9月20日,“106篇演講與莫言的文學世界”分享會在上海朵云書院旗艦店舉辦。復旦大學教授陳思和、蘇州大學教授王堯、巴金故居常務副館長周立民以及出版人曹元勇圍繞新近出版的《莫言演講全編》,從莫言的文學觀、語言魅力以及作家擔當?shù)雀鞣矫嬲归_了對談。
9月20日,“106篇演講與莫言的文學世界”分享會在上海朵云書院旗艦店舉辦。
《莫言演講全編》由浙江文藝出版社KEY-可以文化出版,共含《講故事的人》《我們都是被偷換的孩子》《貧富與欲望》三冊,全面收入莫言25年來的演講106篇,這也是莫言演講作品首次大規(guī)模集結(jié)編選。
三卷本《莫言演講全編》由浙江文藝出版社KEY-可以文化出版
找到莫言講故事的方式
莫言曾多次談起自己樸實而深刻的文學觀:“站在人的立場”“把所有人當成人來寫”“作為老百姓寫作”“觸及人的靈魂,觸及時代的病灶”,而做到這一切的方法,是“用耳朵閱讀”“貼著人來寫”“借助想象力,賦予小說獨特的氣味”等等。
“我們大多數(shù)作家也許會說:我是農(nóng)民出身,我要為農(nóng)民講話,代農(nóng)民立言。但莫言不是這樣,莫言會說:我本來就是一個農(nóng)民。他不是在為農(nóng)民說話,而是在為自己說話。”在陳思和看來,這是莫言與其他中國作家非常不一樣的地方。按過去的說法,莫言就是“老天安排的一個人”——這個人從農(nóng)民這里生長出來,用奇奇怪怪的敘事揭示出積淀在農(nóng)民生命基因中的委屈、艱辛與苦難。
復旦大學教授陳思和(左二)、蘇州大學教授王堯(右二)、巴金故居常務副館長周立民(右一)以及出版人曹元勇(左一)
“作為知識分子的作家很難做到這一點?!标愃己驼f,比如魯迅寫農(nóng)民所謂的“哀其不幸、怒氣不爭”,依然是以一種居高臨下的姿態(tài),對知識分子來說,農(nóng)民是另外一個階層,要為那個階層的苦難感到悲哀,為那個階層的懦弱而憤怒。但對莫言來說,農(nóng)民的不幸就是自己的不幸,農(nóng)民的不爭就是自己的不爭,他表達了一般農(nóng)民沒有方法表達的東西。
“因此,如果要討論莫言的文學觀,這個就是他的文學觀。他首先考慮的不是‘寫什么’,那對他來說根本不算問題,他拿起筆來就可以寫。他要考慮的是‘怎么寫’,怎么把心里太多的委屈和苦難傾吐出來。”
在文學影響上,陳思和認為莫言走過了西方兩座大山,一座是馬爾克斯,一座是??思{,莫言早年小說里那一套意識流的寫法都是從這兩個人那里學來的。但從《檀香刑》開始,莫言變了,用莫言自己的話說——“在對西方文學的借鑒壓倒了對民間文學的繼承的今天,《檀香刑》大概是一本不合時尚的書?!短聪阈獭肥俏业膭?chuàng)作過程中的一次有意識地大踏步撤退……”
“西方偉大的作家可能會給莫言一定的啟發(fā),但無法限制莫言的思想活力、豐富精力,以及他特有的奇思怪想的想象力?!蓖鯃蛘f,“一個偉大的小說家一定會有自己的世界觀和方法論,別人的方法可能會啟發(fā)莫言,但我們可以看到莫言在近四十年的小說文本中很少留下模仿的痕跡,他骨子里的東西是激活他的,而不是模仿著往前走。莫言這樣一個作家,他有自己的故事,他能找到自己講故事的方式?!?/p>
演講集也構(gòu)成了莫言的文學觀
