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上:黨中央與張國燾斗爭始末》作者劉統(tǒng)談創(chuàng)作經(jīng)過與感想
紅軍長征途中,在北上和南下的戰(zhàn)略抉擇上,黨中央與張國燾展開了一場激烈的斗爭。當時黨面臨著分裂,甚至有可能發(fā)生前途未卜的內(nèi)戰(zhàn),毛澤東晚年對埃德加·斯諾說,這是他“一生中最黑暗的時刻”?!侗鄙稀芬粫鴻嗤陀^地講述了這段隱晦的歷史,特別是長征途中與張國燾斗爭的經(jīng)過,通過引述、辨析第一手史料和親歷者的回憶,呈現(xiàn)了許多震撼人心的細節(jié),澄清了歷史上晦暗不清的疑云。
“北上”與“南下”是戰(zhàn)略分歧
1935年6月懋功會師后,紅一、四方面軍在荒涼的松潘草地分道揚鑣,黨中央和紅軍一部走出草地。毛澤東知道,以紅軍的實力,不能與國民黨軍硬拼,如果聽從張國燾的意見,在這荒涼的少數(shù)民族地區(qū)長住下去,是沒有前途的。因此他堅持一定要北上,去開辟西北的陜甘根據(jù)地,并派一支部隊去打通國際路線,希望背靠蘇聯(lián)堅持革命。當時還不知道陜北有劉志丹,但毛澤東對總參謀長劉伯承說:“我總想,這個根據(jù)地要在黃河以東,這樣才好和群眾結合(一起抗日)?!?/p>
當時的紅軍總政委張國燾認為北上是兇多吉少,他對于荒涼的陜北地區(qū)不感興趣。擺在他面前的道路有兩條: 一條是留在川西北,建立川、康根據(jù)地。但川、康地區(qū)氣候無常、物產(chǎn)貧瘠,已被證明不宜大軍久駐。第二條路就是“南下”,回四川。紅四方面軍戰(zhàn)士中四川人居多,愿意打回老家,“回成都壩子吃大米”。張國燾對毛澤東的“北上”根本不在乎,他率軍從草地南下,到卓木碉(今馬爾康縣白沙村)開會,宣布開除毛、周等人的黨籍,另立中央,這是中共黨史上最大的一次分裂活動。
但是張國燾的南下失敗了。四川軍閥對紅軍的態(tài)度是:你如果路過,我就放一馬;但是你要搶我的地盤,我就跟你拼。聽說紅四方面軍要打回來,川軍聯(lián)合起來堵在二郎山的出口,與紅軍血戰(zhàn)十天,國民黨中央軍的飛機也來助戰(zhàn),紅軍因為體力衰弱和武器裝備落后,8萬多紅軍損失近一半,退回甘孜。此時,紅四方面軍的干部才意識到北上的正確,毛澤東已做過預言,“南下是絕路”。張國燾也感到后悔,在共產(chǎn)國際代表的調(diào)解下,張國燾放棄了他的“中央”,同意北上。
1936年10月10日,紅一、四方面軍在甘肅會寧會師,紅二方面軍到達陜北,三大主力紅軍勝利地結束了長征,完成了人類歷史上前所未有的壯舉。在陜北,黨中央對張國燾的錯誤做出了決議,而張國燾利用抗戰(zhàn)中國共兩黨合作的機會,出走國民黨,度過了叛徒的余生生涯。
《北上:黨中央與張國燾斗爭始末》 劉統(tǒng) 著 元 生活·讀書·新知三聯(lián)書店
向長征前輩致敬,重在客觀、求真
今年是長征勝利80周年,我們離紅軍的時代越遠,對他們當年所面對的自然天險、傷病饑寒、敵匪圍困的境況,理解起來就越困難。有一位普通戰(zhàn)士吳興,他在五十年后回憶說:“過雪山的時候我一直在想以前的事情。我們到了雪山,一座一座地翻過去,有時候我以為永遠也過不去了,那時候我想,要是我們失敗了,過不去了,下一代人會接過我們沒有完成的任務,最終還是能夠取得勝利的?!奔t軍戰(zhàn)士正是由于堅信“革命必勝”,才支撐他們走到了最后的勝利。
如果我們不理解長征中經(jīng)歷了什么,也就不能真正懂得他們當年“革命必勝”信念的真實含義,長征中紅軍的智慧和毅力達到了怎樣的程度,也就不能真正懂得黨和紅軍是怎樣一支經(jīng)過千錘百煉保存下來的力量。
