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唐、五代時期
在唐開元年間,張九齡曾從東都洛陽南下赴洪州就任。張九齡從東都至江寧的路線與后來的李翱一樣,都是經(jīng)漕道南下。但是,至江寧后,張九齡并沒有從常州、蘇州、杭州轉(zhuǎn)衢州這條路線進入江西,而是直接溯長江而上,經(jīng)宣州當涂至江州,入彭蠡湖經(jīng)廬山至洪州。 在路途中,張九齡留下了“湖口望廬山瀑布水”、“彭蠡湖上”、“入廬山仰望瀑布水”、“出為豫章郡途次廬山東巖下”及“自彭蠡湖初入江”等詩句。 從“自彭蠡湖初入江”推斷,張九齡應(yīng)該是在游覽廬山之后沿著贛江水道至洪州。由此看來,唐前期彭蠡湖與洪州之間依然還是江河水道景觀,鄡陽平原的北部尚未淪陷為湖泊。除了張九齡之外,王勃、李白、孟浩然、白居易等都曾游歷過江州、彭蠡湖、廬山、洪州一帶,但在他們的諸多詩文中對鄡陽平原的水文變化均無任何的記錄。如鄡陽平原已經(jīng)湖泊化,這些曾經(jīng)親自游歷過江西北部的文人墨客,應(yīng)該要比一些地理志書的編撰者更能直接感受到這種地理變化。
我國現(xiàn)存最早又較完整的地方總志,是唐朝地理名著《元和郡縣圖志》,寫成于唐憲宗元和八年(813年)。 更早的則有初唐李泰《括地志》,但內(nèi)容簡略?!独ǖ刂尽方輻l下載“彭蠡湖在江州潯陽縣東南五十二里”,而在饒州條下并無“彭蠡湖”之記載。 雖然《元和郡縣圖志》在《括地志》基礎(chǔ)上擴充了內(nèi)容,但依然只在江州都昌縣下載有“彭蠡湖,在西六十里。與潯陽縣分湖為界?!焙橹?、饒州條下并無記載。 杜佑亦有記,“宋武帝大破盧循于左里,即彭蠡湖口也”。 值得注意的是,李吉甫、杜佑兩人都曾做過饒州刺史,但卻在他們編纂的史籍中對彭蠡湖水體的擴張現(xiàn)象只字未提,給人的印象是唐代中期的“彭蠡湖”依然只位于今天鄱陽北湖的狹長地帶,并未跨過松門山一線向東南方向擴展。
元和四年(809),李翱經(jīng)浙江衢州過江西玉山至信州,“丙申,上干越亭。己亥,直渡擔石湖。辛丑,至洪州”。 此時,李翱是渡“擔石湖”至洪州,還尚未見“鄱陽湖”的出現(xiàn),且從“自湖至洪州一百有一十八里,逆流”判斷,經(jīng)由的航道主要是河流而不是湖泊。這條航道很可能是贛江過洪州后分出的支流,東北會余干水經(jīng)擔石湖向北會鄱江水。據(jù)杜佑《通典》記載:“鄱陽郡……西至章郡擔石湖,中流為界,一百七十里”。 另據(jù)“章郡……東北到鄱陽郡四百四十里” 判斷,可知“一百七十里”是鄱陽郡至擔石湖,而不是至章郡的距離,斷句應(yīng)在“西至章郡擔石湖”與“中流為界”之間,擔石湖在豫章郡轄內(nèi)。李翱與杜佑都注意到,在唐代中期鄡陽平原的南部一帶,余干水之下游已經(jīng)形成“擔石湖”水體,成為洪州與饒州的界湖。但是,對于“擔石湖”的范圍,李翱和杜佑都沒有給出更多的信息。該水體的東界很可能在豫章郡與鄱陽郡交界處,且尚未進入鄱陽郡轄區(qū)內(nèi)。
