池莉從綠樹搖曳的大門外走來。她戴一頂卡其色草帽,一副黑色墨鏡。和年輕的偶像們不同,它們主要用于遮擋太陽,尤其在武漢,在夏天。
池莉在家里
這里是漢口某間寫字樓內(nèi)的咖啡館,僻靜、簡潔,有硬朗的工作氣氛。“我常在這里打電腦。”池莉說。
按照身份證上的生辰(母親記憶可能有誤),池莉59歲了。皮膚依然是白,額頭和面頰有光澤隱現(xiàn)。帶皺褶的眼角和淺陷的眼眶并未顯出疲乏,而是收住很多銳利。她的頸部、右手手腕,以及左手無名指上,無一不有飾物點綴。但那吊墜、手鐲和戒指,大都由木或石造就,它們近乎一種悄無聲息的存在,并不爭奪她的光彩。
她精心挑選了淺黃和粉紅兩塊蛋糕,不是給自己??Х壬蟻韮纱蟊?,少糖。“女孩子都怕胖?!彼φf。
池莉?qū)υS多事物有要求。出版人生第一部詩集,從設(shè)計、裝幀,到字距行距,她逐一和美編切磋議定;最后一次讀者見面會,她特意穿一身青花藍(lán)真絲旗袍——在國外朗誦小說時,眾人著西式禮服,旗袍是她作為“保守”的中國女人最隆重的穿戴;她縫衣、做菜、做運動,時時刻刻保持潔凈。
“一件事物如果是有形式感的,那么它一定要美。這個值得研究,我覺得很有意思。這可能和文學(xué)也有關(guān)系,有時候我寫得很樸素,但我知道它是美的?!边@次她終于下了決心,把最富形式感的詩歌作品公之于眾。她低聲吟誦了兩句:愛人或許不在身邊,情歌總在;戰(zhàn)爭或許不在身邊,危險總在——“真的好美?!?/p>
這是池莉常用的句式。她還會說:“真的糟糕”,“真的愚蠢”,“真的羞恥?!薄罢妗弊直煌系脴O長。和她交談,仿佛身處一條湍急的情感的河流,時刻有被卷走的可能。
撕碎綾羅綢緞
池莉生在長江邊,從小和外公外婆一起生活。外公家族經(jīng)營船隊,家境殷實,卻在“公私合營”大潮中沒落。但瘦死的駱駝比馬大,運動過去,埋在地下的金子挖出來,繼續(xù)過普通人家望塵莫及的生活。
池莉記憶里的外婆靜靜坐著,有丫頭專門為她梳頭,發(fā)髻烏黑,梳得整整齊齊。每到臘月,家里來一個師傅和一排小工,為每個人量身做新衣。純金扣子一排排發(fā)光,有梅蘭竹菊各式花樣,冬天縫冬天的花,春天一到,就全換成春天的。那時她五六歲。
文學(xué)啟蒙也從家中藏書開始?!都t樓夢》里男男女女是看不懂的,只覺得元小令軟綿綿,讀起來像絲綢。普希金、高爾基、奧斯特洛夫斯基,俄國作家最先看。小學(xué)發(fā)語文書,整本里沒有她不認(rèn)得的字。從此上課只留一半心,另一半用來寫詩作文。
10歲那年,“文革”開始。出身清貧但做了干部的父親被直接打倒,母系成分不好,紅衛(wèi)兵一次次來抄家。抄完首飾盒,還要抄她裝詩的小木箱。她嚇得不能睡覺、發(fā)高燒,“人死過幾次又活了?!痹趯W(xué)校也要垂頭站在臺上,被同學(xué)潑墨水、畫漫畫,只有語文老師盡微力保護她。因為寫詩,她被幾次告發(fā),“下場”是自己失學(xué),友人入獄。
可笑的是,一首“最淺薄最裝腔作勢”的《雷鋒之歌》恰巧在她23歲時出版,正式開啟寫作之路。之后三十多年,她再未公開發(fā)表詩作,還幾次燒毀詩稿?!鞍蛋担幸环N期待,那就是:詩集一旦出版,恐懼不治而愈。有生之年,不再屈服于羞辱,不再過度害怕他人,不再總是更多地感知生命的可憎?!背乩蛟谠娂笥浝飳懙?。
