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許煜悼格雷伯:如果你不相信烏托邦,你一定是傻瓜

9月2日,著名理論家、人類學家、無政府主義者、社會活動家大衛(wèi)格雷伯在威尼斯逝世,享年59歲。格雷伯在生前的最后一刻,依然像往常一樣活躍于推特,保持著對現(xiàn)實的高度介入。他身體力行地彌合了社會

【編者按】

9月2日,著名理論家、人類學家、無政府主義者、社會活動家大衛(wèi)·格雷伯在威尼斯逝世,享年59歲。格雷伯在生前的最后一刻,依然像往常一樣活躍于推特,保持著對現(xiàn)實的高度介入。他身體力行地彌合了社會理論與社會運動之間的鴻溝,以高密度的街頭參與諷刺了那些書齋里進行派系之爭的“激進左翼知識分子”。他的學術(shù)生產(chǎn)也難以被人類學家的框架所限定,他是這個時代最有機的知識分子,是全世界被壓迫者的朋友,從“債”到“工作”的研究,他的思考激勵和鼓舞著無數(shù)普通人的行動。

占領華爾街的口號“我們是99%”(We are the 99%)經(jīng)常被歸功為格雷伯的手筆,盡管他堅稱這是集體的功勞。他一以貫之拒絕1%的游戲規(guī)則,將自己投身于自下而上的變革場域之中,在全球范圍內(nèi)參與和聲援社會革命/運動。格雷伯在耶魯大學人類學系取得終身教職前夕,因為對學生激進運動與全球正義運動的高度參與,而被迫中斷了其在耶魯?shù)膶W術(shù)生涯。他隨后來到倫敦,先后在金匠學院和倫敦政治經(jīng)濟學院的人類學系任教,對當?shù)氐膶W生運動有著顯著的影響。近年來,他是敘利亞羅賈瓦地區(qū)庫爾德運動的堅定支持者。他幾度前往現(xiàn)場,并向全世界介紹羅賈瓦革命。西方各地聲援羅賈瓦的游行現(xiàn)場,也時常能見到他的身影。昨日,他去世的消息通過他太太的推特傳出后,敘利亞庫爾德運動的幾個組織紛紛發(fā)出沉痛的公開悼詞。

格雷伯在其無論是智識還和政治生活都如此活躍的時候,突然去世了,他和新婚妻子、藝術(shù)家Nika Dubrovsky在e-flux上連載的對當代藝術(shù)的省思文章,甚至還沒有連載完成。這讓很多一直受到他鼓舞的人難以接受。但是,他的遺產(chǎn)會繼續(xù)伴隨我們,鼓勵我們將他的言辭轉(zhuǎn)化成具體的行動?!杜炫刃侣劇に枷胧袌觥窓谀拷陙硪恢痹谕平樗乃伎?,在這個沉痛的時刻,我們將推出“格雷伯的禮物”專題,為大家梳理他的思想與行動遺產(chǎn),并在禮物的意義上鼓勵與這份遺產(chǎn)建立更積極的聯(lián)系,歡迎投稿。