不過,《太平寰宇記》洪州項下載有:“擔石湖,在州東北,水路屈曲二百六十里,其湖水中有兩石山有孔,如人穿擔狀。古老云壯士擔此二石置湖中,因以為名。” 據(jù)此,“擔石湖”名稱的由來是因為湖中有兩座石山聳立,似有力大之人擔此兩石置于湖中。近些年,本書作者曾多次在余干縣瑞洪、康山一帶進行實地考察,符合“擔石”景象的只有康山西北方向的南磯山。南磯山,現(xiàn)隸屬于新建縣南磯鄉(xiāng),由南山和磯山兩山組成,在豐水季兩山之間的通道被水淹沒,形成兩山中間有一孔的景象。由此推斷,唐中葉南磯山應(yīng)該已在擔石湖中,此湖的北界起碼已越過南磯山。此外,在《太平寰宇記》余干縣下載有:“鄔子港,在縣西北二十里,余干江水之一支,水口即為擔石湖也?!?這說明“擔石湖”的南界大致位于余干江水口的鄔子港。至此,我們大致可以確定“擔石湖”的范圍南已抵達現(xiàn)余干縣瑞洪附近區(qū)域,北界則越過了現(xiàn)新建縣南磯山,東界在豫章郡與鄱陽郡的交界處。
太平寰宇記
至遲在唐中葉,“擔石湖”已經(jīng)是一個橫陳在洪州與饒州之間的較大水體,并且成為當時人們往來東西南北的水路交通要道。 關(guān)于擔石湖的記載,不僅有前文提及的李翱《來南錄》,還有唐代劉長卿“夕次檐(擔)石湖,夢洛陽親故”和竇叔向“過擔石湖”的著名詩句,前者曾用“天涯望不盡”與“萬里云海空”來形容該水體的浩淼,而后者則有“日銜高浪出,天入四空無”之句。 但是,實地去過鄱陽湖的人都應(yīng)該知道,在豐水期只要孤舟進入一個小湖汊,就可以感受到湖水的浩淼無涯,加上四周都是平原,更顯湖面的廣闊。所以,我們還不能據(jù)此就把“擔石湖”視為一個與現(xiàn)今鄱陽湖相似的大型湖泊。
在唐末和五代時人的詩文中,首次出現(xiàn)了“鄱陽湖”之名。此名稱隨后得以沿用,成為人們對該水體的主要稱呼?,F(xiàn)將唐末和五代時期兩首以“鄱陽湖”為題的詩列舉如下:
(唐)釋貫休:春過鄱陽湖
百慮片帆下,風波極目看。吳山兼鳥沒,楚色入衣寒。
過此愁人處,始知行路難。夕陽沙島上,回首一長嘆。
春過鄱陽湖
釋貫休生于唐大和六年(832),卒於梁乾化二年(912),是晚唐、五代初著名的詩僧、畫家和書法家。 唐大中十一年(857),他從浙江的處州西行,初次進入江西境內(nèi),在洪州的開元寺修行了三年,而后多次往返于浙江故鄉(xiāng)和江西的西山、廬山、鄱陽等地。 上引的這首詩是釋貫休在唐咸通十一年(870)再游江西時,從池州的九華途徑鄱陽赴洪州的途中所作。 其中“吳山兼鳥沒,楚色入衣寒”之句,“吳山”指浙江故鄉(xiāng),“楚色”則指江西,描述的是他乘船從東向西過鄱陽湖的景象。因為豫章郡素有“楚頭吳尾”之稱,東為吳越之地,西為楚地。由于連續(xù)在這一地區(qū)活動了多年,釋貫休對當時的江西北部地區(qū)是熟悉的。唐中和元年(881)秋,貫休避亂再入廬山,途徑鄱陽時有詩一首《鄱陽道中作》,其中有“湖平帆盡落,天淡月初圓”之句,再次描寫了湖面遼闊的情景。
