注冊 | 登錄讀書好,好讀書,讀好書!
讀書網(wǎng)-DuShu.com
當(dāng)前位置: 首頁新聞資訊書評

故事不過是故事——重讀斯蒂芬·金的《論寫作》

斯蒂芬-金的可愛在于,他不會為了批評家而矯揉造作出超出服務(wù)于故事之上的“文學(xué)性”,哪怕只是一句多余的修飾,或者一個多余的副詞

我從來沒有真正喜歡過斯蒂芬?金 。我喜歡讀他敘述的故事和許多人物(從《閃靈》《肖申克的救贖》《綠里奇跡》到《11 / 22 / 63》),但是,我絕不會將任何他的作品放入Western Cannon(西方正典)、World's Classics(世界經(jīng)典)或者“死前必讀之百種”中。 作為一個半輩子都呆在學(xué)校的人文學(xué)生,我的耳邊總是回響著著名的批評家哈羅德?布魯姆(Harold Bloom)的種種唾星。在2003年,布魯姆是這樣炮轟斯蒂芬?金獲獎一事的:“這是在愚化(dumb down)我們文化生活的驚人過程中的又一新低”;“不論是一句一句來看,還是一段一段來看,還是一篇一篇來看,斯蒂芬?金都是一個極其不勝任的作家”;“他的書雖然售量以百萬計,但是除了讓出版業(yè)維持運轉(zhuǎn)外,它們對人性(humanity)毫無貢獻”。對布魯姆來說,既然我們已經(jīng)有了吉卜林(Kipling)的《吉姆》,為什么要讀“令人無法容忍的(insufferable)”《哈利?波特》?既然我們已經(jīng)有了愛倫?坡,為什么要讀“粗俗至極”的斯蒂芬?金?(斯蒂芬?金贊譽J. K.羅琳說:“小時候喜歡讀《哈利?波特》的人,長大也會喜歡讀斯蒂芬?金?!边@話讓布魯姆毛骨悚然。)其實,我也一直是如此認為的,直到我時隔多年又重新拿起斯蒂芬?金的《論寫作》。

故事不過是故事——重讀斯蒂芬?金的《論寫作》

哈羅德?布魯姆《西方正典》

寫于他遭受一次幾乎致命的車禍之后,《論寫作》是斯蒂芬?金對自己寫作生涯的總結(jié)陳詞。漫長的手術(shù)恢復(fù)過程帶來的“腦閉塞”(writer's block),使得他開始懷疑自己能否繼續(xù)創(chuàng)作小說。就像所有瀕于失敗的小說家那樣,他開始著手于最合適的一個工種——教別人如何寫小說?!墩搶懽鳌芳仁亲詡鳎彩且粋€小說教程;書中作者交叉使用了兩種語調(diào),一種是自述性的,一種是分析性的。想要了解他對寫作的面面觀,讀者必須聽完他敘述自己的大半生,從他的貧窮的童年一直到他如何與毒品糾纏。同時,它讀起來也像是一篇對布魯姆之類的批評家的長篇回應(yīng)。對我而言,這本書解釋了斯蒂芬?金為什么沒有讀過簡?奧斯汀,為什么不是簡?奧斯汀,更解釋了為什么斯蒂芬?金會成為斯蒂芬?金。

生于1947年,斯蒂芬?金成長于美國底層的一個單親家庭,大學(xué)畢業(yè)后,他當(dāng)過四年洗衣工、中學(xué)保潔員以及英語老師。相比于絕大多數(shù)的作家,二十七歲就拿到了一筆二十萬稿酬的他(《魔女嘉麗》),算是極其幸運的。但是他的喜好以及創(chuàng)作動機,就此帶著永恒的底層烙印。他強調(diào),好的故事永遠是第一位的,語言、主題、風(fēng)格、形式、寓意等等,都是次要的裝飾品,或者說,這些都是為故事服務(wù)的。受過教育的底層(the educated underclass),不需要普魯斯特的自悲自憐,需要的是帶有“嘭”(金和他的哥哥在兒童時所追尋的pow?。┮宦暤墓适隆K?,好的故事要不就要有恐怖,要不就要有驚奇,實在不行,起碼要有惡心至極(gross-out)。

故事不過是故事——重讀斯蒂芬?金的《論寫作》

斯蒂芬?金《11 / 22 / 63》

正如他借《11 / 22 / 63》主人公之口說出的:“香煙不過是煙,故事不過是故事。本來就不需要另有深意!”哪怕,這所謂的“另有深意”,才是批評家所真正關(guān)心的。批評家總是詢問,斯蒂芬?金是不是一個“嚴肅的(serious)”作家?“嚴肅”就是一個指代“關(guān)心作品中的深意”的暗語。巧妙的是, 通過實實在在地“解構(gòu)”一個作家如何創(chuàng)造出“深意”,《論寫作》給出了答案:他的小說是有深意的,而且他會在寫完初稿后尋找“深意”;同時,“深意”永遠是第二位的,來源于故事,并且要絕對地服務(wù)于故事。甚至,小說的每一個字詞,每一句話都應(yīng)該服務(wù)于故事,“刪掉所有可有可無的副詞”直到最好只剩下動詞!用他的話說,如果在地下遇見喬治?奧威爾,他一定要追問奧威爾:“《動物莊園》到底是先有故事,還是先有寓意?”

