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嚴冬已過,時雨止息,且已過去,綿延群山的風景就在眼前。”在新作《春山好》的結(jié)尾,作者蘇枕書這樣寫道。而當讀完全書,讀者確實也會獲得這么一種明朗通透的心境。
《春山好》是蘇枕書近日出版的最新文集,由中信出版集團推出。它是蘇枕書在京都十余年間的生活體驗與求知歷程,記錄她有關東亞歷史、社會的見聞與思索。她關心日用飲食、走訪名山古跡,始終懷著純粹的熱情,追尋歷史與現(xiàn)實的關聯(lián)。讀者可以透過蘇枕書一貫沉靜細致的筆觸,領略異國的往昔與當下,文化與人情。
蘇枕書長居京都北白川畔的山中,在后記中,她說:“題作‘春山好’,是因書寫過程中眼見窗外山色緩緩變化,就這樣來到了美麗的春天。春山懷抱憂郁的我,給我無盡安慰;我因而也能張開懷抱,投身其中?!?/p>
全書分為四部分。第一部分“漫長雨季”描繪了京都左翼人群的狀況,也講述了作者自己確診抑郁癥的經(jīng)歷;第二部分“走出雨季”記載了她邁出困境的種種努力,關于她如何為己抗爭,如何學習新的知識,重新從生活中發(fā)現(xiàn)趣味;第三部分“新探險”記錄了她在韓國展開的人文歷史之旅,以及她鐘愛的舊書店;第四部分“黑夜與白晝”則是她關于日本新年號“令和”、伊藤詩織事件、新冠肺炎等事件的看法。
在《春山好》出版之際,澎湃新聞記者通過郵件采訪了作者蘇枕書。談及在京都的生活,她表示京都很適合讀書,“每每在書庫,都會由衷感激。這里帶給我太多知識的刺激,讓我謙卑,也讓我更灑脫?!比绻幸惶祀x開京都,她最不舍的還是學校與研究所的書庫?!拔译S時隨地準備離開京都,”她說,“大概除了一些書,什么都不會帶走。”
蘇枕書 本文由出版方供圖
澎湃新聞:《春山好》一書中的文章都是何時寫作的?它與你以往關于京都的書籍相比有何不同?
蘇枕書:《春山好》一書的部分文章來自過去三、四年間撰寫的單篇。2019年冬至2020年春,開始了全書的整理與寫作。
我寫過的京都主題的書,嚴格意義上只有《京都古書店風景》和《有鹿來》,前者是舊書店專題,后者是悠閑的旅行書。但必須承認的是,“京都”這兩個字總會吸引更多關注。因此,無論我怎樣拒絕在一些其實跟京都沒多大關系的書題內(nèi)加上“京都”,事實上到出版的時候,“京都”還是成為了我借用的標簽,有一點掛羊頭賣狗肉的感覺。
幸好,《春山好》的書題里終于沒有“京都”了。這本書在形式上是《有鹿來》的延續(xù),情緒則與《松子落》存在呼應。至于有何不同,我想它更是一部結(jié)構(gòu)相對完整的書,而不是將零散篇章放在一起的散文集。
澎湃新聞:《春山好》這一書名有何寓意?
蘇枕書:正如書中所寫的那般,撰寫書稿時,有不少猶豫和不安;但完稿之際,居所窗前的群山如約被春光浸染,提醒我人事的多變與自然的守約,于是起了這樣直白的名字。
澎湃新聞:《春山好》中除了對于東亞歷史和社會的觀察和記錄之外,也有很多關于你個人生活的經(jīng)歷和感悟的記錄,在很多文章中這兩者是很難分開的。為什么會選擇用這種方式寫作?相較于你其他方面的寫作,例如純粹的學術寫作,它的意義何在?
蘇枕書:寫作是我很早就開始的工作,雖然沒有受過什么訓練。將自己的觀點注入文章,我想無論學術寫作還是通俗寫作都是最基本的做法。
學術寫作讀者較少,評價體系也不一樣,那的確是另外一個世界。但我想這兩種寫作模式之間或許沒有絕對堅實的壁壘,即“純粹的學術寫作”不意味著更高端,從事通俗寫作也不意味著某種俯身的姿態(tài)。我希望把自己在學術訓練中得到的觀點讓更多人檢驗。
澎湃新聞:《春山好》中寫到了你遭遇性騷擾并為維權(quán)做出了一系列的努力,最終也得到了一些積極的成果。在這個過程中你遇到了哪些阻礙?一直堅持下去的動力是?
蘇枕書:我遇到的阻礙大概是很多人都熟悉的那種,它們是一種“空氣”,我們都生活在其中。我寫下這些,也是想提醒自己不要太習慣這種“空氣”。
可能沒有特別明確的動力,想的都是很樸素的道理,比如:應當活下去,做好自己的事情。
澎湃新聞:延續(xù)上一個問題,你在書中也多次提及伊藤詩織和她的《黑箱》,能否評價一下她的事跡和著作,以及她對你的影響?你對于“我也是”運動在東亞社會的發(fā)展是否樂觀?