綾羅綢緞被撕碎,美與丑、日與夜強行顛倒的少年時代,也給予她作家的眼睛?!拔耶?dāng)時也覺得不應(yīng)該有恨,他們是被人慫恿的,操縱的。但那奠定了我寫作的方向,必須面對苦難,關(guān)鍵是你要認(rèn)識它。對一般人來說,認(rèn)識不透沒關(guān)系,但對作家,認(rèn)識不透創(chuàng)造力絕對下降??考记煽梢詫懗隹瓷先ゲ诲e的東西,但沉甸甸的思想力、剖析力不夠就不行。所以需要漫長的,一點一滴的認(rèn)識?!睂τ凇靶∈忻駳狻?、“不深刻”、“沒有知識分子情懷”這樣的評價,池莉從不買賬。
兩次復(fù)蘇
1975年,池莉高中畢業(yè),下鄉(xiāng)成為她委頓生命的第一次復(fù)蘇。末代知青和早期知青已大不相同,近乎“垮掉的一代”,“一天到晚彈著吉他在田野里唱頹廢的歌,只要不把雞殺光了,沒人太管你。”惟一理想就是回城,但也不覺得焦慮——那是遲早的事。
告別挨批挨斗的日子,被撒到一大群“相對來說還是淳樸”的農(nóng)民中,池莉歡天喜地。大隊小學(xué)缺老師,幾個知青寫篇文章給校長選,選中了她。農(nóng)民拉著她,偷偷塞一個雞蛋,說,“把我們家孩子教好啊,你隨便打隨便罵,一定要教好?!?/p>
農(nóng)村學(xué)生仰慕城里來的老師,圍著她說這說那:“你怎么那么白啊。”“你這個衣服好漂亮啊?!币慌藕⒆佣⒅诓莸厣纤⒀?,“你在干什么呢?”池莉一愣,當(dāng)場宣布:好,明天第一節(jié)課就是“刷牙課”?!凹依锏柠}蘸一點在手上,左邊一下,右邊一下?!苯掏陮W(xué)生刷牙,池莉又跟農(nóng)民學(xué)種地去了。莊稼和花草,是她至今喜歡的兩樣。
2016年7月16日,湖北武漢,池莉攜詩集《池莉詩集·69》與讀者交流 圖/受訪者提供
“包班教了兩年,四年級時我回城了,全班同學(xué)哭得如喪考妣。因為我們班最好,德智體美全面發(fā)展,我教他們唱歌,朗讀詩歌小說,講文化,還教體育,有的孩子連路都不會走,順拐。農(nóng)村老師不會這樣,上完課就回家種自留地去了,誰搞這一套啊。”
池莉還談起一個男學(xué)生,小學(xué)畢業(yè)直接考上重點大學(xué),從農(nóng)村忽而到城市,貧窮、自卑,很快精神失常,后來死了,“多可惜?!?/p>
知青生活的便利還包括有大量時間寫作。之后招生回城,就讀冶金醫(yī)專,又棄醫(yī)從文,考進(jìn)武漢大學(xué)漢語言文學(xué)專業(yè)(最后一屆社會生),池莉的寫作靈感更“如火山爆發(fā)”。臨畢業(yè)交學(xué)位論文,她交的是一篇小說,《煩惱人生》。
《煩惱人生》寫軋鋼廠工人印家厚的一天。從半夜里兒子掉下床開始,到晚上11點36分,他疲憊地躺上床而終。這一天里,他吃路邊攤熱干面、趕輪渡、擠公交,在單位遭遇莫名其妙的不順利,像極了這座城市里為生計奔忙又被生活吞沒的某個人,或是他的熟人?!澳銈冋l不是在網(wǎng)中生活?”作者在小說里問。
可如此大肆?xí)鴮懝と穗A級的煩惱,不把他們視為英雄,此前是沒有的,“得改?!背乩虼l上海買來的黃色連衣裙,冒著路人灼灼的目光和一顆毒太陽過江,去省作協(xié)找《長江叢刊》編輯?!斑@里適合昂揚一點,那里再英雄主義一些?!本庉嬂蠋熤v一下午,她老老實實聽,但有的可以改,有的決不。
