汪曾祺的一首小詩中寫道：“寫作頗勤快，人間送小溫”，市面上汪曾祺最賣座的書似乎都是談花花草草、吃吃喝喝的作品，“人間送小溫”成了其作品最關(guān)鍵的注腳。汪曾祺之子汪朗認為，這種逐漸走向雞湯化的作品并不能概括汪曾祺的全部文學主張，“他也有激憤的時候，也寫過許多針砭時弊的作品，也主張作家要有社會責任感。雖然這些作品不是很多，但是也是他的文學創(chuàng)作生涯中的重要組成?！?/p>
汪曾祺
剛剛過去的2020年是汪曾祺先生誕辰100周年，旨在全面展現(xiàn)汪曾祺的創(chuàng)作的一套二十卷的《汪曾祺別集》由浙江文藝出版社、浙江文藝出版社北京中心讀蜜傳媒出版，叢書全20卷，共約200萬字，包含小說、散文、劇作、詩歌、書信等。12月底，《汪曾祺別集》發(fā)布暨研討會在北京舉行。
發(fā)布會現(xiàn)場
別集：一種旁側(cè)的別致的文學
浙江出版聯(lián)合集團總裁鮑洪俊談到這套書的出版時說：“1988年，汪曾祺自編的文論集《晚翠文談》由浙江文藝出版社出版。1993年浙江文藝出版社又出版了先生以家鄉(xiāng)高郵為背景的小說集《菰蒲深處》，此后浙江文藝出版社不間斷地推出先生的小說集、散文集。一代代的浙江出版人與汪先生及其家屬之間持續(xù)續(xù)寫的文脈傳承，成就了今天《汪曾祺別集》?！?/p>
《汪曾祺別集》
汪朗是《汪曾祺別集》主編，他說：“我們家老頭去世已經(jīng)有23年了，這些年他的各種作品集，出了大概有二三百種，可以說各有側(cè)重。但是比較完備、比較有特色的，一個是人文社2019年出版的《汪曾祺全集》，再有就是今年這套《汪曾祺別集》了。我們家人覺得，這套《汪曾祺別集》比較完整地反映了汪曾祺的文學主張和創(chuàng)作風格?！?/p>
汪朗
汪曾祺的作品出版中有兩部比較有特色的，一部是《汪曾祺全集》，于2019年的1月出版，一部就是此次出版的《汪曾祺別集》，這兩套作品都是較為完整的汪曾祺的作品選。《汪曾祺全集》主編季紅感慨：“汪曾祺的語言能力得天獨厚，很令人信服”。對于《全集》和《別集》的不同，季紅真說：“同樣是汪曾祺的作品集，《全集》側(cè)重于學術(shù)性，強調(diào)研究和文獻價值，編輯必須克制自己的個性；而《別集》，側(cè)重鑒賞性，更適合普通讀者閱讀，《別集》作為選集，更凸顯編選者的個性，《別集》的編委因襲汪曾祺選編《沈從文別集》的思路，也是忠于汪曾祺個性的?！?/p>
“傳統(tǒng)的別集是個人詩文集的意思，它是一類文獻總稱。很少有人用它來直接當作書名，從某種角度來說，是作者的詩文文獻所作的一種選匯。現(xiàn)代作家編輯，本來不經(jīng)常用別集這種名，但是在1990年代《沈從文別集》出版之后，好像是在新文學領(lǐng)域當中激活了這么一個別致的名稱。別集的‘別’有這么幾種含義，一個是傳統(tǒng)的意義就是個人著作的集子；第二它強調(diào)的是要按照作者原來的各個著作的原貌來重新出版的意思；第三個是編纂體例比較特別；第四是在成套集當中收一些內(nèi)容或者體裁上別類或者另類的這類作品?！弊骷倚鞆娬劦?。
據(jù)稱，《沈從文別集》這個名起自汪曾祺的主意，他可能沒有想到，20年后還會有一套他本人的別集出現(xiàn)?！巴粼鞯娜烁窈惋L格相對于端莊肅穆的、正襟危坐的標準正體來說，都有一種偏離感，就像一棵樹，他多半不會去中規(guī)中矩的，敦實、往上升長的主干，他寧愿做一個側(cè)枝。某種意義上，他創(chuàng)造的是一種旁側(cè)的別致的文學。所謂個別、特別、別出心裁、別開生面、別具匠心，這些詞用在汪先生身上總是顯得格外地合適?！毙鞆娬f。
“為什么是汪曾祺”
北京大學中文系副教授王風回憶起自己關(guān)注汪曾祺的緣起，也在于汪曾祺的特別?！巴粝壬巧儆械膹拿駠鴷r期過來，同時又成為1980年代文學構(gòu)成的一個特殊存在?！边@種特別性也同樣體現(xiàn)在了《汪曾祺別集》的設(shè)計中，小開本的設(shè)計，在王風看來便于日常閱讀，在沙發(fā)上隨便打開就可以讀，他說，“現(xiàn)在，地鐵上都是手機低頭族，希望這套便于攜帶的《汪曾祺別集》能從手機那里爭取年輕一代的關(guān)注”。
