香港城市大學榮休校長、生物工程學者張信剛從小學四年級時就從課本上讀到了班超投筆從戎到西域建功的故事。
他上中學時,父親告訴他,不少歐洲和日本學者都實地考察過張騫所開辟的絲綢之路,這是他第一次聽到“絲綢之路”一詞,從那時起,他就對絲綢之路抱有一種浪漫的情懷,也一直憧憬要到絲綢之路體驗一下。他到過除阿富汗和伊拉克之外所有的亞洲國家,一共探訪、參觀過陸上絲綢之路和海上絲綢之路沿線200多個城市。
近日,張信剛新書《文明的地圖:一部絲綢之路的風云史》由中信出版社出版,澎湃新聞專訪了張信剛,請他分享個人對絲綢之路的探訪和見解。
張信剛
澎湃新聞:作為一名對生物學有研究的專家,你對絲綢之路的研究興趣是從什么時候開始的?
張信剛:其實我一直是學工程出身的,本科學的是土木工程、碩士學的是結(jié)構(gòu)工程,博士學的是生物醫(yī)學工程,重點都是工程學。因此,我不能算是生物學的專家,而是長期接觸生理學和醫(yī)學的工程人員。我早期對絲綢之路有一些印象,在小學四年級的語文課本里,我讀到過班超投筆從戎去了新疆,他還說,一天天的時間都過去了,我好像什么事都沒做出來。這幾句話,在我小學時候?qū)ξ耶a(chǎn)生了深刻的影響,因此我在小學四年級以后,就一直對很多地方有興趣,不僅僅是絲綢之路,也包括生活之外目光所及的一切事物。
我一直到今天,都不是那種絲綢之路的研究者,我沒有做過原始的研究,也沒有定過專門的研究項目,只是出于自己的興趣,有興趣、有機會就去看看,沒機會也要創(chuàng)造機會去,這是我多年以來的情況。
在1963年到2019年,我到過除了阿富汗與伊拉克之外所有的亞洲國家,造訪了除了立陶宛與摩爾多瓦之外的所有歐洲國家,以及除了阿爾及利亞以外的所有北非和東非國家,一共探訪、參觀過陸上絲綢之路和海上絲綢之路沿線的200多個城市。
可以說我是一個絲綢之路的游歷者、參觀者,也是有興趣的閱讀者和比較者。但是我這本書不能完全說有關絲綢之路,它的副標題叫“絲綢之路風云史”,我覺得他們起得很好。當初我給的書名叫做“文明的地圖”,因為歐亞大陸是當時人類文明集中的地方。
其實“絲綢之路”這個名字是有清楚來源的,19世紀末期,一個德國的學者走過了這些路之后,將它起名為“絲綢之路”。在此之前,也就是19世紀末期之前,全世界沒有任何人使用過“絲綢之路”這個名詞。
澎湃新聞:對于“絲綢之路”的概念,其實現(xiàn)在的人更多會產(chǎn)生一些混淆,你能更準確地定義“絲綢之路”嗎?
張信剛:李?;舴易钤缣岢觥敖z綢之路”的概念,大致是指從長安經(jīng)過新疆到波斯的傳統(tǒng)貿(mào)易道路。當時他設計了一份鐵路圖,目的是從德國穿過東歐到西亞,再到東亞。關于廣義的絲綢之路,共有四部分或者是“四條”,各自對交通工具、物資補充的要求都不同。不同時代的人,由于戰(zhàn)爭、氣候、災害以及補給等原因,在不同時間會使用不同的路線,所以總體來看是四條絲路的每一條都是一個交通網(wǎng)絡。
第一條是緯度最高的,位于西伯利亞大森林地帶以南的“草原之路”,它在一個寬度有幾百公里的草原帶,從最東邊的大興安嶺,一直向西越過蒙古高原、哈薩克斯坦草原、南歐草原到多瑙河附近。草原之路的特點是它里面沒有大樹,而有很多灌木、草叢與河流;道路較平坦而氣候較干燥。
第二條是往南一點、位于溫帶的貿(mào)易量較大的傳統(tǒng)絲綢之路,又稱“綠洲之路”,這就是一般人心目中的絲綢之路。因為這條絲路上的不少地方有沙漠,意味著商販行人必須通過一串珍珠一般的人口集中的綠洲;此外,在非沙漠地帶,也有許多座人口集中的城市在這條絲路上。
第三條是再往南一點,介于溫帶和熱帶之間的南方絲綢之路。三國時期諸葛亮之所以七擒孟獲,目的就是為了要與云南地區(qū)通往來,所以這條路是從成都到昆明,沿著洼地南下一直到暹羅灣,最后到印度。它實際上已經(jīng)存在相當久了,張騫出使西域抵達今天阿富汗的時候,發(fā)現(xiàn)了四川的物品,據(jù)說來自印度,所以他認為一定是另有一條貿(mào)易路線將四川和印度聯(lián)系在一起。
第四條是我們現(xiàn)在所提的“一帶一路”中的“路”,即“海上絲綢之路”。在古代,由于航海技術(shù)有限,這條海上絲路主要是沿海岸線的,臨海地區(qū)的居民一般使用海上之路。
澎湃新聞:大家都知道漢帝國和羅馬帝國之間的交往是通過西亞和中亞來間接進行的,在這方面,你在書中說得似乎并不是很詳細。你覺得漢帝國和羅馬帝國之間存在怎樣的交往和故事?