1987年,《煩惱人生》在《上海文學(xué)》首發(fā),主編周介人在卷首語里寫:一個主義開始了——新寫實?!度嗣袢請蟆?、《光明日報》發(fā)表文藝評論,稱贊她是敢說真話的作家。坐輪渡被認(rèn)出,所有人湊過來和她討論:你寫的“網(wǎng)”是什么意思?談了一個半小時下船,人群又自動讓出一條路,還有人為她買來熱干面。全國各地搞簽售,書店的柜臺快被擠倒了,讀者眼淚汪汪握她的手說,謝謝你,幫我們說話。
“當(dāng)時買書的人比現(xiàn)在買奢侈品的人多,排隊啊,搶啊,托人找關(guān)系啊,用毛衣?lián)Q,用自行車換,用收音機換,個個愛文學(xué)愛得不行。”池莉也送過自行車,換來一套《基督山伯爵》。
投入創(chuàng)作的壯年
早年池莉愛爭辯,聽人批評她作品太生活、太市民,勢必當(dāng)眾吵起來。“很多人不懂穿,吃了飯之后嘴邊流著青菜汁和湯汁,走沒走的樣子,坐沒坐的樣子,完全被生活毀壞的知識分子。有什么資格欣賞文學(xué)作品?有什么資格說別人瑣碎?”她懂得蔑視對方是最有力的回?fù)?。座談會她也不屑,常常會開一半,便拂袖而去。記者大張旗鼓來采訪,她不睬、不見。因此在武漢文藝圈子里落得壞名聲:池莉這個人,拽得很。
她當(dāng)了17年武漢市文聯(lián)主席,和19年全國人大代表。做主席主要是“當(dāng)個旗幟飄一下”,為單位多爭取點經(jīng)費,多要點編制。做代表的前10年是糊涂的,后10年越來越清醒,對一個政府怎么運轉(zhuǎn),什么機制是好的機制,在認(rèn)識上“有質(zhì)的飛躍”。
如今的她極其憂國憂民,但那是對群體而言。對個人,她日趨寬容,“慈悲為懷”,比如從不批評同行?!安皇菫榱瞬划a(chǎn)生矛盾,也不是會做人。有一些作品是寫得不好,但可能他的能力只有那么多,他已經(jīng)很難受了,他也想寫得更好,你為什么要說人家?”
池莉決意不再公開露面,她要收縮自己,節(jié)省時間,以投入她認(rèn)定的創(chuàng)作的壯年?!吧钊绱她嫶螅瑐€人如此渺小,要一點點寫出來,我想,就要窮盡所有生命。”
若非熱愛寫作,池莉說她會繼續(xù)行醫(yī)。在醫(yī)學(xué)院第一次上解剖課,一具尸體擺在面前,同學(xué)們無不腿軟、后退,只有她凜凜走上前說,我來。肱二頭肱三頭肌,一二三四分得清清楚楚。這種謹(jǐn)嚴(yán)、細(xì)微,以及近乎冷漠的工作習(xí)慣,日后也幫助她寫作。多年后,她對自己的解剖是:我這個人,性格不好,人品好。
文學(xué)的發(fā)生要像一朵花
人物周刊:新寫實和先鋒小說幾乎出現(xiàn)在同一時期,但作品的樣貌截然不同。為什么從一開始就在技法上摒棄了西方的影響?
池莉:閱讀影響寫作,不是直接的關(guān)系,至少對我沒有直接的影響,而且還隔著一個過濾塞。所有外國小說在中國找不到它的模特,我從來沒想過(在技法上)學(xué)他們。但西方作家的視野、審美觀、知識,以及他支配語言的能力,會影響我。
人物周刊:你筆下的人物是怎么出現(xiàn)的,在腦海里先有一個形象?