《汪曾祺別集》的編委們也從各自的角度做了發(fā)言?！盾镙切〖贰妒潘肪幷啐埗J為《汪曾祺別集》是“活著的一套書，常讀常新?！彼f，一家三代，甚至四代都可以讀汪曾祺，這是了不起的閱讀現(xiàn)象。《羊舍一夕》《旅途雜記》編者蘇北認為，是對汪曾祺超乎尋常的喜愛將編委們聚集在一起?；貞浥c汪先生的交往，他介紹了自己1986—1988年抄寫了一遍二十余萬字的《晚飯花集》，讓他對汪曾祺的作品有了“腦速極快”的理解?！稊M故事集》《橋邊散文》編者李建新介紹了《汪曾祺別集》的編選思路，“貼著人物去編”是主旨，“權(quán)威和準確”是基本要求，《別集》是既滿足于民間閱讀又有助于學者研究的版本。
在百度上搜索了一下汪曾祺的名字，會有總共有3580萬個相關(guān)結(jié)果，豆瓣圖書上有汪曾祺211套冊的作品，每一個作品后面都會有粉絲評論，甚至新浪微博上還有汪曾祺的超話，還有人在學術(shù)期刊上刊發(fā)一篇文章，叫做《新浪微博汪曾祺梔子花現(xiàn)象解析》，大概講的是為什么從2016年以來，每年都會有這種粉絲數(shù)百萬、千萬量級的自媒體的大V大號，還有很多高校跟媒體的官方微信、微博，去接力轉(zhuǎn)發(fā)汪曾祺的作品片段?，F(xiàn)在汪曾祺儼然成為主流文學圈樹立的一個網(wǎng)紅代表。
為什么汪曾祺如此被青年人喜愛，《晚飯后的故事》《梨園集》編者汪卉說：“汪曾祺的作品整體感覺就是不矯情、不沉重，沒有高高在上的距離感，帶著鮮活的煙火氣兒，極容易代入和共情，但是文字卻又是無比的妥帖跟講究的。所以我覺得這才是老頭的作品，既能安放于生活之上，又能流動于網(wǎng)絡(luò)之間的原因。一些資深的讀者和更加偏重傳統(tǒng)、正統(tǒng)的擁躉者會覺得網(wǎng)絡(luò)的這種斷章取義可能割裂了作品的理解。但是換個角度來看，這種既能征服精英學者，又能吸引微博草根的語言的精彩，也代表著汪曾祺作品的獨特內(nèi)涵?！?/p>
主持人楊早是《雞毛集》和《五味集》的編者，在為研討會做總結(jié)致辭時，他說，《汪曾祺別集》的每一卷每一篇選文，都是經(jīng)過反復推敲的?！锻粼鲃e集》的編者們，通過這套書，不僅是在編汪曾祺其文，更是在編汪曾祺其人，這套“混選”的《汪曾祺別集》，每一卷都有一個主題，都是一個側(cè)面，通過對這些側(cè)面的閱讀、觀察與理解，有助于大家讀透汪曾祺。
時代的在場者
作家李洱談道，汪曾祺出生于1920年，比五四運動“小”一歲，出生在1920年的文化人的文化態(tài)度非常值得琢磨?！叭绻f當代的知識分子，那種帶有知識的情懷的寫作大概走的都是魯迅的脈絡(luò)，汪老則更接近于周作人的道路，但跟他也不盡相同。汪曾祺從生活中體會到的不是苦，而是碧綠透亮，據(jù)說他的晚年最后一句話，就是：給我一杯碧綠透亮的龍井?！?/p>
李敬澤
中國作家協(xié)會副主席李敬澤認為：“中國自80年代以來的幾代讀書人再想起汪老的時候，都會有一種溫暖的和煦的東西在心里，我們對他的愛中包含著對生活的愛，對生活中那些美好有趣的事的愛，對生活中那些平凡的好男好女的愛，對所有的生活中的美好的、有趣的事物，包括那種語言的愛。汪老身當那個宏大的、洪流滾滾的二十世紀，他不是一個局外人，不是一個不識人間煙火的人，他是在場者。對于1949年以后的社會主義文學傳統(tǒng)，他也是重要的在場者、參與者和建構(gòu)者。當然對于新時期以來文學來說，汪老同樣是一個重要的在場者，甚至是引領(lǐng)者。 在這個過程中，他與現(xiàn)代文化傳統(tǒng)、與社會主義文學傳統(tǒng)、與民間傳統(tǒng)等等，都是很值得研究的問題?！?/p>
談到汪曾祺的語言，李洱說：“汪曾祺用的是煙火氣十足的口語，是從五四到1942年以后，再到‘文革’期間，一直到后來的新時期慢慢形成的這套語言體系，我認為這個發(fā)展脈絡(luò)，以及他的語言譜系非常值得研究……汪曾祺也提到他在西南聯(lián)大的時候受聞一多先生的影響，聞一多在一篇關(guān)于莊子的文章中提到：寫文章就是寫語言，語言不是技巧，語言是態(tài)度，語言本身就是目的，汪曾祺也是受到這種觀念的影響?！?/p>
汪曾祺語言有強大的吸納能力，比如他曾在河北張家口待過四年，后來他寫作的《受戒》里面有一段描寫：“兩個女兒長得跟她娘像一個模子里托出來的，眼睛長得尤其像，白眼珠鴨蛋青，黑眼珠棋子黑，定神時如清水，閃動時像星星，渾身上下頭是頭、腳是腳，頭發(fā)滑溜溜的，衣服格掙掙的”。其中的“格掙掙”即為張家口本地方言，形容人衣著體面、有精神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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