本篇是許煜老師寫給格雷伯的悼念文章。他與格雷伯有著多年的交往,曾與格雷伯共同寫作占領華爾街的文章,也曾把格雷伯的小冊子《無政府主義人類學碎片》翻譯成中文。

大衛(wèi)·格雷伯(左) 資料圖

大衛(wèi)·格雷伯(左) 資料圖

我不太記得上次見到大衛(wèi)·格雷伯是什么時候??隙ㄊ呛芫靡郧暗氖拢€沒有到倫敦政治經(jīng)濟學院(LSE)工作。那一次我從柏林到倫敦,我們約了在金匠學院喝杯咖啡。他告訴我倫敦政治經(jīng)濟學院給了他教授的聘書,問我是否應該轉(zhuǎn)到倫敦政治經(jīng)濟學院或留在金匠學院。他說:“我認為我贏了,我也可以放棄我的學術(shù)生涯?!蔽抑浪鋵嵅⒉皇窍蛭艺髑笠庖?,因為他已經(jīng)知道他想要什么。格雷伯有時在我看來像個大孩子,他也需要認可。他說自己已經(jīng)贏了,因為他是在獲得終身教職前被耶魯大學踢出去的;原因不明, 但他一直懷疑是受他的政治活動影響。他經(jīng)常談論這一過去。那無疑深深地傷害了他,并逼使他從美國移民到英國。作為無政府主義活動家能進入倫敦政治經(jīng)濟學院擔任人類學教授,無疑是一次勝利。我看不到其他大學有這樣的勇氣,因為它們中大多數(shù)只糾纏于格雷伯所說的“狗屁工作(bullshit jobs)?!痹谠絹碓蕉嗟拇髮W里,研究員的真正工作是申請項目,老師的真正工作是行政。

我剛到倫敦不久就遇到了格雷伯。有一位當年還在愛丁堡讀書的朋友Harry Halpin告訴我有一個人你一定要認識,叫大衛(wèi)?格雷伯;也有另一位同事說,這個格雷伯是個天才,你要認識他。有一次我邀請Harry到倫敦演講,會后我們到路易咸路上的一家土耳其餐館吃晚餐,格雷伯也來了。格雷伯說了很多,笑了很多。他的笑聲常常聽起來是想要遮掩他的尷尬。我開始閱讀格雷伯的作品,那時他遠沒有現(xiàn)在這么出名。他的民族志以及他對人類學的政治化給我?guī)砹撕芏鄦l(fā),也跟我對超現(xiàn)實主義和馬克思主義的長期興趣有很多的共鳴。我決定將他的小書《無政府主義人類學碎片》翻譯成中文。他非常興奮,甚至應出版商的要求放棄了版權(quán)。這是個很小的項目,但是卻花了好幾年的時間才順利出版。因為他是用宣傳冊子的方式寫的,再加上濃厚的政治性,我不得不添加許多腳注并附帶參考文獻,以讓它看起來像是一本學術(shù)書。

當時,格雷伯抱怨沒有多少人讀過他的作品。有一天,他說他決定嘗試一家商業(yè)出版商,該出版商承諾為即將出版的《債:第一個5000年》(編注:中文版在2012年由中信出版社推出)做更多的推廣。這本書使他成為暢銷書作家,他的近作《Bullshit Jobs》(編注:中文版還未出版)也上了暢銷榜。有幾年間,我與格雷伯經(jīng)常聯(lián)絡。2011年秋天,我在香港待了幾個月后才回到法國。那時剛好是占領華爾街反資本主義運動的時候。我有點驚訝地發(fā)現(xiàn)格雷伯正是運動的中心,并且據(jù)說他提出了“we are the 99%”(編注:我們是99%)這一標語。我那時很受感動,并且非常熱衷地參與了“占領華爾街”的香港支持者所組織的自由學校談莫斯(Marcel Mauss)的禮物經(jīng)濟,其后一些參與者也自發(fā)地組織了“禮物墟”。雖然“占領華爾街”運動最后沒有能夠徹底地改變資本主義,但它的影響卻非常深遠。格雷伯是個夢想家,如他所說的,“如果你不相信烏托邦,那你就一定是個傻瓜?!?/p>