(五代)韋莊:泛鄱陽湖
四顧無邊鳥不飛,大波驚膈楚山微。紛紛雨外靈均過,瑟瑟云中帝子歸。
迸鯉似梭投遠浪,小舟如葉傍斜暉。鴟夷去后何人到,愛者雖多見者稀。
這首詩作于唐景福元年(892)秋八月。 在891年,韋莊離開浙江,前往江西、湖南游歷,之后入京應(yīng)舉。其中“大波驚隔楚山微”和“小舟如葉傍斜暉”之句,意指由于大湖的浩淼,使得西邊的群山和行船都顯得渺小。在同一時間的另外一首詩中,韋莊有“鳥棲彭蠡樹,月上建昌船” 之句,卻依然使用了“彭蠡”一詞。這既可以理解為“鄱陽湖”和“彭蠡湖”存在區(qū)分,并不指稱同一處水體,也可以視為“彭蠡湖”與“鄱陽湖”已經(jīng)通用。貫休和韋莊都用了“鄱陽湖”做標題,如果標題確非后來刊刻者所加的話,這就意味著至遲在唐末,“鄱陽湖”之名已經(jīng)形成,并在當時的詩人中得到認同和使用。
值得注意的是,與貫休一樣,韋莊也是從浙江到洪州,途徑鄱陽湖。在傳統(tǒng)時期,浙江衢州、婺州通往江西洪州的便捷之道,是從浙西過玉山到上饒,然后順著河道至弋陽、余干或鄱陽,這是一段可以確定的路程。至于到達余干、鄱陽之后如何前往洪州?上文貫休、韋莊都提到泛舟過鄱陽湖赴洪州或廬山的情景,但卻沒有提及具體的路線。結(jié)合前文李翱南下嶺南時走的路線,貫休、韋莊所經(jīng)過的“鄱陽湖”應(yīng)該就是李翱、劉長卿與竇叔向等人所稱的“擔石湖”。不過,至唐代末期的詩詞中,曾經(jīng)在唐中葉史籍中頻繁被路過江西的詩人提及的“擔石湖”已經(jīng)逐漸被“鄱陽湖”所替代。由此推測,至唐末五代時,北部的彭蠡湖水體可能已經(jīng)越過松門山一帶,向東南鄡陽平原擴張,并與南部的“擔石湖”相接。
(二)兩宋時期
在本文的開篇,筆者即已指出金陵書局《太平寰宇記》兩條關(guān)鍵史料的版本問題,以致以往關(guān)于鄱陽南湖形成時間的結(jié)論有重新討論的必要。雖然《太平寰宇記》存在明清時人“竄入”的“偽文”,但參照宋版《太平寰宇記》,里面尚有若干條記載可資討論。
其一,在饒州鄱陽縣下,載有“鄱江水。自當縣、浮梁、樂平、余干等三縣合為鄱江,經(jīng)郡城南,東過都昌縣,入彭蠡湖?!?這表明,北宋初期“彭蠡湖”尚未擴展到鄱陽縣城附近,不然鄱江之水就不必過都昌縣入彭蠡湖,而是直接過縣城不遠就可入湖;其二,在洪州南昌縣下,載“松門山,在縣北水路二百一十五里,其山多松,遂以為名。北臨大江及彭蠡湖?!?由此可知,彭蠡湖尚在松門山之北;其三,在南康軍下,載有“東南渡江至松口,三十里入都昌縣界?!?松口即松門山彭蠡口,從南康星子縣城到都昌縣要先渡過贛江到松門山,但是松門山到都昌界三十里卻未注明是水路,都昌縣下亦未載縣東南有湖,從而可判斷彭蠡湖尚未越過松門山南擴。由此可知,樂史雖是江西宜黃人,但卻并未注意到彭蠡湖水體向東南鄡陽平原大規(guī)模擴張的變化,也只字未提“鄱陽湖”水體的出現(xiàn)。