張信剛:這是一個很好的題目,我之所以說得比較少,因為歷史的證據(jù)根本就比較少,漢帝國和羅馬帝國的交往肯定是存在的,但中間還有一個貴霜帝國,那是大月氏人建立的。
貴霜帝國再往西是波斯的安息帝國,再往西才是羅馬帝國。羅馬帝國直接的力量,向東曾經(jīng)一度到過敘利亞和伊拉克這個地方,后來退到今天敘利亞的西部。而班超在漢朝管理西域時曾派部將甘英前往大秦(羅馬帝國),但是甘英到了波斯灣后,找不到東渡的船只,又被當?shù)氐牟ㄋ谷藝樧?,于是折轉(zhuǎn)回國。中亞和西亞,在人類歷史上發(fā)揮過巨大作用,對于東亞跟歐洲的來往,也是非常有意義的。
羅馬帝國有一個著名作家塞涅卡,曾在書里提到,羅馬帝國花錢太奢侈,女人特別愛穿合乎身段的絲綢衣服,而當時一匹絲綢要一兩黃金,也就是說要很有錢的人,才能有很多黃金換一件衣服回來。 這中間的錢絕對不是經(jīng)由漢朝和羅馬帝國直接貿(mào)易,而是經(jīng)過多次轉(zhuǎn)手之后,本身的價值就翻得很高。
澎湃新聞:現(xiàn)在已經(jīng)進入數(shù)字經(jīng)濟時代了,物理隔離也不再成為舊時國與國之間貿(mào)易交流的壁壘,傳統(tǒng)的絲綢之路更多還是從地理空間的意義上形成的。在數(shù)字經(jīng)濟時代,彼此之間的貿(mào)易關系是不是會發(fā)生一些變化?
張信剛:這要分成幾個層面去看,物資的交換,是不能通過互聯(lián)網(wǎng)完成的,比如口罩該運到哪里還是要運到哪里,但是數(shù)字經(jīng)濟一定會增加物資來往的便利程度。
自從有傳真、國際長途電話之后,已經(jīng)是如此。如今有了微信、Facebook,那么來往就更方便了。這樣的交往可以有金融層面的意義,也有具體物理上的,如果能夠國際之間彼此存在互相信任的關系,我中有你,物質(zhì)的往來一定會增加。對于建公路、橋梁、山洞、港口、機場等物質(zhì)層面的往來,不會因為數(shù)字經(jīng)濟的發(fā)展或者網(wǎng)絡的發(fā)展而受到負面影響,相反可能還促成更多往來,發(fā)現(xiàn)更多互補的地方。
澎湃新聞:未來還有關于絲綢之路的新的研究和寫作計劃嗎?
張信剛:在我的《大中東行紀》第二版之后,我已經(jīng)答應了要寫一本《大絲路行紀》,目前只完成大約四分之一,因為對于其中每一條絲路、每個地方我都做過一些個人的考察,所以我寫作的計劃還是有的。
我從來不敢說我是絲綢之路的研究者,我的英國皇家工程院外籍院士、國際歐亞科學院院士等頭銜才是真的。對于絲綢之路,我沒有做過嚴謹?shù)膶W術(shù)研究,只是出于個人的興趣,參考了許多其他學者的著作。 和我的專業(yè)研究不同,我沒有特別固定的研究計劃。對絲綢之路,我不是一個專業(yè)的嚴肅的研究者,我只是一個廣泛閱讀者、實地觀察者和綜合者。