池莉:一個人,或是這個人的靈魂,有面貌,也有靈魂痛苦的程度。他表現(xiàn)在某種細(xì)節(jié)上,被我揪住了。有時候就是一張臉,就那么看著我。每次都不一樣的,千變?nèi)f化。我不需要工匠式的學(xué)習(xí),說必須有一個流派的基本功之類的,我天生就適合做這一行。
人物周刊:飲食男女、市井生活是你寫得最多的內(nèi)容。你只是希望還原他們,還是也帶著批判的意味?
池莉:以“我”為主導(dǎo)的批判是一種意識形態(tài),我不喜歡意識形態(tài)的東西。我希望文學(xué)的發(fā)生本身就像一朵花,真的,你不要變成一把匕首。花就是讓人看你怎么盛開,怎么優(yōu)雅,再怎么衰敗,怎么被殘害,那他在內(nèi)心深處就會跟著換血。至于我對社會的思考,我作為人大代表這么多年對政治運轉(zhuǎn)的觀察,我會埋在腳下,但決不讓它影響文學(xué)。
人物周刊:事實上你對人的生存境況是不滿的?
池莉:我這么寫,肯定就是不滿。但我不用小說來敘述不滿。現(xiàn)實就像一幅畫,就擺在眼前。
人物周刊:比如《生活秀》里的主人公來雙揚,你對她的獨立是贊賞的嗎?
池莉:來雙揚的獨立是付出巨大代價的。作為一個女人,她是應(yīng)該得到尊重的奮斗者,但她也是失敗的。
人物周刊:失敗在何處?
池莉:全部都是她付出,沒有人愛她,這是很不公平的?!渡钚恪肪秃芷婀郑跫t了一個鴨脖,大家沒看到,最后來雙揚一個人坐在吉慶街,完全歷經(jīng)滄桑,冷得不能再冷了,那種心酸。包括和那個男人的關(guān)系,沒辦法繼續(xù)下去。凡是涉及到愛和自由,全部都被殺死,不可能擁有。你是最頑強的女人,只能靠勞動養(yǎng)活自己,其他你就不要想了,是很凄慘、凄涼的結(jié)尾。但是,好多人看不出來。
人物周刊:這是為什么?
池莉:中國讀者被教育到比較愚昧了。法國讀者喜歡我的書,他們覺得太尖銳了。中國讀者只看到平庸、瑣碎,但他不去想這是誰造成的。
人物周刊:應(yīng)該如何歸咎?
池莉:一切糟糕的變化,都是從消滅文化來的。人們逐漸變狹隘、變僵化,變冷漠,變麻木不仁,變不會思考,變傻。80年前的民國,有關(guān)于中國現(xiàn)代化的討論,以胡適為首,那個討論震驚全國。胡適說得非常好,一個政黨選擇獨裁的時候,全中國只剩下一個愛國者,那就是獨裁者自己。其他人不敢說不愛。但實際上人們會把心思轉(zhuǎn)到物質(zhì)上,全是物質(zhì)。他沒有其他的權(quán)利,沒辦法談,沒辦法追求。
人物周刊:按1957年出生算,你如何評價這一代作家?
池莉:我覺得幸運。比如王蒙、張賢亮、劉心武那一代,很容易停留在極左的傷痕里。年輕的一代人,歷史對他們來說不延續(xù),一天到晚灌輸,你就可以被砍斷了。50到60年代出現(xiàn)的這一撥,他經(jīng)歷最豐富,閻連科對饑餓有很深的痛苦,而我是被剝奪的痛苦。我知道什么是“優(yōu)雅”,什么是“氣”。你別跟我說地主都是壞人,你騙不了我。
人物周刊:你怎么觀察生活?
池莉:我的眼睛就像一個高倍攝像頭,一眼掃過去,若干年后我小說的一個片段可能就是那個人。我從來不忘記我看到的。所有人都說我現(xiàn)在深居淺出,沒有啊,我經(jīng)常在陌生人當(dāng)中,在大街小巷,或者“嗒”一下沖到江邊拍洪水去了。我太熟悉這座城市了,沒有我不知道的。
2010年夏,池莉走訪錯誤灣西蒙城 圖/受訪者提供
人物周刊:總體而言,你聽到的批評比表揚多嗎?