僅從《太平寰宇記》看,北宋初期彭蠡湖的位置并未向東南方的鄡陽平原擴展。值得注意的是,在夏秋豐水季節(jié),彭蠡湖之水會沿著各江道向上游漫漲,從而在鄡陽平原阻遏江水形成許多局部湖泊。如在饒州余干縣下載:“鄔子港,在縣西北二十里。余干江水之一支,水口即為擔石湖也?!?余干江水受彭蠡湖水體上漲的影響,在余干江水口形成了擔石湖。另外,在洪州南昌縣下載東湖,“水通章江,增減與江水同” ,表明南昌縣城附近的東湖,盡管距離遙遠,但依然會受到彭蠡湖水漲的影響而出現(xiàn)水位變化。這些記載顯示,北宋初期,彭蠡湖主體雖未向東南方的鄡陽平原入侵,但彭蠡湖水體已經(jīng)出現(xiàn)了季節(jié)性的向河流上游漫漲的事實,甚至由于下游水體的阻遏,河流上游區(qū)域已經(jīng)開始形成局部水體。
北宋所修地理總志,除《太平寰宇記》外,還有《元豐九域志》和《輿地廣記》,所載政區(qū)前者為北宋中期元豐之制,后者為北宋末期政和之制。 在《元豐九域志》江州德化縣下,僅載有“彭蠡湖”三字,而在饒州、洪州下未見任何記載。 同樣,在《輿地廣記》中,只在江州德化縣、彭澤縣和南康軍星子縣下載有“彭蠡湖”,而饒州、洪州下未見記載。 以上信息顯示,直到北宋末期,地理志書中沒有出現(xiàn)“鄱陽湖”之記載,也沒有發(fā)現(xiàn)“彭蠡湖”的范圍擴展到饒州、洪州境內(nèi)的任何記載,“彭蠡湖”只在江州德化縣境內(nèi)有載。這說明,在北宋時期,幾乎沒有地理志書注意到鄡陽平原的地理變遷,彭蠡湖的范圍也未見有明顯的變動。彭蠡湖水體順著江道在逐漸向上游入侵鄡陽平原,從而形成沿江兩岸水面季節(jié)性漲落,在低洼地區(qū)已經(jīng)形成面積不等的湖面,但今天鄱陽湖的大體范圍尚未形成。
盡管北宋時期的各類地理志書對“鄱陽湖”完全忽視,沒有任何的記載。但是,在當時文人的詩詞中,仍有多處提及“鄱陽湖”。南唐至北宋初期的徐鉉,分別在“移饒州別周使君” 和“送表侄達師歸鄱陽” 兩首詩中都提到了“鄱陽湖”。此外,北宋名臣趙抃也分別在“經(jīng)鄱陽湖” 和“過鄱陽湖先寄洪守唐介待制” 兩首詩中提及“鄱陽湖”。這些詩文都是徐鉉和趙抃在旅行途中路過鄱陽湖而作,相對于那些坐在書房依靠史籍編寫地理志書的人而言,他們無疑更能切身感受到鄡陽平原的水文地理變化。這也提醒研究者注意,歷代的地理志書并不能及時反映自然地理的變遷過程,而是具有明顯的滯后性。此外,北宋初期晏殊在《晏元獻公類要》提到:“鄱陽湖,在(都昌縣)南至二十里,源出饒州”。 實際上,北宋初期,北部彭蠡湖水體已經(jīng)越過了松門山一線,擴張至都昌縣的南部。然而,北宋地理志書對“鄱陽湖”水體的忽視,可能側(cè)面反映了該水體尚處于由小變大的過程中,眾多原先散落在鄡陽平原的陂湖、河流逐漸與彭蠡湖、“擔石湖”這樣較大的水體連成一片。
