家，見他有物，便即貸借，方便不還，羅織貧窮，非理逼奪，犯 者過去受寒冰地獄罪;

第十四誡者，不得見人有憂，心生歡喜，見人苦惱，心即快他，見人有財，常思下脫，見 人好心，常自憎嫌，犯者過去受鐵釘釘身身生猛火地獄罪;

第十五誡者，不得不洗手漱口直進道場，侵觸經(jīng)像，穢污靈文，心不恭敬，多生懶慢，犯 者過去受鐵杖亂考地獄罪;

第十六誡者，不得探巢破卵，傷胎墮子，非理枉橫，截斷生路，犯者過去受大石壓身地獄罪;

第十七誡者，不得裸形露體于天地日月星辰之下，三明六昧之中，犯者過去受鐵錐刺身地獄罪;

第十八誡者，不得耗蠹常住，攀摘花果，損折園林，穢污觀舍，不生慚愧，是輕福地，犯者過去受吞鐵丸地獄罪;

第十九誡者，不得雜食葷辛，蔥蒜韭薤，身中臭穢，神靈不居，念誦修持，觸犯靈圣，犯者過去受吞火食炭地獄罪;

第二十誡者，不得自以為是，非笑他家，于諸法中，橫起人我，執(zhí)心自著，不見正真，犯者過去受磑磨碓搗地獄罪;

第二十一誡者，不得將諸毒藥方便施人，損他性命，每結(jié)怨嫌，犯者過去受百毒惡汁灌煮 身心地獄罪;

第二十二誡者，不得計算三寶，離隔六親，不念舍施，唯求自饒，言作兩心，不行一信， 犯者過去受拔舌地獄罪;

第二十三誡者，不得將齋食就葷辛酒肉相合共食，不敬齋法，諸天罰人，犯者過去受鐵鎖 鎖身不得托生地獄罪;

第二十四誡者，不得自倚豪強，欺誘貧賤，離拆男女，不信天真，生兩見心，不斷人我， 自行非去，不識罪因，犯者過去受鋸解身心地獄罪。

在以上所列二十四獄中，重陽殿十幅地獄圖像中除“［汴］梁”因圖像和榜題殘損嚴重暫時無法確定其地獄模式外，九幅地獄中的六幅可與之對應(yīng)，分別為：拔舌地獄、犁舌地獄、鑊湯地獄、爐炭地獄、鐵輪地獄 和大石壓身地獄。其中，大石壓身地獄未留有榜題，但畫面圖像清晰，描繪的場景與大石壓身地獄懲戒主旨一致，應(yīng)可斷定即屬此情節(jié)。

另外三組因殘損嚴重給識讀帶來一定困難，但通過圖像和榜題的對讀，亦可作出初步判斷。如“擎 芝草”一組描繪的是一位手執(zhí)狼牙棒從城門飛躍而下的鬼卒形象，其下方還立有一位守衛(wèi)獄門的牛頭獄 卒和兩個跪著的罪人，與《太極真人說二十四門戒經(jīng)》中的第十五誡“鐵杖亂考地獄”相近。“念神咒”一組 雖然圖像殘損，但榜題中提及“刺□穿腹地獄”，應(yīng)為一組以利刃穿腹破肚的血腥場景，類似穿腸地獄。 “扶醉人”一組從殘存的畫面中可依稀辨識出秤桿及斗的形制，秤鉤下還掛有一人，脊背朝上，身體蜷 曲，雙足裸露。秤桿下方置一斗，以及一位正全力牽拉秤鉤繩索的鬼卒。此類地獄形制不見于《太極真 人說二十四門戒經(jīng)》的記載，亦不見于唐末及宋元留存的佛教十王圖，但在宋元道教文獻中有所描述， 稱之為“倒懸屠割”地獄。其中，記述比較詳細的是元明時期的道教典籍《天皇至道太清玉冊》。該玉冊為 朱元璋之子朱權(quán)據(jù)道教典籍于洪武年間編輯而成，具體內(nèi)容如下:

