之前在紐約百老匯大街上的斯川德書店買到 Don’t Kiss Me: The Art of Claude Cahun & Marcel Moore(Aperture,2006)。直譯此書書名,當是《不要吻我——克洛德·康恩與馬賽爾·穆爾的藝術》。
在世界攝影史上,克洛德·康恩這個名字已經(jīng)漸漸廣為人所知。即使在中文世界,她也已經(jīng)不算籍籍無名。本人在《自我的迷宮》(2003)一書中曾經(jīng)專文介紹她的自拍攝影,而臺灣地區(qū)的劉瑞琪女士更在其專著《陰性顯影》(2004)中有長篇文字專門論述她的攝影實踐與貢獻。2010年,日本也出版了法國文學女學者撰寫的康恩傳記。
超現(xiàn)實主義雖然自其發(fā)生之時起就已經(jīng)成為各方關注的目標,時至今日則已經(jīng)成為現(xiàn)代藝術史研究的顯學,并且?guī)恿伺c其它學科之間的跨學科研究。但是,克洛德·康恩這個名字出現(xiàn)在超現(xiàn)實主義運動史上,卻是晚近之事。
1985年出版的名為《瘋狂的愛——攝影與超現(xiàn)實主義》一書中,在書后附錄部分的藝術家小傳中,出現(xiàn)了一個對當時的藝術史學界還非常陌生的名字:“克洛德·康恩”。而在有關她的生卒年月這一欄中,小傳中赫然寫著“出生地點與日期及死亡地點與日期不明”。顯然,對于當時的超現(xiàn)實主義藝術史研究者來說,“克洛德·康恩”這個名字更多地意味著一個謎。但是,僅僅就當時出現(xiàn)在書中的六張攝影作品,敏感的學者已經(jīng)意識到,他們將要面對一個賦予超現(xiàn)實主義藝術史以新的面目與內(nèi)容的藝術家。果然,隨著有關康恩的資料不斷發(fā)現(xiàn),她的生平線索也逐漸清晰起來。
克洛德·康恩,1894年出生于法國南特的一個上層中產(chǎn)階級家庭,本名露西·謝沃布??寺宓隆た刀魇撬髞硭〉囊粋€抹去了女性性別特點的名字。她曾經(jīng)在巴黎的索邦大學與英國的牛津大學學習過,在思想上曾經(jīng)深受馬克思主義的影響。二十歲前后,康恩開始在文學雜志上發(fā)表散文。在1930年代,她與當時的超現(xiàn)實主義藝術家展開交往,并與超現(xiàn)實主義運動的“教父”安德烈·布勒東相識。當時已經(jīng)熟練掌握攝影技術的康恩還曾經(jīng)為布勒東夫婦拍攝過幾張很見超現(xiàn)實主義風采的肖像照片。與此同時,在超現(xiàn)實主義藝術家的影響下,她加入了左翼政治立場的“革命的作家藝術家協(xié)會”(AEAR)。1936年,她還以自己的實物藝術作品參加了在巴黎舉辦的“超現(xiàn)實主義的實物”的藝術展覽。第二次世界大戰(zhàn)中,在法國被納粹占領后,康恩和她的同性伴侶馬賽爾·穆爾積極參加了法國的地下抵抗運動。在她與穆爾居住的面向法國南特的度假勝地英屬澤西島上,兩人一起展開了大膽的反納粹活動。她們把譯自英國BBC電臺的消息譯成傳單散發(fā),并署名“無名戰(zhàn)士”。她們甚至把標語貼在船上,駛近島上的德國占領軍總部,向納粹示威。1944年,她們被納粹蓋世太保逮捕并判處死刑。但在蓋世太保還沒有來得及處刑的時候,德國戰(zhàn)敗,她們得以死里逃生。但這次拘役嚴重損害了康恩的健康。1954年,她在法國去世。值得一提的是,在康恩去世的同年,以自畫像著稱于世的墨西哥女畫家弗麗達·卡洛也在墨西哥城離開人世。而后來被認為與康恩的自拍攝影有著某種聯(lián)系的美國藝術家辛迪·雪曼,則是在康恩去世當年出生,似乎是康恩的轉(zhuǎn)世。
不過,在康恩的巨大身影后面,其實還存在著另外一位杰出女性。此人本名蘇珊娜·馬賀布,后來以馬賽爾·穆爾之名行世。穆爾與康恩是同性伴侶,兩人共同生活有近四十年時間。