南宋時期有兩本重要的地理志書,即《輿地紀勝》和《方輿勝覽》。前者成書于南宋嘉定、寶慶間,后者成書于宋理宗嘉熙年間,約晚于前者十幾年。上文已提到,關(guān)于“鄱陽湖”這個地名,最早的記載就出現(xiàn)在《輿地紀勝》中。在饒州鄱陽縣下載:“鄱陽湖,湖中有鄱陽山,故名。其湖綿亙數(shù)百里,亦名彭蠡湖?!?同時,鄱江水“經(jīng)過城下入彭蠡湖” ,而無需經(jīng)過都昌縣,直接入湖。另外,在隆興府南昌縣下,亦記載有“彭蠡湖,去進賢縣一百二十里,接南康饒州及本府三州之境。彌茫浩渺,與天無際” 。在南康軍下有“鄱陽湖,在都昌東南二十里,源出饒州” 之記載,表明彭蠡湖已經(jīng)浸入了都昌縣東南地區(qū)。這提示我們,至南宋,北部的彭蠡湖已經(jīng)確定無疑越過了松門山一線向東南擴展到了鄱陽縣和南昌縣境,縱跨南康、饒州和隆興三府之境,并在地理志書中出現(xiàn)了“鄱陽湖”之稱。
《方輿勝覽》大體沿用了《輿地紀勝》的記載。同時,關(guān)于“鄱陽湖”的記載開始大量出現(xiàn)于南宋時期的詩歌和游記中。周弼有詩《鄱陽湖》,云:“鄱陽湖浸東南境,有人曾量三十六萬頃” ,非常形象地寫出了鄱陽湖浸入東南鄡陽平原的變遷。南宋詩人楊萬里在《誠齋集》中,寫有大量關(guān)于鄱陽湖的游記,如“四月十三日度鄱陽湖,湖心一山曰康郎山,其狀如蛭,浮水上” ,這就有力表明南宋前期余干北部的康郎山已經(jīng)處于湖心之中。一路上,楊萬里端午前一日“鄱陽湖觀競渡” ,由于鄱陽湖風浪大,遇有阻風行船不便,于是就有“泊湖心康郎山旁小洲三宿,作悶歌行”十二首 。隨后,從康郎山“過湖入港”而“小泊棠陰” ,離開棠陰后寄宿在四望山(即鄡陽舊址),而后從四望山過都昌縣入彭蠡湖。 從楊萬里的游記詩歌中,都昌縣東南的棠陰、四望山都已在鄱陽湖中。
除了楊萬里之外,范成大在《驂鸞録》中,也記載了過余干縣宿鄔子口的情景,“閏月一日,宿鄔子口。鄔子者,鄱陽湖尾也,名為盜區(qū),非便風張帆,及有船伴不可過”。 范成大的游記,表明至南宋中期,鄱陽湖已經(jīng)與擔石湖連為一體,最南端到了唐中葉擔石湖的南界——鄔子口附近。另外,筆者在余干縣康山王家村發(fā)現(xiàn)了一塊南宋時期的墓志銘,亦可佐證康郎山此時已在湖中的事實?,F(xiàn)將《宋故王公正之壙記》內(nèi)容全文引用如下:
壙有記,系年月,著姓氏也。孝子順孫皆可筆之于書,焉用文之?王公正之葬前事,其子征予記,辭不獲,乃為書之。公姓王,諱大中,字正之,大父旻,考珪,世為饒州余干福應(yīng)人,公遷于洪崖,今為洪崖康山人。公凝狀端凝,辭色溫粹,疇昔聞公自謂,幼侍伯兄,從明遠徐先生游,始來洪崖,見一鄉(xiāng)善士,必尊敬之,惟其逮事前輩尊宿,耳目習熟故家典刑,故動與理闇合也。公始遷地以棠梨名,俄有睥睨其傍者,公委而去之,如棄敝屣,人咸稱其見義而作。康山榷酤,額隸于官,比年授之匪人,名存實泯,有司曾不識一錢,貳令采(採)之與議,下文冊以畀公,公即其地而居焉,極(機)為經(jīng)畫,額解以時,居康山自此始也。公之先君子在日,公請來就養(yǎng),日奉甘旨,始終一如,迨其歿,則斂襲、窀穸之事,悉身其責,不以委諸昆。