初一日，念無量太華天尊，懺殺害物命之愆，免倒懸屠割之報；初八日，念玄上玉宸天 尊，懺背理循私之愆，免金槌鐵杖之報;十四日，念度仙上圣天尊，懺損人利己之愆，免鐵床 銅柱之報；十五日，念玉寶皇上天尊，懺恃強凌弱之愆，免飛戈飄戟之報；十八日，念好生度 命天尊，懺自欺方寸之愆，免穿腸耕舌之報；二十三日，念玄真萬福天尊，懺面諛背毀之愆， 免吞火食炭之報；二十四日，念太靈虛皇天尊，懺幻惑愚迷之愆，免鑊湯爐炭之報；二十八日， 念太妙至極天尊，懺故為不善之愆，免冰戟霜刃之報；二十九日，念真皇洞神天尊，懺悮作傷仁 之愆，免燒炙焦?fàn)€之報；三十日，念玉虛明皇天尊，懺三界冤報之愆，免穿腹塞心之報。

從以上兩部經(jīng)籍所載內(nèi)容看，二者皆為道教十日齋戒經(jīng)，且守戒時間完全相同，均為每月的初一、 初八、十四、十五、十八、二十三、二十四、二十八、二十九、三十等十日。只是二者地獄數(shù)目及懲戒方式有所 差別，其中地獄名稱一致的有耕舌、吞火食炭、鑊湯、鐵床、銅柱、爐炭等獄；不相一致的有倒懸屠割、金槌 鐵杖、穿腹塞心等獄。

《太極真人說二十四門戒經(jīng)》中未載“倒懸屠割”、“金槌鐵杖”、“穿腹塞心”等獄名。與以上三個獄名關(guān) 系密切的是南宋道經(jīng)，如《無上黃箓大齋立成儀》便載有“金槌鐵杖”、“穿腹塞心”、“屠割”等獄，與《天皇至道太清玉冊》的記載一致。

下面，本文將《太極真人說二十四門戒經(jīng)》、《天皇至道太清玉冊》與重陽殿壁畫中的十獄一一對應(yīng)， 以考察其演變脈絡(luò)[表二]。

[表二]《太極真人說二十四門戒經(jīng)》、《天皇至道太清玉冊》與重陽殿壁畫十獄對應(yīng)關(guān)系

通過比較可以看出，《太極真人說二十四門戒經(jīng)》中未曾 出現(xiàn)的獄名經(jīng)宋元到明初《天皇至道太清玉冊》時已經(jīng)補齊。 從唐至明，道教地獄信仰呈現(xiàn)出一種不斷演變的態(tài)勢，也出 現(xiàn)了一些新的藝術(shù)表現(xiàn)形式。如《天皇至道太清玉冊》中位 列第一的“倒懸屠割之報”刑獄，即民間所稱的秤鉤或秤桿地 獄，此懲罰原是為了“懺殺害物命之愆”，應(yīng)用于生前曾經(jīng)殘 害生靈之流，告誡其生前不仁，死后將會像那些慘遭殺害的 豬羊一樣被倒鉤脊背，進行屠割。唐代尚無此獄名，至宋代 才出現(xiàn)。而從重陽殿壁畫秤鉤之下還繪有斗量工具看，該圖 像不唯懲戒殺生者，還應(yīng)該涉及一些強取豪奪、精心計量之 人。以丹陽家族長期經(jīng)商，富甲半州的情況，此類刻畫或有一定針對性。在遺留至今的民間皮影中，存有眾多秤鉤地獄 圖像〔圖十二〕，皆以重陽殿地獄圖中鉤掛罪人背脊、攜一斗 且秤桿下站立牽拽繩索獄卒的方式表現(xiàn)，重陽殿屠割地獄可 謂現(xiàn)存佛道藝術(shù)中表現(xiàn)此類地獄場景的先驅(qū)。雖然五代宋元時期的佛教十王圖屢次出現(xiàn)秤的圖式，但無一例外都是作為稱量死者生前功德的工具——“業(yè)秤”出現(xiàn)的，秤上有時掛有經(jīng)卷，有時干脆空置，與重陽殿壁畫鉤掛犯人的情況迥然不同。