王堯認為,莫言是近百年來中國新文學最重要的作家之一,人們對他的作品可以有不同的看法,但千萬不要狹隘地從自己的意識形態(tài)出發(fā)來判斷這樣一個重要的作家,“大家閱讀莫言,要放棄許多偏見,回到文學的莫言。只有回到文學的莫言,我們才能理解莫言的重要。”
他說,作家的演講在學界通常被稱為副文本,有其相對的獨立性,莫言的三本演講集也構(gòu)成了莫言的文學觀,“好的演說也是好的文章,這三本演講集收入的都是非常好的文章。即使把演講者名字抹掉,我們也能辨認出這是莫言說的,因為他有自己的風格,有自己的修辭。在演講中,我還留意了到莫言對中國許多問題的認識發(fā)生了深刻的變化,他真的可以作為一個思想家存在?!?/p>
在這套《莫言演講全編》中,《講故事的人》收入莫言自1999年至2018年的文學演講33篇,特別是2012年他領(lǐng)受諾貝爾文學獎期間的演講、榮獲第八屆茅盾文學獎的獲獎感言,以及2012年在復旦大學創(chuàng)意寫作班上的演講《想象的炮彈飛向何方》等;《我們都是被偷換的孩子》收入莫言1996年至2014年的文學演講36篇,其中有在世界文學大家作品研討會上的發(fā)言,有在中外文學和文化交流論壇上的演講,還有在中外大學講堂、圖書館或書展上的演講;《貧富與欲望》則收錄了莫言自1999年至2019年的文學與文化演講37篇。
“這三本演講集收錄了莫言所有重要的、能找到的演講,我想這些演講展示了莫言的另外一面,就是他在小說作品之外更為豐富的一面?!辈茉路Q,在演講時,人可能講著講著就把自己真實的一面暴露出來了,“所以我們今天的分享主題本來叫‘文學的世界’,后來我想不要講‘文學的世界’,就是‘莫言的世界’。因為他的演講內(nèi)容不只有文學,我們還可以從中看到他的人生經(jīng)歷、文學觀念、文化觀念和對許多問題的看法,非常豐富?!?/p>
作家要講自己的話才有價值
曹元勇特別提到,從莫言的歷年演講也可以看出他的文學觀之變:早期他說要把人當作人來寫,后來說要把好人當壞人寫、把壞人當好人寫,再到后來說要把自己當成罪人來寫。
比如在《我的文學經(jīng)驗》演講中,莫言說:“我們跟世界上優(yōu)秀的文學,譬如俄羅斯的文學相比,最缺少的還是像陀思妥耶夫斯基這樣對靈魂的拷問。我們經(jīng)常毫不留情地批評別人、批判別人,但是我們沒有一個人敢于正面地來毫不留情地解剖自己。”
曹元勇說:“巴金到了晚年也開始反省自己。我們知道,剖析別人、批評別人總是很容易,你可以居高臨下,站在非常高的道德立場上批判任何人,但是你有勇氣批判自己嗎?莫言自己的文學觀也是在不斷的思考中發(fā)展的,灌輸?shù)搅俗约旱膭?chuàng)作中?!?/p>
“作為大作家,他們之間可能真的有相通的地方。”周立民說,莫言在演講中也數(shù)次提到巴金,“莫言說一個作家從立場上講就是要像巴老這樣講真話,哪怕這個真話是錯話,因為一個作家講的是他自己的話才有價值,而不是別人的話?!?/p>
周立民表示,巴金晚年寫《隨想錄》,就是為那些他認為自己曾經(jīng)做錯的事情理清罪感。莫言也講到過去總覺得自己是沒有罪的,但通過《蛙》這樣的作品,他自己也清理了內(nèi)心的東西。“這跟巴老寫《隨想錄》的想法不是一致的嗎?人類精神的最高峰,或者說終極的東西總是相通的,小說是無邊界的?!?/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