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人黃庭堅(山谷)詩風(fēng)奇崛,講究“點鐵成金”,有時生硬怪僻、曲折隱晦。其《次韻文潛立春三絕句》中有“歐梅”二字,自宋人任淵注山谷詩以來,皆指“歐梅”為歐陽修和梅堯臣。元好問《論詩》有句,“諱學(xué)金陵猶有說,竟將何罪廢歐梅”。但晚近錢鍾書《談藝錄》認(rèn)為山谷詩中“歐梅”二字指太平州官妓,聚訟多年,成一公案,今試作再辨。
黃庭堅畫像
一、錢、周、龐三家意見
錢鍾書在《談藝錄》中,談及黃庭堅詩中“歐梅”。原文如下:
《次韻文潛立春日》三絕句第一首云:“渺然今日望歐梅,已發(fā)黃州首重回。試問淮南風(fēng)月主,新年桃李為誰開。”天社謂是憶東坡,東坡謫於黃州;歐陽修、梅圣俞,則坡舉主也。按此詩乃崇寧元年十二月中作,時山谷已罷太平州?!锻饧份d崇寧元年六月在太平州作二首之一云:“歐靚腰支柳一渦,小梅催拍大梅歌”;又《木蘭花令》云:“歐舞梅歌君更酌。”則是歐梅皆太平州官妓。太平州古置淮南郡,文潛淮陰人,陰者水之南;時方貶黃州安置,黃州宋屬淮南路。故曰“淮南風(fēng)月主”。蓋因今日春光,而憶當(dāng)時樂事,與廬陵、宛陵,了無牽涉。南宋吳淵《退庵遺集》卷下《太平郡圃記》自言作揮麈堂,卷上《揮麈堂詩》第二首云:“歐梅歌舞悵新知”,亦其證驗。
【補(bǔ)訂】按李端叔與坡谷善,坐草范純?nèi)蔬z表,編管太平州。其《姑溪居士前集》卷三十九《跋山谷二詞》,即《木蘭花令》也,尤資證驗。略云:“當(dāng)涂自山谷留章句字畫,天下交口傳誦。如蘇小、真娘、念奴、阿買輩,偶偕文士,一時筆次夤緣,以至不朽。歐與梅者,又幸之甚者焉,皆當(dāng)涂官妓也?!薄赌芨凝S漫錄》卷一七載山谷此詞有自批云:“歐梅當(dāng)時二妓?!狈教摴取锻┙肪硪弧端桶淄⒂袢绠?dāng)涂詩序》亦謂:“黃魯直作郡九日罷,為大梅、小梅、歐靚賦風(fēng)月詩?!碧焐绺綍韼綖轫毭家印?nbsp;
【補(bǔ)訂】《談藝錄》刊行后,偶與潘君伯鷹同文酒之集。伯鷹盛嘆黃詩之妙,渠夙負(fù)詩名,言下幾欲一瓣香為山谷道人,云將精選而詳注之。頗稱余補(bǔ)注中歐梅為官妓等數(shù)則,余雖忻感,然究心者固不屬此類爾。
周振甫先生在發(fā)揮《談藝錄》的文字中有一則題作《如何糾正詩注》,專門談及此事:
論糾正誤注。這一則講注釋,注釋要求正確,一定要對原文有正確理解,才能注得正確。這里說任淵把黃庭堅詩句注錯了,所以注錯,是因為他只看文字表面是“今日望歐梅”,想到歐陽修、梅圣俞是蘇軾應(yīng)科舉考試時的舉主,是蘇軾在想望他們。他沒有查這首詩的寫作年代,不考慮他寫這首詩時還有別的詩里也提到“歐、梅”。這樣一考查,這首詩是崇寧元年十二月中作。他在崇寧元年六月里作的詩里寫的歐梅,都指太平州官妓。他在這年十二月,已罷太平州,所以說“今日望歐梅”了。光這樣考查還不夠,再查詩里的“淮南風(fēng)月主”是指張耒,張耒時方貶黃州安置,黃州宋屬淮南路,故稱他為“淮南風(fēng)月主”,與詩題的“次韻文潛”相合。這樣說還不夠,再舉出吳淵所記“歐梅歌舞”來作證。說明錢先生要糾正任淵注的錯誤,要經(jīng)過多方考證,要舉出多種證據(jù),才能下一結(jié)論。從這里告訴我們,要讀懂一首詩,對于詩中的疑難問題,經(jīng)過怎樣的反復(fù)探討,才能得出正確的結(jié)論來。