康恩和穆爾兩人在少女時代就已經(jīng)相識,后來因為康恩的父親和穆爾的母親的結合而成為姐妹。但兩人不僅是義理上的姐妹,還成為同性戀人。不過,康恩因其大量跨越性別的表演性自拍攝影作品而引起強烈關注。雖然后來的研究結論傾向于在她拍攝這些自拍照片時或許有穆爾的參與。但康恩的存在感顯然因為這些照片而遠遠大于穆爾,因此一度出現(xiàn)了只說康恩而穆爾無份的情況。本來,康恩和穆爾這兩位女藝術家組成了一個藝術組合并且展開活動,如果單獨拎出其中一人大加彰顯有欠公平。當然,這種情況的發(fā)生也不是藝術界有意為之,只是彼時各方受限于各種資料的限制而讓康恩一度占了先機。況且,穆爾即使地下有知,想來也不會太過計較。但值得欣慰的是,《不要吻我》一書的出現(xiàn),反映了歐美藝術史學界對于康-穆這個藝術組合的學術研究的新進展。從《不要吻我》的書名看,就可以發(fā)現(xiàn)其著重點是要討論和呈現(xiàn)康恩和馬賽爾·穆爾兩人的藝術。這種更為平衡的處理,也算是還了穆爾一個藝術史的公道。
而蘇珊娜·馬賀布,即后來的馬賽爾·穆爾,出生于1892年。她父親是教授,她自己曾經(jīng)入讀南特美術學院,學習繪畫。1922年,康恩和穆爾兩人一起移居巴黎蒙巴那斯。兩人在開始共同生活的同時也一起展開藝術創(chuàng)作。1937年,兩人再次一起移居她們經(jīng)常度假的澤西島。穆爾去世于1972年。
《不要吻我——克洛德·康恩與馬賽爾·穆爾的藝術》一書兼具圖錄與檔案研究報告性質(zhì)。它分成兩部分,既較為詳盡地收錄了其收藏的有關康-穆組合的材料,同時發(fā)表了相當深入的研究論文七篇,嘗試從生平、歷史、理論、政治以及科學等多種脈絡來釋讀她們的作品。在第一部分里,共收入七篇論文,其標題如下:《克洛德·康恩和馬賽爾·穆爾的生平》《克洛德·康恩的反檔案式的〈英雌〉》《那喀索斯與魔鏡》《克洛德·康恩的攝影技巧分析》《演出:克洛德·康恩和馬賽爾·穆爾》《圖片的另一面:不同地觀看克洛德·康恩》《露西·謝沃布與蘇珊娜·馬賀布——〈抵抗〉》。
而在第二部分的“圖錄”中,館方把收集的兩人遺物歸檔為以下幾個部分:克洛德·康恩:肖像;馬賽爾·穆爾:肖像;克洛德·康恩:劇場;安德烈·布勒東,賈奎琳·蘭芭與奧布·布勒東;羅貝爾·德斯諾斯;亨利·米肖;超現(xiàn)實主義者;康恩與穆爾:《無效的告白》;克洛德·康恩:靜物與物件;其他照片;馬賽爾·穆爾:藝術;克洛德·康恩:素描;檔案;手稿,圖書與冊子;其他影像材料。
可以說,后面的“圖錄”部分類似于收藏品的檔案報告,出示的圖片的尺寸也不像一般攝影作品圖錄那樣大。雖然對于攝影作品欣賞來說,照片的尺寸似乎太小,但對于了解康-穆組合的收藏全貌卻較有幫助。而圖錄的分類,也有助于了解她們藝術活動的各個方面。對于有條件接近這部分收藏的研究者來說,相信更愿意擁有這么一本可以把握康-穆組合的作品整體的收藏圖錄。因此這本攝影集兼?zhèn)淞宋募c圖錄的雙重作用而更具參考價值。
在此書序論中,澤西遺產(chǎn)信托所(Jersey Heritage Trust,以下縮寫為JHT)的藝術策展人路易絲·多尼(Louise Downie)介紹了康恩和穆爾收藏的來歷。現(xiàn)在收入此書的收藏由兩部分組成,分別得自于1995年和2002年。最初,收藏中的一部分為澤西本地的收藏家約翰·威克漢于穆爾死后當年(1972年)在她的遺物的競拍中獲得。因?qū)憽队^看之道》而揚名天下的英國藝術批評家約翰·伯格也參與了競拍,不過什么也沒買。而威克漢以二十一英鎊的價格就買到了這批當時并不為人看重的物品。后來JHT從他手中買下這批東西,構成了康恩和穆爾收藏的母體。而第二部分藏品則是在1999年被引介給JHT。為了獲得這個能夠解答一些有關兩人生平與工作的重要問題的收藏,受財政狀況所限的JHT,煞費苦心地從國家、私人以及自有資金這三個方面辛苦拼湊起八萬五千英鎊,于2002年買下了這部分規(guī)模遠小于第一部分收藏的藏品。今天,即使只是從拍賣和購入她們的作品與檔案材料的金額數(shù)字看,我們也會發(fā)現(xiàn),這三十年間,藝術界對于她們的藝術成就的認知發(fā)生了多么大的變化。而《不要吻我——克洛德·康恩與馬賽爾·穆爾的藝術》的出版,則是第一次以康-穆組合的方式呈現(xiàn)一個女性藝術集體的藝術,相信無論是對于理解超現(xiàn)實主義藝術、理解康恩或穆爾的藝術還是整體理解康-穆組合的藝術,都有深遠意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