他最感興趣的是另類經(jīng)濟,人類學和無政府主義對他來說是完美的結(jié)合,人類學提供了論證,而后者賦予了人類學政治參與的積極性。我對他自己早年在馬達加斯加的民族志,以及他所引用的民族志非常感興趣。近年來,我對人類學的與趣越來越大,最近跟巴西人類學家Eduardo Viveiros de Castro關(guān)于多自然主義有持續(xù)的討論。資本主義是一種單一的技術(shù)文化,由獲利和可計算性驅(qū)動。為了確保它的積累,它動員了警察,立法,軍事力量等,以建立有利于競爭而不是協(xié)作的秩序。新自由主義經(jīng)濟根本不是“自由”的,因為它首先是通過國家暴力來實現(xiàn)的。這是他在《債》中的基本論點之一。他提出的核心問題是:是否可以想像不同的經(jīng)濟模式,不同的未來?事實上,那些我們被告知是必然的內(nèi)容可能只是偶然的;而寫在教科書上的歷史也是失實的。格雷伯堅稱,經(jīng)濟史就是這樣的一種情況。教科書上告訴我們,經(jīng)濟始于以物易物,這也是貨幣交換的起源。但是,民族學發(fā)現(xiàn)這是不對的。經(jīng)濟既不是從以物易物開始,也不是從個人交換開始。經(jīng)濟始于信用(最早的債務形式),而交易則基于群體。他對教條主義的批判開辟了想像不同的生活方式的途徑。他所堅持的,想像另一個可能的世界的必要性,就好像律令一樣,在我自己的研究和寫作中呈現(xiàn)。這一律令也在斯蒂格勒 (Bernard Stiegler)的政治理念中占核心的位置。2012年,我和Harry在巴黎開發(fā)了一種基于群組的另類社交網(wǎng)絡,旨在彌補2011年運動期間開發(fā)的社交網(wǎng)絡(如Crabgrass,Lorea等)概念上的不足。格雷伯的寫作也是這一研究的其中一個大背景。

幾年前,我和格雷伯在法國《世界報》上一起發(fā)表了一篇有關(guān)占領華爾街的影響的文章。我們也分析了香港新自由主義的歷史,芝加哥學派經(jīng)濟學家米爾頓·弗里德曼(Milton Friedman)的影響,以及政府在促進這一進程中的功能。香港在1998年和2004年取消租金管制和居住權(quán)保障,這導致租金和房地產(chǎn)價格的失控增長。這反過來破壞了個人和小企業(yè)生存的基本條件,但很匪夷所思的是,今天提出租金管制卻被反說成不利于弱勢社群。今天,我們離問題解決方案的距離越來越遠。從社會正義的角度來看,政府提出全面的租金管制是很合理的,就像柏林政府最近就將租金凍結(jié)五年。但是,香港不是柏林,對社會正義的追求被規(guī)定好的“資本主義制度”這一種非常奇怪的理解所阻擋。歪曲的理解只會保持歪曲的,沒有未來的視野。

我想大多數(shù)人都意識到我們的世界已陷入一種難以名狀的混亂,而如果這種經(jīng)濟和這種剝削形式繼續(xù)下去,大流行只是這個災難時代的開始?;謴徒?jīng)濟的努力不過是維護資本主義秩序的掙扎,而沒有意識到正是狹隘的資本的概念,導致我們今天的處境。當我們說非常狹義的概念時,是指我們沒有看到人作為經(jīng)濟人,即被計算的客體,以外的可能性;它也忽略了人和其他物種之間的關(guān)系,人類紀正是這種人類中心主義的自我完成的標志。格雷伯的思想旨在提出另類經(jīng)濟,它不是基于計算式,而是基于互助和自組織的共同生活。莫斯的禮物經(jīng)濟對他很重要,同樣克魯泡特金(Peter Kropotkin)的反達爾文進化論(以合作來取代競爭)也是如此。在過去的十年中,格雷伯的工作鼓舞了這么多年輕人,去想像不同的生活方式,不同的未來。他一直是左翼最有影響力的思想家之一。格雷伯的作品是我們重要的財富,它將繼續(xù)鼓勵我們以不同的方法理解世界,改變世界。

短短一個月來,我們失去了兩位重要的思想家,他們是少數(shù)能真正理解我們的時代以及改變世界的人。他們也在我的生活和思想中留下了重要的痕跡。這十多年來的思想盛宴,似乎要以某一種方式告終。夜幕己降臨,眼前只有沒有星的天空,以及無盡的憂郁。夜是怪物出現(xiàn)的時候,也是夢想家們繼續(xù)前進的時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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