有人對錢先生這種解釋提出不同意見,認(rèn)為黃庭堅詩:“眇然今日望歐梅”,任淵注:“王羲之帖云:當(dāng)今人物眇然?!表鹑恢溉宋镆巡辉?,故想望歐陽修、梅舜俞,任淵注不誤。
按王羲之帖的“人物眇然”,“眇然”形容人物,是指人物不在。黃山谷詩的“眇然今日望歐梅”,“眇然”指“望”,乃是《莊子·德充符》“眇乎小哉”之意,即有狀微小意。因歐梅指太平州官妓,故用眇然來想望;倘指歐陽修、梅圣俞,則為黃庭堅推尊的前輩名公,不能稱眇然望了。這是說,同一個“眇然”,用來指人物是一個意義,用來指“望”是另一個意義,不可混淆。這更證明錢先生解釋的正確。
不過,此事并非已成定案。蜀中龐石帚先生在上世紀(jì)五十年代就有不同看法,他在《養(yǎng)晴室筆記》中引用錢氏之說后云:
今按錢說殊誤。此詩見《內(nèi)集》卷十七,必如天社所說,無可改易。涪翁用“渺然”字,本之王羲之帖,天社亦已注明。“人物渺然”,本謂耆舊之逝,山谷《內(nèi)集》卷三《寄尉氏倉官王仲弓》云:“人物方渺然。”已用此典。任注引王帖較詳。豈可施之妓女耶?此詩第二首云:“傳得黃州新句法。”謂文潛傳得東坡句法也。同時尚有七古一首,有云:“經(jīng)行東坡眠食地,拂拭寶墨生楚愴?!币鄳浧轮饕?。此詩之意蓋謂歐、梅既不可作,東坡復(fù)逝,則今日風(fēng)月之主,惟有望之文潛而已。不然,當(dāng)涂之妓,與文潛何相干涉?且二妓不在黃州,已發(fā)而為誰回首邪?涪翁之意,乃傷詞林之蕩搖,而非感青樓之薄幸。錢氏反疑子淵附會,此殆以不狂為狂也。
《養(yǎng)晴室筆記》,四川文藝出版社1985年3月第一版
錢、周、龐三位前輩學(xué)者的意見如上,孰是孰非,尚需裁酌。
二、從黃庭堅、張耒交往本事看“歐梅”之意
黃庭堅、張耒均為蘇軾門人,交游極多。元祐中,二人時常唱和,如張耒有《休日同宋遐叔詣法云遇李公擇黃魯直公擇烹賜茗出高麗盤龍墨魯直出近作數(shù)詩皆奇絕坐中懷無咎有作呈魯直遐叔》《次韻魯直夏日齋中》《和魯直》《同魯直無咎游啟圣》等等,黃庭堅也有《次韻文潛休沐不出二首》等,不贅引。
建中靖國元年(1101)七月,蘇軾在常州去世。崇寧元年(1102年)七月庚戌,臣僚上言:管句明道宮張耒,在潁州聞蘇軾身亡,出己俸于薦福禪院為軾飯僧,縞素而哭。詔:張耒責(zé)授房州別駕,黃州安置。崇寧元年四月,黃庭堅接到知太平州任命。六月抵達(dá)太平州。只過九天,吏部發(fā)出公文免去他知州職務(wù)。黃庭堅只得暫往武昌流寓。黃庭堅于九月前后到了武昌后,寫了一首著名的《武昌松風(fēng)閣》,這是書法史上的煌煌巨跡。詩中有句,“東坡道人已沉泉,張侯何時到眼前?!秉S庭堅一到武昌,就想到了曾流放黃州、現(xiàn)已作古的蘇軾,和即將到黃州的張耒兩位友人。張耒來后,黃庭堅曾駕舟過江,前往黃州會見張耒,有《和文潛舟中所題》:
云橫疑有路,天遠(yuǎn)欲無門。
信矣江山美,懷哉譴逐魂。
長波空(左氵右往)記,佳句洗眵昏。
誰奈離愁得,村醪或可尊。
此詩見《山谷詩集注》卷十七,任淵在題下引舊本題云:“乘武昌小舟過黃岡,木門間觀張文潛《次韻和李文舉詩》。是日冒大風(fēng)刺舟,對赤鼻磯而渡江,亦次文潛韻?!?/p>
同時段,黃庭堅還有一首長詩《次韻文潛》:
武昌赤壁吊周郎,寒溪西山尋漫浪。
忽聞天上故人來,呼船凌江不待餉。
我瞻高明少吐氣,君亦歡喜失微恙。
年來鬼崇覆三豪,詞林根柢頗搖蕩。
天生大材竟何用,只與千古拜圖像。
張侯文章殊不病,歷險心膽原自壯。
汀洲源雁未安集,風(fēng)雪牖戶當(dāng)塞向。
有人出手辦茲事,正可隱幾窮諸妄。
經(jīng)行東坡眠食地,拂拭寶墨生楚愴。
水清石見君所知,此是吾家秘密藏。
此詩任淵注云:“元豐三年,東坡謫居黃州,放浪溪山間。凡所游覽,見于賦詠,人皆刻之石?!稏|坡集》中俱載之,今不復(fù)錄出。山谷作是詩時,文潛亦謫于此,故有‘經(jīng)行東坡眠食地’之句。文潛聞東坡之喪,縞素而哭,拂試寶墨,得毋生楚愴耶?此兩句,非獨盡文潛之方寸,又見其師友戀慕,片言只字,不敢頃刻忘也?!?/p>
崇寧元年十二月,張耒有《立春三絕句》:
風(fēng)光先著竹間梅,和氣應(yīng)從九地回。桃李滿園渾未覺,微紅先向?qū)毜堕_。
蒼龍闕角回金斗,文德門南散曉班。車馬紛紛殘雪里,鏤銀剪彩舞新幡。
天上春來誰報人,江山氣象一時新。懶將白首簪幡勝,壽酒三杯慰逐臣。
黃庭堅次韻三首:
眇然今日望歐梅,已發(fā)黃州首更回。試問淮南風(fēng)月主,新年桃李為誰開。
誰憐舊日青錢選,不立春風(fēng)玉筍班。傳得黃州新句法,老夫端欲把降幡。
江山也似隨春動,花柳真成觸眼新。清濁盡須歸甕蟻,吉兇更莫問波臣。
其后不久,山谷再次前韻:
春工調(diào)物似鹽梅,一一根中生意回。風(fēng)日安排催歲換,丹青次第與花開。
久狎漁樵作往還,曉風(fēng)宮殿夢催班。鄰?fù)匏婆c春爭道,酥滴花枝彩剪幡。
酒有全功筆有神,可將心付白頭新。春盤一任人爭席,莫道前銜是近臣。
從黃庭堅、張耒這幾首唱和詩的寫作背景和涵義來看,感嘆時光,相互開導(dǎo),“師友戀慕,片言只字,不敢頃刻忘也”,與“當(dāng)涂之妓”歐梅何涉?山谷此時已離開太平州半年,若在與張耒唱和時突然感念“太平州官妓”,實在答非所問,不可想象。即便錢鍾書、周振甫所舉山谷崇寧元年六月詩詞中,有涉及“歐梅”為“太平州官妓”之例,但也不能刻舟求劍,想當(dāng)然地認(rèn)為山谷詩中所有“歐梅”都指“太平州官妓”。況且,山谷在前舉崇寧元年六月前后的詩詞中,只有“歐舞梅歌”“大梅、小梅、歐靚”,并無“歐梅”連用之例。