諸昆相繼去世,公為之經(jīng)紀后事,俾其子若女,咸有所歸。姻族之疎遠,有不能給者,亦解衣推食,無靳色。晚年婚嫁畢,敕斷家事。率辰漏下一刻,課佛書若干卷,遍乃已,隆暑冱寒靡間也。俾三子各其居,公侍時朦日,杖策往來,子孫歡迎,翛然自得,尤愛其季子元禮所居湖山,四面架幾凈滑,翁□媼婆娑其間,視為莵裘將老之地??瞪酵鹪诤?,士大夫東南行者,維舟其下,必上元禮所居而登覽焉。公屣履出迎,惟恐后,好事者為公留?。ㄐ牛┧?,猶依依不忍者,去必濃墨大字為公詩之壁。程史君(鳴鳳)有“不似爐熏一卷經(jīng)”之句,蓋亦羨公之辭也,觀此可知公之為人矣。公生于開禧丙寅九月甲辰,卒于景定甲子四月壬申,享年五十有八,娶董氏,子男三,元諒、元善、元禮,媳婦康氏、董氏、江氏,女一,適江西諶廷佐。孫男六,三鳳娶袁氏,三仁、三杰、三聘、寄孫、五哥。孫女八,長適王夢炳,次許適袁友端,三許適邵應(yīng)瑞,四許適程日新,余未笄。曾孫男一,登孫。以咸淳乙丑九月辛酉葬公于鯤池之皋,距所居百步,不啻便定省也。姑述其梗概,納諸幽宮云。里末進士胡憲記。
在康山發(fā)現(xiàn)的南宋壙記(本文圖片均由作者提供)
上引《壙記》的落款是“進士胡憲記”。胡憲,南宋余干縣人,曾于景定元年(1260)參加過“解試”。 同時,壙記主人公也生活在南宋開禧至景定年間。由此,通過壙記作者和壙記主人公的信息,我們可以斷定這是一塊南宋末期的墓志。尤為重要的是,壙記中載有“康山宛在湖中,士大夫東南行者,維舟其下,必上元禮所居而登覽焉”。 雖然“宛”字有“如同”、“好像”之意,但結(jié)合前引楊萬里“四月十三日度鄱陽湖,湖心一山曰康郎山,其狀如蛭,浮水上” 之記載,可以肯定南宋中后期康山已在湖中無疑。此外,上引碑文也說明此時的康山已是鄱陽湖上重要的水路航道之一,以致宋代政府在康山設(shè)立“榷酤”收取酒稅,現(xiàn)在康山王氏的祖先就是因為被有司任作“榷酤”而定居康山的。
此外,吳修安根據(jù)1983年出土《宋故趙善士墓志》中“公宅之北,鄰於鄱陽大湖”的記載,并結(jié)合其他相關(guān)史料,認為南宋初鄱陽湖的西南界已到達了趙家圍一帶。 同時,南宋洪邁《夷堅志》中有記載云:“鄱陽近郭(雙港)數(shù)十里多陂湖,富家分主之”。 由此可知,在離鄱陽縣城不遠的雙港已有許多大大小小的湖澤存在,南宋初期鄱陽湖的東界大致已經(jīng)越過蓮荷山、鄱陽山抵達鄱陽縣城附近。鄱陽湖的南界則與唐中葉以來擔石湖的南界基本相同,大致在鄔子港、瑞洪一帶,康郎山已位于湖中。北界的棠蔭、四望山都已在湖中或湖邊,界址與現(xiàn)今鄱陽湖的北界基本相同。至此,現(xiàn)今鄱陽湖的大體范圍已基本形成。
作者繪制的清代鄱陽湖地圖
本文節(jié)選自劉詩古著,《資源、產(chǎn)權(quán)與秩序:明清鄱陽湖區(qū)的漁課制度與水域社會》,社科文獻出版社2018年出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