〔圖十二〕民間皮影中的秤桿地獄 清-民國 成都市博物館藏 

四 重陽殿壁畫的構(gòu)制時段

有關(guān)重陽殿壁畫的構(gòu)思完成時間，之前學(xué)界普遍認為該壁畫出自李志常編制的《重陽王真人憫化圖》，故其構(gòu)思完稿時間應(yīng)在李志常逝去的1256年前后。但經(jīng)過張方和本人的考證，發(fā)現(xiàn)重陽殿壁畫中 帶有諸多后世特有的時代因素，故此認為壁畫的設(shè)計定稿不會早于14世紀一二十年代。而上面有關(guān)元 雜劇丹陽十戒與重陽殿地獄圖像關(guān)系的探討，也進一步支持了張方和本人的觀點。

從重陽殿地獄圖像榜題中孫不二入道經(jīng)歷與《歷世真仙體道通鑒》系列著作的相互關(guān)系上看，重陽殿 壁畫整體構(gòu)制時間不會早于《歷世真仙體道通鑒》系列著作刊行之前。根據(jù)《歷世真仙體道通鑒》序中廬 陵劉辰翁提及甲午年五月紀年，可知其刊行時間最早為1294年。如此，再結(jié)合張方對《馬丹陽三度任風(fēng)子》雜劇創(chuàng)作時間的考訂，以及本人對重陽殿壁畫郝大通入道圖像的研究，可以認定重陽殿壁畫的構(gòu)制 時段為郝大通法派傳人孫履道執(zhí)掌全真教階段，即泰定年間(1324-1328)。

但是，需要指出的是，盡管重陽殿壁畫的最終構(gòu)思時間晚于李志常的生存年代，但并不代表與之完全無關(guān)。仔細審讀重陽殿壁畫便可發(fā)現(xiàn)，其地獄部分的榜題與同殿其他圖像榜題在題寫形式上有所不同。其他榜題絕大多數(shù)都是四字標(biāo)題，但地獄部分的榜題皆以三字標(biāo)題的形式出現(xiàn)。所以，雖然目前尚 不知曉重陽殿壁畫的設(shè)計者為何如此處理，但有一點可以明確，假如沒有這十幅地獄圖像，僅憑借重陽 殿內(nèi)現(xiàn)存的“誓盟道戒”、“畫示天堂”、“嘆骷髏”、“妝伴哥”等四幅圖像(此四幅圖像均位于重陽殿北壁西側(cè)， 與十獄畫面相繼)，也完全可以將丹陽夫妻的入道經(jīng)歷闡釋清楚，且更為符合全真史籍。如以“誓盟道 戒”為例，該榜題提到“警之以地獄”一語，稱：“重陽祖師以丹陽夫婦雖聞妙道于彼，愛于舊習(xí)，時有所 犯。隨犯警之以地獄，復(fù)受之以道戒，誓盟其心。庶使以戒護定，定而生慧，洞見道源，超出生滅，而 大慈循循善誘之心，故可見矣?！边@一提法與“擎芝草”榜題的開頭部分極為接近，皆可視作對丹陽夫妻 入道過程的概括，與后面三幅圖像亦可相互呼應(yīng)，后面三幅榜題均緊緊圍繞重陽祖師對丹陽夫妻的具體勸誡內(nèi)容展開。