宋人詩贈官妓,雖是風(fēng)雅之事,但也僅是偶然為之,不會大張旗鼓。蘇軾曾有詩《贈黃州官妓》:“東坡五載黃州住,何事無言及李宜。卻似西川杜工部,海棠雖好不吟詩?!眰€中微妙之處,自可品味。
三、“渺然”辨析
對山谷此詩起首“渺然”二字的理解,周振甫和龐石帚有截然不同的看法。
周說,這個“眇然”,如《莊子·德充符》,“眇乎小哉”之意,即有狀微小意。因歐梅指太平州官妓,故用眇然來想望。
龐說本于任淵(天社)原注。涪翁用“渺然”字,本之王羲之帖,天社亦已注明。“人物渺然”,本謂耆舊之逝,山谷《內(nèi)集》卷三《寄尉氏倉官王仲弓》云:“人物方渺然?!币延么说洹H巫⒁跆^詳。豈可施之妓女耶?
我利用“讀秀”等數(shù)據(jù)庫,檢索黃山谷詩文中的“渺然”一語,除龐石帚已拈出的《寄尉氏倉官王仲弓》“人物方渺然”句外,另得三條,辨析如次。
(一)渺然今日望人材,每見紫芝眉宇開。又觸惠文江海去,悚帆誰與挽令回。(《次韻子瞻送穆父二絕之一》)
此詩首句句式和“渺然今日望歐梅”完全相同?!懊恳娮现ッ加铋_”,用《新唐書·卓行傳·元德秀》“紫芝眉宇”之典:“元德秀字紫芝?!莆霓o,作《蹇士賦》以自況。房琯每見德秀,嘆息曰:‘見紫芝眉宇,使人名利之心都盡。’” 這首詩前兩句的意思是,現(xiàn)在人才不多見,每次見到“穆父”的“紫芝眉宇”,都頗有感觸。顯然這個“渺然”之意,并非周振甫所說,如《莊子 德充符》“眇乎小哉”之意,即有狀微小意云云。
(二)《與邢和叔書》中云:“至親中失公擇、莘老二德人,哀念不可忘。頃來意緒常憒憒,饑飽或不省識也。方今人物眇然,而朝廷屢失長者,可勝嘆耶!今年來把事慵懶,惟思江湖深渺,可以藏拙養(yǎng)愚?!保ā秳e集》卷十三)
這里的“人物渺然”,“朝廷屢失長者”,正是任淵和龐石帚所言“耆舊之逝”。
(三)《答李彥明知縣四首》之四云:“骨肉久寓貴部,陰被忠厚之蔭多矣,未知所以為報也。會合之期渺然,臨書千萬珍重?!保ā独m(xù)集》卷九)
此處“渺然”即遙不可及之意,也與“眇乎小哉”之意無涉。
綜上所述,黃庭堅詩文中的“渺然”,有人才少見、長者已逝、遙不可及等意,而無周振甫所言“眇乎小哉”之意。
四、詩意試析
“眇然今日望歐梅”,下句為“已發(fā)黃州首更回”,但誰“已發(fā)黃州”,頻頻回首?此句錢、周、龐均未討論。我檢出日本東京大學(xué)東洋文化研究所藏《山谷詩集注》卷十七,見山谷此絕句上有佚名者題記三段,分別云:
(一)“崇寧元年十二月廿一日立春,明年春時作。”這是對系年的意見,甚確。
(二)“已發(fā)——言坡老去之文也。”意思是“已發(fā)”句,指東坡已“老去”。
(三)“歐蘇梅皆死。此風(fēng)月主,桃李為誰開哉?蓋為文潛開矣。風(fēng)月主文潛?!边@是對后兩句詩的解釋。