池莉:多多了。我是堅持文學(xué)作為一種精神符號,就是要還原人的生活。鏡子和其他一切都不足以讓我們了解自己,唯有文學(xué)作品?!吧鷦有蜗蟆?,聽起來簡單,寫起來太難。我可以把句子寫得很花哨,花拳繡腿誰不會啊,我們讀過那么多書,抄都抄會了,但真的洗盡鉛華,把中國人的面貌端出來,這就是本事。
文字是作家的臉
人物周刊:你一直是嚴(yán)肅作家中書賣得比較好的,讀者對你來說有多重要?獎項的肯定和市場的肯定,更想獲得哪一個?
池莉:中國的商業(yè)市場特別不健康,很多東西靠炒作,垃圾書到處推銷,有的靠某種權(quán)力往下灌,各種奇形怪狀的事情會發(fā)生。小說是城市消費的文化,它會像商品一樣流通,如果是健康的市場,我當(dāng)然是寧愿要讀者。不健康的市場就有很多不確定因素,你必須像小丑一樣上躥下跳。在這種情況下,獎項和市場我都可以不要。獎項我已經(jīng)得很多了,該得的都得了。
人物周刊:你有很多文學(xué)圈的朋友嗎?
池莉:我從來都是獨行俠。
人物周刊:是否有地域的原因?
池莉:沒有。我所有出版都在北京上海南京,作品改編也都是集中在這些地方。早年我天天跑北京,還在北京拿到過一張買房的票,差點買了。我從來不認(rèn)為自己偏遠(yuǎn)。我的性格真的是怕人,一群人時我就不知道說什么,我不能和大家在一起??赡芪覐男”还铝ⅲ蔷退懔?,我永遠(yuǎn)都是自己一個人。前天那個發(fā)布會,出版社要來,文聯(lián)領(lǐng)導(dǎo)要來,我求求他們,一個都不要來,我只和讀者在一起。
人物周刊:早年王朔改編過你的小說,你們有些交往嗎?
池莉:王朔倒算是我哥們,同氣相求。比如我跟王朔聊天,互相之間不會有愚蠢的問題。還有一個,人品,王朔真的人好,作為男人太好了,永遠(yuǎn)懷里揣著一打錢,只要是女人和他一起,絕不用買單。
人物周刊:你們也都不愛拍照。
池莉:拍照真的太愚蠢了,會影響我們談話。我不贊同雜志放照片,為什么呢,因為作家的文字就是她的臉,而她的臉不是她的臉,她的臉是假象。比如我的臉可能是我保養(yǎng)出來的,但和我的人沒有關(guān)系。娛樂明星的符號才是她的臉,她什么都拍,她用臉說話。拍照很難抓住作家,拍我在書房里抽一根煙,裝作深邃的樣子,哇好深刻哦,魯迅哦,這都是很錯誤的觀念,是在教化讀者,凡事要做個狀。
人物周刊:你寫過很多光彩照人的女性,比較近期的《她的國》里有女同性戀的暗示。你是一個女權(quán)主義者嗎?
池莉:女人要被看作一個獨立的人來愛護,來拉椅子,而不是當(dāng)作一個玩物和附屬品,你給我生孩子,你漂亮我占有你,拿出去有面子。但我不是主義,不是一定要怎樣,大家都這樣,所謂主義就是有旗幟口號,就涉嫌專制,專制一定是個錯誤的東西。
人物周刊:是否考慮過換一個城市生活、寫作?
池莉:我在北京上海待過很長時間,寫東西啊,賣電視劇啊,最后都沒東西吃了,不好吃。就文化來說,我也喜歡武漢。外地人會感覺武漢人比較粗,其實武漢人是你先對他們好,他們命都不要。比如去買小蔥,一塊錢一把,你說這么貴啊,他就說,你不買就走,但是你要說怎么這么便宜啊,你太可愛了,他就說那多給你幾根。武漢人是特別需愛的人,只要你表現(xiàn)愛,他一定會投桃報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