長征經(jīng)常被譽為偉大的“史詩”,除了對光輝勝利的歌頌、仰視,我們的敬意更應該來自對于歷史全面而深入把握。
《北上》所寫的這段曲折的歷史,特別是紅四方面軍內(nèi)部的肅反斗爭、草地分裂、西路軍失敗等等,在經(jīng)典的黨史敘述中常常被一筆帶過。對于研究、理解這段歷史的意義,作者劉統(tǒng)在后記中這樣寫道:“寫歷史,要從當時的環(huán)境和時代出發(fā),而不是看著現(xiàn)在的結論回頭去論證結論的合理。當年長征的時候,十萬紅軍滯留在荒涼的川西北地區(qū),往哪里去,出路在哪里?誰都沒有先見之明,都是在摸索。正確的道路和方向,是在很多的曲折和教訓中摸索出來的。而這些曲折和教訓,不僅不會給黨史抹黑,而且使人印象更為深刻,反思更多的問題。所以無論是誰,都不是圣人,而是凡人。從這個思路出發(fā),有許多事情就可以解釋清楚了。在那種艱難困苦的環(huán)境下,能活下來就是何等了不起的事情。我們今天重走長征路,跋山涉水考察過來,才能發(fā)自內(nèi)心對當年的紅軍產(chǎn)生崇高的敬意?!?/p>
《北上》觸及了黨史中的重大問題,通過嚴謹?shù)膶W術研究和中央對歷史的定性結論,這些重大問題最終都獲得了盡可能接近歷史真相的記述。正如本書扉頁所寫,“獻給參加長征的紅軍先輩們”,這是一部致敬的著作。尊重歷史,正面面研究和對待黨史中所遭遇的曲折、失敗,是后人最有敬意的貢獻。
《北上》撰寫者的故事和撰寫緣起
《北上》是劉統(tǒng)完成的第一部有關黨史的著作,他曾經(jīng)是一位研究魏晉南北朝隋唐史的學者,轉而研究軍事史、黨史,寫作這樣一本書,其間經(jīng)歷了頗不尋常的學術轉向,值得一提。
劉統(tǒng)在山東大學和復旦大學求學期間,遇到了兩位名師:山東大學歷史系魏晉南北朝隋唐史專家王仲犖教授和復旦大學歷史地理學專家譚其驤教授。劉統(tǒng)在復旦博士畢業(yè),分配到解放軍軍事科學院,主要從事軍事百科全書的編纂工作。軍事科學院以收藏中國共產(chǎn)黨和解放軍的歷史檔案見長,而且有一批熟悉軍事歷史的老前輩。劉統(tǒng)到了新的環(huán)境,面對著新的抉擇。在《中國大百科全書鬠譑睎》的編纂過程中,許多研究工作是開創(chuàng)性的,需要解決許多重大政治、政策和學術性問題。關于長征中黨中央與張國燾的斗爭,就面臨這樣一些研究的疑點、難點,要將歷史檔案梳理排列,并寫出報告,請中央定奪。他看到,中共黨史中還有這么多的問題沒有解決,還有那么多的細節(jié)需要進一步探索,因而被深深地吸引進去了。但他那時已屆中年,面臨學術轉向,需要特別慎重。有一次,譚其驤先生到北京開會,劉統(tǒng)向他談起一些與黨史有關的研究內(nèi)容,譚先生聽了之后,竟站起來激動地說:“你要把這些都寫下來,都寫下來!”這給劉統(tǒng)以巨大的鼓舞,他便逐漸離開了中國古代史和歷史地理領域,當年與譚先生的一席談,也是寫作《北上》一書的緣起。
學者確定自己的研究方向,取決于客觀條件和人生際遇,更主要的還要看個人的抉擇。劉統(tǒng)在軍事科學院,研究黨史、軍史有得天獨厚的優(yōu)勢,這讓他從一位學有所成的古代史學者轉向了新的領域,從他后來不斷推出的一系列軍事史著作來看,當年確實是找到了富礦,但我們也不得不欽佩他決定另起爐灶時的勇氣和抱負。他自己說,這段革命歷史是“英雄輩出的時代”,我們的前輩創(chuàng)造了轟轟烈烈的事業(yè),他覺得史學工作者應該像司馬遷那樣,熱忱地撰寫歷史,寫出活生生的故事和人物,在平凡中給人以震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