如果把“已發(fā)黃州首更回”句解為“坡公老去”之意,這首詩就渙然冰釋了。這正是龐石帚所言,“歐、梅既不可作,東坡復(fù)逝,則今日風(fēng)月之主,惟有望之文潛而已”。三首絕句中其二,“傳得黃州新句法,老夫端欲把降幡”,也是推揚“淮南風(fēng)月主”張耒傳得東坡大手筆,讓山谷俯首稱臣。
任淵在此詩注中還說,“老杜詩,西江首獨回”,意即“已發(fā)黃州首更回”化用杜句。但我更覺得,山谷此句乃化用東坡在元豐五年(1082年,貶謫黃州的第三年)沙湖道中遇雨的那首《定風(fēng)波》之句,“回首向來蕭瑟處,歸去,也無風(fēng)雨也無晴”。
五、余論
天社任淵,少時曾從黃庭堅學(xué)詩。《山谷詩集注》初稿完成于北宋政和元年(1111),后經(jīng)多番增補(bǔ)修改,紹興二十五年(1155)許尹攝蜀帥時作序,并在蜀中刊行問世。任淵曾言:“山谷詩律妙一世,用意高遠(yuǎn),未易窺測,然置字下語,皆有所從來。孫莘老云,老杜詩無兩字無來歷。劉夢得論詩亦云,無來歷字,前輩未嘗用。山谷屢拈此語,蓋益自表見也。第恨淺聞,未能盡知其源委,姑隨所見,箋于其下,庶幾因指以識月。象外之意,學(xué)者當(dāng)自得之?!碧焐缱⑸焦?,雖非盡善盡美,但也可謂字字有來歷。錢鍾書在《談藝錄》中對任注的匡補(bǔ)達(dá)四十條,有的可以接受,有的似吹求過甚。如《次韻劉景文登鄴王臺見思》(之二)“平原秋樹色,沙麓暮鐘聲”,任注:“‘平原’今德州。山谷是時監(jiān)德州德平鎮(zhèn)?!跺居钣洝飞陈丛谖褐菰强h東。”錢鍾書云:“按《匏廬詩話》卷上謂‘平原’二字當(dāng)讀如江文通(淹)《恨賦》‘試望平原’,不必指地名說,殊有理?!比粍t“平原”與“沙麓”為對,皆是專有地名,故任注并無誤。錢鍾書曾自言,補(bǔ)天社注山谷詩為“少年負(fù)氣”,雖是自謙,亦庶幾近之。
我曾聽聞蜀中學(xué)界前輩言,龐石帚在上世紀(jì)五十年代曾將對“歐梅”的不同看法寄給錢鍾書并獲回復(fù),此事四川大學(xué)朱寄堯先生曾有記載。朱老先生《兩松庵雜記》中題為“談藝錄”的一則筆記,引用了錢氏之說和龐石帚《養(yǎng)晴室筆記》關(guān)于錢說的批駁,然后寫道:“一九五五年初夏某日,龐石帚先生告訴我說,錢鐘書《談藝錄》中關(guān)于黃山谷詩注有一處弄錯了,不久我去信北京告訴他,最近他回了信(邊說邊從衣袋中取出一張寫得密密麻麻的信紙),說他一時疏忽,搞錯了,將來如能再印,當(dāng)改正?!庇芍苷窀λ浴坝腥藢﹀X先生這種解釋提出不同意見”來看,錢鍾書和周振甫都應(yīng)該知曉龐石帚關(guān)于“歐梅”的辯證文字,但未予采納。
錢鍾書說,“(潘伯鷹)頗稱余補(bǔ)注中歐梅為官妓等數(shù)則,余雖忻感,然究心者固不屬此類爾”。看來錢氏認(rèn)為此事甚小,不值得太費心力。而龐石帚《養(yǎng)晴室筆記》僅七萬余字,戔戔小冊,流布不廣,故龐氏之說,知者不多。為之再辨,乃因?qū)W問天下公器,愈辯愈明。予豈好辯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