余秀華：塵世中保持率真是我的天賦

詩人余秀華

10月25日，詩人余秀華受新經(jīng)典文化之邀，攜新版《月光落在左手上》做客上海書城福州路店，與復(fù)旦五浦匯實驗學(xué)校校長黃玉峰圍繞詩歌創(chuàng)作展開對談。

對談會現(xiàn)場，左為黃玉峰。

談詩歌，余秀華說“有詩性的人不容易變成壞人，我寫的詩太厲害了，老少通吃”；談爭議，余秀華說“有很多人故意對我誹謗造謠，人性很壞，我和他們對罵，我的意義不僅在詩歌里，也在吵架里，保持率真是我的一種天賦，讓大家學(xué)會常識，是我來到這個世界的責(zé)任之一”；談教育，余秀華說“有的家長不讓孩子讀我的詩怕把孩子帶壞了，這些家長自己把孩子教成沒有思想沒有自主意見，好可悲”；談寫作，余秀華說“現(xiàn)在寫詩比以前更難了，人老了沒有激情了，身體不好更不想寫，我感到羞愧”……分享會幾乎成為了余秀華的脫口秀，言辭犀利幽默，金句頻出。

回顧余秀華這一路，《詩刊》編輯劉年刊登“一位腦癱詩人的詩歌”，《穿過大半個中國去睡你》得以刷爆朋友圈。緊接著，詩集《月光落在左手上》在走紅一周后出版。不久后，詩集《搖搖晃晃的人間》、《我們愛過又忘記》，散文集《無端歡喜》也陸續(xù)和讀者見面。一時間，腦癱詩人、農(nóng)民詩人這些標(biāo)簽被貼到她的身上。雖然她不喜歡被人強調(diào)“腦癱”、“農(nóng)民”，但好在余秀華成了詩人余秀華。

從余秀華闖進(jìn)公眾視野至今，她在這世間搖搖晃晃又六年。她的處女作《月光落在左手上》也取得了驕人成績，出版至今銷量30多萬冊，成為海子之后中國銷量最高的詩集。此次全新精裝版的《月光落在左手上》不僅集合了余秀華二十多年的經(jīng)典之作和十余首新作，還收入了記錄詩人生活和創(chuàng)作環(huán)境的全彩圖片，再現(xiàn)詩人筆下回不去的鄉(xiāng)村——荷塘、麥田、土路、村莊、老屋……

現(xiàn)場觀眾

“天分是前世的基因在今生的延續(xù)”

詩歌來到余秀華的生命，遠(yuǎn)遠(yuǎn)早于她來到讀者的視野。余秀華寫詩是快樂的，沒有目的的，如她所說，“寫詩時并不是為了上《詩刊》?！彼嘈乓粋€人的天分是前世基因在今生的延續(xù)，寫詩就是她的天分，后來的發(fā)展大概就是一步一步地點化。所以哪怕沒有人教她寫詩，很長的一段時間里也沒有人給她回應(yīng)，但她還是拿起筆，寫了二十幾年。

上學(xué)時余秀華的成績很好，在八十多個人的班級里排到前十幾名。那個時候她一心一意讀書，并沒有心思寫詩。所以在小學(xué)四年級時寫下了第一首詩之后，她一直沒有再寫。初中時，沒有機會接觸太多課外讀物的她偶然看到了艾青的詩，感嘆寫得太美，就自己寫了一首。沒想到投稿之后得了特等獎，談到這她像個孩子一樣自豪地說：“我真的太厲害了！”

但那個時候她并沒有天分的意識。再次動筆寫詩，是孩子上幼兒園之后。父母在村里給她開了一個雜貨店，她守在雜貨店里覺得太無聊，就開始看書、寫字。本來只是想練字，沒想到最后字沒練好，詩練好了。雜貨店里也并沒有太多書，只有《知音》和《故事會》。她開玩笑說，小姨在村里做婦女工作，從她那里拿這些書來看，她看我也看，但不知道為什么我寫出了詩歌她卻沒有。

主持人說，“那你也是下了苦工的”，余秀華坦率地說，“也沒有下苦工，就是無聊。”對于那個時候的余秀華來說，每天寫首詩，這一天才不算碌碌無為。當(dāng)那些扭扭曲曲的文字寫滿一整本的時候，她把一個日記本的詩歌給高中語文老師看，老師給她的回復(fù)是：你真是個可愛的小女生，生活里的點點滴滴都變成了詩歌?；叵脒@么簡簡單單的一句話，余秀華備受感動，“一個人能被人稱贊可愛就夠了。我認(rèn)定這樣的可愛會跟隨我一生，事實也是這樣?！?/p>

余秀華一直寫，但從未想過發(fā)表，走紅更是意外之喜。后來的投稿經(jīng)歷，想來也是機緣巧合。她聽說一個和自己情況類似的殘疾人詩人，投稿投了80多次，一次都沒中。因為害怕自己也會這樣，她一直沒有主動投稿。后來，經(jīng)常和她一起下象棋的村書記幫她投了稿，沒想到中了。余秀華開玩笑，“但是是小報紙，大報紙也不敢投，怕浪費郵費?！敝钡接龅讲畼穭⒛?，那些閃著天分光芒的詩歌走入公眾視野。

新版《月光落在左手上》

“本性恒良的人才會寫詩”

余秀華覺得“有詩性的人不容易變成壞人，詩人里很少有壞人，本性恒良的人才會寫詩?！笨赡苷且驗楫?dāng)不了壞人，她總是和壞人吵架。哪怕現(xiàn)在她發(fā)現(xiàn)說真話總是會吃虧，但還是無法將自己的率真隱藏起來。