所以，就榜題結(jié)構(gòu)的差異性而論，重陽殿壁畫有可能輯自不同的圖像版本，其中，不排除曾經(jīng)吸納 過李志常所編《重陽王真人憫化圖》的可能。如是，則其中涉及丹陽夫妻入道的相關(guān)情節(jié)很有可能根據(jù) “誓盟道戒”四幅圖像加以表現(xiàn)，這種處理方式既可避免因杜撰十處丹陽夫妻地獄受難榜題而受人詬病， 還可解決丹陽夫妻入道圖像在整個壁畫中所占比例過大的問題。在重陽殿總計五十多幅圖像中，涉及丹陽夫妻入道的圖像多達十余幅，遠超其他弟子。在重陽祖師所度其他五位弟子中，除郝大通為三幅外， 其他弟子僅為一幅。

由此看來，重陽殿壁畫是尹志平、李志常等人逝后才出現(xiàn)的作品，與《重陽王真人憫化圖》并不存在簡單的復(fù)制關(guān)系。

另外，需要注意的是，本文所涉重陽殿壁畫的構(gòu)制時間是指從構(gòu)思完成到最終繪制完工時間。按現(xiàn) 存線索，重陽殿壁畫的最終完工時間有可能晚至明洪武時期。重陽殿東壁“留頌邙山”畫面描繪了重陽祖師東邁時途徑邙山的場景，畫面上祖師面前立有一塊巨大的石碑，碑上書有“洪武貳拾肆”（1391)五個大 字。由于該碑的內(nèi)容過于隱蔽，之前并未引起學(xué)界的足夠重視，只有較少討論。兼之重陽殿神龕背后 “會葬祖庭”題記中提到諸多“太祖圣武皇帝”以及“會葬”、“清和宗師”、“真常主教”等元代著名人物和事件，導(dǎo)致研究者多將重陽殿壁畫的繪制時間限定為元代。但從“留頌邙山”壁畫情況看，并不存在后世重繪的跡象，史料中也未留有洪武時期重陽殿壁畫的重修記錄。所以，碑刻中出現(xiàn)洪武字樣極為蹊蹺。而且該文字所處壁面位置較高，字體工整雋健，與一般寺觀中常見的潦草游記并不相同，很可能系壁畫繪制者 故意留存。為此，本人認為研究重陽殿壁畫的繪制時間，應(yīng)該從構(gòu)思到完成進行通盤考量，而不局限于某一個具體年號。

按永樂宮三清殿、純陽殿、重陽殿三殿的構(gòu)建歷史，從三殿初立到三清、純陽二殿壁畫的完成，都不 是一氣呵成，而是存在數(shù)十年的間隔。如永樂宮三殿建成的時間為1256年前后，但三清殿壁畫的完成 時間晚至1325年，純陽殿壁畫的完工時間為1358年，比三清殿又晚了三十多年。以此而論，重陽殿壁畫繪制時間延至明洪武二十四年(1391)也不無可能。更何況當(dāng)時適值元末戰(zhàn)亂，以全真教與元代朝廷 的至密關(guān)系，在改朝換代的緊要關(guān)頭不可能不受任何影響。所以，本人認為，重陽殿壁畫應(yīng)該是元明兩 個時期的產(chǎn)物，其構(gòu)思定稿階段為元泰定年間。

五 小結(jié)

永樂宮重陽殿作為全真教三大祖庭中唯一一座繪有重陽祖師及其七位弟子事跡的殿堂，其壁畫從構(gòu)思到完成經(jīng)過了一個漫長的過程。殿內(nèi)十幅地獄圖像榜題分別受到元雜劇丹陽十戒、《丹陽馬真人十勸碑》、《歷世真仙體道通鑒》系列著述及以唐《太極真人說二十四門戒經(jīng)》為代表的諸多與地獄信仰密切相關(guān) 的道經(jīng)影響。重陽殿十獄圖是現(xiàn)今保存最早的道教十獄圖，其圖式不但反映了全真教的冥界信仰脈絡(luò)， 也為解讀不同時期和不同宗教的地獄信仰提供了很好的依據(jù)。

（本文作者單位為中央美術(shù)學(xué)院人文學(xué)院，文章原標(biāo)題為《從永樂宮重陽殿地獄圖像榜題看全真教的冥界信仰》，全文原刊載于《故宮博物院院刊》2020年第6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