當(dāng)然,“故事性”不等于“文學(xué)性”(舉一近例,金庸的武俠小說不乏故事性,卻幾乎毫無文學(xué)性)。斯蒂芬?金的可愛在于,他不會為了批評家而矯揉造作出超出服務(wù)于故事之上的“文學(xué)性”,哪怕只是一句多余的修飾,或者一個多余的副詞。然而,斯蒂芬?金又強調(diào)說,他的“故事性”,不是為了金錢,而是為了喜悅,寫作對他而言,是一種治療性質(zhì)的滌蕩(catharsis)。讀讀他是如何擺脫經(jīng)年的酒醉和可卡因的,我猜這并非虛言。也許,這個世界上很少還有作家比他更“嚴肅地”忠于故事本身了吧?

雖然他的作品常常有關(guān)妖精鬼怪,他從來不提“靈感”。在西方文學(xué)傳統(tǒng)中,“靈感”是一種和造物主有關(guān)的神圣的存在;這和中國人常說的“述而不作”類似,“作”是來自于“神”或者“圣”。但是,作為最富靈感的作家之一,斯蒂芬?金卻一絲一毫沒有要把“靈感”拉離真實平面的意思。他以《魔女嘉麗》為例,把自己如何找到這個故事的過程放到了解剖臺上大卸八塊,然后,所有有關(guān)靈感的“神圣性”就在此中被解構(gòu)無遺。

正像借自基督教的canon(原意為“宗教圣典”)一詞所暗示的那樣,正典統(tǒng)治下的文學(xué)閱讀和文學(xué)批評,實際上是一種現(xiàn)代宗教。我自創(chuàng)一個詞,“文教”?!拔膶W(xué)性”,是一種說不清、道不明、看不見、聞不著的超越性的存在,只有禮拜它的信眾才能號稱體驗到它的存在。就像宗教自由是值得肯定的一樣,“文教”作為一個以高中教師為信眾主體、以大學(xué)教授為祭司、并且獲得國家支持的宗教,本身并沒有大錯(也許我自己就一輩子都難以脫離組織)。布魯姆的錯誤在于,他假設(shè)文學(xué)必須接受“文教”的教規(guī),并且所有的美國人都應(yīng)成為“文教”的教徒,不然,美國文化就是在走向愚化?!墩搶懽鳌窐銓嵉剞q解道,文學(xué)完全可以有“文教”之外的“嚴肅性”,而社會偏底層的大眾,不會、也不需要全部成為“文教”的教徒。正如馬克?吐溫所諷刺的那樣,“經(jīng)典,就是人人想讀、卻又沒人真的讀過的東西”。并不是斯蒂芬?金愚化了美國文化,而是布魯姆忽視了一個事實:在高中教育普及之前,所有能讀小說的人,某種程度上都是社會精英。

故事不過是故事——重讀斯蒂芬?金的《論寫作》

 

斯蒂芬?金《寫作這回事》(《論寫作》中譯本)

一個常常被斯蒂芬?金愛好者提及的相似案例,是查爾斯?狄更斯。狄更斯曾經(jīng)被當(dāng)做多產(chǎn)的暢銷小說家而頗不受批評家待見,George Meredith這樣評價道:“沒有多少狄更斯的著作會長駐,因為它們脫離了生活?!绻谖磥砣藗冋娴淖x到他的書,他們會奇怪他們到底在讀些什么。”但是狄更斯的文學(xué)地位卻在死后穩(wěn)升不降?;蛟S一個更貼近的例子是美國作家雷蒙?錢德勒,也許他們倆都永遠不會被劃入文學(xué)正典(我的耳邊仿佛回響著金的聲音:Who cares about the fucking canon!),《論寫作》應(yīng)該會和《簡單的謀殺藝術(shù)》一樣,成為文學(xué)批評中的兩座一直可見的高峰。

熱門文章排行

掃描二維碼
Copyright ? 讀書網(wǎng) ranfinancial.com 2005-2020, All Rights Reserved.
鄂ICP備15019699號 鄂公網(wǎng)安備 42010302001612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