面對壞人的非議，她雖然嘴上伶俐地回應(yīng)著，但詩人終歸敏感。一開始，她將詩歌貼在論壇上，那些不懂詩歌的人挑她的毛病?！拔液蛯Ψ綘庌q，他說你就是不對，我就說了很多道理，他卻說你身體殘疾，心理也殘疾。我也有點過激，說你這個笨蛋——這是我的口頭禪。講道理他又不懂你就很著急，你說我身體殘疾我可以接受，你說我心理殘疾不行，連我媽都不能這樣說。我媽和我吵架，她就老用這個攻擊我，他們罵不過我就把我禁言。”余秀華強調(diào)，“身體殘疾心理也殘疾”是她唯一吵架的點，她無法接受這種攻擊。

成名之后，她覺得最大的好處是掙了一些錢。但煩惱也隨之而來，她不喜歡被管教，但“人怕出名豬怕壯”，她發(fā)現(xiàn)自己不能再在網(wǎng)上隨便說話了。提到這她感嘆，“朵漁有首詩說‘我悲哀地望著我們這一代人’，我原來想，你悲哀個屁？現(xiàn)在又真的覺得有點悲哀。”她提到后來朵漁信了基督教，不再覺得悲哀了，她卻覺得可惜，“詩人變凡人了。”

談到她和網(wǎng)友在微博上對罵，她坦然地說：“我的意義不僅在詩歌里，也在吵架里。讓大家學(xué)會常識，是我來到這個世界的責(zé)任之一”。但面對惡評她沒法做到全不在乎，“有時候會生氣，在頭條上有些人就會很可惡，很多人會故意陷害我。故意害你，造謠、誹謗你。很多人你不惹他，他都惹你。人性很壞?！碧岬奖荤娤槭凶鲄f(xié)開除，余秀華感到憤怒，她發(fā)覺以后還是要自由一些。但防不勝防的是，網(wǎng)上的謾罵并不講理，她突然發(fā)現(xiàn)“好人變壞容易，壞人變好很難的?！?/p>

在被嘉賓問到對前夫有沒有絲毫的同情，余秀華直接回應(yīng)：“應(yīng)該被同情的是我，我更可憐。感謝你對我前夫的關(guān)心，如果能撮合下他與別人再婚我非常感謝，真心的?！?/p>

提到中學(xué)老師教她的詩歌，有家長疑惑：為什么學(xué)這種詩？余秀華狡黠回應(yīng)，“家長怕我把孩子帶壞了，這些家長真是，自己把孩子教成沒有思想沒有自主意識，好可悲??！不是我的詩帶壞了的。”

余秀華相信自己是好人，雖然她承認(rèn)自己脾氣并不好，“上學(xué)時老師只教我學(xué)習(xí)，卻沒教我改變脾氣。”但意識到一些人性的壞后，她為自己敢于回?fù)羟冶３致收娑院?，“保持率真的原因就是天賦，壞人學(xué)不了的天賦，我也學(xué)不壞?！?/p>

余秀華系列作品

“永遠(yuǎn)不要對自己絕望”

新書分享會快結(jié)束時，余秀華認(rèn)真地說：“永遠(yuǎn)不要對自己絕望”、“不需要大家的同情。”現(xiàn)在的她提到自己的生活，更多的是滿意。幾年前，她擺脫了備受煎熬的婚姻，現(xiàn)在她搬進(jìn)農(nóng)村的新家，“現(xiàn)在的日常生活主要就是吃飯、睡覺、看書、寫作、養(yǎng)花、喝茶”，她語氣中帶著頑皮，“你們都羨慕我這種生活啊，我知道！”

村子在進(jìn)步著，她也更喜歡現(xiàn)在的生活狀態(tài)，“我覺得寫作是變化的，它不是單一的，每個人都不可能在單一的生活環(huán)境里生活，生活變了，寫作能力肯定也會變的。”雖然，對于她來說現(xiàn)在寫詩比以前更難了，“人老了，沒有激情了，身體不好更不想寫，我感到羞愧?！钡菤v經(jīng)不少磨難的她，還是積極樂觀地看待自己的狀態(tài)，“寫作狀態(tài)是好是壞，這個不好說，因為是旁觀者清，當(dāng)局者迷的事情。寫作是自然的事情，最好不要強求。我沒有辦法判斷別人，也沒有辦法判斷自己。”談到寫作的壓力，她笑稱，“寫作上壓力沒有，寫不出來拉倒！編輯的壓力也壓不到我。”

去到那么多城市，參加了這么多活動，余秀華于身于心仿佛都只是路過。最終，她還是回到她詩里的村莊，面對自己的生活瑣碎、婚姻愛情與生死離別?！懊麍錾系臇|西見多了都無所謂，沒有什么名利場，哪里有名利場，我沒有見過名利場。我只是參加一些活動，別的和我沒啥關(guān)系?！边@幾年，余秀華和讀者也沒有過深的交往，“沒有必要，都是陌生人。他們看我的詩歌就夠了?！?/p>

有人說余秀華近幾年應(yīng)該過得不錯，獨身、有錢、渴望愛情，給李健寫詩。余秀華喜歡李健，李健給她詩歌的評價是“云里寫詩，泥里生活”。帶余秀華跨越云泥之間遙遠(yuǎn)距離的，有她的天分，她的詩歌，也有她的率真與頑強。甚至從吵吵鬧鬧中走了一趟，她性情中的純粹與真摯，生命中的倔強也未曾改變?；氐綑M店村，她還是和以前一樣，寫字、看書，就是一整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