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20年11月7日至2021年3月7日, 上海當代藝術博物館(PSA)舉辦中國藝術家張恩利迄今為止規(guī)模最大的個展“會動的房間”。展覽由侯瀚如策展,集中呈現藝術家過往近30年藝術生涯各階段的百余件繪畫作品,以及根據博物館建筑空間創(chuàng)作的多件沉浸式繪畫裝置“空間繪畫”。
從1990年代的具象人物畫,到千禧年后的靜物畫,再到近年來超越于畫布之外的“空間繪畫”,張恩利始終認為他在描繪著“人的肖像”,在不同的物體與空間中發(fā)現人的存在痕跡與人性。或許正因如此,他會將這一次展覽的回顧視為“見到了許久未見的人”,“這個人經過了變化,可能完全變成了另一個人,但又帶有原來的一些印象,”他對澎湃新聞說道。
30年的“輪廓”
“會動的房間”是張恩利迄今為止規(guī)模最大的一場個展,可以被視為對他過往30年藝術生涯的一場回顧。從90年代的具象繪畫、千禧年后的靜物畫,到2007年開始的一系列“空間繪畫”,展覽呈現了藝術家對于繪畫這一傳統(tǒng)媒介的長期探索。
張恩利在“會動的房間”展覽現場
“會動的房間”展覽現場
此次展覽占據了上海當代藝術博物館的三樓和五樓的兩大展廳,不同于一些繪畫展的緊湊安排,幾乎每一幅作品都被給予了充分的空間,展廳中的移動得以讓人走入藝術家的一個個時空,而事實上,這場展覽對于張恩利自己而言也是難得的“回顧”。
“很多畫我自己也有好多年沒見了,老作品和新作品放在一起,我會有種很強烈的感觸,就像是你突然見到了30年前認識的一個人,這個人經過了變化,可能完全變成了另一個人,但又帶有原來的一些印象,”在接受澎湃新聞采訪時,張恩利這樣形容道,無論是個人還是社會,展覽折射出90年代至今的種種變化。
“會動的房間”展覽現場
“會動的房間”展覽現場
張恩利的藝術生涯中有幾處明顯的變化:從描繪人物到靜物,又從畫布邁向空間,在他看來,這些變化都不是突然的,“有時候,你可能會突然回到20年前的某一個點上,過去和現在產生某種聯(lián)系,”張恩利解釋道。今年,疫情讓人感受到未知與變動的力量——正如展覽標題“會動的房間”所指向的那樣,但對于張恩利來說,這種變化反而讓他回到了早期的創(chuàng)作狀態(tài)。
張恩利在布展現場,上海當代藝術博物館
張恩利,《二斤牛肉》,1993,布上油畫,藝術家供圖
“大約二十多歲的時候,我一幅畫會畫很長時間,比如說牛肉,我可能會畫一兩個月,今年的疫情給了我?guī)讉€月這樣的時間:沒有展覽,沒有飛行,也沒有社交,非常安靜,又讓我回到過去的這種狀態(tài),”張恩利透露,這次展覽中有幾張新作,每張都畫了一個多月,在這樣的繪畫狀態(tài)下,他也體會到快速生活中突然靜止的奇妙。
張恩利1965年出生于吉林,現在生活工作于上海。從90年代至今,他的藝術已經受到國際認可,其作品被蓬皮杜藝術中心、泰特美術館、倫敦皇家藝術研究院、等機構收藏。談及此次回顧展,他認為,這是一種對于進程的反映,不是他藝術的全部或終點,“它也不是一個匯報,而是過去30年的一個輪廓?!睆埗骼f道。
接下來會做什么?張恩利一直在探索,最終似乎都落回到畫筆上。對于近年來的盛行的一些媒介,例如影像,他也嘗試過,但在他看來,繪畫仍然是他身為藝術家釋放能量的最佳場所?!拔铱紤]的不是技術,更多的是一個人的體能可以做到什么程度,可以完成多少事情,這里面包含著我作為畫家,對于空間和時間的理解,”張恩利對澎湃新聞說道,他以古代畫家耗費大量時間精力去完成壁畫或天頂畫為例,這些在空間上繪畫的努力最終可能會“化為烏有”,“這些付出看上去是某種犧牲,但是當時的自我體驗是非常強大的,它包含了存在和消失的過程?!?/p>
張恩利在布展 上海當代藝術博物館
物和肖像
在張恩利的繪畫中,靜物占據了重要的部分。水管、紙箱、皮球、床,平凡的物件被他從日常生活中取出,放入了繪畫所創(chuàng)造的空間里,它們真實又“空泛”,面無表情又充滿情感。
這些靜物畫的創(chuàng)作大致始于千禧年后,在此之前,張恩利主要以反映人生存狀況的具象繪畫出名,夸張的形象和陰郁的色彩使畫中人的處境昭然若揭,他曾因此被冠上“表現主義”的標簽。在當時,擺脫標簽是張恩利從畫“人”轉向畫“物”的一個原因。另一方面,他在物體中找到了人的痕跡,從中看到了更多的人性。