蘇枕書:她是戰(zhàn)士,我非常敬佩她,她的作品也鼓舞了我的一部分自我書寫。
我覺得“我也是”運動在東亞社會已經(jīng)產(chǎn)生影響,播下的種子也生根發(fā)芽。但它會以什么形式延續(xù)下去,很難預料。它在不同的社會和群體中會有自己獨特的走向,現(xiàn)在它叫“我也是”,以后可能有新的名字。無論叫什么,都是對平等、公義的探求與爭取,道阻且長,行則將至。
澎湃新聞:《春山好》雖然收錄了你在歷史和社會方面的很多見聞和思考,但依然有很多關于京都風物、飲食等等的描寫,這一部分在你過往的寫作中一直有所體現(xiàn)。對于這些事物的關注,是否是你對生活保持熱忱的關鍵所在?
蘇枕書:我對“名物”一直非常關心,比如某種植物起源何處,如何傳播,傳播過程中人們怎樣稱呼它、利用它,產(chǎn)生了怎樣的誤解與遺忘,這種誤解與遺忘當中又可以看出什么問題。我只是碰巧住在了京都,所以會記錄京都風物、飲食。從前住在北京的時候,也像過去許多客居春明的人一樣,孜孜記錄飲食、風土、服飾、言語。
蘇枕書
澎湃新聞:你當初來到京都是抱著怎樣的期待的?這些年來期待是否有所實現(xiàn)?在學術和生活上,京都為你帶來了什么?
蘇枕書:當時的期待是希望自己多讀書,事實證明這里確實很適合讀書。每每在書庫,都會由衷感激。這里帶給我太多知識的刺激,讓我謙卑,也讓我更灑脫。
澎湃新聞:如果有一天要離開京都,你最舍不得的是什么?會帶上什么紀念品?
蘇枕書:我隨時隨地準備離開京都,就像從周序文中所寫,多年來隨時準備拎包撤離。最不舍的大概是學校與研究所的書庫,許多在這里生活過的人都會懷念。大概除了一些書,什么都不會帶走。
澎湃新聞:書中的“新探險”一章講述了你在韓國的種種見聞。能否談談你韓國之行的收獲?未來是否有意去韓國長???
蘇枕書:學習韓國的歷史與文化對我關于“東亞”的認識作了非常重要的補充。除了買書、逛舊書店之外,韓國之行帶給我最大的收獲是讓我獲得了對某種“溫度”和“氣息”的感受,這讓我此后在學習中可以對韓國的“印象”不至于有太大的偏差。
讀過一個關于格非老師的訪談,提到他曾在韓國慶州訪問一年,我非常羨慕。我愿意去很多地方暫居,如果有機會的話。
澎湃新聞:書中也寫到了新冠疫情來臨對你生活的種種影響,目前的狀況是否有所改變?你在書中說,這讓你得以重新思索人文學科的意義,是否能詳細說說你對此有怎樣的思考?
蘇枕書:雖然寫作時已經(jīng)努力使自己進入平靜的狀態(tài),但書的最后一部分依然不可避免地流露出對疫情的不安與茫然。這大半年我經(jīng)歷了網(wǎng)課的手忙腳亂,現(xiàn)在終于比較自如。外部環(huán)境可能沒有特別大的改變,但是我們習慣了這一切,展現(xiàn)了一貫的適應能力。
之所以說思索人文學科的意義,是因為在最緊張惶然的時候,許多人都對自己從事的職業(yè)有了疑惑。我肯定人文學科的意義,相信人們的脆弱與包容,希望通過書寫與工作堅持自己的觀點,這些思考在書中已有所體現(xiàn)。
澎湃新聞:現(xiàn)在回頭看《春山好》中的文章,對于其中談到的一些事是否有新的思考和感悟?能否與讀者分享?
蘇枕書:我希望自己的寫作沒有這樣強的時效性。
書中最后一部分寫到三月時我所見的超市,當時人們都在囤積食物,我也買了一些九州產(chǎn)的魚干。可巧,昨天我下班回家,在商場超市又見到三月里出攤的九州魚干。雖然大家都還戴著口罩,但情緒已很松弛。我又買了魚干,對方還記得我,我說上次買的魚干我吃了三個多月,謝謝您。對方感慨良深,說當時整個商場兵荒馬亂。最后對方說:“三月再見!”原來下一個春天這樣近了。
今年,京都取消了春季書市與夏季書市,但前幾天剛剛順利舉辦了秋季書市。舊書店主人們都很健康,說雖然店面生意幾乎沒有,但網(wǎng)店生意尚好。我們久別重逢,覺得很快樂。
未來的憂慮必不會少,但心中相信的、愛著的事物與道理,不僅在和風細雨之際撫慰我,也會在困苦中支撐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