張恩利,《紅管子和綠管子》,2013,布上油畫,藝術家供圖
“當我們直觀地去描繪人物的時候,實際上我們對人的認識是最簡單的,”張恩利在接受澎湃新聞采訪中時說,“物是一面清楚的鏡子,你看到任何東西,最終指向的都是某一個人,通過人的設計和使用,物體變得復雜,人性就存在于其中?!痹谒磥恚矬w和人的生活非常緊密,例如馬路上的電線,如果把它們從日常景觀中抽離出來的話,就變成與人的情感或是某種符號相對應的節(jié)奏。于是,在那些盤互交錯而難分始末的水管線條里,你似乎能看到人和人之間的關系;簡單的床,讓人想到城市里動蕩或安逸的生活;封好的紙盒子里藏著什么,就像命運的各種未知——當然,這一切都允許主觀解讀,而藝術家只是提供了開放的可能。
張恩利,《水桶 1》,2007,布上油畫,藝術家供圖
張恩利,《水槽》,2006,布上油畫,藝術家供圖
“人”始終是張恩利作品中關照的對象,而肖像一直是他所關注的問題,“任何東西都可能是一種肖像”。在張恩利最近幾年的作品中,出現了一些讓人以為是“抽象”的東西:《企業(yè)家》里滿是暗色的色塊,《歌手》則是淺色底上的“黑斑”。對此,張恩利表示,他畫的始終是具象,是“人”的肖像?!艾F在的這些畫更多是來自于記憶和潛意識,它們代表的不單單是某一個人,這種肖像表達的是共性,而不是個體?!睆埗骼f道。
張恩利,《吃 (三)》,2001,布上油畫,藝術家供圖
張恩利,《外科醫(yī)生》,2020,布上油畫,藝術家供圖
張恩利,《手藝人1》,2019-2020,紙上油畫,藝術家供圖
空間繪畫:變成紙箱的格子
張恩利的畫里有一個他特有的習慣:格子。它以鉛筆的線條出現在一幅畫的最底層,像是沒能“掩蓋”的草稿痕跡。在描繪了地板或是瓷磚的那些靜物畫中,這些格子又一次理所當然地出現。到了“空間繪畫”,格子有時候會變成紙箱,仍然承擔著繪畫過程中的一些基本功能。格子似乎引導著藝術家與觀眾的視線,但又不止于此。
張恩利,《未完成的空間(一)》,2013,布上油畫,藝術家供圖
“鳥籠,臨時的房子:張恩利于博爾蓋塞美術館”展覽現場,羅馬博爾蓋塞美術館Arthub,意大利羅馬,2019。藝術家供圖
“格子在我的繪畫中非常重要,它是我的‘小動作’,是潛在的視覺依賴,”張恩利告訴澎湃新聞,格子起初是用來輔助放大草圖或者照片的,但是當繪畫已經不再需要這種放大時,它們仍然保留了下來。這與他對繪畫的理解有關,“錯誤也可以成為畫面的組成部分,”他說道。從格子開始,他的繪畫成為了一種過程的展現,不同的信息不斷地在畫面上疊加,疊加在一起,從而變得復雜與豐富。
在“空間繪畫”中,那些紙板箱似乎充當了格子的角色?!翱臻g繪畫”在某種程度上是張恩利對于繪畫技術過度成熟所帶來的精致與乏味的回應,也是對于古代壁畫原始生命力的回應。他擺脫畫框的限制,直接在現場墻面和各種建筑部件上繪畫,讓繪畫順應又超越墻體,變成一種對空間壓倒性的干預行為。有時,他又使用成百上千個紙箱構建出私域空間,在其中隨心所欲地現場發(fā)揮。
“張恩利——空間繪畫”,展覽現場圖,于香港K11藝術基金會Pop-up Space,中國香港,2014
在“會動的房間”中,張恩利根據上海當代藝術博物館的空間創(chuàng)作了新的“空間繪畫”。進入三樓展廳之前,你會看到一個小房間,房間外有一扇“貨真價實”的門,擰動門把手進入,腳下是似乎沒有打掃干凈的瓷磚,眼前則是幾個門牌號,仿佛一下子進入了某個生活場景。而在五樓的展覽空間中,張恩利用紙板箱堆疊出幾個空間,這些空間非常低,像是要把你牢牢包裹。特別的是,他為這些紙板箱覆上了各種色彩,遠看的話,又變成了有格子的繪畫。
在張恩利看來,“空間繪畫”是一種突破,讓他發(fā)現繪畫的更多可能,最終回歸的依然是平面的繪畫。這與他和繪畫的關系是相通的:往前走,有時候又回到起點。他的創(chuàng)作有某個特定方向嗎?
“會動的房間”展覽現場
“方向不是一個箭頭,它是我們每天的腳步,你并不知道你走到哪里去,但是你每天都在走,20年以后,你肯定會到達另外一個地方?!睆埗骼f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